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纳兰性德已经往门口迈出的腿又顿住了。
他原本并没有多联想,但听到梁九功这一嗓子,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动,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这一跪牵动了身后的伤处,疼得他直皱眉,强忍着道:“太子,奴才——”
“你快去看看你夫人吧。”
胤礽打断了他的话。
梁九功依旧警惕的挡在胤礽面前不肯让开分毫。
纳兰性德心里实在担忧卢氏,也顾不得许多,强撑着站起来就冲出了门。
胤礽伸腿轻轻踢了下梁九功的屁股:“你这是在干什么?”
梁九功回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奴才这不是怕有人趁乱伤及太子您嘛。”
胤礽:……
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
“这是纳兰府!”胤礽用力拍了拍桌子。
康熙能放心将他丢在这里,可见对明珠和纳兰性德的信任,梁九功虽然是好心护他,但却是展现出对纳兰一家的怀疑,传出去,怕是要落人口实的。
顾太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怎么就没有他半分的沉稳呢?
梁九功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的笑着挠了挠头:“太子也恕罪,奴才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胤礽不再多说,只是吩咐道:“叫太医去看看纳兰夫人。”
刚刚出宫的时候他就在随从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太医,想来是康熙怕出什么事,特意带着的。
梁九功应下了,亲自走出去安排。
胤礽看着梁九功的背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此时他身边跟着的都是康熙的太监,并不算熟悉,他只能先将这种感觉按下去。
不多时,纳兰性德从外面回来,脸上隐隐带着喜气,而梁九功却是一脸怪异的神色。
“多谢太子叫太医替卢氏诊脉,”
纳兰性德不顾身上的伤,倒头便拜,“奴才承太子的福气了!”
胤礽不解,梁九功开口道:“回太子,太医说,纳兰夫人无碍,只是有身孕了。”
纳兰性德喜形于色:“奴才与卢氏成婚三载,一直未有子嗣,今日太子赐福,终于叫奴才与卢氏得偿所愿!”
他一直说不在意有没有孩子,是不想叫卢氏有压力,不是真的不想要孩子。
如今太医诊出卢氏喜脉,他又如何能不高兴?
往日里如兰如竹的清冷公子,此时此刻也只是个凡人。
虽然胤礽不认可纳兰性德口中的太子赐福什么的,但也为纳兰性德高兴。
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来一块不知道从哪儿顺的平安扣来,递给纳兰性德:“这是我给你孩子的礼物。”
虽然卢氏成婚许久才有了身孕,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她与纳兰性德现在都是正适合生养的年纪,想必孩子也定然会健康平安。
纳兰性德磕头拜谢,双手接了过来,珍重的放进怀里。
康熙办完事回来,并没有再进纳兰府的大门,而是叫人进去将胤礽接出来。
他今日来是要叫明珠知道纳兰性德是太子侍卫,容不得随意责罚,意思到了即可,若一日两入,却又太过了。
胤礽被纳兰性德亲自送出来,康熙没下马车,接了儿子进来之后,又嘱咐了一句叫纳兰性德好好养病,早日进宫当值,便踏上了回程。
纳兰性德跪伏于地,一直到圣驾消失在街角,才松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萎倒在地上。
下人们赶紧将纳兰性德扶了进去,一回屋,却见他额娘觉罗氏正在跟卢氏说话。
觉罗氏身份特殊,今日明珠又不在府里,她不好出来见驾,便一直避着,直到胤礽被康熙接走后,方才赶紧过来看一看初次有孕的儿媳。
卢氏满脸幸福的靠在床上,仔细听着觉罗氏交代的注意事项,乍一见到纳兰性德被下人搀扶进来,吓了一跳,就要从床上起来,却被觉罗氏按住了。
觉罗氏不急不慌的叫下人将纳兰性德的外衫除去,扶到软塌上趴好,然后坐过去拉下他的上衣,露出背上的伤痕来。
明珠这顿打是打给宗室里的王爷们看的。
那日真是赶巧了,康熙叫人将御史的折子送过来的时候,正好顺承郡王也在。
他瞧见康熙将此事交给明珠私下处置,便冷嘲热讽了起来,言语中暗示明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盆里的,一边承着宗室的支持,一边又叫儿子讨好太子。
明珠不得已将纳兰性德叫来,当着顺承郡王的面儿将儿子狠狠抽了一顿,才算是遮掩了过去。
这顿打纳兰性德挨得冤枉,却又只能受着,心里自然憋屈,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的到昨儿晚上才算是彻底退了烧。
今日本该好好休息,却又强撑着起来接驾,尽管胤礽很乖很好带,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这半日下来,当真是撑不住了。
“要我说,你就不该往你阿玛身边凑,”
觉罗氏因为儿子平白挨了一顿打的事儿一直在跟明珠闹别扭,忍不住抱怨道,“他那脑子是越发的糊涂了,一门心思巴结宗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觉罗氏叫下人端了温水来,投了干净的棉布帮纳兰性德擦拭后背的汗,“你既然有幸跟着太子,就离你阿玛远点儿,省得他脑子抽筋,又拿你来讨好宗室!”
纳兰性德自是不敢说明珠的不是,温声道:“额娘,阿玛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哪里就会真的伤我?阿玛这些年承了不少宗室的情分,觉得有所亏欠,一时间又难以偿还,自是难做。”
“你歇歇吧,少替他说话,”
觉罗氏幼时是王府郡主,即便因父获罪被除了籍,依旧是天生的高傲性子,从不肯轻易低头,“我说他糊涂,就是他糊涂,你是觉得后背不够疼是吧?”
边说着她边沾了药按在纳兰性德的伤上,纳兰性德疼得一激灵,非常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阿玛,儿子帮不了您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另一边,胤礽正在马车上给康熙讲卢氏有孕的事情。
康熙听罢后笑道:“朕的保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容若是该好生感谢你。”
胤礽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
那孩子原本就在卢氏的肚子里,只不过他适逢其会给发现了,怎么在他们嘴里,就都成了他的功劳了?
果然封建迷信不讲道理!
康熙又问了几句当时梁九功的反应,胤礽自是嘲笑梁九功太过小心,反应过度,差点吓死纳兰性德,而康熙只是笑笑不语。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将胤礽交给林抱节,叫他哄着胤礽先睡,自己则是回了书房,将顾问行叫到了身前。
“顾太监,你亲自去问问梁九功,今日他在太子面前构陷纳兰家,到底意欲何为啊?”
顾问行吓了一跳,也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堵了梁九功的嘴,悄悄带进了慎刑司。
将人往刑架上一绑,刑具往面前一摆,顾问行就一句话——
要么在他动手之前自己都说了,要么他就叫人堵了他的嘴,什么时候将这儿的刑具都用完一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梁九功吓得直哆嗦,哪儿敢嘴硬,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能想起来的,全都招了个干净。
顾问行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康熙还在看折子。
“皇上,奴才问过了,梁九功跟外边没什么干系,他就是一时嫉妒心作祟,才会失了分寸。”
听完顾问行的回话,康熙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问清楚了就好。叫他先在慎刑司里待几天,好好想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一待就是小半个月,一直到纳兰性德身子痊愈重新进宫当差之后,梁九功才被放了出来。
顾问行的屋子里,梁九功一身狼狈的跪在地上,整个人呆愣愣的,完全没了之前那股子机灵劲儿。
即便他是御前伺候的大太监,进了慎刑司这么久,也几乎脱了一层皮,瘦了一大圈。
“这次是皇上隆恩,看在你从小伺候的份儿上,没有追究,再有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顾问行冷声道,“你自己往后边看看,这宫里有多少人在惦记着你的位置,你不好好守着,去跟碍不着你的纳兰侍卫使什么绊子?他就算是再得皇上和太子的喜欢,还能进宫跟你抢着当太监吗?”
梁九功哭丧着脸道:“师父啊,我就是看不上他在太子面前讨巧卖乖装模作样,这宫里的侍卫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当差?就算是曹寅曹侍卫,也不敢将他媳妇儿领到皇上面前讨赏吧——哎呦!”
顾问行一脚将梁九功踹翻在地上,恨声道:“人家做什么,管你什么事?你再敢胡言,就别想着回御前伺候了,自个儿出宫去找个土坑将自己埋了,也省的连累了旁人!”
梁九功垂头丧气的爬起来:“师父,我就跟您能说两句,出了这个门,我半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跟我也不能说!”
顾问行强忍着再踢徒弟两脚的冲动,“你就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伺候好皇上和太子,比什么都重要!”
顾问行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颗栗子,丢在梁九功的身上:“你以为那些个在你耳边瞎嘀咕的人是跟你亲近?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就你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被他们哄得出来送死!”
梁九功捡起那颗栗子,突然慌乱了起来。
他打小儿就爱吃栗子,但宫里知道的人却不多。
有那么几个一进宫便相熟的太监知道他的喜好,有空的时候便会带着栗子来找他聊聊天叙叙旧。
他是真心将他们当成朋友的,可如今细想起来,却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纳兰性德心怀不满的?
好像就是从有一次他们闲聊中无意说起开始的。
他们每次都好像只是随口说上那么几句,看似不经意,但却在他心里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叫他被鬼迷了心窍,差点犯下大错。
梁九功声音有些发抖:“师父,他们,他们——”
顾问行冷然道:“都已经送走了。我说过,是皇上隆恩。”
梁九功颓然倒在地上。
可不是隆恩吗?
他们都送“走”了,只有他这个出头的,被皇上赦免了,还能回来当差。
幸而他往日里与宫外没有牵扯,幸而他心里敬重太子,被太子一拦就没敢再多言,否则今日,他怕是已经烂成泥了!
顾问行叹了口气,终究心有不忍,起身将狼狈的徒弟提溜了起来。
“我叫人给你备了热水,去好好泡一泡去去晦气。这事儿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今后与人交往的时候,自己多留点心吧。”
……
纳兰性德挨了这么一遭,回宫之后却比以前更加放得开了。
他原本就是洒脱的性子,之前一直努力压抑这自己,步步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连累了家里,如今却是彻底做回了自己,在胤礽面前也不再谨小慎微。
胤礽还是很高兴看到纳兰性德的变化的,与他更亲近了几分。
张英虽然名义上是胤礽的开蒙师傅,但其实与胤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只是每隔一日过来检查一下胤礽认字的进度,再给他讲讲故事。
他现在已经不坚持到底应该是吃兔子还是养兔子了,他开始教胤礽自己动手做兔子了。
一开始是折纸,后来变成了做灯笼,等到中秋宴会之时,胤礽竟真的亲手做成了一只兔子灯笼献给太皇太后——
当然,灯笼的骨架是纳兰性德给做好的,兔子是张英画的,胤礽就负责将灯纸用浆糊贴上去,顺便还给兔子点了个红眼睛。
太皇太后高兴极了,直夸太子孝顺,搂着胤礽不撒手。
皇太后也想要,却不好意思开口,胤礽悄悄附在她耳边说自己正在试着做小狗的灯笼,做好了就献给她。
这下皇太后也高兴了,亲手剥了橘子喂给胤礽吃。
谁知道那橘子是酸的,一口下去,酸得胤礽的小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引得众人笑声不断。
那拉氏小福晋一边给保清掰点心一边问他:“你最近怎么不去乾清宫找太子玩了?”
保清噘嘴道:“汗阿玛总喜欢考我,我不乐意见他。”
那拉氏小福晋眼睛一瞪,就想说儿子几句,可转头看到坐在不远处脸色暗淡的马佳氏,这话又咽了回去。
甭管保清多淘气,至少是个康健的孩子,吃得好长得好,不用她操多少心。
可马佳氏的长生阿哥,却是一直都不太好,她去瞧过,看着好似只有一口气在,不哭不动的,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想到这儿,那拉氏又扫了一眼马佳氏的肚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皇上也真是个不懂心疼人的,马佳氏都这样了,竟然还叫她怀孩子。
也不知道马佳氏肚子里这一个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啊。
那拉氏在这儿可怜马佳氏,而坐在上面的钮祜禄氏却看着马佳氏的肚子眼热。
这几个月皇上倒是时不时的来她宫里,太医给开的坐胎药,她也是顿顿按时喝,可就是不见肚子有动静。
钮祜禄氏又看向坐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中间的胤礽,心里就像是猫抓一样着急。
太子越来越大了,皇上都已经开始给他开蒙了,要不了两年,估计就能出阁读书了。
那时太子必然会搬出乾清宫,若她能生个小阿哥,正好能补了太子的位置,也叫皇上亲自养大。
额娘叫人送来的信里说,皇上不许她接近太子也没关系,等她当了皇后,她的儿子会跟太子一样贵重。
不,有宗室的支持,她的儿子会比太子更加高贵,而她也会比仁孝皇后立的更稳。
坐在钮祜禄氏对面的佟佳氏却是低下头撇了撇嘴。
贪心不足啊,当真是无可救药。
为什么有的人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却还非得去巴望不可能得到的呢?
小小年纪想点什么不好,非得着急生孩子,也不怕孩子没生下来,将自己给折进去!
佟佳氏不着急,她打算再多等上几年。
等自己身子长成了,也等太子彻底立稳了。
她知道她阿玛在打什么主意,但她阿玛是她阿玛,她是她,她不愿意生,谁都逼不了她。
中秋宴后,康熙也清闲了下来。
八旗还在与三藩对峙,虽一时半刻难有进展,但却也是逐渐掌握主动;
鄂罗斯使团已经离京了,对于沙皇的无礼要求,康熙压根理都没理,命理藩院将人好生送走,准备等解决了三藩之后,再去收拾他们。
康熙盘算着最近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想出去透透气,正好入了秋之后太皇太后身子不怎么舒坦,他便撺掇着太皇太后去昌平的汤泉庄子里住段日子。
太皇太后本来是懒得动弹的,但康熙直接将胤礽抱了过来,说胤礽长这么大还没出宫见过世面有多么可怜,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康熙曾经偷偷将胤礽顺出去过,只是看着胤礽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心软了。
“行,皇上想去那便去吧,”
太皇太后无奈点头,“将隆禧也带着,入秋之后,我瞧着他又不怎么精神了。”
康熙自无不许,当日便命人收拾起来。
太皇太后要去,皇太后自是也要去的;
胤礽要去,保清当然也嚷着要一起去,再加上一个大公主,倒也是热闹。
后宫里的嫔妃们也有些蠢蠢欲动,但康熙却只带了佟佳氏和那拉氏两个人,一个是为了伺候他,一个是为了照看他儿子。
这次是正经儿的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行,自是摆足了仪仗,倒是声势浩大,就是行进的速度着实是有点慢。
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不劳累,还能沿路玩儿。
保清在马车里待不住,康熙便叫侍卫抱着他骑马,大公主扒着车窗往外看,一脸羡慕。
胤礽见状,对着骑马跟在御驾附近的纳兰性德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纳兰性德□□,立刻便懂了,催动马往前去,不多时,便带着常宁一起过来。
胤礽对着常宁挥了挥手,高声道:“五叔,姐姐也想骑马!”
常宁眼睛一亮,立刻靠过来,期待的对着大公主伸出了手。
他一直想跟闺女多亲近亲近,可却碍于身份不敢靠过来,难得太子开了口,他自是万分的愿意。
康熙对着弟弟嗤了一声,然后开口对大公主道:“你去吧,叫你‘五叔’带着你玩。”
他故意加重了“五叔”两个字,气得常宁直翻白眼。
抢人家闺女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天底下也就只有康熙一人!
大公主还是有些顾虑,胤礽却已经推着她往马车外去了。
常宁虽然做事不怎么靠谱,但骑术却是从小练出来的,十分精湛。
他将大公主接过来放在身前,一手搂着她,一手拉着缰绳,稳稳的前行。
“五叔,你找阴凉的地方走,别晒到姐姐,”
胤礽在后面絮絮叨叨的叮嘱,“姐姐要是累了,你就带她去休息啊!”
康熙一把将探出去半个身子的儿子拽回来,问道:“你想不想出去玩?叫容若带着你,去前面追保清去。”
胤礽却立刻摇头,将自己倒在康熙的腿上,装出虚弱的模样:“阿玛,我晕车了——”
虽然入了秋,但外面还热着呢,马车里多舒服,他才不要出去受罪。
“你就懒吧,看你还能懒多久,”
康熙将手搭在儿子身上,以免他被晃下去,“明年开春之后,保清就该读书了,朕想叫他将骑射也学起来,你乌库妈妈却担心他身子还小,想再过两年。”
这也算是康熙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在没旁人的时候,他总喜欢将犹豫的事情讲给胤礽听,就好似胤礽能给他建议一般。
实际上胤礽虽然都听在耳中,却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回应。
这一次,胤礽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那么明晃晃一个陷阱,他又不傻,才不会自己往里跳。
康熙不满的晃了晃儿子:“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好好读书啊?”
胤礽闭上眼睛,做已经入睡状。
“别装傻,朕知道朕给你写的大字你已经都认全了,”
康熙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儿子,“张英都说以你的程度可以开始读书了,你还打算懒怠到几时?”
张英师傅你个大叛徒!
胤礽腹诽。
不就是他发现张英的书里夹了一张写给他夫人的情诗,一时兴起念了出来么,至于去找康熙告状坑他吗?
果然文人都是小心眼!
远在京城的张英打了个喷嚏,然后在他儿子张廷玉疑惑的目光中,用小棍儿点了点书道:“就这么几个字还念不明白吗?太子比你小两岁,都已经会读诗了!”
在胤礽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年幼的张廷玉心中的阴影了。
张廷玉皱着眉头死命盯着手里的书,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学得比太子好!
……
被康熙逼问何时读书后,胤礽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往日的行为,得出一个结论——
一定是因为他太乖了,才会给康熙一种他会愿意读书的错觉。
于是用过午膳后,在保清喊着还要出去骑马的时候,胤礽也对纳兰性德伸出了双手。
康熙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刚刚还在马车里听他说故事的两个儿子一下子就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至于早上被胤礽拐到御驾上的大公主,自从被常宁抱走骑马之后就没再还回来。
才二十五岁的年轻帝王突然生出些许惆怅来,感觉有些孤单,他抬手敲了敲桌子,道:“去将佟佳氏叫来。”
儿子没良心,还是表妹好。
臭小子敢抛下他跟纳兰性德“私奔”,他就叫他“无家可归”!
胤礽尚不知他阿玛有多幼稚,他被纳兰性德放在马前了,一路小跑下来,没觉得多有趣,只是被颠得想吐。
骑马这项高难度运动无论是对于一个四体不勤的大学生还是对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困难。
胤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哥哥丝毫不需要适应就能在马背上欢呼,他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姐姐也能毫不害怕的跟着他哥哥一起欢呼。
难道这就是满族人的种族天赋吗?
那为什么这种天赋不能分给他一点!
“太子,别怕,奴才会护好您的,”
纳兰性德温声宽慰胤礽,“您只管往前看,相信奴才。”
胤礽相信纳兰性德,但他不相信他自己。
他觉得再颠一会儿,他就要吐在纳兰性德的身上了。
“去找,太皇太后。”胤礽艰难的开口说道。
纳兰性德依言放慢马速,等后面太皇太后的车驾上来,口中问道:“您不回御驾吗?”
胤礽默默翻了个白眼。
纳兰性德没注意,他可是看到了,他刚走,他阿玛就将佟佳格格叫上了御驾,谁知道这会儿在里面干什么呢!
说好了这一路都叫他在御驾里呢?
不靠谱的色狼阿玛!
康熙不知道自家太子给他扣了一顶色狼的帽子,他正安然的享受着来自表妹的投喂。
秋风送爽,香车美人,这才是神仙日子!
至于那俩不懂事的臭儿子,哪有表妹贴心?不要也罢!
“兰苕,等明年朕就叫你做贵妃,”
康熙伸手将佟佳氏揽入怀中,给出承诺,“这后宫里,除了钮祜禄氏之外,朕绝不会叫旁人压过你的。”
贵妃,已经是除了皇后之外康熙能给的最高位份了。
虽然还有个皇贵妃的位份,但康熙不是纵情任性的顺治,他不会在有皇后的情况下给出这个位份,让皇后难堪,引朝野猜忌的。
佟佳氏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自己应该只能得个妃位,等到以后有了孩子才会被晋封为贵妃,没想到康熙竟然直接就叫她走到了头。
若她无意后位,那她这一生最尊贵便就是个贵妃了。
“傻了?”
康熙见佟佳氏没有回应,笑着调侃,“以往只觉得你淡泊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怎么如今竟会被一个贵妃之位震住了?”
