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找蒋屹费了点功夫。
他不接电话,家里也没人,两个朋友一个在医院,另一个名下房产无数,一个一个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蒋屹踏踏实实跟朋友吃了晚饭诉了苦,又给鹤丛打去电话,叫他不用担心。
他直觉不该把朋友卷进来,讲故事都是真假参半,专捡着不要紧的说。
晚上八点,饭搭子的手机频繁响起来,是家人催祝意回家。
祝意很淡定,倒是蒋屹先坐不住了。
“你赶紧回去吧,”他催好友,“好几个电话了。”
“闲的,”祝意把手机扣在桌上,看向他,“说到哪儿了?”
蒋屹不想说了,想让他赶紧回家,担心他们吵架。
“你要是真的想调去研究院,”祝意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人给你安排一下。只是时间上急不来,你耐心等等。”
蒋屹很感动,拉着他的手:“谢谢好基友。”
祝意的手机又响。
他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今晚出来吃饭估计还是请假来的。
蒋屹不好意思占着他的时间,先站起来穿外套,催他接电话:“你赶紧回去吧,不然我……”
“不用想太多。”祝意打断他,也站起身,一边穿上大衣,一边说,“你最近都不找我聊天了,该不会是我家里的原因,不用顾忌那些,影响不到我们的关系。”
被他点破了,蒋屹点点头,笑了:“成,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祝意说,“你放心。”
出了门,祝意家的司机早已经在饭店门口等待多时。
蒋屹先送他上了车,摸出手机来看,金石给他打了四个电话,前两个他挂了没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估计金石又打了两次,确定打不通,也就不再继续打,最后一通未接来电显示五十六分钟前。
蒋屹把手机关了揣兜里,一抬头,看见金石咬着烟从辅路两边的白蜡树影下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蒋屹浑身一凛,要下台阶的脚步顿在当场。
身后的门童对着新走出来的客人带着笑音道:“欢迎您下次光临。”
蒋屹回神,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金石走到跟前,歪着头打量他,痞里痞气笑了一下,朝一旁喷出一口浓白烟雾。
身后紧跟上来几个保镖,分散在蒋屹的周围。
蒋屹的膝盖下意识抽痛了一下,抬手制止金石下一步的口令:“金石,你怎么来了,来办事吗?”
金石不吭声,整个人穿得黑漆漆的,在夜里很凶。
夜灯在他皮夹克的肩上留下一些柔润的光,跟此刻的氛围大相径庭。
周围的保镖已经准备动手,蒋屹脸色比早晨还要显得苍白,也或许是路灯照在面部的缘故,他强调道:“我跟杜先生,没有面谈的必要。就当下午那通电话我没打过,从此以后别再见面了,行吗?”
金石把烟掐了,扔到路过的保洁提着的不锈钢簸箕里。
“走吧?”他朝着路边的车抬了抬下巴,“好好地,请蒋教授回去。”
周围的保镖立刻上前来抓蒋屹,蒋屹后退两步,贴到了门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上。
“不用请,”他看向金石,“别碰我,金石哥,我能不能自己走?”
他微微抬着一条腿,应当是伤还没好,这声‘哥’把金石叫的下口气差点续不上。
蒋屹跛着脚往下走了两步,站在金石跟前,神情无奈戒备,眼神却可怜极了:“我不会跑的,我腿很疼,也跑不了。”
“……”金石顿了顿,说,“……行吧。”
蒋屹松了口气。
金石让人把车开过来,看着他慢吞吞地上了车后座,也跟着上去,坐在另一侧。
商务车很快启动,顺着出口方向驶到辅路,开过一个路口,汇入了大道。
两侧白蜡树飞快地后退,路灯在车窗不间断的闪过,留下斑马线般的重影,这速度令蒋屹很不安。
“金石哥,”蒋屹看向一侧,诚心实意道,“我下午开玩笑的,杜先生在旁边,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呢?”
金石不搭理他。
汽车转过两条街,蒋屹坐不住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每天上班挣钱糊口,不想卷进去杜家的事情。金石哥,你看能不能跟杜先生商量一下,放我一马,或者有没有办法,我自己就能和平解决这件事,我不想牵连你。”
金石挠了挠后脖子。
蒋屹:“金石哥……”
“你别跟我叫哥了,”跑到现在,金石小腿抽筋,实在消受不起了,“找你一晚上,费死劲了,我跟你叫哥吧。”
蒋屹抱歉地朝他点头,求他原谅一般望着他。
“……你以后接电话行不行?”金石说,“我给你打了四个电话。”
“嗯嗯,”蒋屹说,“我静音了没听见嘛,以后一定接。”
金石气道:“翻了个底朝天,这都几点了,你吃完饭不知道早点回家啊,明天不是早晨八点还要上班吗?”
“嗯嗯,”蒋屹说,“我以后一定早点回家。”
金石看着他,张了张嘴,又赌气坐去一边了。
隔了两分钟,蒋屹坐得离他近了点。
金石望着窗外。
蒋屹的脸在车窗上留下一点时有时无的轮廓,用手肘碰了喷他的胳膊,小声地问:“杜先生,有没有那种喜好?”
