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宫一隅,一个绝美的女子站在树后,远远的看着康熙与宜嫔携手同游,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一个宫女在她身后站着,撇嘴道:“我说,‘小主儿’,您还做着皇妃梦呢?有本事您现在就冲到皇上面前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带你回宫啊!”

    “瞧瞧你那丧气的样子,整日哭丧个脸,皇上能喜欢才怪!瞧瞧人家宜嫔娘娘,笑得多好听,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呢!”

    卫氏垂眸,一滴清泪坠下,如玉兰吐露,美不胜收。

    然而此等美景,却无人欣赏,只有那宫女,嫌弃得直翻白眼。

    宜嫔郭络罗氏,年方十八,是个高挑明艳的大美人儿。

    她出身盛京,身上有股子满族姑娘特有的豪爽大气,笑起来分外动人。

    康熙见惯了小意温柔的女子,觉得宜嫔这样的姑娘很是特别,自然也多有宠爱。

    不过也是因为宜嫔长得好,发起嗔来美得很,才叫康熙上心,一如与宜嫔一起进宫的,她的庶姐郭庶妃,虽然也是差不多的性子,长得却普通,康熙就不怎么喜欢,这次出来也没带着。

    宜嫔嚷着要钓鱼,康熙便带她进了亭子,叫人去拿渔具,正等着呢,不经意抬眸,却正好瞧见了远处的卫氏。

    若说宜嫔是娇艳的芍药,那卫氏便是清雅的幽兰,在大日头下一眼看去,只觉得一股幽幽清冷,让人心里头十分舒爽。

    去年因着卫氏冲撞了阿哥公主们的事,康熙便冷了她,回宫之时也没想着将她带回去。

    对康熙而言,卫氏就像是偶然得来的玩物,新鲜的时候爱不释手,但放开便放开了,也没什么舍不得。

    如今乍一重见,突然又记起她的好来,一时间难免有些怀念。

    宜嫔见康熙不动了,也顺着望去,瞧见卫氏时疑惑道:“那是哪位嫔妃么?我怎么从未曾见过。”

    康熙收回目光,拉着宜嫔的手回到亭子里:“不过是个庶妃,一直住在行宫里,你自是没见过。”

    宜嫔知道这是康熙不想谈,便不再追问,只当卫氏不存在,继续磨着康熙陪她捞鱼,二人笑闹个不停,而远处的卫氏,却是哭个不停。

    夜里,卫氏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桌上放着一口没动过的晚膳。

    梁九功进来的时候,瞄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只有两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那颜色,便是他也吃不下去。

    “卫小主儿,皇上传您过去伺候呢,”

    梁九功温声道,“奴才带您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送您去见皇上。”

    卫氏有些不敢置信,眼中泪光再次浮现。

    “诶,小主儿,皇上恩宠,咱可不兴哭啊,”

    梁九功劝道,“等会儿您好好儿的叫皇上高兴,今后日子才更好过些。”

    卫氏起身谢过,便想摸出些银子给梁九功,梁九功没忍心收,退还给她:“小主儿别跟奴才客气了,奴才也算是跟您结个善缘,您跟奴才走就是了。”

    这卫氏这般容貌,只要不再闹出之前那种事儿,皇上定然不会任由她在行宫自生自灭的。

    梁九功虽然有些贪财,但卫氏这点儿苦命的钱他还是看不上的,不如就结个善缘,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卫氏收拾好进殿的时候,康熙正在泡汤。

    一如去年初见之时的情形,卫氏提着一篮子鲜花走到汤泉边上,素手洒落。

    “今年这菊花,开得倒是比去年更好些,”

    康熙抬手握住卫氏的柔荑,细细抚摸,“你这手,倒是没了茧子,比之前更柔软了,看来这一年,过得也不算太差。”

    一滴泪从卫氏眼角滑落,滴在康熙的肩头,康熙倏然回手,一把将卫氏拉入水中。

    梁九功亲自关了门守在门口,叫所有人都退远,然后又吩咐道:“去太后那儿向太子爷禀告一声,就说今晚上皇上有些忙。”

    胤礽原本正打算回去,听到这话,便懂了,立刻一头倒在了皇太后的床上。

    皇太后还在跟胤褆鸡同鸭讲,一个用汉话说明日要去跑马,一个用蒙语说明日要去摘花,说得倒是热闹,就是没说到一块儿去。

    胤礽听得头大,无奈当起了翻译,终于叫这祖孙二人达成了一致——

    明日先去跑马,然后再去摘了花回来泡汤。

    胤礽不喜欢跑马,拒绝了胤褆殷切的邀请,在胤褆床上被迫当了一夜抱枕后,第二天一大早便推开胤褆,逃走了。

    一路回去,路过箭亭,只见有一人正在独自练箭,却是纳兰性德。

    胤礽过去的时候,见到纳兰性德一弓五箭,倏然射出,五箭皆命中靶心,立时大声叫好,鼓起掌来。

    纳兰性德放下弓,对着胤礽拱手道:“奴才总算是将这一手箭术捡回来了,不会再丢了太子您的脸面。”

    “你也太用功了,”

    胤礽一边好奇的去摸纳兰性德的弓,一边道,“又不赶着上战场,何必总苦着自己?”

    他发现了,纳兰性德这个人实在是有些执拗。

    康熙叫他练武,他就不管什么天气,每日都起早苦练;

    康熙叫他补上功课,他就每晚熬着看书,熬得眼睛通红。

    白日里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耽误了半点事情,硬生生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将落下了半年的文武功课全都补齐了。

    这要是搁在现代,妥妥的学霸,但也未免有点太拼,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本就因为哀伤而瘦了许多,如今这一个月养下来,不但没养胖,竟是瞧着衣裳都松了,叫胤礽实在有些心疼。

    “容若,阿玛叫你补课是因为惜才,不想看你堕落,却不是逼着你自苦,还是身子最重要。”

    胤礽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纳兰性德笑着点头:“是奴才心急,太子放心,从今儿起奴才每顿多吃一碗饭,定然会胖起来的。”

    胤礽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要盯着你吃的!”

    纳兰性德只觉得窝心,见胤礽喜欢他的弓,便道:“太子想不想试试射箭?”

    胤礽好奇:“怎么射?我还拉不开弓呢!”

    纳兰性德蹲下身子,将胤礽圈在怀里,然后拉开弓,叫胤礽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腕。

    胤礽依言握住,只感觉手下看似瘦弱的手腕紧紧绷着,似乎含着巨大的力量,随即纳兰性德倏然松手,嘣的一声,弓弦不断颤动,而箭矢已经急射而出,直中靶心。

    胤礽的注意力不在箭上,而是在纳兰性德的手上。

    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射箭需要怎样的力道,这不是随便玩玩的游戏,而是真正杀人的利器。

    若是在战场上,纳兰性德这一箭,又能射出多远,穿透多厚的铠甲呢?

    “你真厉害。”

    胤礽敬佩的赞许。

    纳兰性德重新抽出一支箭,放在胤礽的手上:“太子若肯下功夫,会比奴才更厉害。您现在还不能开得动弓,却可以先熟悉箭,无论将来您能拉开多强的弓,射出去的都是这样形制的箭,只是箭矢的重量有所不同罢了。”

    说着,纳兰性德竟是直接将那支箭给拆了,一点点给胤礽讲其中的构造,胤礽听得入迷,方才知道,原来这小小一支箭上学问竟然这么多,便是一道凹痕,都是有讲究的。

    这一幕被新晋的两位南书房行走,张英和高士奇全都看在眼里。

    张英夸赞道:“都说明珠家的这位公子是个纵情任性之人,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他心中大志呢?一支寻常箭矢,他都能如数家珍,可见平日里下了多少功夫!他绝不是只醉心诗书的文人墨客,而是有着八旗血脉的雏鹰,将来定有展翅的机会。”

    高士奇却不屑:“难不成一个二甲第六名的进士,进宫做了个伺候人的侍卫,便算是有出息了?与他同期的进士们,可都已经入了翰林了!”

    “翰林又如何?”

    张英并不认同,“你我皆翰林,又比他尊贵在哪里?难不成你在太子面前,不是奴才么?”

    高士奇嘴硬:“我们汉人可没有奴才。”

    张英轻笑:“那是,你就算想自称奴才,也要看皇上和太子愿不愿意答应。”

    说罢,他不再理会高士奇,大步走到胤礽身前。

    “臣见过太子。”

    张英与胤礽有师生之谊,故而并没有行大礼参拜,只是深鞠一躬。

    胤礽有模有样的回了半礼,好奇问道:“张师傅,你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不是说要过两天再开始上课吗?”

    胤褆可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天的活动路线,若是张英突然闪现,估计他哥会直接原地爆炸。

    张英回道:“皇上拟设南书房,为日常研习诗文之所,臣与高士奇高大人奉召拟任南书房行走,故而以后每日都要进来听宣。”

    设立南书房一事,胤礽是有所耳闻的。

    说白了就是康熙想找几个人日常陪他研讨学问,吟诗作画,所选之人,才学出众自不必说,还得是性情和顺,能跟康熙说到一块儿去的。

    毕竟他是想给自己找两个小伙伴,而不是找两个师傅。

    张英不用说,平时他来给胤礽讲故事的时候,康熙都会时常过来蹭课,两个人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辩论个不停,激动起来能吵得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但又很快就和好如初,虽是君臣,亦是好友。

    至于高士奇,胤礽却从未见过,只听说他写得一笔极好的字,叫康熙甚是赏识。

    高士奇原本是想低头溜过去的,但却被张英给叫住了。

    他有些幽怨的瞪了张英一眼,却还是乖乖走了过来。

    高士奇不是张英,更不敢在太子面前端架子,只能按规矩跪下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张英趁着他磕头的时候笑道:“刚刚臣还在与高大人讨论汉人能不能自称奴才的问题,太子怎么看?”

    胤礽不怎么看,胤礽觉得,张英又在恶趣味欺负人了。

    “按例,非在旗,不必自称奴才,”

    纳兰性德替胤礽答道,“两位大人皆是汉臣,又何必纠结于此?”

    翻译过来就是:奴才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你俩本就没这个资格,操这没用的心做什么?

    张英似笑非笑,高士奇满脸通红。

    胤礽,胤礽只当听不懂。

    风太大,他看不到自己的侍卫和师傅联起手来欺负老实人。

    然而高士奇可并不是一个老实人。

    能在众多翰林中脱颖而出,跟张英一起成为第一任的南书房行走,他凭借的,自然不止是一手好字。

    “纳兰公子说的极是,皇上开明而治,并不趋同强求,我等汉臣,一直感念在心,”

    高士奇对着天拱了拱手,然后又对着胤礽拱了拱手,“臣虽无福如纳兰公子和张大人这般与太子亲近,但一手字还是拿得出手的,不若臣为太子手书一本字帖,请太子一览,如何?”