佟佳氏摇了摇头:“嫔妃也好,贵妃也罢,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我在意的是皇上的心意。”
她抬起头,直视康熙的眼睛:“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从不在乎旁人怎么样,只希望在皇上心里,我只是我,便够了。”
康熙目光一沉:“怎么,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胡话了?”
顾问行曾经与他说过,宫里有个奇怪的流言,说佟佳氏像仁孝皇后。
康熙听完之后只觉得无稽,两个都是他喜欢的女子,他还能不了解吗?
她们之间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没有半点相似,怎么就能说像了呢?
原本康熙只是一笑置之,可今日突然听到佟佳氏说了一句“我只是我”,一下子便警惕了起来。
就连表妹这般性子的人都当着他的面儿说出了这句话,可见宫里的流言之甚,叫她也不能不在意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佟佳氏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遮掩,“我就是想听皇上说几句好话而已,皇上不肯说吗?”
她这一撒娇,叫康熙笑了起来,当真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惹得她羞红了面颊。
原本如兰之人突然变成了娇艳的芍药花,康熙只觉得心动不已,赶紧伸手关上了车窗。
坐在车前的梁九功对着周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识趣的都躲远了。
还在路边等着太皇太后车驾上来的胤礽:……呵,白日宣淫。
纳兰性德立刻捂住胤礽的眼睛,也不在原地等着了,策马往队伍后面奔去,赶紧将胤礽塞进了太皇太后的马车里。
太皇太后将“滚进来”的胤礽拉到身边,惊诧的问道:“怎么了?”
苏麻喇姑低笑:“奴才刚瞧着,佟佳格格上了御驾。”
太皇太后:……没出息的东西,就不能等到行宫吗?!
皇上对佟佳氏,是不是有点过了?
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不安,但胤礽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哄着胤礽给她读书。
说是读书,其实就是读《对韵》。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胤礽稚嫩的嗓音朗朗而读,遇到看着复杂的字,便推说不认识,叫太皇太后教他,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他本以为这一本《对韵》且要读上好些日子,可没想到的是,到了昌平行宫之后,康熙一连几日都没找他,他整日都跟着太皇太后,竟然很快就将《对韵》给读完了。
胤礽掐着手指头算着多久没见过康熙了,数完之后喃喃道:“阿玛是准备不要我了吗?”
保清一边喝着苏麻喇姑煮的奶茶一边大喇喇道:“那恭喜你了。”
大公主嗔怪的瞪了保清一眼,然后挨着胤礽哄道:“汗阿玛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应该是这些天太忙了。”
康熙是很忙,忙着与美人花前月下——
但这个美人,不是佟佳氏。
佟佳氏是精心教养着长大的名门闺秀,那日在马车里与康熙胡闹一场已经是极限了,事后便躲回了自己的马车里,来了行宫之后除了跟那拉氏小福晋走动走动之外,更是几乎不出门。
这几日陪在康熙身边的,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确切点说,是一个辛者库出身的宫女。
辛者库并不是后世电视剧里所说的专门监管罪奴的地方,而是满人的一种包衣组织。
其中内务府辛者库又称内管领,专司紫禁城内各处驱使,所以辛者库出身的宫女,亦是小选正经选进来的,只不过比之包衣佐领下选进来的宫女,略低了那么半头。
但在紫禁城里,低半头,命运就差许多。
辛者库出身的宫女,大多是做些洒扫的杂役,甚少能直接去主子身边伺候,故而也很难有什么出息。
康熙看上的这个宫女,原是在花房照看花草的,康熙泡汤需要花瓣,她奉命送过来,正巧跟康熙撞上了。
康熙看出那宫女送过来的菊花瓣里混着些没见过的品种,便开口问了问,那宫女倒是个懂事的,讲述得十分清楚,叫康熙多看了她几眼。
这一看,才发现那宫女竟是个绝色的美人。
康熙从不在女色上亏待自己,后宫里的嫔妃们春华秋兰各有各的美,但眼前这宫女,却依旧美得叫他移不开眼睛。
并非是康熙有多好美色,即便是梁九功这个太监,一时间都看愣了。
一身与寻常宫女并无半分差别的宫装,头上除了一支宫女们都有的宫花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脸上更是没有涂脂抹粉,却偏偏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无关打扮,也无关气韵,即便这宫女不动不笑不说话,也能称得上一声绝美。
康熙其实心里清楚,这样的美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绝不会是巧合,但他也并不在意她是冲着荣宠而来的,只要能叫他舒心,她想要的,他给得起。
于是那宫女便自此留在了康熙身边,几日来寸步不离。
胤礽、保清和大公主围坐在一起,听着林抱节绘声绘色的讲完了事情始末,都好奇了起来。
大公主感叹道:“能叫汗阿玛这么喜欢,定然是很美很美的,真想看看那宫女到底是什么模样。”
保清却不屑道:“女人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马好看!”
胤礽在心里为未来的大嫂抹一把泪,歪楼道:“哥,我们也去采花吧,拿回来泡澡!”
用菊花泡澡什么的,听起来就挺好玩的。
也不知道泡出来是不是一身菊花茶味儿。
于是乎,胤礽、保清和大公主的集体活动就从听故事突然变成了采花。
昌平行宫本就是为了给宫里主子们泡汤泉而修建的,自是种了许多适合泡汤用的花,再加上地热加持,四季鲜花不断。
胤礽他们三个没一个认识花的,只是捡着自己觉得好看的,叫奴才们剪下来带回去,不多时便摘了大半筐。
大公主和胤礽倒是还有耐心慢慢挑选,保清却是不耐烦了,开始在花丛里撒野乱跑。
胤礽怕他被花枝伤到,赶紧叫纳兰性德去将人抓回来。
谁料纳兰性德还没抓到人,就听到一声惊呼,随即保清突然摔到在地上。
纳兰性德大惊,立刻飞身过去,却见保清跟一个女子撞在了一起,保清坐在地上捂着额头,而那女子却是摔进了花丛里。
“阿哥,没事吧?”
纳兰性德将保清给抱了起来,并没有理会那女子。
他很清楚,这行宫里的女子,即便只是宫女,也不是他能看能扶的,他只要顾好小主子们就行了。
可他刚抱着保清起身,就听到有人大呼小叫:“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冲撞了小主儿!”
纳兰性德头也不回的抱着保清回到胤礽身边,将保清放下让林抱节检查一下,然后转身将他们挡在了身后。
两个宫女打扮的人追了过来,瞧清楚纳兰性德的样子后愣了一下,原本要出口的叱骂,变成了软语:“你,你是哪里来的侍卫啊,怎么跑到小主儿的花圃来了,冲撞了小主,仔细吃板子。”
什么小主儿,哪里来的小主儿?
这次跟着康熙出来的嫔妃无论是那拉氏还是佟佳氏,都能被伺候的人尊称一句主子,小主儿,那是叫没名分的庶妃的。
胤礽看向大公主,大公主低声道:“应该是那个宫女。”
胤礽恍然,但保清却不干了:“纳兰,她冲撞了我,你赶紧将她拿下!”
他才不管什么宫女什么小主儿呢,那女子撞得他疼死了!
“哥,别闹,”
胤礽阻止了保清发作,“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找乌库妈妈做主。”
甭管那女子有没有名分,既然是康熙的女人,就轮不到他们来管。
保清素来听胤礽的,大公主也如此,纳兰性德担心保清伤到哪里,干脆又将他抱起来,带着他们往回走。
那两个宫女自是不干,但有跟着胤礽他们过来的太监们拦着,她们也莫可奈何。
一路回了太皇太后的住处,正巧那拉氏过来请安,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纳兰性德不敢逾矩,停在了门外。
保清腿脚没伤到,自己下了地,咚咚咚就跑进去扑进了那拉氏的怀里。
“额娘,有人欺负我!”
那拉氏吓了一跳,赶忙去看保清指着的额头,果然红了一片,她顿时就急了:“是谁?竟然敢伤到你!”
大公主牵着胤礽也跟了进来,二人一起爬上到了太皇太后身后。
“是一个小主儿,”大公主说道,“她跟保清撞到了一起,保清撞了额头,她摔进了花丛里。”
那拉氏更气:“我就说谁这么大胆子敢冲撞了阿哥,原来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蹄子,就凭她,也配被叫一声小主儿?!”
“叫太医来给保清瞧瞧,”
太皇太后先吩咐了一句,然后对那拉氏道,“甭管她原来是做什么的,既然得了皇上的宠爱,被叫一声小主儿也是应该,你这话可别叫皇上听了去。”
看在那拉氏将保清养得不错的份儿上,太皇太后对她也有几分疼爱,故而提点了一句。
皇太后也心有戚戚焉:“是了是了,皇上喜欢,你别去招惹。”
那拉氏鼻子一酸,搂着保清就掉下泪来。
她不是个喜欢拈酸吃醋的女子,对康熙也没有那么依赖。
康熙想起她来瞧她的时候,她便笑脸相迎;
康熙想不起来冷落她的时候,她也从不抱怨。
可她在乎保清,将保清看得比自己的生死荣辱更加重要。
当初康熙说要送阿哥们出宫抚养的时候,马佳氏说什么都不肯叫赛音察浑出宫,差点一头撞死在康熙面前,而她,却亲手将儿子送到了乾清宫。
她不是不心疼儿子,她是太害怕了,怕她的保清也会像其他阿哥一样,被紫禁城吞没了性命。
所以她宁可忍受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也愿意将儿子送出去,拼一个平安康健。
事实证明,她做对了。
马佳氏像眼珠子一样看护着的赛音察浑和长华都没了,长生也莫名染了风寒,如同活死人。
而她的保清,却结结实实的回了宫,康健活泼,健壮的很。
那拉氏当真是将保清当真珍宝一般照看着,便是他再淘气,闯了再大的祸,也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
可如今,她的保清竟然被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主儿”给撞伤了,而她,却连帮儿子讨个公道都不行!
那拉氏这一哭,保清也跟着哭了,连带着大公主也眼泪汪汪的。
太皇太后瞧着这场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腾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这叫什么事啊,一个刚受宠的宫女,就能将大清的阿哥公主和嫔妃,欺负得抱在一起哭?
她是年纪大了不想招惹是非,可不代表她就没脾气了!
当初儿子胡闹的时候,她都敢举着棒子打,更别说是孙子了!
于是正在议事的康熙便被喊了过来,一进屋就瞧见老祖母握着拐杖黑着脸瞪着他,一看就不妙。
康熙也有点心虚。
他难得出来放松放松,心便有点野了,他也知道自己整日跟一个宫女胡闹不像样子,但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现在见到太皇太后一脸要锤他的模样,他以为是自己玩得过分了,惹太皇太后生气了,赶紧小意的凑过去讨饶:
“玛嬷,您瞧孙儿都这么大了,您有话好好说呗,何必又拿拐杖吓唬我,这么沉,您当心伤了手。”
边说着,他边给躲在太皇太后身后看好戏的胤礽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帮忙。
胤礽瞧着康熙应该没搞清楚状况,便伸出小手指了指后面。
康熙没懂,挑高眉毛示意胤礽再说清楚些。
胤礽举起两只手做了个撞击的动作,又做出哭泣的样子,却叫康熙更迷惑了。
儿子这意思是,卫氏跟谁打起来了,还把人给打哭了?
不能吧,卫氏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有半点脾气,竟能做出这种事?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孙子和曾孙子当着她的面儿打眼色,一个就差翻跟头了,另一个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了。
“小滑头,你就向着你阿玛吧!”
太皇太后在胤礽肉嘟嘟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刚是谁心疼哥哥差点哭了的?”
胤礽没有躲,但胤礽不承认。
“是姐姐。”胤礽含糊不清的说道。
被他这么一搅和,太皇太后的气势也没了,干脆将拐杖丢开,然后对着康熙说道:“皇上想要个新鲜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想给她个名分,就得好生叫人教教规矩。”
其实卫氏跟保清撞在了一起,若是不小心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问题是,卫氏就这么叫保清回来了,竟没有半点表示。
太皇太后已经问过了在场的奴才,那卫氏摔了之后就等着宫女们去搀扶,丝毫没有问过她撞了谁,还让身边的宫女差点又冲撞了阿哥公主们。
就算当时卫氏没弄清楚状况,但如今事情过去了许久,她怎么也该知道自己是撞了阿哥,但凡是个懂规矩的,就该赶紧过来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便也算是揭过去了。
可她呢,就这么躲着,等着康熙来给她出头。
但她又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就觉得康熙会替她出这个头呢?
太皇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
康熙指望不上不靠谱的儿子,便求助的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上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清楚了,然后道:“保清阿哥和大公主都哭了一场,太皇太后心疼坏了,才将拐杖又找了出来。”
康熙这才听明白了,不是因为他看上了个宫女让太皇太后不快了,而是卫氏自己惹的祸。
他也有点不乐意了——
不过是个刚承宠的宫女,怎么就敢对阿哥公主无礼呢?
太皇太后说的对,是该叫人好好教教她规矩!
“玛嬷放心,我知道了,”
康熙边说着边往后面张望,“保清呢,我去哄哄他。”
那拉氏牵着保清从后面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
“今儿是臣妾一时情急,叫太皇太后操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那拉氏那股子委屈散了,便大大方方的福身道歉,“皇上放心,太医瞧过了,保清阿哥没事,头上的红印子大半是他自己捂的,跟,跟那位撞得不重。”
那拉氏这一让步,反倒叫康熙对她多了几分心疼。
康熙拉住那拉氏的手,欣慰道:“你素来懂事,将保清也教的极好。今日之事都是卫氏的错,朕会叫她给你登门道歉的。”
那拉氏连忙摇头拒绝:“皇上,不必如此,是臣妾心疼保清阿哥,有些小题大做了。好在没冲撞了太子,倒是叫大公主跟着哭了一场,臣妾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她这话一出,太皇太后忍不住跟苏麻喇姑对视了一眼。
这那拉氏当真有点妙处,这话听着是道歉,但却是直戳康熙的逆鳞呢。
果然,康熙听罢后脸色沉了下来:“她若是敢冲撞到太子,朕要了她的命!”
当初钮祜禄氏不过是怕胤礽哭捂了他的嘴,就被康熙重重一脚踢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今日但凡卫氏碰着胤礽一根手指,康熙绝对说到做到。
虽然都是儿子,但对康熙来说,胤礽和保清,完全不是一个意义。
那拉氏不动声色的给卫氏插了刀后见好就收,轻声细语的又劝了几句,便拉着保清告退了。
保清年纪小忘性大,这会儿早就不生气了,临走的时候还喊着明儿要继续去摘花。
康熙又哄着胤礽去他的库房里给大公主挑个好东西作为补偿,胤礽知道这是有话要说,却不想叫他听到,便答应了一声,自己跑出去叫纳兰性德抱他去挑。
往日里胤礽是不怎么喜欢被抱着的,今日这般黏人,纳兰性德不由得有些担心,走远些后低声问:“太子可是心有担忧?”
胤礽问道:“今日跟着我们去摘花的奴才,怎么都不见了?”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你不必骗我,我知道的,他们定然是被罚了,”
胤礽搂住纳兰性德的脖子靠着他,“那你呢,有没有人为难你?”
纳兰性德摇头:“托太子的福,奴才没事,受罚的都是伺候保清阿哥的。”
胤礽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宫里便是这样,即便自己没做错什么,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还是会被牵连。
“太子何故如此担忧?”
纳兰性德问道,“他们受罚,是因为他们没有尽职,这是理所应当的。”
胤礽喃喃道:“可若是我们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他们了。”
“太子怎么会这么想?”
纳兰性德不解,“奴才们的职责就是伺候主子,叫主子遇到危险,便是奴才们失了职,是奴才们犯了错,怎么能说是被主子连累呢?”
胤礽还是认死理:“可要是他们不是跟着我们,就不会犯错,也不必日日胆战心惊的了。”
纳兰性德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胤礽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将胤礽放下,自己也蹲下来与他平视,认真道:“太子知道,他们能到阿哥公主们身边伺候,有多少人羡慕吗?”
“同样是奴才,可也会分三六九等,您看到他们受罚觉得不忍心,可您知道宫里有多少奴才每天累死累活,却连想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吗?”
“能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奴才,不必挨饿受冻不说,还拿着比旁人多几倍的俸银,要做的活计,却比旁人少得多。”
“他们享受了高人一等的待遇,那他们就必须得忠心不二,尽心竭力的伺候好主子,这本就是公平的事情,太子您不能只看到他们受罚,而看不到他们得的好处。”
好处。
胤礽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有些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想要得到好处,就必须得付出代价,古今中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你呢?”
胤礽又问道,“你给我做侍卫,又得了什么好处?如果不做我的侍卫,你就可以去做翰林了。”
“太子怎知,奴才想做翰林?”
纳兰性德反问,“翰林清贵不假,但升迁却不易,也许一辈子都会困在翰林苑里,无法施展抱负。”
“而奴才,如今却以身居五品,是天子近臣,更是太子您愿意亲近信任之人,您知道,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羡慕奴才,又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吗?”
胤礽盯着纳兰性德:“可是,我害你挨了打。”
纳兰性德摇头:“太子想错了,奴才挨打是因为家里琐事,与您没有半点干系。反而是太子亲自探望,吓住了奴才的阿玛,他如今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奴才说,倒是叫奴才好生不习惯呢。”
胤礽有点相信纳兰性德的话,可又不敢完全相信。
纳兰性德在告诉他,他给身边的人带来的好处,远比连累要多得多。
他在告诉他,他们承得了这份恩宠,就受得住这份压力。
“可若是有一天,我会累及你们的性命呢?”
胤礽有些痛苦的问道。
纳兰性德坚定道:“若有那么一天,定是奴才无用,或是未能规劝太子,或是未能替太子尽心,既如此,虽死不怨!”
不怨。
他说即便是被他连累至死,也不怨他。
胤礽瘪了瘪嘴,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扑进纳兰性德怀里,抱着这个一直赤诚待他,对他来说如师如友般的侍卫,哇哇大哭,将心里的担忧和不安,全都哭出去。
他一直不敢与人接触太多,因为他不想面对亲近的人被他连累后,对他的怨怼和仇恨。
他小心翼翼的扮演好一个小太子的角色,不敢出挑也不敢愚钝,就连对康熙、对太皇太后源于血缘最本能的亲近,都要思之又思,想之又想,生怕做错了什么,叫他们不悦,再连累到旁人。
唯有大公主和保清能叫他放松一点,可他们都还小,并不能帮他分担什么,还需要他来保护。
胤礽很累,他很想要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而如今,他觉得这个人就在眼前。
纳兰容若性情温和,通达□□,既能教导他知识和为人处世的道理,又能懂他的纠结和无助,而不是只将他当成幼童。
只有他,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这么多,因为他知道,他听得懂。
“容若,我会保护好你的。”
胤礽哭着承诺,“我一定会努力变得强大,这样我就能护住你了。”
纳兰性德放开胤礽,后撤一步,双膝跪地,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抬起头郑重应道:“奴才也定会竭尽所能,为太子剑盾,石泐海枯,永不背离!”
远处,康熙默默的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终是笑道:“顾太监啊,朕给保成挑的这个侍卫,还不错吧?”
顾问行点头道:“纳兰侍卫品行高洁,定然能护卫好太子的。”
“品行高洁么,”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说的对,公子如玉,当如是也。明珠生了个好儿子,真叫人羡慕。”
顾问行笑了:“皇上您羡慕这个做什么。太子爷璞玉浑金,又得您亲自教养,将来只有旁人羡慕您的份儿。”
“哈哈哈,还是顾太监懂朕!”
康熙笑着拍了拍顾问行的肩膀,“咱们也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啊,等回宫之后,你就着手去设立敬事房吧,这紫禁城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顾问行有才华有手段也有志向,不该被他一直拘束在身边。
他对顾问行的信任,比保成对纳兰性德的信任,只多不少,所以他也该放顾问行去飞了。
纳兰性德愿做保成的剑盾,那顾问行就是他的手眼,他的紫禁城,不能一直叫内务府把控,必须握在他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嗻。”
顾问行没有推辞,直接跪下领命,“皇上放心,奴才必不会叫您失望!”
