饿极了的人,一旦意识到可以开饭,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秦时就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麻木的细胞都苏醒了过来,拼命叫嚣着要吃要吃要吃。他拿着匕首给沙鼠剥皮的时候,两只手都在抖。最后还是贺知年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抢过了匕首自己来做。
秦时盘腿坐在一边,开始深呼吸,试图控制一下自己疯狂的食欲。他知道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是不能多吃的,但这个时候的食欲又往往最猛烈,很容易会让人失去理智。
“你很冷静。”秦时费力的把注意力从贺知年的双手上移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随手又把捆着沙鼠头领的布带又检查了一遍,生怕贺知年大意,捆的太松,让这个肥耗子再逃走了。
沙鼠王一动不动地瘫着,手脚松软,尾巴也软绵绵地垂着。沙鼠群则围成了一个圈子,有些焦躁不安地守着它们的头领。
贺知年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生活所迫啊。挨饿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秦时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会经常挨饿?”
他觉得贺知年本身的仪态风度、以及他带着两名随从的事实都昭示着他的出身应该是不错的。在这个时代,贫富、阶级之间的差距几乎是不可逾越的。贫家子弟或许会经常忍饥挨饿,但富家子弟,又有什么样的机会挨饿?
贺知年挑眉看了看秦时,觉得他一边咽唾沫一边拼命转移注意力的样子挺有趣。乍一见这个人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刚还俗的和尚,后来接触多了,就会察觉他跟出家人可没半点儿关系。
尤其现在这个时候,能对着一堆耗子的尸首流口水,这肯定不是出家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来历成谜。穿着打扮、随身物品都非常奇特,比如匕首的制式、水囊的样子和材质,他就从来没见过。
没有在陇右一带的世家大族找到可以对应的线索,贺知年甚至开始怀疑他会不会是长安城里的门阀在暗处培养的杀手之流。
但这个怀疑也被他自己打消了,因为秦时的性子实在不像。他太直白,从他号召院子里的人跟他一起拼命,贺知年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小子应该是在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里长大的。
秦时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傲气,甚至还有几分不自觉的任性,让贺知年觉得,他一定是在一个倍受宠爱的十分宽松的环境里长大成人的。
他猜不出秦时的来历。
秦时还在等着贺知年回答他。
贺知年就笑了笑说:“我家境还不错。不过,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常年在外,家中是继母操持家务。她对我十分厌恶,下人们见风使舵,对我这个小孩子自然不会多么尽心,挨饿受冻都是家常便饭。”
秦时皱眉,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他最痛恨的就是磋磨小孩子,或者虐待小动物的人。这种人自己懦弱卑劣,却在更弱小的同类身上寻求掌控的快感。
简直不配为人。
“我还没说完呢,”贺知年被他的表情逗笑,唇角微微挑起,“后来我舅舅舅母发现了,就强行把我接走。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再后来自己去投军,行军打仗,自然也少不了会遭遇困境,只是挨饿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秦时不由得点头,这句话真是说进他的心坎里去了。他在现代社会里的时候,也经常会被送去做野外生存训练,或者遇到出任务跟总部失联的状况。在那种情况下,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野生妖族,保住自己和战友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挨饿,确实不算什么。
秦时焦躁的心情也平息了许多,他在贺知年身上找到了一种战友一般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直觉,告诉他贺知年这个人也曾经上过战场,遭遇过种种危险,有过与他相似的经历。
这种找到同伴的感觉,带给秦时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贺知年试了试空气流动的方向,把剥下的沙鼠皮往下游的方向挪了挪,堆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然后用匕首挑着处理过的沙鼠肉放在火上烤。
沙鼠皮富含油脂,倒是很快点燃了,只是会冒出烟气,而且味道也不太好。好在地洞高阔,空气流通的状况也好,不至于熏到他们。
点燃的鼠皮也对远处的沙鼠们造成了一定的威吓,令它们又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秦时虽然饿得眼冒绿光,也对他的做法表示赞成。毕竟沙鼠常年生活在地下,出入的都是阴暗潮湿的环境,谁知道它身上携带了多少病菌。要是他们吃了生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病,那真是离死不远了。
贺知年把挑在刀尖上烤得表皮发焦的沙鼠肉递给了秦时。
秦时一口咬下去,觉得魂儿都飞了。这一刻,他顾不上考虑烫不烫、有没有彻底烤熟的问题。他的全世界就容得下这一只烤焦了半边的沙鼠。
第一只被他狼吞虎咽的吃干净,第二只又递到了他面前。
秦时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继续狼吞虎咽的冲动。他在这里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同伴。而“同伴”的身份,意味着他们要公平地分享资源。