    不就是仗着他们一个是太子的侍卫,一个是太子的师傅,才敢来挤兑他吗?

    若是太子习了他的字,那他也算是太子半师,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胤礽还真的对康熙赞不绝口的字有些兴趣,便点头道:“那就劳烦高大人了。也不必写太多,您帮我写一本千字文即可。”

    他若不说明白要什么,指不定这高士奇就给他抄个孝经礼记之流的过来。

    他屋里现在还有一堆康熙日常罚常宁抄的书,看着就头疼,着实不需要再多一本了。

    高士奇自是应下,得意的扫了一眼张英。

    张英面色不变,依旧含笑道:“高大人的行书洒脱飘逸,有董风赵韵,实在难得,只是楷书有些刚直,需要足够的手劲儿才能写得出来,太子年纪尚小,莫要贪多,观之足矣。”

    胤礽在心里给自己翻译:看看就得了。

    高士奇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当场叫张英见识一下他的手劲儿的冲动,对胤礽道:“太子,时辰不早了,臣跟张大人该便告退了。”

    张英还想再跟胤礽说上几句,却被高士奇抓住了手腕,强行拉着一起离开。

    一边走,高士奇一边咬牙低声道:“你休想自己留下来告我的状!”

    被迫行走的张英:……这手劲儿是真够大的!

    以及,他就是想请太子跟大阿哥说一声,明日开始正式上课,真没想再欺负他!

    ……

    被张英和高士奇这么一搅和,胤礽和纳兰性德也不继续研究箭了,而是往回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梁九功在院门口张望,见到他们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奴才叫人去了皇太后那儿给太子您送信儿,没想到太子您起得早,自个儿回来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还没起呢,太子爷您要不然今儿先跟大阿哥一起玩?”

    胤礽:……

    什么意思,不让他回家了?

    胤礽错开身子往院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还在呢?”

    按规矩,来御前侍寝的嫔妃是不能与康熙同眠的,事了之后就会被太监们送回去。

    康熙也厌烦大半夜的折腾,故而一般都不会叫人过来,而是自己去后宫,至少能睡个囫囵觉儿。

    自打胤礽住进乾清宫之后,康熙便更少叫人过来伺候了,便是偶有有之,也是他睡的时候人还没来,他醒了之前人就送走了,完全没有打过照面。

    像这种天都大亮了人还在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痛啊,康熙一抽风,他就无家可归了。

    胤礽不高兴了,甩手便走,梁九功苦着一张脸对着纳兰性德连连作揖,纳兰性德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梁九功又一把拉住想要跟着的林抱节,嘱咐道:“你劝着点儿太子爷,今儿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啊。”

    林抱节不解:“哥哥,就算太子不说,这也瞒不了人吧?”

    梁九功压低声音:“瞒是瞒不了的,但也不会有人揭穿,我就怕太子冲动,闹得皇上失了颜面,不好收场。”

    林抱节受教,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会与太子好生说明白的。”

    等跟着胤礽的人都走了,梁九功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发愁的小声自言自语:“为了个没名没分的丫头,叫太子爷不能进屋,这算怎么个事儿吧?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

    哎,不敢想,不敢想啊,若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只怕他的屁股都要跟着开花!

    大清早的白溜了一圈,胤礽心里十分不痛快,也不想回太后住处,而是对纳兰性德道:“我想骑马,容若,你带我去跑一跑。”

    纳兰性德自无不应,蹲下身道:“那奴才陪您去行宫里的小马场吧,只是路不近,是传肩舆还是奴才抱着您过去?”

    胤礽才多大,迈着小短腿自己从太后处走回来已经觉得累了,哪里还能再走更远?

    他伸出手臂抱住纳兰性德的脖子,让他将自己抱起来,然后在他耳边道:“不能传肩舆,动静太大了,只能辛苦容若。”

    纳兰性德笑道:“太子肯叫奴才抱着,是奴才的荣幸,哪里辛苦了?您若是累了,就靠着奴才眯一会儿。”

    胤礽应了一声,当真将头靠在纳兰容若的脖颈处,眯上了眼睛。

    他昨夜被胤褆闹了一夜,本就没怎么睡好,今天是想回去补一觉的,谁料又有家不能回,此时靠着纳兰性德,被他抱得稳稳的,便开始困了起来。

    纳兰性德往前走出不远,就察觉到怀里的娃娃已经睡着了。

    他停下脚步,侧头低声问林抱节:“附近可有能让太子休息的地方?”

    太子困成这样,也不能当真去骑马啊。

    林抱节环视了一圈,最后指着左边道:“那边有处仿着宫中绛雪轩建的屋子,后院是汤泉口,无人居住。不如先去那儿歇歇,等太子醒了,再去骑马。”

    纳兰性德并不熟悉行宫,自是听林抱节的。

    他们也没惊动旁人,确定无人后便直接进去,里面倒是还算干净。

    纳兰性德想将胤礽放在软塌上,但胤礽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林抱节过来帮胤礽脱掉鞋子,顺便也帮纳兰性德脱鞋解甲,让他就这么抱着胤礽一起躺下。

    纳兰性德之前在乾清宫值夜的时候,也曾经偷偷跟胤礽一起窝在床上讲故事,倒不忌讳,便顺势而卧,也闭上了眼睛。

    林抱节退了出去,叫跟着的小太监回去给胤礽取一会儿睡醒了更换的衣裳,自己则是坐在了门口廊下守着。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屋后的泉眼处,竟然还有一个后门。

    ……

    胤礽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

    纳兰性德虽然也是抱着他,但却不像是胤褆那种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而是叫他半趴在他的胸口,所以胤礽并不觉得难受,反而睡得很舒坦。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女子的惊呼,胤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纳兰性德翻身挡在了身后。

    随即,纳兰性德也转过身来,一手捂住胤礽的眼睛,高喊:“林守节!”

    屋外的林守节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却只见屋里后门大开,一个只能看到背影的人惊惶逃窜出去,剩下一个女子软倒在地上。

    那女子像是刚泡过汤泉的模样,浑身湿透,只有亵衣勉强蔽体。

    情急之下,林守节直接将挂在梁上的幔帐拉了下来,盖在那女子身上,然后道:“纳兰侍卫,您带太子先走,这儿交给我来处置。”

    他们这些太监倒是无妨,纳兰性德可不好在这儿,若是闹开了,怕是要传出不好听的流言。

    纳兰性德答应了一声,正弯腰穿鞋,就听到屋外一阵喧哗,随即两个嬷嬷就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好啊,可叫我们给逮个正着!”

    领头的嬷嬷指着纳兰性德怒道,“原来就是你在与那小贱人私通!还不快将他拿下,交给吴总管处置!”

    “放肆!”

    林抱节上前挡住想要冲上来的小太监,“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那嬷嬷立起眼睛正要继续发作,却被身后的一个太监给拉住了,那太监盯着林抱节看了几眼,试探着问道:“您是太子爷身边的林总管?”

    林抱节这混血容貌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这太监曾见过他一面,便认了出来。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退下去!”

    林抱节怒斥,“再叫我听到有人满嘴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此时纳兰性德已经整理好了鞋袜,起身将胤礽抱了起来,目不斜视的往外走去。

    那群人看到此处,哪里还能猜不到这是太子,吓得都跪倒在地上,不敢出声。

    “林守节,我刚刚瞧见跑了一个,你好好问问那女子,将人找出来。”

    胤礽趴在纳兰性德的肩头吩咐道,“再问问清楚,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第32章

    出了这样的事情,胤礽的马是骑不上了,整个行宫上下为搜查那逃跑这人而戒严,就连皇太后和胤褆都被从马场请了回去。

    康熙就一句话,若是今日天黑之前找不出那人来,那么所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侍卫,全部革职查办。

    因为那个女子是行宫里的宫女,她不是与人私通,而是被人□□的。

    虽然只是行宫里的宫女,但也是正经内务府小选进来的,若是入了康熙的眼,便有可能为嫔为妃。

    卫氏不就是如此么,虽然只是个没位份的庶妃,但也是正经儿的小主儿。

    所以说句很现实的话,不管是紫禁城还是行宫,无论是大选还是小选被选出来的姑娘,只要没有出宫另嫁的恩旨,那便都算是康熙的女人。

    而如今,竟然有宫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行宫里被人给□□了,让康熙如何不怒?

    这可不是一个宫女的问题,是有人胆大包天,欺辱到他的头上来了!

    这背后,到底还有过多少次这样的事,这行宫里的宫女,又有多少人遭了殃!

    甚至连卫氏——

    康熙一想到卫氏留在行宫这一年里可能与旁人有染,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有虫子爬一样难受。

    “叫人挨个检查行宫里的宫女,但凡有问题的,全都遣出去!”

    康熙泡在汤泉里,闭着眼睛说道,“将卫氏身边伺候的人都关起来,叫他们说清楚卫氏这一年来的过往。”

    帝王一命,自然无敢不从。

    行宫里一时间风声鹤唳,所有侍卫都被仔细盘查,但凡说不清楚去向的,便抓起了严审,而宫女们,更是挨个被带走检查,遭受屈辱。

    就连皇太后院子里洒扫的宫女也都被带走了,重新回来时,各个红着眼眶,但好在一个不差的回来了。

    胤礽有些难受。

    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被林抱节推着晃着,喃喃问道:“这些宫女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去抓贼人,而要来欺负她们呢?”

    林抱节弯腰低声道:“也不单是在查宫女,所有侍卫都在接受盘查,就连纳兰侍卫,都被叫走问话了。”

    胤礽一惊:“容若?他刚刚一直跟我在一起啊!”

    “说是要问昨儿的去向。”

    林抱节答道,“主子放心,奴才问过纳兰侍卫了,他到了行宫之后就一直宿在外面的侍卫营,今儿早上才进来的,身边一直有人瞧着,不会有问题。”

    纳兰性德素来坦荡,行动从不避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问题的人却不少。

    宫女里当真查出好几个不是完璧的,皆是容色上佳,被关起来仔细审问;

    行宫里的侍卫懒散惯了,说不清楚自己的行踪或是不敢说的人不少,侍卫营门口鞭声不断,打服了,该说不该说的便都说了。

    康熙自己带来的侍卫倒没有太多问题,只抓出来几个昨晚上跑出去喝花酒的,其中竟然有曹寅。

    康熙大怒,叫人将曹寅等人卸了甲绑在树上抽,这顿鞭子挨得瓷实,曹寅被放下来的时候一身血痕,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汗浸湿了衣衫。

    “朕信任你,叫你去做太子的侍卫,你呢?你擅离职守跑出去喝花酒?”