第24章
与纳兰性德聊过之后,一直压着胤礽的那口气,消散了大半,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皇太后都说,来了行宫之后,胤礽看着更精神了。
胤礽不再那么排斥进学,还意图拉着玩疯了的保清也跟他一起认字,保清不喜欢学这个,胤礽便想出些小游戏,与保清和大公主一起玩,三个小家伙寓教于乐,就连保清都进步神速。
康熙瞧着欣慰极了,不但大方的敞开了库房任由他们三姐弟挑,还承诺下次狩猎之时,要带他们一起去。
这个提议得到了保清和大公主的高度赞同,唯有胤礽不想去。
康熙素来知道自家太子懒的动弹,也没强求,他奉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去猎场,带走了保清和大公主,将胤礽留给了佟佳格格照看。
没错,就是年方十五岁,没生过孩子也没照顾过孩子的佟佳格格。
胤礽傻坐在佟佳格格面前,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位庶母相处。
虽说这位佟佳格格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姑姑,但一旦成了康熙的女人,甭管是庶妃还是贵妃,对胤礽而言,都是一样的不能亲近。
倒不是怕她们会害他,而是不想给她们惹来祸患。
如今宫里还有个即将封后的钮祜禄氏呢,康熙却叫太子跟佟佳格格亲近,这到底是看重佟佳格格,还是嫌宫里不够乱?
佟佳格格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平白给她树敌。
不靠谱的阿玛!
佟佳格格明显跟胤礽的想法是一样的,她纠结了一会儿便开口道:“太子可是觉得闷了?要不然,让侍卫陪您出去走走?”
胤礽立刻松了一口气,起身对着佟佳格格道别,然后迫不及待的溜了出去。
这里是嫔妃们的住处,纳兰性德自是不能进入的,所以只有林抱节带着几个小太监等在外面。
胤礽不喜欢总被人抱,所以就自己迈着小短腿慢悠悠的走。
然而这行宫着实不小,他走得累了,却还没瞧见出内院的门。
“还有多远啊?”
胤礽停下脚步。
林抱节低下身子道:“瞧着离围墙不远,但实际上还得绕过去才能到门口,要不奴才去叫肩舆过来接您?”
之前胤礽是跟康熙一起坐肩舆进来的,康熙走的时候自也是坐肩舆走的,完全没想过自家腿短的儿子要怎么出去。
胤礽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靠谱的爹,然后便叫林抱节去张罗。
林抱节吩咐了小太监去办,然后对胤礽道:“太子,肩舆得从外面进来,且得一会儿,奴才抱您先去亭子里休息可好?”
胤礽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假山,只见山顶上伫立着一个精致的小亭子,却也别有风趣。
他是太子,再累也不能随便往地上一坐,这附近也唯有那亭子能休息,所以胤礽便答应了叫林抱节抱他上去。
林抱节虽然年纪小,但因为练武的缘故,手上的力气却不差,抱着胤礽稳稳的爬上假山,将胤礽放在了亭子里。
亭子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有石桌石凳,栏杆边上还有一溜长椅。
胤礽嫌石头凉,便挑了木头的长椅坐。
从这亭子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内院的围墙,顺着围墙绕半圈,才是出口。
还真的是挺远的,幸亏他没逞强。
胤礽趴在栏杆上远望,看到了巡视的侍卫,匆匆走动的太监,以及正在跟人拉扯的——
纳兰性德?
“林抱节,你快来看,那是不是容若?”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胤礽也不能免俗,“拉着他的是个宫女?”
林抱节眼力极好:“正是纳兰侍卫,奴才瞧着那宫女有点眼熟,似乎是——,啊,似乎是那日在花圃遇到的宫女。”
花圃?
胤礽记得那日在花圃,有两个宫女冲过来找他们理论来着,还吓唬纳兰性德,说要打他板子。
那日闹过之后,康熙就冷了那“小主儿”,后来保清吵着再去摘花的时候,他们也没再见过那些人。
怎么今日这宫女会突然跑来找纳兰性德?
莫不是纳兰性德惹来的一朵小桃花儿吧?
若不是还要在这儿等着接胤礽,纳兰性德现在就想转身逃走。
以他的品貌才情,对他示好的女子自是很多,但他却并不耽于美色。
少时他一心读书向学,后来有了卢氏,便踏踏实实的守着她过日子。
他院里除了卢氏之外,只有一个懵懂时觉罗氏安排来伺候的通房丫头。
他定亲之后,为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许她出去另行嫁人,可那丫头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只愿留下来做个普通的丫头就好。
毕竟是伺候过纳兰性德的,卢氏便与觉罗氏商量,将那丫头抬了做妾。
为了这件事,纳兰性德第一次跟卢氏生了气。
他与那丫头并没有什么感情,过了少时冲动的那段时日,便再也没碰过她。
也因此,他对那丫头是心怀愧疚的,本想着若能帮她寻一个待她好的男子相伴余生,也算是有所补偿,可没想到卢氏竟不与他商量,便将那丫头给留下来做妾了。
卢氏也很委屈,纳兰性德身边就这么一个伺候的人,她还能给赶出去吗?
她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不方便,也得有人能帮着伺候不是?
最后还是纳兰性德先低了头,哄好了卢氏,却还是对那丫头承诺,若有一日她想离开了,他依旧会给她备好嫁妆,帮她安排好余生的。
纳兰性德对那丫头都是如此,自不会招惹外面的姑娘,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扯着他袖子不放的宫女,他想甩开,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她丢人,一时间是进退两难。
“侍卫大人,求您发发慈悲,帮帮我吧,”
那宫女哭道,“就因为那日我冲撞了您,小主儿便不要我了,旁人也一直欺负我,你看——”
边说着,她便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来。
纳兰性德立刻扭开头去避开视线。
“我真的是快要活不下去的,不然绝不会来为难大人的——”
那宫女哭得愈发厉害,“求求您救救我,我愿意给您为奴为婢,做什么都行!”
纳兰性德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见这宫女哭得着实凄惨,便温声道:“姑娘,我只是个寻常侍卫,如何能帮到你?不若我与你些银子,你自行打点一下,给自己谋个轻省点的活计,可好?”
那宫女拼了命闹到这里,自然不会是只为了些银子,她见纳兰性德不肯帮她,干脆心一横,直接往地上一跪,伸手就来抱纳兰性德的腿。
这次纳兰性德反应过来了,迅速往后闪躲,叫那宫女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那宫女还想再扑,却被人一脚踩在背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林抱节用力踩住那宫女,然后对着纳兰性德笑道:“纳兰侍卫,您这是哪一出啊?”
纳兰性德叹了口气:“这宫女想是因为那日花圃之事受了委屈,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若可以,还请你帮她一二吧。”
“不过是个照顾花草的宫女,若是她私下里偷偷求助,帮她一把倒也容易,可如今她闹成这个样子,纳兰侍卫,您瞧瞧这周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林抱节示意纳兰性德往周围看,果然除了当值的侍卫之外,还有许多宫女太监在探头探脑。
“不是我心狠不肯帮忙,而是帮了她,就是害了纳兰侍卫你。你还想给她银钱?这与宫女私相授受的罪名,纳兰侍卫,你担得起吗?”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已经算得上严厉了。
林抱节年纪虽小,却是胤礽的贴身太监,是顾问行的徒弟,自是冷得下脸,管得了人的。
这话问得纳兰性德额上见汗,拱手道:“是我莽撞了,等会儿我自去向太子请罪。”
林抱节这才缓了神色:“太子方才叫了肩舆,纳兰侍卫不必在这儿候着了,回去等着太子便是。”
纳兰性德又看了那被林抱节踩在地上的宫女一眼,想替她再求句情,最终却还是没说出口,转身离去。
“行了,都散了吧,什么大事啊,这么围着看。”
林抱节冷声喝退了围观之人,然后俯身将那宫女从地上拉了起来,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活命想拼一拼,但纳兰侍卫可不是你能招惹的。太子仁慈,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不要吵闹,先冷静几日再说。”
说罢,他将那宫女推给一旁的太监:“将她先关起来,别动刑,等着主子们处置。”
纳兰性德回到前面,在院子里站着,等了许久,才见到胤礽坐着肩舆回来。
纳兰性德要跪,却被胤礽拦住了:“有话进去说。”
进了屋子,屏退了众人,胤礽方才笑道:“容若果然招人喜欢!”
纳兰性德原本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自从那日向胤礽表过忠心后,他就很难再将胤礽完全当做小孩子来看了。
原本的谨慎里多了些许惶恐,他刚刚是真的担心胤礽会因此事动怒。
胤礽其实还挺乐见纳兰性德心软的。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在大清依旧实行近乎农奴制的八旗制度下,奴才们的性命就如同牛羊一般,攥在主子们的手心里。
虽然没有人会在胤礽面前说起血腥之事,但胤礽依旧隐隐知道许多。
比如他刚出生时那些个也不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故意要害他的奶娘们,比如乾清宫里偶尔会消失的太监,再比如突然得了“重病”修养了大半个月,回来后瘦了一大圈也沉稳了许多的梁九功。
即便是身为康熙的哈哈珠子,从小就伺候的梁九功,做错了事依旧会被毫不留情的惩罚,能活着回来,便算是康熙心软了。
胤礽一直都知道,不管康熙在他面前是多么可亲的父亲,在外面,康熙都是封建帝王,是大清说一不二的统治者。
而作为一个帝王,心狠是必须要有的素质,因为无论在什么时代,一个心软的帝王,都很难守住天下。
所以胤礽并不敢对康熙有什么要求,只能将这种期待放在亦师亦友的纳兰性德身上。
在如今的胤礽看来,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的纳兰性德,更能让他觉得安心。
“我叫林抱节去打听打听那宫女的情况,若她真的是被逼急了才不得已如此,那我会帮帮她的。”
胤礽给出承诺,但话却未尽。
若那宫女不是为了自救,还有其他对纳兰性德不利的心思,那他也不会手软。
纳兰性德对胤礽来说,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他承诺过要保护他,就不会食言。
胤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开始有了上位者的心态,他来到这个世界日久,逐渐开始被同化。
但林抱节听出了胤礽话里的深意,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以后更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太子爷虽然小,但绝不是能轻易糊弄得了的!
对于胤礽和纳兰性德来说,这都这只一件小事,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但发愁的却是佟佳格格。
胤礽不可能直接插手宫女的事情,林抱节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后,便告诉了顾问行。
他们的原意是想请顾问行给那宫女重新安排一个不会被欺负的去处,这等小事,顾问行随手就能给处理好。
但事关太子,顾问行不敢擅专,转头就告诉了康熙。
康熙可不会管这些宫女的小事,顺手就将人交给了佟佳格格。
在他看来,佟佳氏是他认定的贵妃,也是未来要替他照管后宫之人,这种事交给佟佳氏,是理所应当的。
但问题是,佟佳格格现在还不是贵妃,也未曾接手宫务,一个行宫的宫女如何安排,她哪里会清楚?
康熙又特意交代了这宫女是太子救下来的,叫佟佳格格好生安置,佟佳格格不敢怠慢,思来想去,干脆将人调到了自己身边伺候,还给改了个名字,叫念珠。
念珠死里逃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造化,从一个行宫里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变成了最受宠的佟佳格格宫里人。
她是真的被欺负的活不下去了,才会拼死为自己挣扎一下,她事前已经做好了纳兰性德不肯帮她,她就会被处死的准备,却不想竟然当真叫她给自己挣回来一条好命。
念珠有些恍惚,对着佟佳格格磕头谢恩,佟佳格格却沉着脸对她说道:“你如今能活着,是因为太子心善,否则凭你的所作所为,早就该死了。太子既然想保你,我就容你先留下来做事,但今后若再敢如此妄为,我也绝不会饶了你!”
念珠含泪磕头:“奴才自知该死,谢格格大恩,谢太子爷大恩,奴才今后定会用心做事,绝不敢再行差踏错!”
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一身伤,满脸泪,瞧着就可怜。
佟佳格格虽然因为她的事儿很是烦恼,但此时既然已经决定将人留下,便也多了几分不忍,开口宽慰道:“你也算是胆子够大,给自己争了一条活路,今后且珍惜着吧,我总不会如那些人一般磋磨你便是了。”
念珠又磕了几个头,佟佳格格命人将她扶起来,带下去先叫她养好伤再来伺候。
念珠走后,佟佳格格的贴身宫女芙蕖问道:“主子,您就算是想卖太子爷一个好,也不用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吧?这丫头年纪不大,主意可挺大,纳兰侍卫都敢去攀附,您就不怕她将来给您惹来祸端?”
佟佳格格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哀意:“你不知道,那日跟着那位的几个宫女,就剩她一个还活着了。我若将她随意安排了其他的位置,只怕等我们回宫后,她也活不了。”
“你以为,皇上为何将她交给我来安置?不是旁人做不了,而是相信我能护着她。毕竟是太子爷救下来的,皇上不想让她死了,惹太子爷伤心。”
“再者,这也是叫我能跟太子爷结个善缘,我帮着太子爷一回,说不定将来,能有福报。”
芙蕖是跟着佟佳格格从府里进宫的,不像在宫里待久了的宫女那般敏慧,但贵在忠心,佟佳格格说了,她就听。
“主子放心吧,奴才会好好看着念珠的,不叫她受欺负,也不叫她惹事。”
芙蕖信誓旦旦。
佟佳格格忍不住笑了,拉住自家丫头的手,拍了拍道:“有你,我最放心。”
胤礽知道念珠去向的时候,已经是在回京的归途了。
他被纳兰性德带出去骑马,回来的时候刚好佟佳格格在御驾里,念珠就守在外面。
念珠跪下对着胤礽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只一句“奴才叩谢太子”,已然将自己的感激尽数道出。
胤礽对着她笑了笑,没有搭话,径直进了御驾。
纳兰性德翻身上马,正想避开,却听到念珠开口道:“纳兰大人,我想与您陪个罪。”
纳兰性德没有下马,回头看向念珠,念珠对着他福了福身,道:
“那日我实在走投无路,便想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来,妄想用您的和善和名声相胁,让您救我。这些时日,蒙主子悉心教导,我才明白,我这么做差点害了您,我实在是对不住您了。”
纳兰性德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见念珠诚恳认错,十分懂事,也觉得救了她不算亏。
“你遭遇生死艰难,想办法自救并没有错,也不必与我赔罪,”
纳兰性德温声道,“只盼你今后行事之前,能多加思索,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念珠又福了福身:“是,我记住了。”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转身策马而走,念珠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马车里,胤礽却是在奋力反抗。
“我不要跟哥哥一起念书,我比哥哥小两岁,两岁!”
胤礽爬到了座位上跟康熙对峙,叫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张师傅都说了,没有孩子会这么小就读书的!”
康熙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他没见识。不信你问兰苕,她四岁都开始读书了。”
佟佳格格:……骗儿子的时候不要带上我,谢谢。
“那是佟佳格格天生聪慧,我不行,我笨!”
胤礽完全不上当,“开蒙可以,但我不去跟哥哥一起念书!”
“你还开什么蒙,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对韵早就读得滚瓜烂熟了?”
康熙挑眉,“保清都没你认的字多!”
然而不管康熙怎么说,胤礽就是不愿意,他人小,说不过康熙就——
哭!
佟佳格格一边手忙脚乱的给胤礽擦眼泪,一边怒视康熙:“皇上,您能不能别欺负太子!”
明明刚刚还跟她说要将太子多留在身边几年,舍不得他那么小就去上书房念书,怎么这儿又非得说这些招惹太子哭呢?
康熙发现逗过头了,也有点慌:“哎哎,朕就是这么一说,不想去就不去呗,你哭什么?乖啊,别嚎了,等会儿太皇太后要被你嚎过来了!”
胤礽没能将太皇太后嚎过来,却嚎来了一个保清。
保清一脸气愤的从外面冲进来,将胤礽挡在身后,怒视康熙:“汗阿玛,你又欺负弟弟!”
“朕跟你弟弟商量让他陪你读书呢,”
康熙转了转眼睛,转而又去欺负大儿子,“他若是不去,就叫你学双倍的学问。”
保清顿时愣住了:“弟弟去了,我就能少学吗?”
康熙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是啊,学问就那么多,保成跟你一起学,你不就能少学一半了吗?”
保清觉得十分有道理,立刻点头:“那行,那就叫弟弟跟我一起!”
胤礽:……谁来拯救一下他的傻哥哥?
保清怕胤礽不愿意,还特意转过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傻弟弟,这样你也能少学一半啊!不然等你自己念书了,你也得自己学那么多,那么多!”
边说着,他还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
胤礽:……你以为是分西瓜呢啊!
康熙:“哈哈哈哈哈!”
佟佳格格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形象,起身道:“皇上自己玩儿吧,臣妾可待不下去了,臣妾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去。”
顺便,告状。
康熙连忙追着佟佳格格下去,两个人一起往太皇太后的车驾走去,康熙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话,似乎想劝服佟佳格格不要跟太皇太后告他的黑状。
“女人真麻烦。”
保清趴在车窗上如是总结道。
胤礽奇道:“哥你为啥突然说这个?”
保清张望了一圈,然后对着胤礽勾了勾手指,趴在胤礽耳边道:“我偷听到乌库妈妈跟苏嬷嬷说,要给你选媳妇儿!”
胤礽:……?
啥,选媳妇儿?
他才多大啊,为什么现在就要选媳妇儿?
第25章
自从听说太皇太后已经开始给他挑媳妇儿之后,胤礽就深刻地思考了自己未来的路。
首先,病弱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年代,生病实在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他要想好好活着,不但不能生病,还得努力强身健体,让自己更健康才行。
其次,装蠢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因为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在装了,但实际上好像没有任何效果。
他高估了这个时代对孩子的早期教育,还以为生在皇室的孩子们都早慧。
然而实际上,相比于幼儿园的孩子都能背上几首古诗的现代,这里的孩子在六岁之前几乎没有太多的启蒙教育,就连眼看着要去读书了的保清,都还认不得多少字。
当然,这也跟书写工具是毛笔有关。
年幼的孩子们手指发育不足,根本控制不了毛笔,所以自然不能那么早就读书习字。
所以胤礽小心翼翼的对照着他记忆里妹妹小时候的成长进度来表现,落在旁人眼里,却已经是天生聪慧了。
既然已经落下了这样的印象,胤礽也没办法突然变得愚钝,再加上与纳兰性德一番恳谈,让他有了新的明悟——
他以前总想着怕连累到身边的人,却没想过,身边的人也需要依靠他来得偿所愿。
如果历史的轨迹无法改变,那至少在他没有被康熙忌惮,没有被废之前,他可以尽力达成他们所愿,这样至少将来连累他们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愧疚了。
所以,胤礽决定从现在开始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不止是为了身边人,也为了康熙、太皇太后这些亲人。
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他们都是真心疼爱他的。
他虽然总是吐槽康熙不靠谱,但实际上康熙给了他近乎全部的父爱。
不是一个帝王对太子的看重,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纯粹的感情。
直到如今,他依旧只管康熙叫阿玛,康熙也还是叫他保成。
胤礽这个属于太子的名字,从未曾从康熙的口中喊出,所以胤礽觉得,至少现在在康熙眼里,他依旧只是那个从小被他抱着长大的小儿子。
康熙其实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一开始的时候,他一闹,康熙就想把他送回慈宁宫,后来还是太皇太后打了顾问行一顿,才叫康熙认命了,开始好好养他。
再后来,康熙慢慢学会了怎么养儿子,衣食住行,认字启蒙,包括他身边伺候的人,甚至是他喜欢的一个小玩具,都是康熙亲自安排的。
康熙喜欢逗他玩,但却从不曾对他发过脾气,即便他故意胡闹,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然后就将他抱在怀里讲道理。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康熙是高不可攀的威严帝王,但对他,康熙能称得上一句慈父。
胤礽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对纳兰性德都能这般看重在意,更何况是疼他爱他的父亲呢?
只是碍于历史,他对康熙的爱里多了几分小心和担忧,不敢彻底放开自己罢了。
他能感受到康熙心中对他殷切的期待,他不想看到康熙对他失望,所以,他还是要努力做一个康熙想要的好儿子的。
不能病弱,也不能愚笨,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叫康熙不像历史上那般忌惮他,将来废掉他的时候,能更怜惜他,给他一个更好的安排呢?
胤礽思虑良久而不得其解,却在听保清说太后要给他选媳妇儿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清代人娶妻才算成人,常宁隆禧他们,都是在成亲之后才出宫建府,上朝听政的。
如果他不娶媳妇儿呢?
一个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嗣的太子,是不是就不会让康熙觉得是威胁了?
而无后,也是一个现成的能废太子,又不用磋磨他的理由啊!
胤礽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虽然他不记得历史上胤礽的妻子是谁,但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定然出身显赫,品貌不俗。
这样的女子,不该被他所累,将来被困在幽禁之所形如囚犯,若不嫁给他,她一定会有更好的人生。
但若是等到他长大了之后,已经被指婚再去拒绝,恐怕更会害了那女子,倒不如从小就绝了康熙给他娶媳妇儿的念头才好。
那么,要如何才能让康熙不会给他指婚呢?