金石皱了皱眉,问:“什么喜好?”
蒋屹沉吟着,想找一个委婉的说法。
“只睡……雏儿?”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蒋屹说,“次次不重样,外面还会包养很多个情人,为了争他,打得头破血流。”
金石不由转过头,仔细打量他。
蒋屹无辜道:“问问而已,怕我找到他的小心肝,胁迫他吗?”
金石有点后悔。
这一晚上,大起大落,为了找他不知道打出去多少个电话,鞋都要跑废了。
好不容易找到他了,人家正在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坐在包厢里吃热菜喝热茶。
他不应该听他这了那了的废话耽误时间。
封嘴用的胶带就在副驾驶的椅子上放着,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封住他的嘴,绑住他的双手,把他压到杜庭政跟前,让他吃点苦头。
大概他的眼神都将想法出卖了。
蒋屹自觉地闭上嘴,直起身往后靠,躲他远了点。
虽然杜庭政并没有限制时间,但是金石仍旧不敢拖得太晚。
进杜家大门时,值岗的门卫告诉他:“大爷今天心情不好,要小心一些。”
“为什么?”蒋屹问。
“因为家里出了内鬼。”金石说完就后悔了,无语道,“您能不能别老跟我打听事儿了?”
“你可以不回答的。”蒋屹说,“但是别回答一半,家里出了内鬼,所以他心情不好?”
汽车停稳,金石推门下车,露出手上的疤。
蒋屹心里一动:“你手怎么弄的?”
“烫的。”金石没多说,一刻不停地带着他去二楼。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过于强烈,尤其到了杜庭政的卧室门前。
蒋屹透过这扇门,好像看到了昨夜这里面发生的一切。
腿上伤疤隐隐作痛,他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金石上前轻轻敲了一下门。
蒋屹不紧张,他和初来那日一样,风度翩翩,稳重大方。
“他会不会迁怒我?”他问。
金石叹了口气,小声说:“小鬼已经找到了。”
“哦,”蒋屹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问,“找到了会怎么样?”
金石含糊笑了起来。
他不答,蒋屹大概能猜想到。
这样一个人渣,他就不该再招惹他。
吃点亏怎么了?
做什么非得去找人家的不痛快,结果找到了自己身上。
卧室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拉开,露出一道黑沉沉的缝隙。
杜庭政站在门内,走廊的灯越界进去,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亮。
他似乎刚泡了澡,皮肤冷白,带着湿润的痕迹,头发上的水顺着下颌一路跌进白色的浴袍里。
金石垂着头,低声说:“蒋教授到了。”
杜庭政视线移到蒋屹身上。
蒋屹没低头,却垂着眼,看向地板。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给人一种安静、不会惹事、很乖的错觉。
但是杜庭政见过昨夜的他。
他嘴上说着“我有点害怕”,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好像下一刻就遭不住了。
但是他不害怕,也不痛苦,抬起头来眼睛里连难堪都没有。
分明爽的要命。
杜庭政抬手朝着金石摆一下,金石低头无声地离开。
蒋屹的余光注视着唯一的‘熟人’,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说:“杜先生,这么晚了,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杜庭政好整以暇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像浸了墨汁,与卧室里没开灯的格调融为一体。
“我们之间的误会我以为在昨晚已经解决了。”蒋屹主动说,“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杜庭政把门推开,留出一半距离:“进来说。”
“不,”蒋屹说,察觉到语速过快,他缓了一下,重新道,“不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整个别墅区都静悄悄的不闻响动,除了天井处的灯光跃向四周,其他地方都沉闷且幽暗。
走廊微弱的光将他的影子扑在地上,有一些到了杜庭政的腰间。
蒋屹看了一眼那里,随即将视线挪开了。
“听说你想要点条件,”杜庭政道,“说来听听。”
他讲话没什么起伏,蒋屹猜不透他是真的想听,还是只想想玩猫抓耗子的游戏。
但他并不想被人逗弄。
“你情我愿的事。”蒋屹抬起眼来,看着他,“条件就不提了。只是露水情缘,还希望杜先生不要挂在心上。”
杜庭政眯起眼,远远看着他。
蒋屹唇角微微勾起一点:“说实话这其实给我造成了一些困扰。我是个普通人,家庭、工作、社会关系,都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维系。”
他稍作停顿,用那种浮于表面的礼貌又带着一些浮于表面的歉意继续道:“如果非要讲条件的话,我希望杜先生自重,以后不要再扰乱我的正常生活。”
“如果不呢?”杜庭政问。
“那当然我也无力反抗。”蒋屹说。
杜庭政沉默不语,不知是否在考虑。
蒋屹手心里出了一些汗,卧室里溢出来的冷气在门边扑散开,使他的体温缓缓降下来。
他脖颈上紧绷的劲儿消失了,换成了另一种不卑不亢。
他长着一张看上去就没受过挫折的脸。
杜庭政眼睛锁在他身上,微微向里退了半步,让开了门边足够宽敞可供通行的空间,只一个眼神就像是在发号施令。
蒋屹不笑了,但还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我要提醒您,杜先生。”
他缓缓地说:“一意孤行,通常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