    康熙气得一脚将挨完鞭子跪在面前的曹寅踢翻,“你府里那么多妻妾还不够吗?这种地方的花楼,也能迷了你的眼?”

    曹寅死咬着舌尖才没叫自己晕过去,撑着跪起来,磕头道:“奴才一时糊涂,本以为只是与几个旧识出去叙叙旧,没留意竟是那种地方,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

    康熙上去又是一脚,“你的那些旧识怀揣着什么目的,你心里没数儿?朕告诉你,这是朕最后一次纵容你,若是再叫朕看到你什么错处,就别怪朕不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了!”

    也就是曹寅,能叫康熙亲手惩戒,又舍不得当真废了他。

    毕竟是从小就在身边的奶兄弟,康熙对曹寅是恨铁不成钢,但也还是一而再的给他机会。

    与曹寅一起出去玩乐的一行十几人,除了曹寅之外,全都被革职查办,无一幸免。

    唯有曹寅只挨了打扣了俸禄,却依旧叫他留在宫里将功补过。

    这些是后话,先说经过大半日的审问之后,事情终于捋清楚了,那逃走之人也被抓了出来。

    本以为只是有胆大包天的侍卫逞凶,却没想到这背后牵连出来一大群人。

    或者可以说,是一整个产业链。

    一开始只是有个侍卫醉酒误事,糟蹋了一个宫女,为了平息事端,那侍卫便买通了行宫里一个管事的太监,将那宫女报了病,接出了行宫,带回家做了妾室。

    管事的太监见到有利可图,便暗中调查有没有与侍卫们有私情的宫女,还真就让他查出了几个,自是又讹了好几笔。

    但敢犯禁的毕竟是少数,很快他就找不出其他能讹的人了,便干脆心一横,打起了拉皮条的主意。

    一开始只是给那些年纪差不多该出宫的宫女找寻想要娶妻的侍卫,赚个谢媒钱,这本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也赚不了多少。

    后来他偶然认识了一个宗室子弟,被那人一忽悠,便一起合作,打起了那些年轻的美貌宫女的主意。

    他们以暂调出来伺候茶水为名,将宫女们骗出来,交给想要尝新鲜的权贵子弟玩弄,而这些宫女们大多出身不显,没什么倚仗,被骗出来糟蹋了后,也无处伸冤。

    事后,他们威胁宫女们此事若被人发现她们只有死路一条,还会牵连家人,所以她们都不敢声张,只能忍辱度日。

    这些宫女论相貌不比花楼里的姑娘差,又干净青涩,别有一番滋味,一来二去便在纨绔子弟的圈子里有了名气,时间久了,这行宫竟变成了不可明说的销魂窟。

    今儿那逃跑的人,便是一个八旗纨绔子弟,家里人想办法送他做了个禁军侍卫,这次是跟着康熙一起来的。

    他早就听说了行宫的大名,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那管事太监,非得要个没被人碰过的干净宫女来伺候一夜。

    御驾在行宫,那管事太监本来是不敢乱来的,可那侍卫给的着实太多,那管事太监一时间被迷了眼睛,便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本来是将人迷晕了带到侍卫营里,成了事之后立刻给送回去,可谁知那侍卫在侍卫营里来了一遭觉得不够痛快,竟偷偷摸摸跟在接宫女回去的人后面进了行宫。

    等那宫女被送回房间之后,他又将人给掳了出来,带到了那泉眼处。

    那口泉眼温度高,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那侍卫堵着宫女的嘴在泉眼附近的地上折腾了一宿,累过劲儿便忘了时辰,竟睡了过去。

    等天亮之后,那宫女先醒了,挣扎着逃跑,从后门进了胤礽所在的屋子,那侍卫想追,结果看到屋里有人,便赶紧一个人跑了。

    他也算有些急智,知道曹寅那些人在花楼里玩,便直接溜了过去,钻进了姑娘的房间,跟其他人一起被逮出来,一起挨了鞭子。

    他本以为算是逃过了一劫,就算被革职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就回家继承家业,可谁知那管事太监被逮了出来,不禁打,直接将他给招了。

    康熙听着梁九功汇报始末,气得直接砸了桌子。

    帮着调查的常宁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心里暗骂这些个游手好闲的混账玩意,竟然敢将主意打到宫女头上,这下好了,谁都别想好好活了。

    正如常宁所料,这一次康熙是真的怒了。

    行宫里但凡参与此事之人,无论侍卫、太监、嬷嬷还是宫女,全都一并论罪,牵头的管事太监凌迟处死,三族具受株连。

    但凡被查出来过此地寻乐的八旗子弟,若有官职,即刻革职,并全部拉到街口当众去衣受杖。

    “那个起头的宗室子弟呢?”

    胤礽问道。

    常宁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是安亲王家的小子,安亲王还在云贵跟吴三桂对峙呢。”

    胤礽捏碎了一块点心:“所以,他就不能问罪吗?”

    “也不是不能,皇上已经命人将他关进宗人府了,但若要处置,怎么也得等安亲王回京才行。”

    常宁拿了帕子过来给胤礽擦手,“若不是安亲王领兵在外三年多未曾归京,那小子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等安亲王回来,应该也不会饶了他。”

    应该不会。

    胤礽气得咬住嘴唇。

    若是安亲王带着军功回来,舍不得儿子,想要保住他,康熙真的能处置了他吗?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安亲王的儿子,就不用付出代价了吗?

    胤礽努力忍住心中的怒气,又问道:“那些受害的宫女呢?要如何补偿?”

    常宁愣了一下:“什么补偿?不是都一并处置了么?”

    “处置了?”

    胤礽大惊,语调都变了,“怎么处置的?她们可是受害者!”

    常宁不解:“可她们不知检点,枉顾圣恩,本就该死啊。”

    什么叫不知检点枉顾圣恩,她们明明是被强迫的,怎么就该死了?

    胤礽曾经瞟过一眼那个宫女,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个孩子。

    她已经拼了命的想要逃了,若不是她挣扎着逃进屋子,叫他们发现,如今又如何能揭破这些事?

    她应该是英雄,而不是被冠以骂名处死!

    “不,我去求阿玛不要杀了她们!”

    胤礽转身就往外跑,“她们是无辜的!”

    然而他还没跑出院子,就被纳兰性德挡住了去路。

    “容若,抱我去见阿玛,我着急!”

    胤礽对着纳兰性德伸手。

    纳兰性德将他抱了起来,却没有按他所说的快走,而是说道:“云贵的战报刚道,皇上正在召见内阁议事,此刻怕是没空见您。”

    “知道内容吗?”

    胤礽问道。

    “安亲王大胜,吴三桂退守衡州。”

    胤礽愣住了,不知该喜该悲。

    安亲王大胜吴三桂,估计距离平定三藩之日不远了,大清终于能一统天下,百姓也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他该高兴。

    可此时捷报传来,那罪魁祸首便更不可能被处置了,为了保全那人,其他从犯便会被罚的更重,而那些无辜的宫女们,除了死,还有旁的路可以走吗?

    正想着,就瞧见梁九功带着一队侍卫从远处而来。

    到近前时,梁九功上前请安,胤礽看到他身后侍卫们手里端着的酒壶白绫,猛然问道:“你刚去干什么了?”

    梁九功有些犹豫,不太敢说,求助的看向纳兰性德,可胤礽却不容他躲闪,厉声追问:“不许骗孤,否则要了你的命!”

    张英早就教过他,身为太子该自称孤。

    但胤礽并不喜欢称孤道寡,所以从未曾如此自称过。

    这是他第一次以太子自居,也是第一次说出要人命这种狠话。

    梁九功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是奉命送那些犯错的宫女离开。”

    他不敢在年幼的太子面前说太过血腥的话,只能这么遮掩着说。

    但胤礽不是寻常小孩子,他自然听得懂。

    “全都送走了吗?”

    胤礽红了眼眶。

    梁九功低头:“是,全都已经送走了。”

    “太子,让梁公公回去复命吧。”

    感受到怀中胤礽在发抖,纳兰性德心疼了,“奴才陪您去跑跑马,可好?”

    胤礽抱住纳兰性德的脖子,将头埋住,无声的哭了。

    纳兰性德示意梁九功离去,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带人溜了。

    纳兰性德当真抱着胤礽去了马场,带着他坐了上去。

    他第一次带着胤礽骑快马,不再刻意压住速度,任由马儿全速飞驰。

    胤礽紧紧抱着纳兰性德的胳膊,感受着风驰电掣,眼泪随风而散。

    马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胤礽不得不全力抵抗刮到身上的风,也没办法再去思考那叫他揪心的事情,等到纳兰性德勒停马的时候,他刚刚的哭意已经散尽。

    纳兰性德翻身下马,却没有将胤礽抱下来,而是牵着马慢慢行进。

    胤礽双手握住鞍桥,稳稳的坐着。

    这么强行发泄了一回,他也冷静了下来,知道事到如今,他再如何都无能为力了。

    “容若,那些宫女,不该死。”

    虽明知事不可逆,但胤礽心里却还是难受,在这个世上,他也只敢跟纳兰性德说这些。

    纳兰容若平静的回道:“奴才也觉得,她们不该死。但奴才位卑,无力相助,而太子您年幼,也帮不了她们。”

    无能者的愤怒和不平是没有用的。

    即便许多人都跟他们一样知道那些宫女无辜,但能救她们的人却少之又少。

    若是太皇太后在此,自是能说的上话,皇太后其实也能,但她已经习惯了埋头自保,断不会出这个头。

    内阁里几位大学士以及宗室里德高望重的几位王爷,也有这个资格,可他们并不会为了几个宫女开口。

    “太子,好好长大吧,”

    纳兰性德继续说道,“等您长大了,有力量了,就有资格去帮一帮那些无辜之人了。在此之前,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以后别再拦着梁九功问了。”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他也曾试过去管,但到最后,不过是认清了自己的无能罢了。

    或许有一天,太子能成为那个有资格管尽天下不平事之人,却不知到那时,他还愿不愿意管。

    纳兰性德不再说话,胤礽也沉默着。

    天边红霞满天,像是在庆贺远在云贵的那一场大胜,更像是被无辜者鲜血染红的白皤。

    胤礽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头多了一种无形的重担。

    纳兰性德叫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越长大,他越发觉得当初自己希望的躺平和逃避有多幼稚,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做不到对身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今日是几个无辜的宫女,将来可能就是万千百姓,他身在其位,又如何能不闻不问,只享受自己的悠闲快活呢?

    “容若,明年,我想读书了。”

    胤礽喃喃道。

    既然做不到置之不理,那他就要快些长大。

    在康熙忌惮他制衡他之前,他要为这世间做些什么,而不是虚度年华,干等着命运的降临。

    纳兰性德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胤礽:“无论何时,奴才都会护在太子身前的。”

    他的承诺,他会用一生来遵守。

    太子若想安稳,他便做盾,帮他抵挡明枪暗箭;

    太子若有志天下,那他便做他手中最锋利的剑,即便最终寸断成灰,也无怨无悔!