胤礽依稀记得历史上好像有胤礽好男色的传言,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或许可以试一试?
于是乎,康熙就“偶然”在门口偷听到了两个儿子如下对话:
胤礽:“哥,我觉得你说的对,女人真的很麻烦。”
保清:“是吧是吧,爱哭,脾气大,还总想管人。”
胤礽:“嗯,哥哥说的对,那我以后都不要女人了。”
保清:“那我跟你一起,我也不要女人!”
康熙:……???
这是什么情况?
保清抱怨他懂,那拉氏现在管保清管的严,他这是在说他额娘呢。
保成又是为何要这么说呢?
他身边伺候都是太监和侍卫,连个奶娘都没有,又怎么会突然觉得女人麻烦了?
难不成,宫里又有人偷偷惦记保成了?
不行,必须得严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东西来。
胤礽小时候抱过的布老虎上被人栓了根红绳,胤礽住的暖阁里摆着的一套小木偶里多了一只女娃娃,更离谱的是,胤礽认字的书本里,竟然多了一张避火图!
康熙拎着那张画着一对儿姿态奇异的男女的避火图,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都在打哆嗦。
“查,给朕彻查!”
康熙将那避火图团成一团砸在梁九功脸上,“查不清楚的话,这乾清宫里伺候的奴才,就都不用活了!”
就说他儿子怎么会突然说出那番不喜女子的话来,原来是有人在背后行这些邪门歪道!
胤礽也没想到他故意说给康熙听,想潜移默化的叫康熙知道他不喜欢女子的话,竟然能引出这么大的动静,看着那些被查检出来的奇怪东西,他也觉得脊背发凉。
他一直觉得,乾清宫里有那么多奴才看着,是很安全的,可没想到这一查,却发现他身边就像是筛子一样,到处都是孔。
他们能将这些东西无声无息的放在他身边,若是有其他坏心呢?
那他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害死了!
康熙怕处置起来吓到胤礽,想叫他去慈宁宫住一段时间,可胤礽却拒绝了。
他对康熙说,不要杀了无辜的人,康熙答应了。
他就在乾清宫里,亲眼看着乾清宫上下伺候的奴才挨个被审问,就连林抱节都挨了板子,却没有求情。
这几夜,康熙都是搂着胤礽睡的。
胤礽白日里看起来很平静,但夜里却是惊梦不断。
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奴才们的惨叫声,仿佛就能看到眼前一片血海,无数人在其中挣扎翻腾,逐渐沉没。
“保成,醒醒,你做噩梦了。”
康熙将儿子抱在怀里摇晃着,满眼都是心疼。
他的保成才多大啊,本该是最纯真快乐的时候,就要面对如此残酷的人性,该是多么难受!
那些没脑子更没心肝的人,竟然敢将歪主意打到保成身上,就都该死!
康熙强忍着心中的杀意,哄着哭着睁开眼睛的儿子:“乖啊,阿玛抱着你呢,没人能伤害你。”
胤礽环抱住康熙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哭着:“阿玛,为什么呀?”
康熙叹了口气:“保成,你是太子啊,他们想攀附你,却又怕你看不上,所以便想出这些歪门邪道来,想绑住你。”
胤礽摇了摇头:“不,我是问,为什么我身边的人,要帮他们。”
背叛,无非就是有更大的诱惑,但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父子更能给他们好处的吗?
胤礽自问从未曾苛待过身边人,即便不算亲近,但也不会轻易打骂,给的赏赐亦是丰厚,而康熙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真的犯了错,打过罚过之后,照样还是用着。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叫他们生了二心,觉得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才敢做出这等背主之事来。
“人心叵测啊,”
康熙又叹了口气,“御下之道朕学了一辈子,依旧看不穿人心,保成,你别怪阿玛狠心,因为有的时候不见血,他们是不知道怕的。”
胤礽吸了吸鼻子,将康熙抱得更紧。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到别人杀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人命是很珍贵的。
可是现在,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与现代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了。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往往叫人被贪婪迷失了本心,而康熙和他,就是大清朝最诱人的两块蛋糕,多少人恨不得将他们拆吃入腹。
康熙杀过很多人,但至少他知道的,都是为了自保,而不是取乐。
那些人明知道冒犯了康熙会死,却还是前赴后继的自己来找死,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他又为何要替他们操心?
“阿玛,别杀无辜的人。”
胤礽再次恳求,但也仅止于此了。
当初在行宫他愿意救一救念珠,是因为她无力自保,为了求生才拼死一搏,虽然莽撞,但所求不过是活命,并没有想过害人;
而如今这些人,明明已经过着被许多人羡慕的日子,却还是为了贪念而作死,这种人,是用不着他来救的,也不配叫他来救。
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后背,柔声道:“朕知道了,快睡吧。”
乾清宫里又一次少了许多奴才。
动手放东西的罪魁祸首被处死,还有些被查出其他问题的也连带着一起被处置了,剩下熬过审讯,没有问题的,又重新一瘸一拐的上了岗。
林抱节年纪小,身世清白,又是胤礽看重的人,梁九功对他下手的时候便留了情面,故而他伤得不算重,被放出来的当日,洗干净了就回到了胤礽的身边。
胤礽怜惜他,叫他回去多休息几天,他却不肯,跪下磕头道:“是奴才失职,才叫人钻了空子,欺负到主子身上来了,奴才罪该万死!梁公公说,是主子替奴才求了情,留了奴才一命,奴才再不敢懈怠,今后必不会再有半分松懈!”
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名义上总管胤礽身边的事务,但实际上又哪里能真的面面俱到呢?
胤礽不怪林抱节,喊他起来,知道他屁股上有伤不敢坐,又劝不动他回去休息,便叫他站在桌子边上帮他磨墨。
这几日乾清宫里乱,纳兰性德和张英便一直没过来,胤礽一个人无事可做,就想起来还欠着大公主一个兔子灯,想亲自动手做一做。
竹子灯架他是掰不动的,要等纳兰性德来了帮忙,不过他可以先将灯面画出来。
胤礽如今还拿不住毛笔呢,他的画,自然不是张英拿着毛笔细细画来那种画,而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另一种画法。
他有一个棉布做的小猴子,是他小时候压床的玩具,这次搜捡的时候被翻了出来,他瞧着也没用了,便拿来开发新用途。
那小猴子很小巧,正好能叫他的小手握住身子,猴子的头沾上墨汁,便是现成的画笔。
胤礽不会画国画,但他会画简笔画。
以前为了哄妹妹,他曾经亲手给妹妹画过一整本的连环画作为生日礼物,可惜还没送出去,就被爸爸发现了,爸爸骂他玩物丧志,给撕碎扔了,还揍了他一顿。
如今却是没人再会因此责怪他了。
简笔画嘛,线条简单,比例也按照小孩子的喜好,有一种夸张的萌感。
只是这猴头笔不太好控制,好好一只小白兔,让他给画成了小花兔。
“我画的兔子好看吗?”
画完之后,胤礽拿起来问林抱节。
林抱节没见过脑袋这么大的兔子,纠结的屁股更疼了,才憋出来一句:“看着挺,挺聪明的?”
老人都说孩子脑袋大聪明,他家太子这么画,是这个意思吧?
胤礽怒道:“不懂欣赏!”
这么呆萌可爱的兔子,哪里就看着聪明了?!
“哈哈哈,这是你画的兔子?”
常宁大笑着从外面走进来,“快叫你五叔我来看看咱们太子爷的真迹!”
隆禧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过来。
胤礽对常宁的审美完全不信任,扬着手略过常宁,将自己的画递给了隆禧。
隆禧接过来一看,立时笑了。
常宁也探头去看,一眼望去,黑乎乎的一片,立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这也叫兔子?”
隆禧瞪了常宁一眼,然后走到胤礽身后,取了毛笔来,沿着胤礽那花兔子边缘细细画上绒毛,不一会儿,原本儿童涂鸦一般的兔子,就变得毛绒可爱了。
胤礽惊喜道:“这个好,这个大姐姐肯定喜欢!”
常宁这才知道,原来胤礽这只奇形怪状的兔子,是给他闺女画的。
常宁不由得有些脸红,收了嘲笑,讪讪道:“这么看着,是挺好的。太子果然是太子,当真聪慧!”
胤礽不满的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睛,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五叔,大姐姐想要兔子灯,我不会做灯架,你来做好不好?你做的,大姐姐肯定喜欢!”
有现成的劳动力在,又何必非要辛苦容若呢?
反正做给大姐姐的,常宁肯定愿意!
果然,常宁一口答应了下来,拿了竹条和麻绳找个地方一坐,就研究了起来。
隆禧则是哄着胤礽又画了兔子的背面,依旧是胤礽画完,隆禧给他补全了绒毛。
瞧着胤礽对着两张画爱不释手,隆禧又给他画了几张其他的小动物。
他仿着胤礽画兔子的样式,特意将动物的头都画的大大的,又都画上毛绒绒,排在一起简直可爱到爆!
他们这边画的桌子都摆不下了,常宁却还没做好,胤礽故意说道:“五叔,你要是不行,就放那儿等容若进宫来做。”
常宁自是不肯:“纳兰性德那小子能做得,你五叔我难道还做不得吗?你等着,马上就好!”
他家闺女多金贵啊,怎么能要别的男人做的灯笼!
就算是纳兰性德,也不行!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常宁竟然当真搞出来一个兔子灯的灯架来,就是做得粗糙了些,也太大了些。
不过好在胤礽画的纸够大,勉强也能贴上去。
“这真的能行吗?”
胤礽看着硕大的兔子灯有些怀疑,“不会被风一吹,就散架子了吧?”
常宁颇有自信:“绝对不会,结实着呢,走,咱们现在就给大公主送去!”
常宁送来的兔子灯,给大公主小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灯啊?”
兔子灯嘛,那都是提着玩儿的,但常宁做这个,都快有半个她高了,怎么提的起来?
灯面上的兔子是很可爱,可怎么不画大一点呢?
关于到底是灯太大还是兔子太小这个问题,大公主有点懵,一时没想明白。
太皇太后瞧着眼前的孩子们,笑得合不拢嘴,对着苏麻喇姑道:“快去把皇上叫来看新鲜。”
苏麻喇姑还没出门,康熙就自己来了。
常宁和隆禧都是他叫进宫来的,胤礽这几日闷闷不乐,康熙想着叫他们来陪他玩玩。
可谁知他前面议事还没结束,这三个待不住的就跑来了慈宁宫,他便追着他们过来了。
说来也巧,康熙进门自是要先走过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而这兔子灯原本放在地中间,灯棍在大公主手里。
见康熙进来,大公主便想将兔子灯挪到一边,可兔子灯大,为了避免容易倒,懂这个的小太监在帮着做的时候,在底部加了重物压着,常宁提着不费劲儿,大公主一拽,却是没拽动,反而将绑的不够结实的灯棍给扯了下来。
大公主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有点懵。
边上的人吓了一跳,常宁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过去扶,却绊在了被大公主拽脱了的麻绳上,直接扑倒了大公主身前。
康熙看着摔了个狗吃屎的弟弟,正要嘲笑,可谁知那麻绳又被常宁这么一扯,彻底松了。
没了束缚的竹条骤然散开,戳破了灯纸,散了一地,康熙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闪躲,却是踩到了竹条,脚下一滑,也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慈宁宫里顿时鸦雀无声,梁九功立刻上去扶,却被康熙甩开。
康熙自己站起来,黑着脸问道:“这灯是谁做的?”
胤礽和隆禧特别有默契的一起抬头指向也刚爬起来的常宁:“五哥/五叔做的!”
康熙对着常宁龇了龇牙,俯身捡起一支竹条,冲着常宁就逼了过去。
常宁见状不妙,转身就逃,边逃边喊:“那个谁,快将大公主扶起来啊!”
隆禧过去扶起大公主,牵着她和胤礽躲到了太皇太后身后,太皇太后给孙子和曾孙子曾孙女一人发了一块点心,大家一起围观康熙抽弟弟。
最后,常宁还是自己伸出手乖乖叫康熙在手心抽了两记,才算了平了康熙的怒气。
康熙扔掉竹条,气喘吁吁的坐下来,继续教育弟弟:“你不会做,便叫奴才们去做,为何非要逞强?今日朕摔了一跤不算什么,若是大公主玩的时候突然炸开,她躲得开吗?”
“这竹条抽在你身上你嗷嗷喊疼,若是抽在大公主的身上脸上,又该如何严重?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都不长脑子!”
康熙是在骂常宁,但这话胤礽和隆禧也听进去了。
虽然灯架是常宁做的,但他俩也一直在旁,又如何不知道常宁不靠谱呢?
若是当真不小心伤了大公主,那他俩也都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姐姐,是我没想到,该叫人检查好的。”
胤礽对着大公主道歉。
隆禧也羞愧道:“也是我太粗心了,没有想到这些,好在没伤到我们大公主。”
康熙早就知道这两个也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是他们撺掇常宁做的,但如今听到他们乖乖道歉,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就别躲了,都过来受罚。”
康熙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将弟弟和儿子叫到身前,一人一记竹条打在手心上,只是那力度,跟打常宁的两记,完全不是一回事。
打过之后,康熙便叫人将地上收拾干净,然后将胤礽抱在腿上,抓着他的手仔细查看,生怕竹条不光滑,会有细小的竹丝扎到他。
常宁凑到隆禧身边,也去抓他的手。
隆禧不解的看向常宁。
常宁学着康熙的样子给隆禧吹吹手心道:“乖啊,哥也替你吹吹,不疼不疼。”
隆禧:……???
康熙:……
他刚刚就是下手太轻了!
不行,得重新打!
第26章
虽然事情的发展和胤礽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就结果来说,也算是达到了他所愿。
被查出来的放了东西的奴才们到底招没招出背后主使,胤礽并不知道,或者说,康熙不想让他知道。
而康熙的杀戮也仅止于内廷,并没有因此事牵连到任何朝臣,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胤礽猜测,大概是查出来的幕后之人是康熙现在不想动或者说是不能动的,为了朝局稳定,即便是帝王,有的时候也只能忍耐。
不过好消息是,康熙劝服了太皇太后停止给他挑选媳妇儿。
这理由嘛,也不是因为乾清宫的事儿,而是又请了之前那位叫胤礽挪到乾清宫去住的萨满法师来宫里走了一趟后,得出了胤礽命中带煞,须得寻得八字极为特别的女子相配,才能无虞的结论。
至于这八字要如何特别法儿,自是皇室机密,不能与外人道明。
借由此事,康熙令户部着手整改八旗户籍制度,并令宗人府修撰《玉牒》,加强对宗室的管理。
表面上好似国策,但背地里都在传,这是皇上在想办法挑那八字极为特别的儿媳妇儿呢。
后面不知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流言,说太子是罗汉转世,如果不能先找到八字合适的女子匹配,那么其他敢往太子身边沾的女子都会被太子的罡气所伤,短折横死。
虽说八字一说玄之又玄,但就连皇上都信了,谁还敢说不信?
就算是不信这些的人,在琢磨清楚康熙的意思之后,也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皇上这话不是给的很明白么,太子要先选了合适的太子妃,才能纳其他女子,有胆敢私底下往太子身边凑的,就要“短折横死”。
毕竟被赐死,也算是“短折横死”,不是吗?
与此同时,乾清宫里的规矩也更加严格了。
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准单独行动,轮班的搭档也要时常轮换。
另又设了专门负责监管的职位,于乾清宫内各处值守,不但监视着每一个地方,还要对当值下值的小太监们进行搜身,确保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影响不到胤礽。
胤礽最近很无聊。
刚过完年宫里新晋了一批秀女,其中有个盛京来的郭络罗氏极为出挑,很得康熙的喜欢,故而康熙这段时间总往后宫里跑,几乎忘了乾清宫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太子。
马佳庶妃又给康熙生了个小阿哥,但她产后身体弱,再加上养在她身边的长生阿哥愈发的不好了,实在是没精力照顾刚出生的小阿哥,又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给别的嫔妃养,便拼了命去求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心软,便将刚出生的小阿哥接到了慈宁宫里先养着,但也说了等小阿哥满月了便送回去。
故而现在太皇太后也没工夫惦记胤礽。
常宁和隆禧被康熙派去总管仁孝皇后三周年祭奠之事了。
这次的祭礼十分重要,不但是康熙要亲祭,更重要的是,祭礼之后,便算是彻底出了孝,无论是继后册立还是册封后宫,都要紧跟着进行,所以常宁和隆禧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进宫请安。
偏巧这会儿纳兰性德也告了假,说是卢氏即将临盆,但胎相不太稳当,纳兰性德不敢稍离。
这些事都加在了一起,年方四岁的小太子就成了没人搭理的留守儿童,无聊的想要挠墙。
“主子,要不然派人去请纳兰侍卫进宫陪陪您?”
林抱节数着自家太子今儿已经是第十三回叹气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建议,
“您叫派去的太医回来说已经给纳兰夫人用了针,如今胎相稳当了,还要过段时间才能临盆,想来纳兰侍卫离开半日,也是无碍的。”
胤礽叹了第十四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出来也不会放心,还是叫他陪着夫人吧。”
纳兰性德与卢氏感情甚笃,又是初为人父,此时定是连眼睛都不敢挪开,他又怎么忍心叫他进宫?
更何况——
胤礽又叹了第十五口气。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纳兰性德的妻子是难产而亡的,他的那些惊艳千古的悼亡诗,应该都是为卢氏所作。
“林抱节,你去太医院寻一下李太医,叫他去纳兰府上守着,等卢氏生产完再回来。”
胤礽开口吩咐道。
在这个时代,生育是女子人生中的一个大坎儿,即便是他亲额娘,贵为皇后的赫舍里氏,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看着,依旧难逃难产而亡的命运。
胤礽实在是帮不到卢氏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安排一位医术最好最有经验的太医,希望奇迹能出现,不叫她刚刚盛放便跌落枝头。
然而命运的齿轮实难撼动。
三月二十六,马佳氏刚出月子没几日,三岁的长生阿哥悄然没了生息。
还没到四月,卢氏在为纳兰性德诞下长子后,也撒手人寰了。
李太医回来说,纳兰性德哀伤至极,抱着卢氏的尸身不肯松手,谁劝都不听,后来还是明珠一掌给他打晕了,才将卢氏穿戴整齐入了棺。
胤礽回忆起当初见过的卢氏,就像是她种的山茶花一样,至纯而明艳,本不合适生长在京城,却有幸遇到了懂她惜她之人,才开得那么灿烂。
而她也正如山茶一般,凋零之时整朵花倏然掉落,不留一丝转圜余地。
胤礽懂得纳兰性德的悲伤,拿着猴头笔,亲手画了一朵山茶花叫人送给他,并嘱咐明珠好生照顾,要有耐心些,体谅他丧妻之痛,不要看不过去就动手打他。
送信之人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首纳兰性德亲手写的词。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康熙亲自给胤礽读完了纳兰性德的这首词,不由得长叹一声:“好一个青衫湿遍,清泪和浆,寸裂柔肠!容若这首悼亡词,堪称绝唱!”
胤礽瘪了瘪嘴,心里难受,不受控制的就要哭,康熙见状连忙将信丢开,哄道:“哎,你能听懂什么,就跟着哭啊!容若夫妻情深,你却跟着保清胡闹说女人麻烦,朕瞧着你这辈子也体会不了容若的这份哀戚。”
“不能体会,不好吗?”胤礽委委屈屈的蹭了蹭。
康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好了,若你一生都不用体会人生八苦,那阿玛可要高兴坏了。”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无人能逃脱。
康熙将还是个娃娃的儿子搂紧,轻轻拍着:“阿玛的保成,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孩子,阿玛扶着你,护着你,不会叫任何人伤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康熙也是人,尽管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的丧子之痛,尽管对于长生阿哥的离世早有准备,但当真亲眼看着小小的儿子被装进同样小小的棺椁中的时候,他依旧是揪心的痛。
然而这份痛,他却是无处倾诉。
马佳氏哭得晕死过去,太皇太后忙着照看刚满月的小阿哥,其他嫔妃,也没有一个能叫他放下心心防的。
唯有胤礽,他亲手养大的太子,可以让他毫无顾忌的展露出内心的哀伤,也唯有胤礽,能添补他心中撕裂的伤口。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两个抱在一起,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然而康熙并没有多少时间沉溺于悲伤,他抱着胤礽睡了一夜,醒来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宠辱不惊的帝王。
在仁孝皇后三周年祭礼之后,康熙给马佳庶妃生的小阿哥起名胤祉,并亲自将他从慈宁宫里接出来,送回了钟粹宫。
随即,康熙下旨册封钮祜禄氏为皇后,并以仁孝皇后遗泽为由,大封后宫。
除了佟佳氏被封为贵妃之外,还册封了安嫔李氏、敬嫔王佳氏、端嫔董氏、荣嫔马佳氏、惠嫔那拉氏、宜嫔郭络罗氏以及僖嫔赫舍里氏。
永寿宫中,原本因为封后圣旨十分欢喜的钮祜禄氏,在听说康熙大封六宫的圣旨后,失态的摔了茶碗。
七嫔不算什么,那佟佳氏凭什么封贵妃?
