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窗旁的鹦鹉发出一声惊吓的叫声。
室内弥漫着肉眼不可见的尘埃,蒋屹在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咳。
他肩膀每一次的起伏都稍过明显,显然丝毫不在乎被人看到这么一副落魄的模样。
杜庭政接过手帕擦手,将扳指一起擦。
蒋屹深深吸气,平复了一些。
抬起头,眼角已然红了。
这总算让他看起来有了那么一丝的可怜样。
“你最好离他远点,”杜庭政把手帕扔掉,“非要不可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人暖床。”
蒋屹笑了起来,片刻后说:“你不行。”
他打量着他,唇边维持着那笑:“我不喜欢成熟的,也不喜欢太强势的,只能依靠暴力解决事情的,就更不行了。”
金石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
耳麦已经响过几次,他都找不到时机回应。
杜庭政蹲下身,视线跟蒋屹齐平。
“能让你继续这么说话,我有点遗憾。”他曲着一条腿,膝盖绷在西装裤下,伸手去摸蒋屹近在咫尺的脸,“下一次,我可不会心软。”
蒋屹在他将要摸到之时才躲开:“没能踢到你,我也很遗憾。”
他腿疼,嗓子也疼,毫不掩饰眉间的忍耐:“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客气。”
圆窗旁的鹦鹉往旁边挪动,蹭到悬挂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
金石摸了一下耳麦回应,上前低声汇报:“大爷,鸿臣少爷请回来了。”
杜庭政又看了蒋屹一眼,站起身。
金石提醒道:“关在三楼了。”
三楼是杜宜安正在住的楼层,比杜庭政休息的二楼多两个露台休憩成的沙滩景和花房。
杜鸿臣是旁支所出,不住在杜宅,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
杜庭政伸出手,下面上来人给他送上搭配好的手表。
杜庭政接了,一边戴在手腕上,一边简短地吩咐:“把他看好。”
金石应了,留下两个手下,带着其他人跟着杜庭政走出去。
蒋屹看着杜庭政出了门,背影挺拔,应当是上楼了。
膝盖已经比昨日还要肿了,而且痛的人太阳穴都跟着跳。
他站起身,试着走了几步,加重情况不明显。
不出意外是软组织挫伤,半月板应该没事。
蒋屹缓了缓,望向守在门边的两个保镖:“我能走了吗?”
其中一个保镖回道:“不能。”
蒋屹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商量的姿态:“你们也看到了,我膝盖受伤,需要治疗。”
那保镖跟另一个保镖对视一眼,伸手按住耳麦,低声询问:“石哥,蒋教授要医生。”
天知道蒋屹不是为了要医生,就是想离开而已。
耳麦那边不知金石回复了什么,保镖松开手,示意同伴:“我去叫医生。”
蒋屹服气了。
还好手机没被收走,他挑了张椅子坐,把腿搭在另一张上面。
拨出去的电话没人接,他猜测杜宜安的手机可能被收走了。于是不再尝试打电话,留言问他还好吗。
·
杜庭政进了三楼的房间,忽略掉被绑坐在椅子上的人,环顾四周布置,停留在展示柜前。
这里面收藏了许多球衫,号码有些出入,墙壁展示柜里陈设的都是篮球。
杜宜安高一参加篮球社打了一年,这都是他的战果。高二因为课业不上不下,被强制停课,在校时间不能再打球。
金石搬过椅子来,放在他跟前。
杜庭政坐下去,这才看向杜鸿臣。
他要提逼婚那件事,点了几次额角,金石提醒道:“雯家。”
“雯家,”杜庭政说,“那个姑娘你搞了吗?”
杜鸿臣嘴角青了一点,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请’他回家的时候争执所致。
“搞了吧。”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杜家这位有着雷霆手腕的当家人,“记不清了。”
“肚子搞大了?”杜庭政又问。
杜鸿臣沉默片刻:“不确定。”
杜庭政不知所谓地出了口气。视线越过他,落在远处的球衣上。
“我原本给你安排了一门婚事,朱家独生女,她爹死了以后,朱家就是你的。”
杜鸿臣不吭声。
杜庭政望着远方,轻飘飘地问:“现在怎么办呢,你是要朱家,还是要雯家。还得问一问你这当事人的意愿。”
杜鸿臣动了动,绳子勒住他的腰腹,手也动弹不得,被绑了一路,这会儿难受极了。
杜庭政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杜鸿臣不敢动了,半晌闭了闭眼:“我要雯家。”
杜庭政笑了一下,无机玻璃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杜鸿臣头更低了。
“既然如此,我就把朱家那边推了。”杜庭政用有些可惜的声音道,“婚礼你们商量,商量好给我拟个章程。”
他自觉这件事到这里已经完成收尾,施施然站起身来。
“这段时间,你乖一点。”他收回视线,也不再看满屋子的篮球,“再睡乱七八糟的人,我就找人切了你的鸟。”
出了门,金石把杜宜安的手机交给他。
杜庭政扣在手里,随口问:“闹了吗?”