    ……

    那天回去后,胤礽突然发起热来。

    他自小就被照顾的极好,从未有过什么病灾,乍然病了,吓得康熙直接放下了手中的军报,匆匆赶来,亲自守在床边。

    “阿玛,我没事,”

    胤礽烧的小脸通红,但精神却还好,还能说话,“就是吹了风,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康熙用湿帕子给胤礽擦着手心,故意怒道:“朕听说了,纳兰性德竟然带着你在马场上飞驰!你才多大,哪里受得起那么大的风,他当真该打!”

    胤礽顿时急了:“不干他的事,是我非让他带我的,我们就跑了一圈,他就牵着我慢慢走了!阿玛你别打他——”

    “就知道你舍不得,朕没打他,”

    康熙对着门外努了努嘴,“叫他在门口跪着呢,你若是听话乖乖喝药睡觉,朕就许他进来陪你。”

    胤礽赶紧支撑着坐起来,伸手要药,也不用康熙喂,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康熙拿了手帕给他擦嘴,然后示意梁九功出去叫人,自己则是重新小心将胤礽放回枕头上,帮他拉好被子。

    “朕叫人私下抚恤了那些宫女的家人,”

    康熙俯身在胤礽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塞楞额的命朕要定了,只是现在还不行。不过他进了宗人府,朕也不会叫他的日子好过的。”

    梁九功回去就将胤礽拦住他问话的事情给康熙说了,康熙又怎么会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闹了病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严惩纳兰性德,否则这顿打,纳兰性德绝对逃不了。

    “保成啊,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等你长大了,读书理政了,就能体会到朕的不易了,”

    康熙温柔的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朕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欣慰于你会难受,但以后再难受,也不准再拿自己的身子发泄。这次看在你病了的份儿上,朕饶了纳兰性德,但也只会饶他这一次,知道吗?”

    胤礽不答,只是蹭了蹭康熙的手心。

    康熙被他蹭的心软,叹了口气:“你是太子,心善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心软,即便是身边亲近的人,该严厉的时候也得学会严厉,不能纵着他们,否则总有一天会害了他们,懂吗?”

    胤礽瘪了瘪嘴,康熙连忙安抚道:“哎,不准哭啊,本来就病着呢,越哭越难受!行行行,你还小呢,朕还能替你看着许多年,你若是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胤礽摇了摇头:“阿玛,我知道了,我会学着的。”

    康熙欣慰的笑了:“好,保成最聪明,想学就一定学的好。你先乖乖养病,朕还有政事,不能一直在这儿陪着你,要听话,知道吗?”

    胤礽点了点头,在康熙起身欲走的时候,又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求道:“阿玛,让那些宫女,好生安葬吧。”

    人他救不了,能求的便只有这点身后事了。

    至少不能让她们跟那些害了她们的坏人一起被丢到乱葬岗去,若能得好生安葬,至少她们家里人逢年过节还能去祭拜一下,不叫她们太过孤寂。

    康熙又拍了拍胤礽的头顶,没有反对。

    这等小事不打紧,能哄着儿子高兴就好。

    反正人已经死了,没人再能将此事翻出来伤及他的颜面,他也并不在意她们身后之事。

    叫人抚恤她们家里,也是见胤礽难受,为了哄他开心才这么做的。

    至于塞楞额——

    他敢欺辱到他的头上,就必须得死!

    第33章

    一场风波过后,行宫之中换了许多生面孔,所有人都有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日子。

    若说没有事涉其中,却遭受牵连的,唯有卫氏而已。

    她好不容易才又复宠,却因为康熙的怀疑而再次被冷落。

    康熙命人严审了卫氏身边的人,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毕竟卫氏是“小主儿”,过了明路的康熙的女人,那些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将手伸到她头上。

    但康熙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一见到卫氏就想起那些敢在他行宫里行苟且之事的人,便觉得恶心,干脆再也不召见卫氏了。

    卫氏原本就过得不好的日子,愈发的艰难,奴才们明里暗里说些难堪的话挤兑她,吃穿用度上更是极尽苛责。

    卫氏本不是个烈性子的人,但即便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一个午后,在被宫女奚落嘲笑掀翻了午膳后,卫氏从屋子里跑了出去,跑到了正在湖边喂鱼的佟佳贵妃面前,当着她的面儿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湖里。

    佟佳贵妃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赶紧叫人捞上来,又宣了太医来瞧,却发现卫氏身上全是暗伤。

    毕竟是伺候过康熙的女子,佟佳贵妃立即叫人去禀告了康熙,康熙过来的时候,只见前段时日还娇美动人的卫氏,如今竟瘦得吓人,瘫在床上,就像是被人摘下枝头又丢在地上的花儿,仿佛已经枯萎。

    自己的东西,便是暂时不想看到,也容不得旁人这般糟蹋,康熙大怒之下处置了伺候卫氏的宫女,然而卫氏却像是失了魂一般,只是静静的躺着,不言不语。

    佟佳贵妃心有不忍,开口说道:“皇上,您若是对卫氏还有些情分,便将她带回宫去吧,再留在这里,她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她虽然不曾插手之前的事,但也知道内情。

    卫氏虽无辜,但旁人见康熙怀疑她,自然就会欺负她,便是如今斥责处置了宫女也没用,等他们走了,卫氏还是会被磋磨死的。

    康熙握住佟佳贵妃的手,叹道:“兰苕素来心善,既然你可怜她,便叫她先留在你这儿吧,等回宫之后,你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去处便是。”

    对于康熙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佟佳贵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康熙哈哈大笑,搂着佟佳贵妃便往她的屋子里去,再没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卫氏。

    卫氏终究是又哭了。

    念珠留下来照顾她,见她如此,低声劝道:“小主儿,如今您用命给自己挣来了一条活路,便不要再期待那些虚无之物了。”

    去年,她又何尝不是走投无路,拼了命想赖上纳兰性德,给自己挣条活路呢?

    所以她理解卫氏的做法,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我们贵妃主子,是个心地极好的,你若肯安心待着,她定然不会叫旁人轻易欺负你了去,”

    念珠又道,“但你若存着踩着主子飞黄腾达的心,那趁早滚远点儿,我绝不会容任何人欺负到主子头上去!”

    卫氏终于开口:“我,也曾是你的旧主。”

    “那又如何?”

    念珠嗤笑,“当年我快被人弄死的时候,你从不曾伸手助我半分,而是选了那个你以为能帮你的宫女,如今被她磋磨成这样,是你活该,怨不得旁人!”

    “如今我念着当年与你曾在行宫相伴过的旧情,不会揭穿你的歪心思,但也绝不会容你伤害贵妃主子!在行宫这段日子,你老实点,不要给贵妃主子添乱,等回了宫另有高就,你爱怎么样,我也管不着。”

    有小宫女送了太医熬好的药进来,念珠接过端到卫氏的面前,伺候着她用了,动作轻柔,但言语却依旧锐利:“卫小主儿,奴才会一直盯着您的,您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卫氏自嘲的笑了笑,抬起手给她看:“你瞧瞧我如今这模样,便是有心思,又能做什么?放心,我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贵妃娘娘救我性命,我虽可能无力相报,但也绝不会忘恩负义。”

    念珠瞧着她这样子也的确做不了什么,才算是稍微放心,又去端了粥过来,还帮她扒好了咸蛋。

    “您太久没好好饮食,太医说得慢慢调理,暂时只能用些清粥,”

    念珠念叨着,“咸蛋也不能多吃,稍微借些味道,就是了。”

    卫氏努力让自己多咽下几口,可终究是吃不下太多。

    念珠也不逼她,见她吃不下了就收了碗:“粥随时都有,您想吃了便说,不麻烦。”

    说罢,她收拾好托盘,往门外走去。

    在她离去之前,卫氏突然开口道:“沁儿,你是个好的,是我当初,辜负了你。”

    念珠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往事不必再提。奴才叫念珠,是贵妃主子亲赐的名字。”

    ……

    胤礽的病来的突然,好的也快,没过两天,便又生龙活虎了。

    病好了之后,他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不再排斥读书,反而每日都压着胤褆一起去听课。

    张英很欣慰,于是他在向康熙汇报的时候,便提出了明年让太子出阁读书之事。

    康熙没有反对,点头道:“等明年太子过完五岁生辰后吧,到时候应该也有力气拿笔了。”

    张英又道:“皇上该早为太子选定伴读人选,正好可以先观察一下品性如何。”

    康熙笑着看他:“你家那个宝贝疙瘩,是不是该送进宫来了?”

    张英的二儿子张廷玉,比胤礽要大上两岁,按年纪,其实给胤褆做伴读正合适。

    但康熙之前给胤褆选伴读的时候,正赶上张廷玉出了痘,自然不能进宫,便选了旁人,如今胤礽要读书,康熙又想起了他。

    张英一提起这个儿子就是一脸骄傲,他倒要看看到底如何出色的。

    张英其实不太想让儿子进宫做伴读的。

    皇子伴读,说着好听,但实际上却很辛苦。

    每日要早起晚归不说,读书之时还得把握好尺度,学的太好显得皇子不才,不行,学的不好叫皇子丢人,更不行。

    更别说若是皇子顽劣犯错,挨罚的都是伴读了。

    故而当初给胤褆选伴读的时候,即便张廷玉没出痘,张英也是要想办法叫儿子逃开的。

    他虽然不喜欢用戒尺教导学生,但别的师傅可有喜欢的,听说胤褆有个伴读被罚得狠了,受惊过度,如今已经吓得不敢进宫了。

    但如今是给太子选伴读,张英便犹豫了。

    一则太子聪慧又和善,必会善待伴读,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便是有师傅想惩戒,太子也会护着。

    二则,那是太子。

    太子伴读,未来必入詹事府,等有一日,便是天子近臣。

    皇上当初的伴读除了出身包衣的曹寅之外,都放出去地方历练了,将来最差也是一方大员。

    而曹寅,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未来执掌皇上钱袋子的人,虽不能封侯拜相,但荣华富贵是必少不了的。

    皇上对曹寅的维护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这次行宫之事闹得这么大,涉事的侍卫都获了罪,也唯有曹寅能全身而退,这等天恩,便是张英也有些艳羡。

    他是直臣,但不是愚直,否则他又何必要给帝王家卖命呢?

    他自是希望自己儿子的未来能一片坦途,而做太子伴读,便是个极好的机缘。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定能入得了太子的眼,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张英咬了咬牙,还是接了。

    “臣替犬子谢过皇上隆恩,必会叫他好生陪伴太子爷读书!”