初封便是贵妃了,若叫她再怀上个孩子,那还了得?
怕不是要像孝献皇后那般,顶着她这个皇后,封皇贵妃了!
钮祜禄氏心里惊惶,便叫人往宫外传消息,想叫她额娘舒舒觉罗氏进宫来商议,然而这消息还没出宫,就被康熙派去盯着她的人拦下了。
慈宁宫中,康熙将钮祜禄氏写给家里的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嗤笑道:“有点事儿就找额娘,她真当自己还没断奶呢!”
太皇太后顺手抓了一个橘子砸在康熙的身上:“若不是你执意叫佟佳氏做贵妃,哪里会叫钮祜禄氏这般嗔心?”
“贵妃怎么了,我又没册封皇贵妃,还能碍着钮祜禄氏了?”
康熙不以为然,“但凡她能懂些事,将宫里的事务打理好,我也不至于非要在这当口叫她没脸!”
“长生没了的那几日,全宫上下谁不知道要避讳着些,偏就她没心没肺的带着宫女满御花园嬉闹,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端庄!她的永寿宫,就像个筛子一样,任谁都能打听清楚她每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玛嬷,就这样,我能放心将后宫交给她来管?”
太皇太后也知道钮祜禄氏立不起来,但还是劝道:“她毕竟年纪还小,贪玩些也正常,哪里就人人都能像仁孝那般懂事呢?皇上既然已经立了她,便莫要总带着偏见看她,只要她没坏心,对于六宫来说,就是好事。”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玛嬷的意思孙儿知道了,我会尽量给她尊重的。不过立后大典那日太子领诸皇子公主行礼的环节还是省了吧,孩子们都还小,人太多别磕着碰着了,等消停下来,再叫他们去坤宁宫问安便是了。”
若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要给体面,就该给全了,没必要刻意减省。
但康熙已经一再让步,太皇太后也不想在这点小事上非叫他不痛快,便点头应了:“那就等她第二日到慈宁宫行礼的时候,叫太子和阿哥公主们一起见见吧。”
她知道康熙是信不过钮祜禄氏,便将这见面的地点放在了慈宁宫,果然,康熙再无二话。
立后大典那一日,胤礽是在钟粹宫里过的。
康熙在给胤祉赐名的时候,重新给阿哥们序齿了,并给保清改名叫胤褆,是为大阿哥。
二阿哥自然是胤礽这个太子,而胤祉便是三阿哥了。
改了名字的胤褆也改不了性子,原本胤礽没地方可去,想着去延禧宫找胤褆一起待着,但惠嫔不在,没人能压得住胤褆,胤礽莫名其妙的就被胤褆拐着去钟粹宫看胤祉去了。
惠嫔跟荣嫔在宫中相处多年,又都是失去过孩子的,颇有些同病相怜,故而素来和睦,走动的也多。
之前长生阿哥的治丧之时,荣嫔病得起不来,还是惠嫔帮着操持的,后来胤祉被送回钟粹宫后,惠嫔也时常带着胤褆过去探望。
故而这条路,胤褆是走熟了的,难得胤礽能离开乾清宫,他就想带胤礽去看看热闹——
对,就是看热闹。
胤褆尚不能对不会说话也不能一起玩的胤祉有什么兄弟情,对他而言,小小的胤祉就像是一个新奇的玩具一般。
胤褆和胤礽溜进钟粹宫的时候,胤祉睡得正香。
刚六个月大的小婴儿正是白嫩可爱的时候,胤祉又被喂的极好,粉白粉白的,就像是一颗汤圆。
胤礽踩着椅子趴在小床边上盯着弟弟看,看着胤祉一会儿吐一个泡泡,只觉得可爱极了。
前世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孤僻,心里很羡慕那些家庭美满的同学,但他即便是想对妹妹好,也得小心翼翼的,因为稍有不对,便会引来一场家里的纷争。
故而就算他很喜欢自己的妹妹,兄妹俩其实也没多亲近,这也是他的遗憾。
所以到了这里之后,胤礽才会更努力的去亲近大公主和胤褆,他也想拥有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也想不再那么孤单的活着。
如今瞧着还是小小团子的胤祉,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血脉相连的吸引力,胤礽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对着弟弟爱不释手。
他慢慢伸出手,轻轻贴近胤祉的小手,睡得香甜的胤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然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握着不放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叫胤礽舍不得挣脱,他就这么趴着任由胤祉抓着,直到——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俩给分开。
胤褆将胤礽扯远,噘嘴道:“你干嘛要让他抓着你!”
他是带弟弟来看热闹的,不是来跟别人分享弟弟的!
他的弟弟是他一个人的弟弟,最多,最多分给大姐姐一点儿,决不能再分给旁人!
胤褆人生第一次心里发酸,他不懂,但他就是不想看到胤礽喜欢胤祉。
胤褆的声音太大了,将胤祉给吵醒了,胤祉不乐意的嗷嗷哭了起来,胤礽赶紧上前伸手轻拍安抚。
说来也神奇,胤祉再次抓住胤礽的手指时,立刻就不哭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胤礽看,若不是胤礽自己做过婴儿,知道此时胤祉并不能看清人,还真以为弟弟在记他的样子。
胤褆见状急了,一脚踢向小床,胤礽被他吓了一跳,站立不稳,幸好林抱节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抱住了,才没叫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荣嫔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要是太子爷在她宫里摔着了,皇上说不定把她给拆了!
自从康熙直接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丢到胤祉屋里,叫她就算死也得看好了自己仅剩这一个儿子之后,荣嫔就对康熙有种莫名的畏惧,现在见着康熙就跟老鼠见到猫一眼,恨不得躲着走。
她本想着自己不去邀宠,安安静静的在钟粹宫里守着她的三阿哥过日子就好,可没想到大阿哥竟然将太子给带来了!
当真是个冤家。
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荣嫔对上胤褆和胤礽,依旧得好声好气的哄着。
“太子和大阿哥若是想跟三阿哥玩儿,就叫奶娘将他抱到大炕上去,那儿敞亮,随你们翻跟斗都没事。”
荣嫔性子温柔,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却是很适合安抚孩子。
听她说上几句,就连胤褆都安静了下来,有些讪讪的开口道歉:“荣嫔娘娘,对不起,我不该踢床的。”
荣嫔柔柔一笑:“大阿哥不必道歉,我知道,你是喜欢三阿哥,才会带太子来瞧他的。但弟弟还太小,他哭是因为不舒服了却说不出来,不是故意要发脾气,所以大阿哥不要与他生气,好不好?”
对上自家亲额娘都能叉着腰叫唤,气得惠嫔想打人的胤褆,对上温柔如水的荣嫔,却不好意思高声,红着脸往胤礽身后躲去。
胤礽十分惊奇的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他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竟然会吃温柔乡这一套。
灰常好,他要记下来,回头等康熙要给胤褆挑媳妇儿的时候就告诉他,让他给胤褆挑一个最温柔的媳妇儿回来!
有了荣嫔从中调和,胤褆心里的那点儿酸劲儿也就散了,跟胤礽一起脱了鞋上了炕,围坐在胤祉身边。
但胤祉对两个哥哥的态度明显完全不同。
他奋力的挥动小手想去抓住胤礽,但胤褆若是敢将手伸过来,他就敢大叫。
偏生胤褆觉得有趣,故意将自己的手往胤祉手里塞,气得胤祉嗷嗷直叫,挥着手啪叽一巴掌拍在了胤褆的手背上。
突遭重击的胤褆愣了一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手背惊到:“他怎么这么大力气!都快赶上汗阿玛打我那么疼了!”
胤礽心道那自然是因为康熙打儿子的时候不敢真的使劲儿,但瞧着胤褆手背上的红印,也觉得有些意外。
传说中的胤祉不是个最擅长修书的文人吗?
怎么瞧着有种天生神力的错觉?
反正他小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气力。
“弟弟力气大还不好吗?”
胤礽哄哥哥,“他像哥哥,等他长大了,正好能陪哥哥一起练骑射。”
胤褆深以为然:“那可太好了,像我比像你强。”
过完仁孝皇后三周年祭礼后,胤褆便正式开始读书了,同时武课也一起开始上。
他年纪还小,尚不能自己控马,只能让武师傅带着骑,但却已经可以拉开小弓射箭,就是准头还差得远。
第一次射中靶子的时候,胤褆乐坏了,跑到乾清宫来显摆,非要胤礽也去跟他一起练射箭。
胤礽自是不肯,任凭胤褆怎么着急都没用。
康熙故意逗儿子,唉声叹气的问胤褆:“若是你弟弟一辈子都不愿意学骑射可怎么办?”
他本是自己舍不得强迫胤礽,想叫胤褆出头,可谁知胤褆却道:“那我就一辈子护在弟弟身边,叫他不用练也不会被人欺负!”
为着这句话,康熙开心的跑到了延禧宫,给惠嫔不少赏赐,夸她将儿子教的好。
惠嫔哪里教过这些,但既然康熙高兴,她自是不会反驳,开开心心的哄走了康熙,转头问儿子:“胤褆,你为何跟汗阿玛说要护着太子,而不是想办法叫太子也跟你一起练好骑射呢?”
胤褆大喇喇答道:“弟弟太懒,我说破嘴也没用,我不保护他,难道要揍到他肯听我的话练骑射吗?”
说罢,他还问了惠嫔一句:“额娘,我要是真的揍了——”
“你可闭嘴吧!”
惠嫔一把捂住胤褆的嘴,吓唬儿子,“你给我对太子温柔一点儿,太子可金贵了,一碰就碎!”
自那之后,胤礽在胤褆心中就又多了个一碰就碎的标签,故而瞧见胤祉这么大力气,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至少这个弟弟看起来不像是一碰就碎的!
胤礽不知道胤褆背后这些心思,但也不在乎胤褆觉得他比他强,顺着胤褆道:“嗯,像哥哥好,比像我强。”
像胤褆有什么不好的?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才更快乐。
胤褆羡慕他被康熙疼进心坎里,他又如何不羡慕胤褆在康熙面前敢肆无忌惮的胡闹呢?
他是真的希望胤祉也能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会疼着他,看护着他,叫他快乐的长大。
荣嫔在门口巴望着,瞧见胤褆和胤礽并没有欺负胤祉的意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主子莫要多想,宫里谁不知道咱们太子爷素来喜欢兄弟姐妹,与大阿哥和三位公主都相处的很好,对咱们三阿哥,也定然会很友爱的。”
扶着她的宫女劝道。
荣嫔点了点头,此时外面远远的传来锣鼓声,正是前面的封后大典已经进行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太子纯善,是咱们的福气,但那位主子,可不是个和蔼的人,”
荣嫔眉头未展,“也不知道这第二个中宫嫡子何时诞下,只盼着别再掀起什么风浪才好。”
第27章
因为康熙的严防死守,胤礽其实并没怎么见过钮祜禄氏,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的人乳奶糕事件。
这次再见,她已经换上了皇后的朝服,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稳重,倒是有了些母仪天下的架势了。
胤礽拉着胤褆站在一旁,看着钮祜禄氏带着佟佳贵妃和七嫔向太皇太后行礼,然后坐在了太皇太后的身侧。
林抱节在胤礽身后小声提醒他该上前行礼了。
胤礽拉着胤褆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地中,站在另一侧的三位公主也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后。
“太子携众皇子公主,向皇后娘娘请安——”
在太监的高呼声中,胤礽带头跪下向钮祜禄氏行礼。
这是这个世界上第四个能受得了他的礼的人,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从不曾亲近,胤礽都该喊她一句皇额娘。
但额娘这个称呼对于胤礽来说,有点难叫出口。
前世自从父母离婚,母亲出了国之后,他就再也没喊过妈妈,对继母也一直只叫阿姨。
今生他一出生就没了亲额娘,又贵为太子,这满宫的嫔妃无一人当得起他一句额娘,所以,他今生也没叫过谁额娘。
如今突然让他对着钮祜禄氏喊额娘,他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真该喊的时候,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胤礽不喊,胤褆和三位公主也没法喊,一时间场面便有些尴尬。
“太子还是要避讳些的,就喊一声皇后娘娘吧。”
康熙看出了儿子的不情愿,开口解围。
胤礽顿时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对着钮祜禄皇后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钮祜禄皇后有些挂不住脸,但这样的场合也不敢发作,只能努力憋出一个微笑,然后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她给胤礽准备的赏赐送去。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太子拿着玩吧。”
钮祜禄皇后这话说得康熙直皱眉头。
太子恭敬的喊一声皇后娘娘,这是国礼,皇后给太子回礼,自该更庄重些,就算事先想好了要亲近,但见太子如此,也该能随机应变才是。
若是赫舍里氏的话——
康熙闭了闭眼,将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抹掉。
斯人已去,对比无意义。
不管钮祜禄氏能不能撑起来,她都已经是皇后了,他也该接受现实。
林抱节上前接过托盘,胤礽便退到了一边,胤褆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喊了一句“皇后娘娘”,喊得惠嫔脸色都白了。
这孽障,什么都能跟太子学的吗?!
人家太子要避讳亲额娘仁孝皇后,你跟着起什么哄!
钮祜禄皇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若说胤礽不肯改口还在预料之中,那胤褆的这句“皇后娘娘”就真的是对她的不恭敬了。
钮祜禄皇后咬紧了牙关,真想当场开口训斥,可又顾忌着场合不想丢人,脸色扭曲的吓人。
大公主悄悄抬头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然后往前一步在胤褆的腰间扭了一把,俏生生的开口道:“皇额娘也给我们准备了礼物吗?”
胤褆瘪了瘪嘴,还是跟着说道:“皇额娘,礼物呢?”
他俩这么一说,立时将原本严肃的国礼变成了孩子们向嫡母讨要礼物的温馨场面,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松。
钮祜禄皇后也不傻,顺势叫人将赏给阿哥和公主们的东西都送过去,胤褆和三位公主一起道:“谢皇额娘。”
太皇太后也松了一口气,看着曾孙女笑得分外慈祥。
还得是她养大的大公主啊,瞧瞧这机灵劲儿,像她!
太皇太后嫌闹腾,没有多留人,行过礼之后就叫钮祜禄皇后领着众嫔妃退下,康熙今日得闲,倒是没走,跟胤礽一起留在了慈宁宫用午膳。
胤礽跟大公主凑在一块儿,打开钮祜禄皇后给的礼盒看。
大公主的是一个金项圈,倒是华美,不过大公主素来不喜欢金饰,便没有拿出来,随手放在了一边。
胤礽的盒子里却是一套笔墨,他不懂这些,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抱着去让康熙看。
康熙看了一眼:“倒也算合适。”
胤礽如今已经四岁了,又有张英开蒙,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始读书练字。
钮祜禄氏此时送上笔墨,也算是应景。
“贵吗?”胤礽追问。
康熙瞪向儿子:“俗!”
笔墨之物,怎么能以金钱相论!
胤礽撇了撇嘴,伸手抓起盒子里的一支毛笔,仔细看了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伸出爪子摸了摸笔毛,本想装模作样一番,可谁料他不过轻轻一拽,那笔毛竟然被他给拽了下来!
胤礽:……???
这玩意还能换头?
胤礽茫然的看向康熙,康熙的脸色已是一片漆黑。
“她竟然敢这般糊弄!”
康熙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当真是完全没将朕和太子放在眼里!”
太皇太后也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康熙的手上,在康熙疼得直吸气的时候开口道:“不过一根笔罢了,坏了就坏了,你嚷什么。”
康熙气的扭头,苏麻喇姑见状劝道:“奴才听说皇后娘娘不通文墨,想来也并不懂得如何挑选笔墨,奴才瞧着,这湖笔质地上乘,价格必定不菲,皇后娘娘也是用心了的。”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依旧闷闷不乐。
他其实也不相信钮祜禄皇后会故意挑了坏笔来送,十有八九是只叫人寻了贵的来,却并没有仔细检查,压根不知道这笔有问题。
但这也说明了钮祜禄皇后没上心。
但凡她对胤礽多看重一些,也不会没检查好就将东西送出来,或者说,但凡她的性子能稍微谨慎一点儿,或者身边伺候的人能得力,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康熙也不是多讨厌钮祜禄皇后,他就是失望。
有仁孝皇后珠玉在前,让康熙对皇后这个位置上的女子的要求很高。
如果钮祜禄氏只是个寻常嫔妃,康熙说不定还挺喜欢她娇憨的性子,对她多加包容,可钮祜禄氏是皇后,康熙就没办法喜欢的起来。
“玛嬷,我等会儿就叫人将宫中的账册和印信都送到承乾宫去,也不必非要经过钮祜禄氏的手了!”
康熙沉声道。
原本他跟太皇太后商议的是,先将宫权交给钮祜禄皇后,再叫佟佳贵妃协理六宫,也算是全了钮祜禄皇后的颜面。
可如今这一根坏掉的毛笔,却叫康熙改了主意。
他不怕钮祜禄皇后掌权,怕的是她不会打理宫务还偏要插上一手,叫佟佳贵妃掣肘不说,还可能办坏了事。
连给太子的礼都不上心的皇后,他如何能放心将宫权交到她的手中!
太皇太后想再劝劝,却被苏麻喇姑使眼色制止了。
等康熙气冲冲的离去后,太皇太后方才对苏麻喇姑道:“钮祜禄氏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哪有皇后无灾无病的,就叫宫权落在贵妃手里的道理?他这么做,与先帝何异!”
苏麻喇姑却摇头:“主子啊,咱们皇上与先帝不一样。之前皇上答应您过一遍皇后娘娘的手,是因为不想叫您担忧,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皇后娘娘宫权。”
“皇上比任何人都能体会被人掣肘的苦,他既然要扶持贵妃娘娘,又怎么会愿意在她头顶上压着皇后呢?这权利要给就要给的彻底,便是想制衡,也要寻得旗鼓相当之人才对。”
“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叫皇后娘娘掺和其中,怕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您觉得,若是贵妃娘娘想要算计她什么,她躲得了吗?皇上又会帮谁呢?”
“阿玛肯定谁也不帮,”
胤礽做出一副他十分了解的模样,“阿玛会推给乌库妈妈您来管!”
太皇太后一下子就笑了。
“你这鬼灵精!”
太皇太后过去将胤礽抱在怀里,“竟然敢在背后编排你阿玛,怪不得他又把你丢下了。”
胤礽哼道:“他就是想叫贵妃娘娘去乾清宫陪他,嫌我碍事儿,才故意将我丢在这儿的。”
苏麻喇姑含笑道:“咱们太子爷如今是什么都懂了。”
太皇太后也点头:“可不是么,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可不好糊弄!我听皇上说,你三字经已经念的差不多了?张英可说何时叫你开始写字么?”
胤礽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要写字,我手小,还握不住笔呢!张师傅最近被哥哥气得头疼,没空管我。”
提起胤褆的学问,别说张英,连太皇太后也头疼。
太皇太后养过的孩子里,顺治和康熙都是幼帝,很是知道自己上心,隆禧又是个天生聪慧却身子不好的,对他们,她只有劝着不要学太累的份儿。
至于福全、常宁他们的学业,她从未过问过,自然也不会操心。
如今年岁大了,她反倒是对曾孙子们更加在意。
胤礽还小,但却早慧,完全不需要担心,而大公主亦是如此,虽是个姑娘,可论起读书,却不落在男儿之后。
唯有这个胤褆,自小养在宫外,没人好好教着,养成了一个泼皮性子,淘气得不像话,连他额娘都管不住。
他倒也不愚笨,只是不肯用心读书,气得上书房的师傅们直告状。
“你有空还是多管管他吧,我瞧着,你阿玛快要忍到极限了,别到时候挨了打,你再跑来哭。”
太皇太后毫无节操的将管胤褆的重任交给了年纪更小的小太子。
没办法,谁叫这整个紫禁城里,最能压得住胤褆的,就是胤礽呢?