“有一点,”金石说,“主要是问明天还能不能去上学,还有……蒋教授怎么样了。叫我们不要伤害他,放他走。”
杜庭政没理会他后半句话,毫无波澜道:“学还是要上的。”
金石欲言又止。
杜庭政目视前方,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金石搓了搓手:“三少愿意跟着蒋老师学习,也挺好的。说不定成绩能上来一点。”
杜庭政看了一眼手机界面,轻嗤一声:“当初给他请家庭教师,他不乐意,闹着要出去上学。天天蒋教授长蒋教授短,他哪里是为了补课。”
金石想起蒋屹的长相和气质来,很容易赞同了这个观点。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
金石不敢瞎想了,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上面是蒋屹的个人资料,诸如工作单位,家人朋友,每一条下面都配着图,有些许是拍摄角度不佳,只能模糊看到人影,隐约分辨出模样和地点来。
杜庭政翻了几页这比起普通人来显得过于顺畅和优越的人生。
他本打算把手机还给隔壁的杜宜安,嗡一声震动,跳出来一条消息。
杜庭政垂眸看了一眼发消息的人,脚尖一转,又转身下了楼。
楼下医生已经给蒋屹的腿涂好了药膏,嘱咐他静养,不能剧烈活动。
“什么程度的活动算剧烈?”蒋屹伸着腿晾药膏,盯着膝盖上面的伤,“打羽毛球,爬楼梯,走路超过十分钟可以吗?”
这种门户里的私人医生果然都见过世面,闻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和和气气道:“最好不要。夜生活也尽量注意姿势,最近不要再用膝盖了。”
这医生也不知道把他误会成了哪一种人。
蒋屹无语地盯着他,医生自觉道:“我会跟大爷提议的。”
蒋屹不开玩笑了,指着膝盖问:“开车能行吗?”
明天周一,院里开会,有职称在身的都要到,他必须得去。
医生声音竭力温和,但是难掩探究神色:“是对先生为您安排的司机不满意吗,或许可以申请换一个。”
蒋屹脸色难看起来,医生观察到,补充说:“当然,如果您能坚持的话,也是可以的。”
内室的门从外向里推开,金石率先进来,一手扶着门把手。
紧接着,杜庭政出现在视线里。
他同刚刚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无论是平整熨帖的发型还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心情。
医生站起身,先恭敬地称呼他为‘大爷’,然后才开始收拾医药箱。
金石提醒他尽快离开,他背起药箱朝外走,到了杜庭政身旁低声说:“晚上我再过来换药。”
杜庭政看了他一眼。
医生自觉尽职尽责道:“还好没有伤到半月板,软组织挫伤严重,趴跪一类的姿势尽量不要用了。”
金石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杜庭政摆摆手,等医生走后,才问:“谁做主请的医生?”
金石认命道:“是我。”
蒋屹将裤管放下:“你的人伤了我,我没有主张获取赔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让医生给看一下伤都不行吗?要么你给我一个数,医药费我如数转给你。”
金石咽下认错的话,因为杜庭政已经把目光投到了蒋屹身上。
他踱步进来,似乎把整个室内都压低了一个调。
他把杜宜安的手机扔到桌子上。
上面是聊天界面,蒋屹的最后一条留言:宜安,你还好吗?
杜庭政微微俯下身,一手撑住他的椅背,剑眉之下是黝黑的瞳孔:“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跟他,有没有搞过?”
蒋屹盯着他,半晌才像是猎物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危险,戒备地摆了一下头。
不料杜庭政继续问:“怎么证明呢?”
蒋屹觉得荒谬。
杜庭政继续问:“用你手机里对他的备注吗?”
蒋屹给他备注安安。
乍一看觉得亲昵,说是小名也行得通。
蒋屹承认,他之前确实会错意了。杜宜安太黏他,说话做事也尤其亲近,而他天生对这种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运动型大男孩儿有着天然好感。
高中时期天天透过窗望外面挥汗如雨的篮球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但凡排球比赛,观众席上总有他的身影,工作以后,谈了几任也都是年纪比他小的。
十几年口味一如既往。
但是既然杜宜安是直男,那蒋屹也绝不会再往他身上使劲。
“杜先生,”他用最后的礼貌称呼他,抬着眼看高高在上的男人,“给朋友备注什么名称,是我的私事。就算我跟杜宜安有什么私密关系,这也轮不到您来插手,更不必说我跟他之间没有那层关系。”
“没有吗?”杜庭政反问。
蒋屹告诉自己要冷静。
时间一分一秒在走,这会已经快要中午了。
他早晨没吃早饭,一向有规律的进食被突然打断,胃里已经开始抗议地隐隐作痛,还有些恶心。
不能再把时间耽误在这里了。
蒋屹不得不拿出手机来,当着他的面把备注改成了‘杜宜安’。
“可以了?”蒋屹展示给他看,继而把手机收起来。
他扶着椅子想要站起身,一条腿已经虚虚踩到了地面:“现在我能走了吗?”
杜庭政仍旧俯身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压迫感很强。
蒋屹眼神一动,从他领口处扫到了若有若无的锁骨。
他收回视线,又被他颈侧的纹身吸引到了。
他万分确定,纹身下是一处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