    康熙对张英的识相很满意,又叫他留心拟一份候选名单来,不拘宗室子弟还是朝臣之子,但凡有年纪合适,天资聪颖的,都可以选看,最终定下四人,给太子伴读。

    哦,不对,去掉已经选定的张廷玉,只剩下三个坑了。

    虽说是让张英拟定名单,但实际上康熙心里早就有些想法。

    赫舍里氏是胤礽的母家,必然要出一个;

    佟佳氏是康熙的母家,也该有一个;

    另外为了安抚宗室,还得有个姓爱新觉罗的孩子进来才行。

    原本按照如今宗室的实力,这个伴读的名额该落在安亲王府才对,但因为行宫之事,康熙对安亲王府的家教不抱什么希望,故而便叫张英往康亲王府仔细看看。

    康亲王杰书是宗室里除了安亲王岳乐之外,最善征战之人,十三年奉命征讨耿精忠,十五年平定浙江,直捣福州,如今耿精忠已投诚,杰书正在福州与台湾郑经的军队交战,只待收复沿海之地。

    论战功,杰书不在安亲王之下,而对比守旧顽固的安亲王,杰书更忠于康熙,从不与那些没事找事的八旗宗室为伍,康熙自然也更愿意提拔他。

    故而这最后一个伴读人选,便择定从康亲王府出。

    当然,表面上该做的功夫也不能少。

    在康熙的暗示下,索额图上表奏请太子于年后出阁读书。

    康熙以太子年幼,不忍其辛劳为由驳回索额图所请,但却又叫内阁审议张英上报的拟定伴读名单。

    这下朝臣们都明白了,皇上哪里是不想让太子出阁读书,分明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只等他们来求。

    懂事的大臣们开始纷纷上书,慷慨陈词,细数历代太子出阁旧例,为康熙应允做好铺垫,当然,也有许多脑子打结的,执意反对。

    康熙对所有折子都留中不发,并不发表意见,但背后却督促内阁尽快从候选名单里,为太子挑出合适的伴读。

    胤礽听纳兰性德说起这些事,只是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康熙爱演,而胤褆则是十分果断的评价:“矫情!”

    胤礽:……他就不该胡乱给胤褆讲某电视剧当睡前故事!

    好的不学,都学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康熙一行人在昌平一直住到年前方才回京。

    一回宫,康熙就打发了胤褆回延禧宫去安抚一下他久别重逢的亲额娘,然而亲自带着胤礽送了皇太后回宁寿宫,又转头去送大公主回慈宁宫。

    路上,胤礽抱怨道:“阿玛,为何要让玛嬷和乌库妈妈住得离这么远啊,每次玛嬷要去慈宁宫都要走好久。”

    慈宁宫和宁寿宫,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隔着一整个紫禁城。

    皇太后又嫌麻烦,不爱坐肩舆,每每自己走着过去,总抱怨走得腿酸。

    “你玛法殡天那会儿,慈宁宫里住的都是你翁库玛法的嫔妃,挤得很,你乌库妈妈便叫你玛嬷住到了宁寿宫去,至少要宽敞些,”

    康熙解释道,“朕叫人修慈宁宫花园的时候,连带着将后边破旧的寿安宫连带着春禧殿一起重新修缮了,修好了圈起来便是新的寿安宫,就像慈宁宫一样宽敞明亮,那时你玛嬷就能搬过来住了。”

    其实慈宁宫西边还有个寿康宫,却是当年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生前的住处,不管是论名分还是忌讳上,都不适合让皇太后搬过去,故而康熙只能另行为皇太后修缮新宫。

    提起修缮宫殿之事,康熙习惯性的对着胤礽念叨:“这宫里需要修缮的宫殿太多了,内务府的人手有限,总得一点一点来。大公主眼见着长大了,不能总挤在太皇太后那儿,朕打算将慈宁宫后面的西三所收拾出来,让公主们能自己住。”

    “胤褆过了年就七岁了,还住在后宫里也不方便,该叫他学会独立了。朕觉得南三所那儿就不错,远离后宫,又离箭亭近,日常上课也方便,得叫他们尽快动工,最好明年就能叫胤褆搬过去。哎,也不知道胤褆能不能适应。”

    胤礽和大公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康熙在操没用的心。

    别说是搬到南三所了,就算让胤褆搬到箭亭里住,他都能适应!

    康熙自己念叨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回应,便将话题转移向了胤礽:“你也不能总赖在乾清宫里吧?等南三所修完了,朕就给你修东宫如何?”

    既然是自己的东宫,胤礽便不客气的提出要求:“要宽敞,要亮堂,要离南三所近!”

    胤礽想过了,既然改变不了命运,那他就要努力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如今他与胤褆很是亲近,将来定然不会像历史上那般相争;

    他住的离弟弟们近一点,日常多多相处,感情也会很好。

    这样将来就算他依旧难逃被废被圈禁的命运,哥哥弟弟们也会对他多照拂一些,他的日子就不会像历史上那么凄惨。

    康熙琢磨了一下胤礽的要求:“那就选在乾清宫和南三所之间。奉先殿不能动,但它边上的奉慈殿没什么用,不然把它扒了,给你修东宫?”

    胤礽震惊:“阿玛,您认真的吗?我得罪您了?”

    那奉慈殿胤礽曾经去过,就是狭长的一条,被奉先殿和斋宫夹在中间,简直是“不见天日”。

    他没有留意过现代故宫里太子东宫是什么样子,但若当真是奉慈殿那么丁点大,那胤礽也太惨了。

    那地方修得再怎么精美,也不过是个逼仄的囚笼,还不如后宫娘娘们住的地方宽敞,却要住下胤礽以及他未来的妻妾子女那么一大家子,简直跟现代老北京的四合院差不多了。

    “怎么说话呢!”

    康熙不满的瞪了一眼胤礽,“不是你自己说要离南三所近吗?朕总不能扒了奉先殿给你盖东宫吧!”

    那,还是算了。

    他怕祖宗们半夜排队打他屁股。

    “汗阿玛,要不然,还是再看看?”

    大公主心疼弟弟,开口建议,“太子弟弟还小,又不着急,总得叫他自己满意才好。”

    大公主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学足了太皇太后如今不爱多事的性子,几乎从不曾开口为自己求过什么,便是逆来,也能顺受。

    可唯独碰到胤礽的事儿,她是一点儿都不能将就,才八岁大的姑娘,就想张开双臂将弟弟护在身后了。

    康熙欣慰于他们姐弟情深,对于大公主的请求欣然应允:“好,就听大公主的,明儿朕叫人将宫里的舆图给你送去,你来帮你弟弟挑个合适的地方做东宫。”

    大公主受宠若惊,但看到胤礽期待的眼神,咬牙没有推辞,郑重的点头道:“是,汗阿玛,儿臣定然会为太子挑选最合适的东宫!”

    年幼的公主为了自己疼爱的弟弟,第一次撑起架势,接过从天而降的重任。

    康熙心生感慨,到了慈宁宫之后,便将此事与太皇太后说了,太皇太后回忆了一下奉慈殿的模样,给了康熙一个优雅的白眼。

    “多亏有大公主在,才没叫我的乖孙孙受委屈!明儿你自个儿去奉慈殿住一天试试!”

    康熙尴尬的解释:“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总还是得来跟玛嬷您商量好了,才能做决定嘛!”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然后又道:“你回来了,我也就省心了。皇后腹中的孩子,太医已经尽力了,但——,哎,你且去坤宁宫看看她吧,左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康熙心中一凛:“这么快?撑不到过年吗?”

    太皇太后颇有些高深的看向康熙:“那要看你是要好好过年,还是要皇后了。”

    康熙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若是钮祜禄皇后腹中的孩子现在没了,只怕宗室会借机生事。

    先前因为行宫的事,他将各家的纨绔子弟都修理了一遍,虽然没有要命,但被拉到大街上扒了衣服抽鞭子,对于这些死要面子的宗室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折辱了。

    故而在太子出阁读书一事上,他们明知道他的心意,却还是故意反对。

    若是此时钮祜禄皇后的孩子没了,那这些宗室便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闹事,这个年都别想消停。

    要是按康熙的意思,怎么也要想办法撑过这个年再说,可当他来到坤宁宫,看见躺在床上的钮祜禄皇后时,他立时便动摇了。

    短短三个月的功夫,原本娇养得如同牡丹一般的钮祜禄皇后,如今却全然衰败之相,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起来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只。

    “嘎珞,醒醒,朕来看你了。”

    康熙坐在床头,将钮祜禄皇后抱在怀中。

    他再不待见她,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也曾经绚烂如朝霞,绕在他的身边笑闹,给他带来过欢愉。

    如今瞧见她为了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康熙也会心痛。

    钮祜禄皇后费力的睁开眼睛,在看见康熙的时候努力绽放出一抹微笑。

    她拉着康熙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可却只能摸到鼓起的一点点。

    “皇上,太医说,小阿哥在努力长大,”

    钮祜禄皇后的眼中满是期待,“我再坚持几个月,他就能出生了。皇上,我要给你生小阿哥了,你欢不欢喜?”

    康熙的眼圈瞬间红了,差点掉下泪来。

    “欢喜,这是咱们的孩子,朕怎么会不欢喜?”

    康熙抱紧钮祜禄皇后,却觉得她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一样,“可是嘎珞,你太虚弱了,这个孩子是在吸你的骨血啊!朕答应你,以后还会跟你生好多孩子,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行吗?”

    她纵是有千般不完美,可对他却一直都是真心真意的。

    她才多大啊,以后他用心教她,她定然会慢慢成长成一个合格的皇后的。

    是他不该对她这么没有耐心,不该总用她跟仁孝皇后比,但他既然娶了她,就从没想过要再换一个皇后,更不想见她早早凋零!

    “不,不,我要,我要他!”

    钮祜禄皇后顿时急了,强撑起来去抓康熙的手,“皇上,求你,别不要他,我没事的,我能撑住的!他好好的,他都开始动了,你不能这么狠心——”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很不好呢?

    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时,她曾听到太医们在商讨何时将孩子打掉最合适,言语中将她腹中的孩子当成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一般,竟无人期盼着他能平安降生。

    她不服,凭什么同样是嫡子,她的孩子就不被期待呢?

    所以她即便再难受,也逼着自己喝药吃饭,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又怎么可能会舍得不要他!

    “皇上,仁孝皇后能用命换太子降生,我,我也能,”

    钮祜禄皇后倔强的哭着,“我可以死,但我的孩子,必须要好好的生下来!”

    康熙终是落下泪来:“皇后啊,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这孩子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钮祜禄皇后盯着康熙问:“皇上,若是当初您知道仁孝皇后会因为生太子而亡,您也会劝她打掉太子吗?”