太皇太后也纳闷,为什么对着康熙都敢蹦高高的胤褆,在胤礽面前会那般小意。
这其中除了因为胤礽与胤褆兄弟情深之外,还必须得有惠嫔好几分的功劳。
延禧宫中,惠嫔捂着额头瞪着被她数落了半天还一脸无所谓的儿子,终于放出了绝杀:
“胤褆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太子今日不肯叫皇后皇额娘呢?”
胤褆大喇喇道:“皇后哪里像额娘了?她以前还欺负过弟弟,弟弟肯定不愿意喊她!”
惠嫔忍着想抽儿子的冲动,继续引导:“可太子多懂事啊,怎么会计较这些呢?”
胤褆听到惠嫔夸胤礽懂事,便没有反驳,勉强的点了点头。
“太子之所以没喊皇额娘,是因为他的皇额娘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没了,他喊别人皇额娘,会心里难受,”
惠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你想想,若是额娘不在了,让你去跟别人叫额娘,你会愿意吗?”
胤褆皱着眉半晌不语,惠嫔心中一喜,果然儿子没白养,还是心里有她的。
然而胤褆纠结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道:“管谁叫额娘?”
惠嫔:……?
敢情你纠结这么久,纠结的是选谁做你额娘?
没良心的兔崽子!
该打!
惠嫔举起手冲着胤褆过来,胤褆也不傻,转身就跑,母子两个在殿内你追我赶了好多圈,累得惠嫔气喘吁吁,胤褆却是对着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惠嫔:……这儿子我不想要了!
另一边,钟粹宫里,荣嫔小心翼翼的给康熙送上一杯茶,整个人仿佛受惊的兔子,再一吓唬,定然转身就跑。
胤礽猜错了,康熙没有召佟佳贵妃,而是来了钟粹宫。
康熙看着面前熟悉的女子,满心疑惑。
她在他身边好些年了,比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久,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她为他生过五子一女,虽然如今只剩下二公主和胤祉两个,但他依旧是很感激她的,无论是位份还是赏赐,从未亏待过她。
他们也曾情意绵绵,如胶似漆,可是如今,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生疏,仿佛他随时会发火吃了她一样?
“彤儿,别忙了,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康熙放柔的语气,“朕就是瞧见你跟胤祉今日都没去慈宁宫,所以过来看看你们。”
荣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惶恐道:“臣妾尚未痊愈,三阿哥又太小,所以才求了太皇太后的恩典,免了今日去见礼。明儿臣妾就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赔罪!”
康熙愣了:“你还病着呢,给她赔什么罪?”
荣嫔俯首道:“是,臣妾自知病弱,不敢出去给皇后娘娘添晦气的。”
康熙想要扶她的手伸出去半截,却又停住了。
康熙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瘦弱女子,心里一阵难受,但又不知她这般是因何而起,最终强忍着又问道:“荣嫔,你定要如此吗?”
荣嫔埋头不语,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康熙一眼。
康熙从不是一个会对女人低头的人,荣嫔不愿意跟他好好的,那后宫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在等着他,他也不是非要她不可!
康熙不再多话,怒而起身,直接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荣嫔软倒在地上,宫女上前扶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
“主子啊,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疼惜您,特意来看您,您像从前一般说几句软话,皇上不就留下来了吗?有了皇上的宠爱,这宫里还有哪个敢对您和三阿哥不敬啊!”
“你不懂,我实在是,承受不起皇上的宠爱了!”
荣嫔泪流不止,“这些年来,我一连生了六个孩子,从未曾有半分停歇,我的身子,早就被吸干了,喝再多的补药,也补不回来了!”
“我偏又是个极容易有孕的,若是皇上依旧宠爱,我怕是离死不远了,”
荣嫔看向胤祉所在的暖阁,“三阿哥还那么小,我舍不得抛下他,还有二公主,前几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都不认识我了!是我对不住她!”
“我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如今什么都想明白了。我有阿哥有公主,也有了嫔位,即便没了宠爱,日子也不会差,又何必非要用命去争?”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多要,只求着能多活几年,看着二公主和三阿哥长大成人,便够了。”
康熙在钟粹宫里讨了个没趣,转头便进了承乾宫,然而佟佳贵妃正忙着接手送过来的账册,也没空闲理会他。
康熙很郁闷,但又不能对着无辜的佟佳贵妃发脾气,毕竟这些活儿都是他给佟佳贵妃找的,所以只是一个人坐在偏厅里生闷气。
他正琢磨着荣嫔的事儿,没注意到有宫女过来上茶,一挥手,正好碰翻了茶水。
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颤抖着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熙本没想发作,但那宫女害怕的姿态,却叫他仿佛看到了刚刚的荣嫔,心里憋着的怒火突然就忍不住了,扬手将桌上放着的装点心的盘子直接扫落在地上,吼道:“连个茶水都端不明白,还敢到朕面前伺候!”
殿里伺候的奴才们立时全都跪了下来,那宫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听到动静的佟佳贵妃匆匆过来,赶紧上前拉住康熙的手娇声道:“皇上今儿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怪臣妾忙着宫务,冷落了您?那臣妾陪您去书房画画儿可好?让那些劳什子账本自个儿待着吧!”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佟佳贵妃的手:“朕不是冲着你,朕知道你刚接手宫务定然忙乱,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了,过几日你不忙了,来乾清宫找朕。”
说罢,他从炕上下来,径直离开了。
等康熙走远,佟佳贵妃才对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道:“起来吧,没事了。”
那宫女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却已经是满脸泪。
芙蕖上前将那宫女扶起来,叫念珠带她出去洗洗脸,等她们出去后,芙蕖方才对佟佳贵妃道:“主子,您瞧着皇上这气是对着谁啊?”
佟佳贵妃淡然道:“皇上刚从钟粹宫过来,左不过要么是因为荣嫔,要么是因为前面那一位。反正不是对着我,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芙蕖后悔道:“都怪奴婢没眼色,早知道就不该叫霜叶端茶进来,她没伺候过,也没个分寸。”
“没事,皇上也不是真冲着她,你去拿个银珠子给她,叫她休息两天再回来伺候,”
佟佳贵妃倒是挺喜欢这个她给取名叫霜叶的宫女,并不打算怪罪她,“以后你多留心,要是瞧着皇上不高兴,便叫御前的人去伺候,别牵累到咱们身上。”
再说康熙离开了承乾宫后,也不坐肩舆,就在宫道上慢慢溜达。
正走着,就听到前面一阵吵闹,随即便看到他的大儿子像是撒了欢的小狗一般,远远的狂奔过来。
胤褆瞧见康熙就跟瞧见了救星一般,立刻扑了过来,梁九功想拦一下,被他灵活的闪开,直接扑到了康熙的腿上。
“汗阿玛,救命!”
胤褆喘息着喊道,“额娘她要打我!”
康熙抬头,却没见惠嫔追来,只有伺候胤褆的小太监们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康熙觉得,大儿子就是太闲了,才有这么多精力惹祸,故而全然不顾胤褆的挣扎,直接将人提溜回了乾清宫,往书桌边上一放,就开始检查他的功课。
胤礽从慈宁宫自个儿回来的时候,他哥哥已经被他阿玛给考蔫儿了,瘫在桌子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就这么几句话,有那么难吗?”
康熙恨铁不成钢,“都背这么多遍了,怎么还能说错?”
胤褆抗议:“汗阿玛,您也知道都背那么多遍了啊!我现在已经不认识那几个字了!”
康熙正要再骂,正好看到胤礽迈着小短腿进来,便转移了目标:“保成来,给你哥哥好好读读这段文章!”
胤礽踱步过去看了一眼,却是三字经里的一段。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他瞬间明白,这是胤褆在故意耍赖。
这句话又不难理解,胤褆早就背熟了的,怎么会突然就不会了呢?
胤褆对着胤礽眨了眨眼睛,胤礽秒懂,捧着脑袋道:“哎呀,好难,不认识,看不懂。”
康熙将小儿子提起来抱在手臂上,与他对视,挑眉道:“不认识,看不懂?”
胤礽笑嘻嘻:“嗯啊,我才四岁,没学过呢。”
没学过是真的没好好学过,但看不懂,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太子都看不懂,可见是张英和纳兰性德不用心,朕要叫人去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当差的!”
康熙知道胤礽在胡闹,也跟着故意逗他。
胤礽拦道:“阿玛您去问张师傅就行了,不要去打扰容若!”
康熙却哼了一声:“因为他夫人的事儿,他都已经消沉好几个月了!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忍了许久,如今也差不多可以了吧?”
卢氏是三月底没的,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了,纳兰性德还没回宫当差。
便是再痴情,也该够了吧!
第28章
胤礽人生中的第二次“串门”,依旧是去纳兰府。
这一次,康熙是提前跟明珠通了气的,故而他们下马车的时候,明珠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胤礽是第一次仔细打量明珠,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美貌是会遗传的。
纳兰容若年长之后,大概就是这幅模样,依旧儒雅俊逸,却更添了几分岁月从容。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爱打儿子的男人。
胤礽依旧有些记恨明珠曾不问是非就打了纳兰性德事儿。
“奴才给三爷,小公子请安,”
见康熙穿的便装,明珠知趣的没有跪下,只是拱手行礼,“快里面请。”
康熙领着胤礽走进纳兰府,边走边道:“先去看看容若,再说别的事。”
明珠应声:“奴才按您的吩咐,没有告知容若您跟小公子要来,容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和小公子多包涵。”
胤礽本以为这只是一句客气话,然而一进纳兰性德的院子,才知道明珠还是顾及儿子的面子,表述的比较含蓄。
纳兰性德的院子里有一颗松树,已经伫立百余年,十分粗壮。
此时正有一群人围在树下,都抬头看着树上,还有人正搬了木梯过来。
觉罗氏也在。
她抬头看着坐在树杈上的儿子,焦急道:“容若,你要喝酒就下来坐地上喝,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当心摔了!”
胤礽这才知道这些人在看什么——
敢情是纳兰性德爬到树上喝酒去了。
胤礽还从未见过纵情任性的容若,好奇的迈着小短腿走近,可前面人多,他个字太矮,啥都看不到。
“阿玛,抱!”
胤礽立刻回头求援。
康熙的眼角抽了抽,不是很能理解儿子的八卦之魂,但还是走过来将胤礽抱起来,又走了几步找了个更好的观赏角度,让胤礽能清楚的看到纳兰性德醉卧松树枝头的景象。
纳兰性德一身素服,散着头发,一手握着一条布带,一手拿着一把酒壶,半卧在松枝间,微微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胤礽琢磨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李白!”
康熙翻了个白眼:“李什么白,他这是丧志!李白斗酒诗百篇,他的诗呢?”
明珠在后面幽幽道:“他已经写了不少了,再写,一本词集都装不下了。”
康熙:……
果然不干正事!
“去给他弄下来,朕来帮他醒醒酒。”
康熙对纳兰性德期待颇高,如今瞧着纳兰性德颓废的模样,只觉得失望。
明珠不敢耽搁,赶紧叫人上树去抓人,觉罗氏这才发现了康熙和胤礽,虽然她以前未曾见过,但见这架势,也猜出了一二。
“妾身给主子爷,小主子请安。”
觉罗氏大大方方的过来行礼,虽未叫破康熙父子的身份,但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康熙抬了抬手:“自家亲戚,不必客气。夫人忙去吧,我跟容若说说话。”
觉罗氏明白这是叫她回避呢。
想来等会儿场面可能会不怎么好看,觉罗氏不由得有些担心儿子,但又不敢违拗康熙,只能应是退下,临走时又数次回头看向纳兰性德。
胤礽在康熙耳边求道:“阿玛,您别欺负容若。”
康熙将胤礽放在地上:“你在一旁乖乖看着,不准求情。朕今天非得好好治治他这纵情任性的毛病!”
说罢,他大步向前,走到树下。
纳兰性德迷迷糊糊的被人扶下了树,放下地上跪着。
他起初没注意到康熙,只看到了明珠,便嘟囔道:“阿,阿玛,我没闹,就是,就是喝了点酒——”
明珠怒道:“孽障,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谁来了!”
康熙对着梁九功招了招手,梁九功领着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水桶走了过去。
“给他醒醒酒。”康熙吩咐道。
梁九功丝毫不客气,舀起一瓢凉水,直接浇在了纳兰性德的头上。
纳兰性德一个激灵,就要躲闪,却被侍卫抓住双臂,死死压在地上。
梁九功见康熙没说话,便没有停手,一瓢一瓢的冷水浇上去,浇得纳兰性德大夏天的打起了哆嗦,人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皇上——”
纳兰性德抬头看向康熙,“奴才,奴才失礼了。”
康熙不理他,而是对着胤礽招手:“保成,来,过来看看你最喜欢的纳兰容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这样一个耽于悲伤,没有半点坚毅之人,你还指望他做你的剑盾?趁早换一个吧!”
胤礽一步一步走到纳兰性德面前。
纳兰性德眼中闪过羞愧。
他敢无视明珠纵情悲伤,也不惧康熙对他责难,但面对胤礽,只一眼,就叫他羞愧难当。
他曾郑重立誓要一生忠于他的太子,为他持剑,为他做盾,可如今,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太子了?
太子长高了许多,可他却完全不知道,他这些时日过的如何,在他不在之时,是否遇到过危险。
如今竟还要太子亲自出宫来看他,亲眼看到他醉酒狼狈的样子,皇上说的对,他这样的人,如何配做太子的剑盾!
“奴才,有罪。”
纳兰性德挣开侍卫的手,跪伏在胤礽的脚下,“奴才失职,请太子责罚。”
胤礽叹了口气,弯下腰拍了拍纳兰性德的肩膀:“我知道,你只是太难过了,我不怪你。”
纳兰性德直起身,眼中含泪。
胤礽的关心和体谅更叫他无地自容,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竟然要他的主子,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来包容他!
他当真是,无颜面对他啊!
“可是容若,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胤礽伸手帮纳兰性德擦掉眼泪,“你若不想现在就随她而去,那便坚强一点吧,别忘了,她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些时日,你可曾好生照料过他?”
纳兰性德怔然。
他何止是没照料过儿子,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因为一看到儿子,他就想起心爱的妻子为了他付出了生命,心里就忍不住憎恨。
“容若,我额娘,也是为了生我,才薨逝的,”
胤礽的眼眶也红了,“可是我阿玛很爱我,他将我留在身边,亲自教养我,给我最好的一切,让我虽然没了额娘,却也有人疼爱。”
“你能不能,也多爱你的儿子一点儿?没了额娘已经很可怜了,你别叫他连阿玛都没了,行吗?”
胤礽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妈妈不要爸爸不疼,真的就像是活在一片阴霾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滴滴仿佛砸在纳兰性德的心上。
纳兰性德好像看到了卢氏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爱她用命给他生的儿子,为什么叫她的儿子没了额娘,也没了阿玛。
纳兰性德颤抖着软倒在地上,而康熙则是上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
“保成乖哦,不哭,阿玛疼你,”
康熙的声音温柔极了,“阿玛会永远永远看顾着你,不会叫你没人疼的。”
胤礽不应该信,但胤礽还是信了。
他将自己的小脸贴在康熙的脖颈处,感受着来自血脉的亲情,努力说服自己,要学着忘掉所谓的历史宿命,学着相信他的阿玛。
他不能总为了十几年后的事而举步不前,他也该学着长大了。
不管将来康熙会如何对他,但至少如今,康熙爱他,他能感受得到。
“阿玛,我以后再也不故意气你了,”
胤礽哽咽道,“我会做一个好儿子的。”
康熙被儿子逗笑了:“你也承认是故意气我的了?小坏蛋!保成啊,你只要安安稳稳的长大,就是阿玛最好的儿子,阿玛只盼着你平安康健,不像某些人,怕是连儿子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别欺负容若了。”
胤礽嘟囔道,“他已经很可怜了。”
康熙嗤笑:“哪里可怜了?不过就是仗着他阿玛疼他,舍不得重责,才肆意妄为纵情任性罢了!你以后可不能学他,你若是敢这般软弱,我定然亲自拿鞭子抽醒你。”
明珠额上见汗。
这是康熙在点他,觉得是他太过纵容儿子了。
可眼看着儿子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他便是再严厉,也实在是下不去手打骂啊!
但康熙这话已经说了,他也不能不接,只得拱手道:“主子爷放心,奴才定然不会再纵容他了。”
胤礽提高声音:“不许打他!”
明珠愣了一下,康熙重复道:“保成说不许打他,没听到吗?”
明珠不太懂了,这皇上一边说他纵容,一边又顺着太子不许他动手,要闹哪样?
康熙忍着翻白眼的欲望,皱眉道:“除了动手,你就没别的管教儿子的法子?你要是实在不会管,明儿就把他收拾干净了送进宫里来,朕替你管!”
康熙和胤礽走后,明珠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康熙说的甚是有理,于是第二天,他当真将儿子收拾妥当,送进了宫里。
乾清宫里,康熙看着瘦得已经撑不起侍卫铠甲的纳兰性德,嘴角抽了抽。
他不过一句戏言,明珠竟然真的将儿子就这么送进宫了?
也不知道先养胖点儿,瞧这可怜样!
“行了,既然进来了,就去陪着太子吧,”
康熙也没忍心再将人撵出去,“正好张英被胤褆折磨得分身乏术,你这段时间就给太子读读史记吧,他想听故事。”
纳兰性德恭敬的应下,退下的时候,身形却有些晃动。
康熙啧了一声:“朕许你宫中卸甲,着便装吧。等过几日你带着胤礽去跟着胤褆一起上武课,给朕好好练练,柔柔弱弱的像什么样子!”
纳兰性德回头跪下磕头谢恩,康熙又道:“每日的讲读也不能落下,这几个月欠下的进度,你自己补上,若有不懂的,可私下询问讲官。过段时间朕亲自考你,若是答不好,朕就替明珠管管你,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纳兰性德额上见汗,惶恐着应下,退到殿外的时候,差点没软倒在地上。
一个年轻侍卫伸手扶住他,担忧道:“容若,你还撑得住吗?”
纳兰性德长出了口气,缓了过来,对那侍卫强笑道:“子清,你回京了?”
这侍卫正是曹寅,曹子清。
他刚过完年便受康熙所命,去了一趟苏州,才刚回京没几日。
“我还想过两日去你府里看看,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回来当值了,”
曹寅拉着纳兰性德转到暗处,“我瞧着你气色不佳,怎么不多养养呢?”
纳兰性德苦笑:“再养,怕是皇上要叫人抽我了。我先去拜见太子,这些时日我都在宫里,晚些再与你叙旧。”
胤礽也没想到明珠竟然当真就这么急着把纳兰性德送进了宫,见到纳兰性德进来,十分惊喜。
“不必行礼,过来坐。”
胤礽拍了拍身边,“你瘦了好多,等会儿叫人给你炖个汤补补。”
“谢太子。”
纳兰性德依言上前,坐在了胤礽身边,让胤礽能靠着他。
他已经按康熙所说脱了铠甲,一身便装松泛了许多,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了。
“你儿子怎么样了?”
胤礽迫不及待的追问。
“奴才昨儿亲手抱过他了,他眉眼很像卢氏,”
纳兰性德温声道,“如今他养在奴才额娘的屋里,奴才还在琢磨,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那你得好好想,要取一个好听又寓意好的才行,”
胤礽开心的笑了,“实在没想好,就先起个乳名叫着,我大哥也是刚才改成了大名儿呢。”
“是,奴才定然好好想,”
纳兰性德应下,“皇上说,太子这些时日开始听史书了?皇上让奴才接替张大人继续给您说,但奴才及不上张大人的高才,怕是说得没有张大人好听。”
张英惯会讲故事的。
即便是再枯燥乏味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能变得十分有趣。
这是张英哄夫人多年所悟,旁人学不来。
“我倒是不打紧,你怎么说都行,不过我大哥怕是要可怜了。”
胤礽幸灾乐祸。
康熙既然叫纳兰性德来替了张英,那必是要叫张英专心去对付胤褆了。
胤褆虽然顽皮,但张英也不是没有手段,却不知这两个人最终谁能斗过谁。
“明日咱们偷偷去看张师傅给大哥上课吧!”
胤礽提议道。
纳兰性德却道:“也好,正好皇上叫奴才陪太子一起跟着大阿哥上武课。”
啥米玩意?
胤礽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他才四岁,他上什么武课?
他是能骑马啊,还是能开弓啊?
便是康熙给他找来把枪,他也能被那后坐力给带飞了!