“给我。”秦时不去看那块递到他面前的肉,“我来烤。”
“你先吃。”贺知年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秦时的手指仍在抖,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秦时没力气跟他吵嘴,抬手把匕首抢了过来,将刀尖上挑着的沙鼠递给了贺知年,自己从脚下的石头堆里拎起另外一只剥了皮去除内脏的沙鼠开始在小火堆上翻烤。
贺知年微微一笑,也没有推辞,低头撕咬起来。
饥饿引发的想要疯狂进食的冲动慢慢平息下来,秦时觉得自己的脑筋都变得清楚了。
有了亲身经历,他有些理解为什么饿久了的人,有的真会被自己活活撑死。因为那股疯狂进食的冲动,真的会吞噬掉理智。
还好他挺过来了。而贺知年看上去比他还要冷静一些——或许真是挨饿的次数太多,抵抗力都跟着增加了。
鼠皮生起的火堆没有那么耐烧,至少不够他们把所有的鼠肉都烤好。于是他们只能把剥了皮的几只简单烤一烤吃掉,其余的挑了几只看着肥壮的,把尾巴系在一起带着走。
接下来还不知能不能找到吃的,地洞里温度较低,这些沙鼠短时间内是不会腐坏的。
在点着了沙鼠的鼠皮之后,贺知年就十分宝贝的将火折子收了起来。这会儿他们除了火堆,还有鸟蛋可以照亮。
鸟蛋被秦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距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鸟蛋的孵化是需要温度的,但温度又不能过高。
秦时一边收拾沙鼠,一边朝着鸟蛋的方向扫了一眼。鸟蛋还是一动不动地缩在碎石堆里。他有些失落的收回视线,忽然生出一种不大对劲的感觉。
秦时再一次朝着鸟蛋的方向看了过去。鸟蛋还是那个鸟蛋,但被他们捆住手脚扔在地上的沙鼠王却好像变换了一个姿势。
秦时起身,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沙鼠王,却见它一个跟头翻起来,十分灵活的撒腿要跑。秦时眼疾手快地一脚踩住了它的尾巴。
“唧!”它发出了一声惨叫。
另一边,贺知年的反应也快,他手里还拎着秦时的匕首,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番变动,抬手就把匕首扔了过来。
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笃的一声扎在地上,距离沙鼠王的尖鼻子还不到两寸距离。这灰胖子要是跑得再快一些,就要一头撞在刀刃上了。
沙鼠王也被这一招给吓到了,它十分拟人化的哆嗦着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下来,好像手脚都被吓软了似的。
但秦时可不敢相信它的演技了。他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行啊,灰胖子,你心眼挺多的啊。”
沙鼠王一双小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看看贺知年,再看看秦时,甚至还偷瞄了几眼地洞深处,似乎在打量自己带来的那些鼠子鼠孙。然后它放松手脚,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纯良无害的表情来。
“你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不解释。”秦时对贺知年说:“要不还是打断它四条腿得了,我看它还能怎么跑。”
话音未落,就见沙鼠王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瑟瑟发抖起来。
秦时瞅一眼沙鼠王的小爪,觉得这么细的爪子,根本就用不着使劲儿,掰一下估计就断了。
大约他的目光太直白。沙鼠王竟然神奇的领会了他的意图,它抬起前爪做了一个类似于阻挡的手势,可怜巴巴的开口说道:“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秦时手一抖,险些把它给扔出去。
这,这还是耗子吗?!
它竟然说人话了!
贺知年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沙鼠王,冷笑着说:“刚才就看你不对劲。这是不装了?”
沙鼠王搓搓手,一张毛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有些讨好的表情,“哪儿的话,两位大人气度不凡,小的……”
贺知年手底下晃了晃,沙鼠王识趣的闭嘴,眼神可怜巴巴。
“这里是你们的地盘?”
沙鼠王一脸讨好地对手指,“这个……倒也不是,我们平时只在城外活动,大河的上游有一片草滩,有好多野草,我们在那里还可以抓一些小虫子什么的……”
贺知年不耐烦,总觉得这个小东西一脸奸猾相,好像在跟他们绕圈子,“那你们怎么跑到城里来了?”
“还不是那只大鸟!”沙鼠王一脸怨念,“它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三天两头来我们洞口附近转悠,抓走不少儿郎……没办法,我们只能躲在洞里,尽量少出门……”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觉得它说的应该就是姑获鸟。
“谁知道这还没完!”沙鼠王气愤的说道:“大鸟三天两头来打猎这就不提了,没想到它后面又引来了另外的一个大怪兽!它倒是不吃我们,只顾着追大鸟,但它个头太大了,它在草滩上转悠一圈,我们住的洞一大半儿都被踩塌了!”
沙鼠王的小爪爪气得直抖,眼睛也红了,“这下我们的孩子不是一只一只被叼走,变成了一窝一窝被踩死!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转移到地下。没想到大鸟和大怪兽在外面斗了这么久还不走!我们都快要饿死了!”
沙鼠王看看贺知年,再看看目瞪口呆的秦时,努力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们这不是……这不是饿坏了嘛。两位大人,您二位就绕了小的吧……我给您二位带路,一定把你们从这里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