    康熙默然,握紧双拳,却始终没有回答。

    第34章

    康熙终究没忍心强行打掉钮祜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然而这个孩子与这个世界终究无缘,在除夕之夜,他悄然离开了。

    康熙从除夕宫宴上匆匆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太医在给钮祜禄皇后用针止血,而钮祜禄皇后却毫无声息的昏死着,压根不知道她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她。

    “皇后如何?”康熙问道。

    太医的神情凝重极了:“皇上,皇后这胎是用虎狼之药强行怀上的,本就留不得,如今强留了三月有余,对娘娘的伤害极大,必须得仔仔细细的养着,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康熙又问:“若好生养着,对以后可有影响?”

    太医不敢不如实回禀:“只怕今后都会体虚,子嗣上的缘分也,也几乎不可能再有了。”

    康熙闭了闭眼睛,沉声吩咐好生照料皇后,然后大步走出了坤宁宫,也不回前面宫宴上,而是转进了乾清宫,让人去叫张英过来。

    张英身为南书房行走,有代康熙草拟圣旨之责,经他之手,一道圣旨立时发往宫外钮祜禄府上。

    钮祜禄氏悬而未决已久的一等公之位,终于落在了钮祜禄皇后的亲弟弟法喀头上。

    舒舒觉罗氏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又接到了另外一道圣旨,令她即刻启程前往京郊皇寺为皇后娘娘祈福,非明召,不得擅自回京。

    钮祜禄府上一应事宜,全部交由嫡福晋巴雅拉氏处置,并令法喀恭敬嫡母,若有不孝,当论其罪。

    舒舒觉罗氏为了争个国公之位费尽了心思,甚至将手伸到了宫里,骗皇后喝了虎狼的助孕药,为的就是这一道圣旨,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她却没福享受这国公之母的荣耀,她不顾惜女儿性命挣来的一切,都是在为巴雅拉氏做嫁衣,从此之后,法喀为了保住国公之位,不但不敢对嫡母有丝毫不敬,还得疏远舒舒觉罗氏,以免惹怒天颜。

    舒舒觉罗氏自是不愿意去皇寺,连哭带嚎的不断挣扎,巴雅拉氏直接命人将她打晕,然后亲自给前来宣旨的太监塞了红封,并道:

    “烦劳公公向皇上通禀,钮祜禄府必当遵从圣旨而为,绝不会叫皇上操心。”

    说罢,她又叫人拿了一个盒子来:“本想着过两日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但如今这圣旨来得突然,家里怕是要忙乱些时日,恐一时半刻进不得宫了。这盒子里是我特意叫人寻来的血燕、老参和一些滋补之物,还请公公辛劳一趟,帮我送给皇后娘娘,请她一定要保重身子。”

    钮祜禄皇后落胎之事虽尚未挑明,但巴雅拉氏却已经猜到了。

    除了为着这个,还有什么事能叫皇上在这大除夕夜里突然降下这样的两道旨意呢?

    叫法喀继承国公之位,是为了安抚皇后;而将舒舒觉罗氏赶去皇寺,那必然是因为舒舒觉罗氏做了什么惹皇上动怒之事了。

    想到之前舒舒觉罗氏整日舔着脸吹嘘她助皇后怀孕有功,巴雅拉氏只觉得脊背发凉。

    幸好皇上还念着旧日情分,幸好皇后无恙,否则受罚的就不会是舒舒觉罗氏一人,怕是整个钮祜禄府上,都要被牵连!

    要不怎么当年先福晋没了后,国公爷宁可娶她这个出身不显的继福晋,也不叫舒舒觉罗氏扶正呢,这人当真是理不清!

    “额娘,您当真要送我额娘去皇寺吗?”

    颁旨的太监们走后,法喀看着舒舒觉罗氏被人抬上马车,不忍心的哀求,“额娘,有了皇上的圣旨,我额娘她绝不敢再与您相争,我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善待弟弟的,求您饶了我额娘吧!”

    巴雅拉氏伸手将法喀从地上扶起来:“国公爷,从今儿起,你就不是小孩子了,钮祜禄府上这么多人,都要仰仗着你过活!今后无论说话做事,你都该仔细思量清楚,不该说的不该做的,就算心里再想,也得憋回去!”

    法喀不过才十六七岁,哪里会有那般沉稳?

    姐姐进宫去了,亲额娘也被送走了,他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巴雅拉氏也不去管他,就叫他站在寒风里好生清醒清醒。

    即便法喀是无辜的,但有那样的额娘在,他身上自然就要压上更重的担子。

    如今巴雅拉氏只希望皇后长命百岁,才能护着钮祜禄府平安无虞。

    ……

    无论是坤宁宫小产还是降旨钮祜禄府,全都封锁了消息,紫禁城内依旧是一片欢欣祥和。

    今年五月里过了仁孝皇后的三周年忌,也就意味着胤礽正式出了母孝,所以除夕夜他也不用再避讳,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

    康熙从坤宁宫回到宴席上后,便叫人领着胤礽和胤褆过去拜了年,胤祉太小,就没叫折腾。

    这还是许多朝臣第一次见到太子爷,都好奇的紧,康熙自是不肯叫他们摸到儿子的,只是叫胤礽去见见他的亲姥爷,赫舍里噶布喇。

    噶布喇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甚少出来走动,明明是至亲,却从未见过胤礽,乍然一见,只觉得小外孙的眉眼与早逝的闺女分外相似,恍然间,好像又看到闺女小时候笑眯眯的缠着他喊阿玛的模样。

    噶布喇看着胤礽,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的儿子常泰赶紧打圆场:“太子莫怕,你郭罗玛法就是见到你太欢喜了。”

    噶布喇也反应过来,今儿可不是能哭的时候,赶紧抹掉眼泪,弯下腰就想去抱胤礽。

    胤礽知道他身子不好,没叫他抱,只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软软的喊了一声“郭罗玛法”,喊得噶布喇差点又哭出来。

    “太子爷,我是常泰,是你的小舅舅!”

    常泰蹲下身来,十分稀罕的瞧着胤礽。

    胤礽一声“舅舅”还没喊出口,就见噶布喇抬起手啪叽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什么你啊我啊的,规矩呢?还不赶紧给太子爷磕头!”

    常泰“哦”了一声,口中道:“奴才常泰给太子爷请安。”

    然后当真要跪下来磕头。

    然而这头还没磕,就被胤礽顺势抱住了脖子:“舅舅!”

    常泰生性活泼,不拘礼数,觉着这姿势顺手,就当真将胤礽给抱了起来。

    他自小练武,臂力极好,胤礽坐在他的手臂上,竟是没有一丝晃动。

    “小舅舅好力气!”

    胤礽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这绝不是虚言,至少比常泰还要大上几岁的纳兰性德,手臂绝没有这么稳。

    常泰哈哈笑了:“奴才多谢太子夸赞,奴才没别的本事,就是有两把子力气!”

    因为常泰一直在家里照顾噶布喇,甚少出来活动的缘故,康熙对这个小舅子并不怎么熟悉,听到胤礽夸他力气大,便起了好奇,开口问道:“常泰,你如今能拉开多重的弓?”

    常泰自豪的朗声道:“回皇上,奴才能拉得开二十力的强弓!”

    二十力!

    这下连康熙都震惊了。

    他自诩得天独厚再加上肯下苦功夫练,不过勉强能拉开十五力的弓,平日里常用的弓,不过十一力而已。

    这已经是很值得骄傲了。

    要知道八旗兵卒的配弓不过七到十力,弓箭手才要求十一力以上,而十五力的弓有个别名叫做虎力,八旗弓箭手里能用虎力弓的,百不存一,皆是神箭手。

    常泰要是当真能拉开二十力的弓,那他便是当今的第一巴图鲁!

    “来人,取弓来给他试试!”

    康熙惊喜之下,立刻命人取弓。

    常泰将胤礽放在自己的椅子上,让他扶着噶布喇站稳,噶布喇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却没有阻止。

    太监取了大弓来,捧于常泰面前。

    常泰直接解开衣裳,露出精壮的臂膀,数九寒天,却是浑身热血沸腾,丝毫不觉得冷。

    他单手拿起大弓,转身朝向殿外,弓马扎的结实,倏然拉动弓弦,毫无阻碍的拉成了满月。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震动之音在殿内不断回荡,围观众人全都高声为他喝彩。

    然而常泰却是撇了撇嘴,回头对康熙道:“皇上,这弓可没有二十力,最多也就十六七力的样子。”

    噶布喇斥道:“你收敛点吧,说的好像二十力的弓你能射得准一样!”

    被自家阿玛揭穿了的常泰讪笑着摸了摸后脑:“皇上只问能用多重的弓,又没问准头如何。”

    “准头可以练,这天生的神力可是练不出来的,”

    康熙走下来亲手拍了拍常泰硬邦邦的胳膊,“好小子,没给你姐姐丢人!刚那弓可是太祖之物,足有十七力,平日里可没人能拉得动,你竟然能拉成满月,这力气,怕是八旗加起来,也寻不出第二个!”

    他这话自是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小舅子给他争脸,便是再夸张点,又何妨!

    “噶布喇,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常泰这般出色,怎能一直拘于家宅?该早日让他去军中历练才是!”

    康熙颇有些兴奋的模样。

    噶布喇还没说话,常泰却道:“多谢皇上,但家中弟妹尚且年幼,阿玛身体又弱,奴才还想多照料家里几年。”

    常泰看似鲁直,但心思却细腻,他知道自家阿玛为何一直避世,也明白赫舍里氏如今全力支持的是他叔父索额图,而不是自己。

    阿玛都避让了,他自然也不会跟叔父争这个先,而且他也没说谎,噶布喇身子一直不好,而他的弟弟常海还不足十岁,家里也确实需要人照顾。

    康熙没想到常泰会这么直接的拒绝,一时有些失了颜面,胤礽瞧着他神色不虞,便开口问道:“舅舅,你的儿子,也跟你一样天生神力吗?”

    他记得张英草拟的伴读名册上,有常泰的儿子察岱。

    常泰答道:“察岱与太子同龄,奴才还尚未教他练武,不过日常瞧着,力气也不小。”

    胤礽伸手示意康熙抱他,等康熙将他抱起来之后,他指向那张弓,脆生生的说道:“阿玛,用弓,换他的儿子!”

    康熙面上的愠色尽去,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会做生意,拿朕的弓,给你换伴读?”

    胤礽骄傲道:“容若说过,要避实击虚!”

    在一旁看热闹的明珠一口酒喷了出来,纳兰性德苦笑着给他阿玛拍背,口中道:“是张英大人教的,奴才不敢居功。”

    张英:……?