“阿玛是被大哥给气疯了吧?”胤礽不可思议道。
纳兰性德也觉得让年幼的太子上武课这个主意十分不靠谱,但他又不敢说康熙的不是,只能安慰道:“是奴才这些时日懒怠了,皇上想叫奴才好生锻炼锻炼,不会当真为难太子的。”
胤礽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分外孱弱的侍卫,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该练练了。”
纳兰性德虽然是大才子,但他却也是从小熟习弓马的八旗子弟,当初他刚中了进士就被康熙弄进宫里做侍卫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实际上以纳兰性德的功夫,做个侍卫并不算虚衔。
想来康熙也是惜才,才会特意叮嘱纳兰性德习武的。
纳兰性德与胤礽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康熙抽空来看了一眼,见他们相处和谐,便叫纳兰性德今日留在胤礽屋里值夜。
纳兰性德自然不能像隆禧那般与胤礽同塌而眠,胤礽便叫他宿在软塌上,也能睡得舒服。
夜里,胤礽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正想喊人给他拿水,却见纳兰性德并没有睡,而是借着烛火在看书。
“容若,你睡不着吗?”
胤礽出声问道。
纳兰性德这才发现胤礽坐起来了,赶紧放下书问道:“可是奴才吵醒太子了?”
胤礽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喝水了。”
纳兰性德起身,按照之前林抱节交代的,给胤礽兑了一杯温水,送到床前。
胤礽接过来自己喝了两口。
“你在看什么书?”胤礽又问。
纳兰性德将水杯放回桌上,又将刚刚看的书拿过来给胤礽看,却是《资治通鉴》中的一册。
“阿玛叫你补功课?”
胤礽了然,“那也别熬夜,伤身体。”
“是,太子快睡吧,奴才这就睡了。”
纳兰性德帮胤礽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看着胤礽乖巧沉静的睡颜,纳兰性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其实白日里胤礽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真假参半。
他昨夜是去看过儿子了,但说眉眼像卢氏,却是谎话。
他还是不敢去面对儿子,只远远的看着,就觉得心痛如绞,无法释怀。
所以也是他自己想要立刻进宫来的,他想要离开那个满是她的气息的院子,想要远离那个害了她性命的孩子,他想要逃避。
直到此刻,他看着胤礽在他的安抚下乖巧的睡去,突然想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能像胤礽这般乖巧可爱,便好了。
纳兰性德甩了甩头,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抛去,然后回到软塌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太子说,熬夜伤身,那他便早些睡吧。
也许离开了那伤心地,卢氏便愿意来梦里与他相见了呢?
……
第二日,纳兰性德带着胤礽来到箭亭的时候,胤褆已经开始挽弓射箭了。
才六岁的胤褆竟能将一张小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眼神锐利,气势十足。
他一松手,离弦之箭飞驰而出,然后命中了靶子——
旁边的草堆。
胤礽:……虽然准头不太行,但气势出来了,还是值得鼓励!
于是胤礽十分捧场的给胤褆鼓掌,胤褆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强辩道:“风太大,吹歪了!”
胤礽十分配合的点头:“嗯嗯,都怪风!”
武师傅:……我忍着。
“纳兰侍卫,早就听说你骑射出众,来开几弓试试?”
武师傅已经知道纳兰性德要跟着练的事儿,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一身便装的纳兰性德,心里有几分不屑。
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不去翰林院待着,偏要跑来宫里抢侍卫们的活儿,怪不得外面都说纳兰性德蛊惑太子呢!
纳兰性德看出了武师傅的不屑,也不多话,上前在一排弓中挑选出一把合用的,随手拉了拉试试强度,然后突然反手拉出三支箭一起搭在弓上,倏然射出。
几乎同时,三支箭命中了三个不同的靶子,中间一支正中靶心,而左右两支虽然也中了靶子,却偏了寸许。
胤礽和胤褆都卖力的鼓掌,纳兰性德却羞愧道:“当真是太久没练过了,奴才给太子丢人了。”
卢氏没出事前,他便是一弓五箭也能箭箭命中靶心。
如今特意换了轻弓,又只拿三箭,却还是有两箭射歪了。
若是叫他阿玛瞧见,现在鞭子应该已经落在他身上了。
“知道丢人就好好练回来,”
康熙站在远处围观了全过程,此时方才走过来,“朕还想叫太子跟着你学骑射呢,就你这水平,你好意思教吗?”
纳兰性德单膝跪下:“奴才懒怠,请皇上责罚。”
“起来,知道懒怠现在就拉弓去,”
康熙上前拿起纳兰性德用过的那张弓,随手拉了个满月,“这弓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用?朕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拉过它了!”
纳兰性德羞得满脸通红,重新选了一张重弓,自己去一旁练了起来。
康熙瞄了他几眼,见他虽然吃力,但却未偷懒,方才满意。
“来,保成,你也来试试。”
康熙拿了最小的一张弓递给胤礽,这是给胤褆入门用的,胤褆拉了几次就嫌轻不肯要了。
胤礽瞧着他们拉弓都挺容易的,便接了过来,也学着纳兰性德的架势叉开腿,有模有样的开弓,谁知一拉却只拉开了两寸。
胤礽不信邪,又重新发力,这一次拉开的更大了些,但离满月,还差得远。
胤礽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弓,一度怀疑康熙是不是故意拿了张强弓戏弄他。
然而胤褆却过来拿走了那弓,抓着胤礽的手心疼道:“别拉了,当心手疼。”
他弟弟一碰就碎,哪里能拉得了弓?
汗阿玛就是爱胡闹!
康熙一头黑线的看着溺爱弟弟的大儿子,无奈道:“他才拉了两次!”
谁练弓不是几百上千次的拉,才能将臂力越练越大?
胤褆自己每日也要单开几百次弓,才能开始正式练箭,怎么到了胤礽这儿,就舍不得了?
胤褆理直气壮道:“弟弟一碰就碎,两次已经很多了!”
胤礽:……?
不是,等会儿,什么叫他一碰就碎?
康熙黑着脸问道:“谁跟你说你弟弟一碰就碎的?”
胤褆毫不犹豫的出卖亲娘:“是额娘说的!”
康熙:……好好好,朕这就亲自去问问惠嫔!
第29章
惠嫔现在对于康熙动不动就突然出现在自己宫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都不用问都知道,定然是她生的那个小祖宗又干了什么“好事”。
“皇上,您喝茶吗?”
惠嫔小心翼翼的试探。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喝啊,给朕用最薄的茶碗。”
最薄的茶碗?
那不烫手吗?
惠嫔第一次听说这么无理的要求,立刻警惕的将其归入了故意找茬儿的范围,继续小心试探:“皇上说的是哪个?”
康熙挑了挑眉:“一碰就碎那个。”
惠嫔:……!
就知道又是这小孽障坑她!
她错了,她再也不敢跟这小孽障胡说八道了,他是真的敢往外说啊!
“皇,皇上,您说笑了,”
惠妃假笑道,“这宫里的茶碗都是上品,怎么会有一碰就碎的呢,内务府的人又不是不要命了。”
康熙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人不想要命了。”
惠妃欲哭无泪,只能继续小心奉承着,将康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康熙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爽到了。
不能总他一个人为了胤褆发愁,看到惠嫔比他更愁,他就放心了。
而此时,叫爹妈都闹心的罪魁祸首,却正大喇喇的躺在乾清宫里,霸占了胤礽的床。
胤礽站在床边上捅他:“哥,你不是说想听容若说故事吗?快起来啊!”
胤褆自觉将胤礽的小被子拉过来搭在自己身上,闭眼道:“好了,可以开始讲了。”
敢情他这是将纳兰性德讲的史当成睡前故事了!
胤礽看向纳兰性德:“你不管管他吗?”
纳兰性德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大阿哥想来是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奴才放低些声音便是了。”
胤礽:“……教不严,师之惰!”
纳兰性德诧异:“奴才也算师?”
胤礽:……
行吧,对于胤褆来说,纳兰性德应该只能算是个讲故事的。
被康熙派来帮着带孩子的曹寅同情的看向纳兰性德,满眼都是心疼。
而此时胤礽已经放弃管胤褆,开始打量这个传说中的贾宝玉原型。
尽管胤礽对纳兰容若自带滤镜,但也不得不承认,曹寅的相貌要更胜一筹。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红楼梦中对贾宝玉的容貌描述带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比喻成分,但放在曹寅身上,有让人觉得十分的合适。
若说纳兰性德是天上高洁的月光,那曹寅便是人间富贵花。
“子清才学出众,又常在外走动,见识比奴才广,”
纳兰性德见胤礽一直盯着曹寅看,出言解释道,“他刚从苏州回来,皇上让他来给太子讲讲这一路上的见闻。”
康熙虽然总说想让胤礽早些正经读书,但实际上他对胤礽的教育并不死板,尽量可着能叫胤礽感兴趣的来,不像是对胤褆那般,叫他读上一百遍,抄上一百遍,背上一百遍。
主要是两个儿子的性格和天分并不一样。
胤礽聪慧,很多东西不学就通,即便是背不出原文,但其中的含义却是能说得清楚明白。
他是太子,又不是要科考的书生,所以康熙也没想过非要让胤礽将那些经史典籍倒背如流,只要他能懂其中的道理就够了。
而胤禵也不笨,就是不愿意学,所以康熙才叫师傅们压着他一遍一遍的读,一遍一遍的背,目的就是为了磨他的性子,逼着他将道理吃透。
搁在现代,这简直是因材施教的典范,但放在这里,却叫人不由得多想。
曹寅便是个多思多虑之人。
他揣度着康熙不正经叫人教胤礽是不想太子太早懂事,所以讲述之时,便故意略过了那些跟朝廷政事有关的,只捡着有趣的民风民俗来说。
他唾沫横飞的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胤礽直皱眉,最后还是纳兰性德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子清,你给太子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做什么?”
什么谁家灶台成精了,谁家媳妇儿生个了黄鼠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让皇上知道你给四岁的太子讲女人生孩子,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罢了,我也困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胤礽听出来了曹寅不想好好讲,也不打算强求,便开口赶人,“我陪大哥睡一会儿,容若,你也先去休息,晚膳之后再过来。”
林抱节过来伺候着胤礽宽衣上床,纳兰性德与曹寅便退了出去。
二人走到殿外无人处,纳兰性德方才抱怨道:“子清,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糊弄太子!”
曹寅赶紧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低声道:“容若,我此去苏州可是去跟盐商和漕运打交道,你让我怎么给太子讲?皇上都说了,叫我来给太子说说趣闻,趣闻!漕盐之事,能叫趣闻吗?我不胡乱说故事,我能说什么?”
他这话说得振振有词,乍一听好像还颇有道理,但纳兰性德却还是觉得不好。
“你不想说漕盐之事,大可以说些山川地理,民生世情,又何必说那些有的没的呢?”
曹寅叹了口气,拉着纳兰性德进了他平日歇脚的屋子,关上门后才道:“我说容若兄,皇上叫你跟着太子,你真就当自己是太子党了?明珠大人同意吗?”
纳兰性德皱眉:“好端端的,你扯这些做什么,太子才多大,哪里就开始拉帮结党了。”
“我是为你好!”
曹寅苦口婆心,“我是包衣出身,没什么大出息,等过几年便要去接任织造,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而你不一样,你出身勋贵,是满人的大才子,又中了进士,即便现在皇上留你在身边做个侍卫,将来也必定会放你出去闯一闯的。”
“容若,你便是不想倒向你阿玛那一边,也该做个直臣,只忠于皇上,才能保得住将来的大好前程,可你现在却一心护着太子!”
“太子才四岁,就算天资再好,想要入朝听政,也还要十年,你能等得起十年吗?更何况即便是太子入了朝,也未必真能给你什么好处,你可要想清楚了!”
纳兰性德看着眼前的好友,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相交数年,一直以谈词论道居多,甚少提及朝中事。
他一直以为,曹寅跟他一样,相比纷杂的朝局争斗,跟愿意醉心诗书,却不想曹寅竟想得这么多。
“子清,多谢你为我着想,但有句话你说的不对,太子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好处。”
纳兰性德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以真心待我,将我视作知己,而我,也早已向他承诺,会做他的剑盾,一生不改!”
“卢氏去后,我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觉得这人世间没什么意思,是太子亲自来看我之后,我才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说句逾矩的话,在我心里,太子比我的儿子更亲近,也更重要,我对太子,自也是毫无保留!”
曹寅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纳兰性德这般模样,也不懂纳兰性德的执着。
“即便以后你会因为太子而遭受灾祸,即便会因此与你阿玛生了龃龉,你也此志不改吗?”
曹寅问道。
纳兰性德坚定道:“心若兰兮终不移!”
曹寅突然生出几分羞愧来。
与纳兰性德两相对比,更显出他趋利避害的小人行径来。
“若容高洁,当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曹寅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世间之事与我而言都变成了利害纠葛,再无年少之时万事从心的磊落和洒脱。”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两年康熙对他愈发的疏远了。
外面都以为康熙早早叫他与漕盐打交道是对他的器重,可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是康熙对他不复年少时的信任亲近,开始将他当成平常的臣下来对待。
“子清,我有一句话,或许不周全,但想与你说一说。”
纳兰性德坦言道,“若你我身份互换,你如今日这般小心周旋,不是坏事。但你并不是我,你是皇上的奶兄弟,该是皇上最信任之人,旁人需要趋利避害,可你却并不需要。你将来之路早定,又何须想那许多?莫不如一心跟着皇上,皇上总不会叫你委屈。”
纳兰性德的话点醒了曹寅,他回想起自己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是啊,他这么费心周旋在各方之间,图个什么?
难道他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还能封侯拜相吗?
他将来,就是皇上的钱袋子,他只要忠于皇上,帮皇上管好织造,便是一生无忧。
只要皇上信他用他,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容若对我有大恩!”
曹寅起身对着纳兰性德深深一礼,然后起身道,“你歇着,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见皇上。”
他要去向皇上认错,皇上还没赶走他,就是在给他机会,他可不能再糊涂了!
……
胤礽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主要是身边有个睡觉不老实总想用他当抱枕的胤褆。
冬天里被抱着就抱着了,如今刚入秋,午后热得很,被胤褆这么抱着睡了一会儿,胤礽便出了一身汗。
“林守节,我要沐浴!”
胤礽扒拉开胤褆的手臂坐起来,气鼓鼓的说道。
他没喊来林守节,却喊来了康熙。
康熙走到床边,拿着帕子替胤礽擦掉额头上的汗,却问道:“保成是不是又想去泡汤泉了?”
自打入了夏之后,这小东西就恨不得每天洗三次澡,倒不是觉得洗他费水,只是总怕他折腾着凉了。
封后大典之后,京中也没什么要事,要不再去昌平行宫住段时日?
胤礽示意康熙将帕子投湿了拧干再给他,口中说道:“阿玛你自己想出去玩儿别拿我做借口!”
“真的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康熙将湿帕子塞给胤礽叫他自己擦,“等会儿朕带你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到时候你就说宫里热,要去泡汤,知道吗?”
胤礽将湿帕子蒙在脸上直摇头:“就不,我才不帮你骗乌库妈妈呢!”
“我来!”早就醒了的胤褆终于忍不住蹿起来,“汗阿玛,您要是答应不带张师傅去,我就帮您求乌库妈妈答应!”
胤礽:……
看来张英在和胤褆的战争中略占上风,有人玩不过想跑路!
康熙笑眯眯的点头,也给大儿子投了个手帕:“行,你能劝动你乌库妈妈,朕保证,绝不会带着你张师傅。”
胤礽总觉得康熙话里有话,似乎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胤褆跳进去。
但胤褆明显毫无察觉,欢呼了一声,立刻自己跳下床,吵着现在立刻就要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愈发的不爱动弹。
天热了之后,连御花园都不愿意去,急得康熙都叫人将慈宁宫前面的地方圈了给太皇太后修花园了,又哪里会愿意出京?
任凭胤褆怎么磨,太皇太后就是摇头,只道让康熙奉了皇太后去就是了,她是不想挪地方。
康熙对着胤礽使了个眼色,胤礽瘪了瘪嘴,康熙拍了拍腰间的玉佩,胤礽纠结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乌库妈妈,您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想您答应出宫去吗?”
胤礽附在太皇太后耳边悄声道,“因为汗阿玛答应,如果他能劝动您,汗阿玛就带着他,不带张师傅,这样他在昌平这段时间,张师傅就管不到他啦——”
太皇太后学着胤礽的模样,也低声同他咬耳朵:“那我偏不去,不能叫他得逞。”
胤礽摇了摇头,一脸神秘:“乌库妈妈,您觉得阿玛会那么容易就叫哥哥松泛吗?反正我觉得,他肯定是挖了什么坑等着哥哥自个儿跳进去呢。”
太皇太后看了看猴急的胤褆和不动声色的康熙,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胤礽见太皇太后有些松动,继续加把劲儿:“不过也说不准,万一阿玛就是笃定了哥哥劝不动您,故意欺负他呢?您猜,要是您突然改变了主意,汗阿玛会不会砸了自己的脚?”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突然觉得,看孙儿变脸比看曾孙子哭更有意思。
康熙狐疑的看着咬耳朵还不忘一直打量他的祖孙二人,心里猜测着胤礽使了什么坏主意,眼中的神色自然变幻不定。
他这好似自露马脚的模样,却叫太皇太后更加笃定胤礽说的没错,孙子就是猜到了胤褆劝不动她,故意拿她坑儿子。
“小坏蛋,你到底站哪一边啊?”
太皇太后没有松口,反而问胤礽。
胤礽搂住太皇太后的脖子:“我当然站在乌库妈妈这一边啊!您要是去,那我也去,您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太皇太后乐了:“行行行,就你嘴甜。知道你想去,故意在这儿诈我,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就叫你如愿吧。”
太皇太后这一年来性子愈发拧巴了,总是有意无意的跟所有人对着来。
若是胤礽也想劝她去,那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偏偏胤礽先勾引了她的好奇心,又做出一副去不去都行的模样,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即便她心里明镜儿一样,知道这小家伙是在跟她斗心眼,但就是听着舒坦,再加上康熙似乎有可能不想她去,她便更要去了。
胤褆没那么多心眼,听到太皇太后应了,直接冲上去吧唧亲了弟弟一口,然后欢呼着对康熙喊道:“汗阿玛,说话算数啊!”
康熙却很是惊讶。
保成就这么随便说几句,就成了?
显得他之前筹谋了那么久,好似是个笑话,这曾孙子,就当真比孙子亲?
太皇太后满意的看着康熙震惊的表情,跟胤礽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胤礽一边擦掉脸上的口水,一边笑嘻嘻。
所以他家阿玛,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虚张声势呢?
……
康熙到底是怎么想的,且要等出发之后才能分明,至少在动身之前,胤褆是分外的得意。
他早早的放出话去,说张英很快就管不着他了,张英也不反驳,甚至还故意给胤褆加了更多的功课,一副要趁着最后的机会痛快一把的做派。
胤褆痛并快乐着,一时间功课多到分身乏术,没空再来跟胤礽玩。
而胤礽,却看着自己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侍卫,觉得有点意思。
之前康熙叫曹寅来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曹寅明显是很不情愿的,怎么才过来两天,他就被康熙派给他了?
“曹侍卫,我有容若就够了,你若是不想在这儿,我去跟阿玛说,让他给你另行安排一个更好的活儿。”
强扭的瓜不甜,胤礽也不想自己身边有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在,那样他过的也难受。
谁知道曹寅立刻往地上一跪,头磕在地上:“前日是奴才不懂事,竟然敢对着太子您胡说八道,皇上说了,太子若生气,任凭您如何责罚奴才,奴才都受着!”
胤礽吓了一跳,纳兰性德上前踢了曹寅一脚:“有话好好说,别吓到太子了。”
曹寅这才抬起头来,对着胤礽笑得分外灿烂:“之前是奴才一时想差了,回去之后才惊觉自己犯了大错,便赶紧向皇上请罪,皇上罚奴才跪了好几个时辰,本来要打的,但看在奴才还要来伺候太子的份儿上,先记下了,说若是伺候不好太子,就叫奴才滚回老家去!”
“太子可怜可怜奴才吧,奴才真是一时头昏,如今已经想明白,今后必不敢再犯了!”
胤礽被说得一楞一楞的,不由得看向纳兰性德:他平时就是这样?
纳兰性德忍俊不禁:“太子恕罪,子清素来颇为敬佩廉颇。”
什么意思?
胤礽不解。
曹寅却是听懂了,侧头对着纳兰性德龇牙,低声道:“好你个纳兰容若,你我这么多年的至交,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敢来戏弄我?你给我等着!”