    “容若怕是记错了,我还不曾讲到这里,该是皇上平日里随口教导的,叫太子记住了。”

    张英甩锅甩得跟纳兰性德一样迅速。

    康熙:……

    是他教的?

    真是他教的?

    他平时对着胤礽说过的话那可太多了,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他教的。

    胤礽栽赃自家侍卫失败,于是顺势点头:“嗯,就是阿玛教的!”

    康熙:……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到他头上了。

    明珠止住了咳咳,开口打圆场:“皇上睿智,言传身教,方才令太子如此明理,此乃大清之福!”

    他站在宗室这一边,自然不能说太子厉害,只能是皇上教得好。

    宗室之人立刻跟着附和,纷纷称赞皇上英明。

    大过年的,康熙不想跟他们掰扯,便顺势道:“既然太子说了,那常泰,朕就便宜了你,用这太祖之弓跟你换儿子,你换不换?”

    常泰哪有不愿,立刻跪下谢恩,康熙大悦,亲手将他扶起来,又令舞乐继续。

    等康熙抱着胤礽回了上座,索额图才酸溜溜的低声道:“哥哥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女,如今孙子也入了太子的眼,怕是以后前途无量。”

    噶布喇不搭理他,常泰却道:“叔叔,要不您趁着还行,再多生几个?也省的总羡慕我阿玛。”

    索额图:……混小子你等着,你叔叔我还能生呢!

    都是赫舍里氏的血脉,就不信他生不出几个好的来!

    高台上,胤褆拉着胤礽的手叭叭个不停,言语里都是对常泰的崇拜。

    “弟弟啊,你说我的舅舅们咋都那么没用呢?我也想要能拉二十力弓的舅舅!”

    胤礽拿了果子给他吃,哄道:“我舅舅也是你舅舅,你喜欢他,等过几日有空,我们一起去舅舅家玩儿。”

    “好啊!”

    胤褆眼睛一亮,“我要舅舅教我练力气!”

    “这么快就叫上舅舅了?”

    康熙听着两个儿子的对话,笑着呼噜了一把胤褆的头,“也好,你先上门去试试他的本事,他要是行,朕叫他进宫来给你们做武师傅!”

    常泰为什么不愿意从军,康熙心里有数,也并不怪他。

    对康熙而言,常泰虽然好,但索额图却更有用,如果叫他选,他也会选索额图。

    不过不能掌兵并不代表不能启用常泰,就像他说的,弄进宫来给儿子们做个武师傅也不错,自家小舅子,总比旁人更值得信任些。

    常泰不知道自己舍了儿子也没能换来康熙不再惦记,还在那儿傻乐呵着与人拼酒,噶布喇却是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了康熙父子三人的目光。

    太子一脸同情,大阿哥一脸激动。

    而皇上,这眼神怎么看着有些熟悉啊?

    当年太皇太后看上她闺女的时候,好像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噶布喇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儿子,八成是又被爱新觉罗家给惦记上了!

    就算是薅羊毛,能不能也别可着他一家薅?!

    ……

    胤礽和胤褆年纪还小,康熙没叫他们在宴会上多待,就让人送他们回去了。

    胤褆自是回去同他额娘惠嫔一起守岁,而胤礽则是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愈发不喜欢外面的热闹,白日里只见了几个宗室老福晋,之后便推说累了,不肯再见人,将进宫道贺的福晋诰命们,都推给了皇太后和佟佳贵妃去招待。

    就连公主们,她也都没留,二公主三公主送回了生母身边,而大公主,则是送去皇太后那儿,叫她能与她亲额娘恭亲王福晋多待一会儿。

    慈宁宫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围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煮着奶茶,一边闲聊着年轻时的往事。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动静,随即胤礽掀开门帘,自己爬了进来——

    是的,即便胤礽过了年虚岁就五岁了,慈宁宫那高高的门槛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个障碍物,必须得用手扶着才能稳稳爬过去。

    “乌库妈妈,保成来陪你过年啦——”

    胤礽欢快的跑到太皇太后的身边,就将自己冰凉的小爪子往太皇太后的手里钻,太皇太后笑成一朵花,将胤礽的小手团在手心里暖着。

    “大哥有惠嫔娘娘,三弟有荣嫔娘娘,保成也有乌库妈妈,”

    胤礽察觉出太皇太后的情绪有些低落,故意讨好,“保成要跟乌库妈妈一起过年!”

    “好好好,乌库妈妈也正惦记着保成呢,”

    太皇太后伸手捏了捏胤礽的鼻子,“你先跟着苏麻喇姑去换衣裳,今儿就不走了,在慈宁宫住下。”

    太皇太后但凡制衣,必然会想着给胤礽也做几件,过年的衣裳也不例外。

    胤礽今日因为要去前面宴会,所以穿的是一件金黄的旗装,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模样,而苏麻喇姑给胤礽换的,却是一件通红的衣裳,领口袖口还缀着兔毛,叫他立刻就变得分外可爱。

    胤礽倒是不介意自己可爱,只是有些纳闷的摸着身后的一团毛绒绒,问道:“苏嬷嬷,这是什么?”

    苏麻喇姑忍笑道:“太子之前不是送给大公主一对儿兔子么,如今叫太皇太后养的肥肥胖胖的,她觉得兔子尾巴甚是可爱,所以今年您跟大公主的新衣,就都多了一团尾巴。”

    胤礽:……

    好嘛,这是把他跟他姐姐当兔子养了。

    胤礽摸摸头顶,又问道:“那耳朵呢?”

    苏麻喇姑瞪圆眼睛道:“奴才怎么没想到呢?太子说的极是,若是能有一对儿兔耳朵缝在这帽子上,就更像兔子了。”

    胤礽突然有了彩衣娱亲的念头,便央求着苏麻喇姑帮他缝兔耳朵,苏麻喇姑年纪也大了,做不来这么精细的活儿,只得喊来两个小宫女帮着做。

    太皇太后搂着胤礽一边吃着宫女们在炉子上现烤的肉,一边看着宫女们缝兔子耳朵,不多时,心灵手巧的宫女便按胤礽的要求缝好了两顶帽子,一顶耳朵立着,一顶耳朵垂下来。

    这是用真兔皮缝的,看起来甚是逼真,太皇太后爱不释手,亲自将那竖耳朵的兔子帽戴在了胤礽的头上,将他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太子这主意着实有趣,明儿奴才再找些别的皮毛来,做成其他耳朵来玩。”

    苏麻喇姑捧着那垂耳兔帽,也是十分喜欢。

    “也不拘只做耳朵,可以做成大大的帽子,叫大姐姐能将头发都放进去,”

    胤礽跟着出主意,“还可以给胤祉做连身的,他小,穿起来更可爱!”

    彩衣娱亲嘛,那当然是兄弟姐妹都有份才行。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当兔子。

    于是没过几日,慈宁宫里就多了一窝毛绒绒的小动物。

    三位公主都正是喜欢毛绒绒的年纪,开心的将自己打扮成兔子小猫小狐狸,胤祉还小,无力反抗,只能乖乖的趴在炕上当小狗崽儿。

    胤礽依旧带着他的兔耳朵,手里拿着一对儿狗耳朵非哄着胤褆说是狼,胤褆又不是没长眼睛,自然是不肯信,坚决不让胤礽给他按在头上。

    兄弟两个你追我赶,公主们笑成一团,拍手给胤礽加油,明明是寒冬,但慈宁宫里却热闹得像是夏日里的大草原,到处都是幼崽的欢鸣。

    康熙带着常宁和隆禧两兄弟过来请安的时候,正撞上大公主帮着胤礽按住了胤褆,让二公主和三公主给胤褆带帽子。

    胤褆其实也不是没力气反抗,但却愿意顺着弟弟和姐妹玩闹,戴好了帽子后就故意做出凶狠的模样吓唬三公主,三公主躲到了大公主的身后,大公主叉腰道:“不许欺负妹妹,不然揍你!”

    常宁忍不住捂脸:……他福晋是最软和的性子,怎么他闺女竟然如此强悍呢?

    一定是皇上给他闺女养坏了!

    虽然心里在吐槽,但常宁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

    当初将闺女送进宫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闺女将来必定要抚蒙。

    他最担心的就是闺女将来会在草原上被欺负,可如今瞧着,指不定是谁欺负谁呢。

    他闺女,敢指着大阿哥的鼻子骂,就问草原上那些不知道还有没有翅膀的小台吉们,有谁有这个胆子?

    更别说太子最疼姐姐,他闺女过年送给他福晋的玉佩,他可是在皇上身上瞧见过的,绝对又是太子强要来送给他闺女的。

    有这样的兄弟疼爱,他闺女将来必定不会受委屈!

    第35章

    将儿子强行抓过来揉搓了几把后,康熙打发了两个弟弟去带孩子们玩,然后扶着太皇太后去了后殿。

    “皇后已经醒了,但我还没敢将孩子没了的事儿告诉她,只说是胎像不稳才会流血,哄着她吃了药,又喂了点粥,现在又睡下了,”

    康熙的神色有些暗淡,“可终究是瞒不了几日,玛嬷,我瞧着她的模样,当真有些害怕。”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她家里怎么说?”

    “她额娘已经被送去了皇寺,据说整日闹个不休,若不是顾着皇后,我真想送她去见遏必隆!”

    康熙烦躁的说道,“法喀不是个能拿事儿的,虽然袭了爵,但他府里还是嫡母巴雅拉氏说的算。可她毕竟不是皇后的亲额娘,便是叫她进宫来陪着皇后,怕是也无用。”

    以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水火不容的关系,只怕叫巴雅拉氏进宫那是给钮祜禄皇后火上浇油,本来没事也要出事了!

    “要我说,你也是太急躁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便是想要处置舒舒觉罗氏,也该等皇后无恙了再说,什么事儿都没有皇后的身子重要。”

    康熙心里也很憋屈。

    追根究底,真正害了钮祜禄皇后和她腹中孩子的,正是她的亲额娘。

    若不是舒舒觉罗氏贪功冒进,给她用了虎狼之药,她也不会乍然有孕又压根就保不住。

    但凡舒舒觉罗氏有一丝顾及闺女的身子,又何至于如今的境地?

    康熙自问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若非顾念钮祜禄皇后,敢将手伸到后宫间接害了他的子嗣之人,他早就将其碎尸万段了!

    如今要他朝令夕改,将舒舒觉罗氏接进宫,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玄烨啊,玛嬷知道你不愿意宽恕她,可皇后毕竟是无辜的,”

    太皇太后拉住康熙的手拍了拍,“我还是问你一样的话,你是要皇后啊,还是要颜面?”