纳兰性德笑道:“太子,不如今儿就让子清来给您讲一讲他为何敬佩廉颇吧。”
胤礽瞧出来了,纳兰性德是想保曹寅的。
既然康熙和纳兰性德都信任曹寅,他倒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便点头道:“好吧,那今儿的故事,就由曹侍卫来讲吧。”
纳兰性德这才弯腰将曹寅给扶了起来,曹寅感激的对着纳兰性德眨了眨眼睛,然后当真给胤礽说起了廉颇的故事。
从破齐扬名讲到长平之战,再到破燕拜相,曹寅口才极佳,说起故事来还会故意加上许多象声词,仿佛是在说评书一般,听得胤礽颇为入迷。
这一讲便讲到了天黑,康熙过来的时候,曹寅正说到鄗代之战中廉颇如何以少胜多。
康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一直到曹寅讲完廉颇得封信平君,官拜假相国之后,方才走了进来,打断了曹寅继续讲下去。
在后面便是那千古流传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代名将终是在阴谋诡计中悒悒而终,却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了。
康熙不想胤礽这么小就听这些伤感之事,故而便进来打断。
胤礽颇有些意犹未尽,同康熙一起用膳的时候还在念叨着想听战国四大名将另外三个人的故事。
康熙原本还觉得因为前日之事,胤礽会不喜欢曹寅,见状问道:“你怎么不记曹寅的仇,今儿还愿意让他给你讲故事?”
这小东西看着好相处,其实心眼小得很,除了亲近的人之外,其他人要是敢得罪了他,他能念叨人家好几年。
之前明珠为了谣言打了纳兰性德一顿,他如今还对明珠不怎么待见呢。
“我才不爱记仇!”
胤礽先反驳了康熙诋毁他的话,然后笑道,“容若说,曹侍卫今儿是来负荆请罪的,那我总得给他个机会嘛。”
虽然曹寅讲来讲去也没好意思讲负荆请罪的故事,但胤礽自己也想到了为什么纳兰性德会突然提起廉颇。
这也算是纳兰性德明里暗里替曹寅求情了,看在他的面子上,胤礽便也没多为难曹寅。
“呦,你还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呢,”
康熙奇道,“朕发现,你这功课的进度比朕知道的还要快,说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胤礽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没注意说漏了嘴。
他立刻瞪大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什么功课,我才四岁,我什么都不知道。阿玛,你不要总想着揠苗助长,我还小呢!”
康熙呵呵:“呦,揠苗助长你也知道了?”
胤礽:……
啊啊啊,这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成语,简直防不胜防!
“等到了汤泉行宫,你就胤褆一起读书去,”
康熙下了决定,“朕不叫你背书,也不叫你写字,你只听张英讲课,弄懂意思就行。”
胤礽:……他觉得不怎么行。
等等,张英?
“汗阿玛,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哥哥什么了?”
胤礽提醒道。
康熙得意一笑:“没忘啊,朕已经提拔张英做南书房行走,不再是专门给阿哥们讲课的师傅了。不过等到了昌平,胤褆没有新师傅来教,朕叫张英暂代几日,也不算失言吧?”
胤礽:……
他就知道,他那个傻哥哥,是斗不过康熙和张英两只老狐狸的!
点蜡。
祝好。
第30章
坤宁宫中。
钮祜禄皇后散了头发躺在摇椅中,透过窗子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用手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
“主子,药好了,您快趁热喝吧。”
宫女巧儿端着药碗进来,送到钮祜禄皇后面前,“福晋说,在您小日子来之前,这药得一直喝着。”
钮祜禄皇后没有接,皱眉道:“额娘找的这个大夫可信吗?我可是停了太医给的坐胎药,别反倒耽误了。”
“福晋巴不得您早点怀上嫡子,还能害您吗?”
巧儿劝道,“那太医院的方子,宫里怕是人人都在用,又有几个怀了的?承乾宫那位也是日日有人送药,那肚子不也没动静吗?”
这倒……也是。
佟佳贵妃始终是钮祜禄皇后心里的一个坎儿,她绝对见不得佟佳贵妃先怀上孩子。
因为她怕。
她怕一旦佟佳贵妃有了孩子,便要做皇贵妃了。
贵妃再尊贵,也只是妃妾,而皇贵妃,可是位同副后,比她这个皇后,只差半筹。
她阿玛已经不在了,就算她因为宗室的支持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又怎么比得上后背是皇上母族的佟佳氏呢?
若是让佟佳贵妃当上皇贵妃,只怕前朝旧事又要重演,她这个皇后,说不定会被废掉!
不行,额娘说的对,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比佟佳氏先生下孩子,还得是个嫡子,才能坐稳后位!
钮祜禄氏接过巧儿手里的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下。
喝完后,她一边往嘴里塞蜜饯一边道:“明儿是初一,皇上一定会来的,你叫人备些好酒,再,再将额娘给我准备的那件薄纱寝衣找出来。夜里你将那些个不懂事的赶远些,别耽误我跟皇上的好日子。”
另一边,承乾宫里。
佟佳贵妃将放凉了的补药倒进窗口的盆栽里,又拿了剪子来修整枝丫。
芙蕖端着托盘让佟佳贵妃放剪下来的叶子,有些不解的问道:“主子,这可是皇上命太医院特意给你制的调养身子的补药,为何皇上不看着,您就倒掉?”
佟佳贵妃放下剪刀反问:“你知道这盆花为何一直不开花吗?”
芙蕖答道:“这是前段时间刚挪过来的,还没到能开花的时候呢。”
“是啊,还没到能开花的时候呢,”
佟佳贵妃重复了一遍,“芙蕖,你懂了么?”
芙蕖不太懂,佟佳贵妃又问站在一边的念珠:“念珠啊,你呢,你懂吗?”
念珠低头答道:“花期未至强行催发,只会坏了根本。”
佟佳贵妃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坐下来温声道:“你仔细说说。”
念珠回道:“其一,主子如今年岁尚小,此时有孕,对主子的伤害极大,生出来的孩子也未必康健,得不偿失;其二,宫里有人比主子更着急。”
“好丫头,没想到你倒是个心思聪慧的!”
佟佳贵妃笑了,“不错,你想得很对。以后你多与你芙蕖姐姐说说,叫她也能懂得这些道理。”
念珠恭敬福身:“是,奴才定会知无不言。”
芙蕖虽然脑子转得慢,但却不是一个小心眼的,闻言拍手道:“那敢情好,奴才正愁许多事想不明白,又不好一直缠着主子问,以后叫念珠多帮奴才参谋!”
佟佳贵妃点了点头,又道:“这次皇上去昌平,我应该还是要伴驾的。这次不比去年,那会儿我还没被册封,不用太讲究,这次想来要带着贵妃仪仗同行,事务繁杂,你们要好生安排,不能叫人挑了错处去。”
芙蕖问道:“坤宁宫那位,也要一起去吗?”
佟佳贵妃看向念珠,念珠答道:“皇上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同出行,想来还是得有人坐镇宫中的。”
“说的不错,”
佟佳贵妃赞许道,“这次惠嫔多半也不会动,宫里的事务还是得有人留下来打理的。”
康熙虽然将宫权给了佟佳贵妃,但她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便又叫了两位有皇子的嫔,惠嫔和荣嫔协理六宫。
只是荣嫔一心守着三阿哥,不怎么愿意管事,故而惠嫔就要操更多的心。
这次康熙暗示过要带佟佳贵妃出行,那惠嫔就动不了了,不然这一大摊子宫务交给钮祜禄皇后,康熙是决计放心不下的。
佟佳贵妃想得没错,康熙果然没有带惠嫔,而是点了宜嫔伴驾。
在知道惠嫔不能同去之后,胤褆差点乐开了花,气得惠嫔提着鸡毛掸子追着要抽他,但如今胤褆灵活得紧,惠嫔累的气喘吁吁,愣是追不上。
她眼看着儿子溜出了延禧宫,差点哭出来:“养这么个孽障有什么用!我看等他将来娶了媳妇出了宫,就再也不会想起我来了!”
宫女劝道:“阿哥还小,调皮而已,其实心里最在意的就是您。前几日有小太监背地里说了您几句,叫阿哥听见了,气得打人呢!”
说起这事儿,惠嫔方才心里好受了些。
也行吧,虽然这孽障总是能气得她肝颤,但至少还知道护着她,也不算白养。
“多安排几个人,好生跟着大阿哥,这次我不能去,可别叫他出什么事,”
惠嫔到底还是担心儿子,“罢了,我还是去趟慈宁宫,求太皇太后垂怜吧,旁人也管不了这孽障。”
宫女提醒:“主子,太子也去呢,您且放心吧。”
惠嫔长出了一口气:“是啊,幸好太子也去,至少我不用担心胤褆惹怒了皇上没人帮着求情了。你去库房里挑几样上好的玉坠子,给太子送去,就说给他压襟用的。”
压襟,其实是压惊。
惠嫔已经预想到了自家不靠谱的儿子一定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便提前给太子压压惊,希望他能多看顾一下他那不成器的哥哥。
胤礽收到后秒懂,立刻叫林抱节端着去了慈宁宫。
玉坠子自然是给他姐姐大公主的,她最喜欢这些玉器,不过这笑话,却是要讲给太皇太后听的。
太皇太后听罢摇了摇头:“乌库妈妈老喽,可看不住那皮猴子,等出了门,就叫你皇玛嬷看着他,他俩还真能玩到一块儿去。”
皇太后性子纯善活泼,擅骑射而不通文墨,倒是与胤褆又几分相似。
只不过皇太后不怎么通汉话,而胤褆又不怎么会蒙语,他俩在一块儿,鸡同鸭讲的可有得热闹!
诸事已定,只待出发。
可这几日胤礽却发现康熙有点奇怪。
康熙已经一个人在乾清宫里单住好几日了,这完全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康熙在男女之事上一贯是比较随心的,即便不做什么,也愿意到喜欢的嫔妃处留宿,享受温香软玉的细心呵护。
若是不去后宫住在乾清宫的话,那便会不顾胤礽的反抗,非要拿他当抱枕不可,父子同塌而眠。
这一连几日白日里见不到人,晚上又自己单睡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叫胤礽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事涉康熙的隐私,胤礽没办法找纳兰性德和曹寅帮忙,只能叫林抱节私底下悄悄问问梁九功。
梁九功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说叫林守节不许瞎打听。
林守节见他说的郑重,不敢胡来,便回去禀告了胤礽,胤礽琢磨了一下,觉得十有八九是后宫里的事儿,还是件比较丢人,会让康熙抬不起头来的事儿。
难不成他阿玛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胤礽在心里暗暗坏想,偷偷乐得像只偷了油吃的小老鼠。
没过几天,康熙便恢复了正常,只是十五那日,本该去坤宁宫留宿的康熙,却搂着胤礽躺在乾清宫里不肯动弹。
钮祜禄皇后已经叫人来问过三次了,康熙只说事忙,让钮祜禄皇后不用等他,自己先睡。
胤礽这下全都明白了,康熙是在跟钮祜禄皇后闹别扭。
这倒也奇了,康熙以前虽然也没多喜欢钮祜禄皇后,但也没多排斥,一个月总会去那么几日,私下相处,听说也算和睦。
钮祜禄皇后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算识时务,面对康熙的时候也是小意奉承,到底是做了什么,竟叫康熙这般不悦?
这可是她封后之后的第一个十五,正正经经的好日子,康熙若是不去,那她可真的要没脸了。
胤礽心中好奇,但这些事也不是他该管的,便顺着康熙闹了一会儿,磨着康熙给他讲了个故事,然后就如常睡了。
夜里,胤礽是被康熙起床的动静闹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康熙匆匆忙忙的在穿衣裳。
“阿玛,怎么了?”
胤礽软糯糯的问道。
康熙让梁九功给他系好腰带,然后回到床边,摸了摸胤礽的脑袋:“没事儿,保成继续睡吧,朕去坤宁宫看看。”
胤礽秒懂,这是钮祜禄皇后见康熙迟迟不去,夜里闹起来了。
“那阿玛记得再睡一会儿。”
胤礽嘱咐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康熙盯着儿子的睡颜,当真是不想离开,但却又不得不起身出门。
坤宁宫里,钮祜禄皇后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捂住肚子喊疼。
值班的太医已经到了,跪在地上给钮祜禄皇后诊脉,见康熙进来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康熙抬手阻止了。
“先给皇后看病。”
康熙原来以为是他没去坤宁宫,钮祜禄皇后故意装病折腾,如今见到这场景,却是心中一沉。
钮祜禄皇后的脸色看起来糟透了,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初一他宿在坤宁宫里的时候,她还生龙活虎的,不知足的一直缠着他,最后弄得他好没面子,怎么才半个月,人就成了这样?
“皇后娘娘近来可是一直腹痛?”
太医诊完脉之后问巧儿。
巧儿眼神闪躲,口中答道:“没,没有,皇后娘娘一向身体康健,今日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康熙扫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上前呵斥:“放肆!在皇上面前你也敢遮遮掩掩的胡说?赶紧如实交代,若再有隐瞒,就叫人先打你二十大板再来回话!”
巧儿扑腾一下跪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哭道:“皇上饶命,皇后娘娘这几日是小腹不适,但快到她的小日子了,也是正常的,故而奴才便没有说。”
康熙看向太医,太医却摇头道:“皇后娘娘这不是要小日子了,是,是好似有了身孕。”
巧儿顿时一喜,康熙却沉下了脸,咬牙问道:“你确定?”
太医点了点头:“虽然日子尚浅,但已经能摸到脉象,估摸着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所以初一那日钮祜禄氏怀着孕还拉着他胡闹一整晚?
不对,钮祜禄氏怎么会怀孕!
她明明一直喝着避子汤!
康熙面色阴沉的盯着那太医:“你说,皇后怎么会如此?”
太医额上见汗,哆嗦道:“皇上,太医院每日都按时将坐胎药送来,按理说不可能会——”
他口中的坐胎药,自然就是避子汤。
巧儿不知此节,连忙道:“皇后娘娘因为用着福晋送来的补药,怕冲了药性,便停了坐胎药,难道是因此才会腹痛吗?”
“什么补药?谁准她胡乱喝宫外送进来的药的?”
康熙握紧的拳头,“朕叫人赐给她的坐胎药,她想停便停了?!”
“皇上——”
钮祜禄皇后缓缓睁开眼睛,“是臣妾心急,见坐胎药迟迟不见效,便,便想着换个方子试试。臣妾的孩子,没事吧?”
“你胡乱吃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孩子会不会有事!”
康熙不能叫破避子汤之事,只能拿着此事发作,“若是孩子有不好,朕绝对饶不了你那目光短浅胆大包天的额娘!”
钮祜禄皇后又疼又怕,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康熙见她如此,闭了闭眼,对太医道:“好好伺候着,护好腹中胎儿。”
说罢,他一甩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坤宁宫。
钮祜禄皇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我怀了小阿哥,皇上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只会怪我!”
巧儿连忙上前安慰:“主子别哭,皇上是瞧着您这样,心疼呢!您好好养胎,平平安安的生下小阿哥,皇上定然会欢喜。”
太医一边开着安胎的方子,一边在心里琢磨:
皇后这一胎,是不可能保得住的。
喝了那么久避子汤,停药之后都没好生调养一下,就用了虎狼的助孕药,这怀是怀上了,但孩子哪里能好的了?
就算他拼尽全力,估计也留不住多久,而且强行留着孩子,只怕还会伤及母体。
可皇上说了要护着腹中胎儿,他也就只能先用药留住孩子,至于皇后,他也是无能为力,看命吧。
康熙从坤宁宫里出来之后,没回乾清宫,而是直奔慈宁宫。
太皇太后素来早起,此时天还没大亮,她已经在门口慢悠悠的打太极了。
这还是顺治帝没了的时候,她为了平复心绪学来的,一打十几年,倒也打出几分风骨来。
“玛嬷,钮祜禄氏有孕了。”
康熙一进来就直接怒气冲冲的说道。
太皇太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便又继续下去,口中道:“别挡着光,站墙根儿底下冷静冷静去。”
康熙喘了两口气,走到墙边,面壁站着,许久之后,方才压下心头怒火,匀了呼吸。
太皇太后打完了全套,收了势,接过苏麻喇姑捧来的汗巾,走到康熙的身边,一边擦汗一边道:“怀了就怀了,又生不下来,你急什么。”
她这话语气温和,但细听却叫人不寒而栗。
康熙盯着墙:“玛嬷,还是孙儿的心不够狠啊,若是当初听您的,下一剂重药一劳永逸,也不至于如今要我的孩子跟着她遭罪。”
当初太皇太后本想给钮祜禄皇后一副猛药永绝后患,但康熙觉得她年纪太小,怕一个不好要了她的性命,便劝了太后改成了不伤身子的避子汤。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钮祜禄皇后掌握在手心里,不会有意外,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一时不慎,让舒舒觉罗氏钻了空子,一副助孕药,坏了他的筹谋。
康熙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这个孩子他并不想要,从太医为难的神色中,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要不得的,可问题是,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是说没就没的吗?
宗室王爷们脖子伸得老长,一直在盯着他,三藩之战虽然大清已经彻底占据上风,但毕竟还在僵持,他还需要八旗出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个孩子,必须得在皇后肚子里待着。
可看今日钮祜禄皇后的情形,若是强行保下孩子,那她,还活的了吗?
康熙是不怎么满意钮祜禄皇后,但毕竟是枕边人,明媒正娶的皇后,他也并不想叫钮祜禄皇后去死。
他已经没了一个皇后了,这第二个,能保还是得保啊!
“这昌平,我就不去了,我留在宫里,帮你看着皇后,”
太皇太后牵着康熙的手进屋,“我答应你,尽量护着皇后周全,给这孩子,找个好时机离去。”
出了这样的事情,康熙还哪里有心情出去玩,可他却不得不去,还得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皇后有孕,六宫皆有赏,前朝亦是欢欣,康熙的御案上多了许多道贺的奏折。
但康熙没心情看,甚至故意将它们丢给了胤礽翻着玩儿。
来向康熙请安的隆禧见状不赞同道:“皇上,有些话,还是莫要让太子瞧见了。”
朝臣们倒还好,最多就是恭贺康熙得天庇佑延绵子嗣之类的,但那些八旗王爷们,可就写什么的都有了。
隆禧刚就瞥见了一个折子里将钮祜禄皇后腹中那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比作天上神子降临,必然天生神力,生而知之等等不着调的话。
这明显是故意想要抬高钮祜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地位,继而打压太子,居心太过明显,叫人瞧着就生气。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胤礽了。
隆禧从小看着胤礽长大,叔侄俩很是亲近,他自是见不得胤礽伤心。
康熙却道:“他总是会知道的,与其听那些嘴碎的奴才调油加醋,倒不如从朕这儿知道。”
胤礽倒是没有生气,他听着曹寅给他读折子,心里想的却是——
历史上的钮祜禄皇后,有生过孩子吗?
公主们他记不清,但四阿哥,应该是胤禛,未来的雍正大帝才对。
如今胤禛的生母乌雅氏还不知人在哪儿,钮祜禄皇后这一胎,估计是生不下来的。
这年头,生个孩子可真难。
胤礽其实并不介意多个嫡出的弟弟,若是钮祜禄皇后当真能诞下嫡子,那就说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于他而言,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至于嫡出的弟弟会不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胤礽只是笑笑。
他倒是挺想将太子之位让出去的,这样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总是担忧未来了。
在一片贺喜声中,康熙再次带队离开了北京城,往昌平行宫去了。
这一次,太皇太后并没有同行,而是留在宫中看护初有孕的皇后,只有皇太后带着大公主来了。
惠嫔没来,胤褆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整日疯玩。
康熙也不管胤褆,只是拘着胤礽,不许他在日头大的时候出去。
等到了行宫之后,胤礽依旧跟着康熙住,而胤褆,却被康熙丢给了皇太后。
胤褆不愿,抱着胤礽不肯撒手,非要跟弟弟一起睡,胤礽呵呵一笑:“哥,你还记得你跟阿玛打的赌吗?”
之前说好了,若太皇太后愿意来,那康熙就不带张英来行宫教胤褆功课。
原本太皇太后是答应了的,谁知突然出了皇后有孕这么大的事儿,导致太皇太后终不能成行,留在了宫里。
那么这个赌局,康熙就不需要耍赖,直接反败为胜了。
胤褆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惊道:“这这这,这不能算吧!”
胤礽笑出一口小白牙:“这这这,这肯定算!去陪皇玛嬷还是去跟张师傅玩,你选一个吧!”
胤褆:……TAT。
不对啊,额娘说,皇后有孕,胤礽可能会不开心,叫他多陪陪胤礽。
可是为什么现在,胤礽看着挺开心的,不开心的反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