    康熙如今也是投鼠忌器,面对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而亡的妻子,他着实是狠不下这个心不管她。

    他恨极了舒舒觉罗氏,却又打不得杀不得,如今还得将人好生生的请进宫来,当真是憋屈,但却又没有办法。

    “罢了,若她能安慰皇后,陪着皇后早些好起来,便也算她将功补过了。”

    康熙最终还是妥协了。

    舒舒觉罗氏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她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送到了皇寺,闹了两日又莫名其妙的被接了回来,心里还有些得意,觉得之前肯定是皇上听了旁人的谗言,如今反应过来,定会补偿她。

    等她进了坤宁宫,被宫女们带到后殿梳洗之时见到了闺女身边伺候的嬷嬷,方才得知一直她最引以为傲的她为闺女“求”来的孩子,在除夕夜就没了。

    舒舒觉罗氏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害了钮祜禄皇后。

    故而她换好了干净衣裳出来,一见到康熙立刻扑跪在他的脚下,哭道:“皇上,您要替皇后娘娘做主啊——那可以您的嫡子,就这么生生叫人害了啊——”

    康熙毫不犹豫的一脚就将舒舒觉罗氏给踢飞了。

    好在坤宁宫宽敞,舒舒觉罗氏飞出去数丈远,却没有撞到东西,倒是没受伤。

    康熙没空等她缓口气,直接冷声怒道:“就是你,害了皇后,害了朕的孩子!若不是为了皇后,朕早就要了你的命!”

    舒舒觉罗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吓得瑟瑟发抖,老老实实的跪好,磕头道:“皇上,臣妾是皇后娘娘的亲额娘啊,臣妾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她!求皇上明察!”

    康熙不想再跟她废话:“朕留你一命,就是让你好生安慰皇后,若皇后能早些好起来,朕就不追究你先前的过错,若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你就自己去见遏必隆吧!”

    说罢,康熙转身便离开了坤宁宫。

    舒舒觉罗氏颤颤巍巍的起来,被宫女们扶进了钮祜禄皇后的寝殿。

    乍然看到闺女一脸死灰的躺在床上,仿佛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她顿时大惊,挣脱开宫女们直接扑了过去,口中高呼:“额娘的嘎珞啊,阿哥没了,你不能也跟着去啊!”

    宫女们完全来不及阻拦,就看到钮祜禄皇后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舒舒觉罗氏,然后脖子一歪,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一直守着的太医吓坏了,赶紧上前施针,然而钮祜禄皇后却像是被这一口血带走了魂儿一般,完全没了生息。

    康熙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坤宁宫里一阵阵吵嚷,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扑跪在地上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被钮祜禄侧福晋气晕了!”

    康熙:……

    他就不该心软,叫舒舒觉罗氏进宫!

    康熙大步走进钮祜禄皇后的寝殿时,太医们正神色凝重的聚在一处商量着开药,闯了大祸的舒舒觉罗氏瑟缩在一边,竟然不敢往钮祜禄皇后的床边去。

    “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康熙强忍着怒气,叫人将舒舒觉罗氏带走,自己则是坐到了床头。

    钮祜禄皇后这般情况,他离开了也不放心,索性如今正是过年,也没什么事要处置,他干脆留了下来。

    钮祜禄皇后昏睡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渐暗,殿内点燃了烛火,她才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康熙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正借着烛光看折子。

    那一瞬间,钮祜禄皇后仿佛依旧身在梦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

    她曾多么想要如现在这般与康熙亲近,就像是当年她小的时候见到阿玛和额娘那样,额娘在午睡,阿玛在看书,额娘醒了便唤阿玛一声,阿玛就会笑着答应。

    “皇上——”钮祜禄皇后轻轻唤道。

    康熙听到后立刻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走到床边,伸手要去抱钮祜禄皇后起来,钮祜禄皇后却往后躲了躲。

    “皇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您,我,很开心。”

    钮祜禄皇后望着康熙,眼神极尽温柔,又带着不舍,“我,知足了,您快,快走吧。”

    康熙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嘴里说着看到朕开心,却还要赶朕走?”

    钮祜禄皇后努力微笑:“臣妾,刚小产,您不该在这儿。”

    此刻的钮祜禄皇后,褪去了一贯的骄纵,温柔得像水,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现在看起来很像是康熙想要的那种贤后了,但康熙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若她能一直健健康康的,便是爱闹爱娇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嘎珞,你不必这么小心,”

    康熙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温暖钮祜禄皇后冰冷的双手,“你是皇后,咱们是夫妻,你刚失去了孩子,朕也是刚失去了孩子,朕想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朕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钮祜禄皇后的眼中浮现出泪花:“我知道,皇上其实跟我一样舍不得这个孩子,不然,他早就留不住了。对不起,我尽力了,皇上,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以后会长大的,会做好皇后,会给你生健康的小阿哥的。”

    “好,朕相信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康熙的眼眶也红了,“你不要多思多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养好身体,朕答应你,以后你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儿子的。”

    就算钮祜禄皇后不能生了,他也可以给她儿子、女儿。

    她是皇后,是嫡母,她这一生绝不会少了儿女绕膝。

    “别怪我额娘,其实,我早就知道孩子没了,”

    钮祜禄皇后又道,“我能感受到的,他不在了,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我知道皇上怕我伤心才不告诉我,便装作,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其实,我一直,一直都好想哭。”

    康熙伸手帮钮祜禄皇后擦掉脸上的泪:“嗯,想哭就哭吧,朕陪着你。”

    “不,不要,”

    钮祜禄皇后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肯定很难看,皇上别看,叫我额娘陪着我就好,等我好了,我要漂漂亮亮的去见您。”

    “好,都依着你,朕的嘎珞,一直都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康熙也知道他一直在这儿不合适,见钮祜禄皇后说话正常,面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便顺势答应了下来,“你好生养着,缺什么就叫人跟朕说,等你能下床了,朕再来陪你。”

    钮祜禄皇后含泪笑着点头,目送康熙离去,却在康熙背影消失的一瞬间,泪崩不止。

    皇上,我这样,是不是就是您想要的皇后了?

    原来,装作乖巧懂事,哄您高兴,也没有那么难。

    可我好累啊,我不想这样装一辈子。

    我不是仁孝皇后,我就是我,钮祜禄嘎珞,一个不怎么聪明也不怎么懂事的姑娘,一个不合格的皇后。

    若我也没了,您会想怀念仁孝皇后那般怀念我吗?

    在您的回忆里,会不会我也能变成一个你喜欢的皇后呢?

    ……

    康熙原以为,钮祜禄皇后会逐渐好起来,他甚至都在想,他要抓紧时间多生几个阿哥公主,等钮祜禄皇后二十五岁的时候,若还没有孕,就叫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记在她的名下,做她的孩子。

    然而事与愿违,钮祜禄皇后不但没有有好转,甚至日渐衰弱。

    等到二月的时候,她已经昏睡比清醒的时候更长了。

    太医们拼尽了全力,只能暂时维持住钮祜禄皇后的性命,但也言明,时日无多。

    康熙在又一次探望过钮祜禄皇后之后,亲自去钟粹宫,不顾荣嫔的反对,直接将胤祉抱到了坤宁宫,放在了钮祜禄皇后的床上。

    还不满一周岁的胤祉哪里懂得什么嫡母,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只是嗷嗷大哭。

    他的哭声将钮祜禄皇后吵醒了,钮祜禄皇后慢慢睁开眼睛,对着身边的胤祉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没有碰到他。

    “这是,三阿哥吧?”

    钮祜禄皇后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康熙说道:“对,这是胤祉。朕叫他给你做儿子好不好?只要你好起来,他就是你的了。”

    钮祜禄皇后看向中气十足嗷嗷大哭的胤祉,脸上露出一抹向往的神色来。

    另一边,胤褆下了课去找胤礽,带了新制的毛绒鞋子,一双给胤礽,一双给胤祉。

    “这是我额娘宫里的卫庶妃做的,好看吧?”

    胤褆得意的显摆,“看看连爪子尖儿都做出来了,多逼真!”

    胤礽摸了摸,发现是软的,便放心了,叫胤褆抱着,一起去钟粹宫送给胤祉。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哭,继而一个小姑娘冲了出来,口中叫嚷着:“我去将弟弟抢回来!”

    立马有宫女出来将她给拉住了,这小姑娘正是荣嫔的亲闺女,二公主。

    “二姐姐,出什么事了?”

    胤礽赶紧问道。

    二公主看到胤礽和胤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汗阿玛把弟弟抱走了,说要给皇额娘做儿子!皇额娘是很可怜,可我额娘也很可怜,也只有弟弟一个儿子,凭什么要抢走弟弟啊!”

    啥米?

    康熙将胤祉抢走了,要给钮祜禄皇后做儿子?

    这剧情,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过,应该不是发生在康熙身上吧?

    胤礽简直震惊。

    “二姐姐,你先别急,你这么冲过去不但抢不回弟弟,万一惊扰了皇后娘娘,怕是要连累荣嫔娘娘受罚。”

    胤礽先安抚姐姐,“你先进去陪着荣嫔娘娘,这件事交给我。”

    二公主很相信胤礽,哭着点头答应了,被宫女们劝回了屋里。

    胤褆问道:“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抄家伙打上坤宁宫?”

    胤礽:“……要不你去试试?我好久没见过你挨揍了。”

    胤褆:……

    他其实也没那么傻。

    “那怎么办,咱俩去坤宁宫求情,能好使吗?”

    胤褆渐渐长大,也愈发有自知之明,“要不你去跟汗阿玛哭一个?你哭比我哭好使!”

    胤礽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要哭你去哭,我才不去。我要去慈宁宫找乌库妈妈。”

    告状嘛,肯定是要找家长。

    这宫里还是有人能制住康熙的。

    其实不用胤礽来告状,太皇太后也知道康熙干了什么糟心事儿。

    “你说说我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碰上爱新觉罗家这一个个脑子被牛顶了的混账东西!”

    太皇太后已经很久没气到骂人了,“皇后没了孩子,他就去抢荣嫔的,这跟他汗阿玛有什么区别!”

    苏麻喇姑连声安抚:“还是不一样的,皇上就是一时冲动而已。”

    “可不是不一样,他汗阿玛至少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抢别人的儿子,他呢,他真这么稀罕皇后,早干什么去了?!”

    太皇太后气得在地上直晃悠,“我的拐杖呢?不,给我的马鞭找出来,我要去好好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麻喇姑哭笑不得:“哎呦我的老祖宗,您找拐杖马鞭做什么,难道还能当真打皇上一顿不成?皇上又不是小孩子了!您别急,奴才陪您去坤宁宫,您跟皇上好生说,他定是会听的。”

    胤礽和胤褆还没来得及进屋告状,就看到太皇太后手提着马鞭从慈宁宫里气势汹汹的出来,也不等肩舆,就要往外面去。

    胤礽见状便猜到太皇太后已经知道情况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腿。

    太皇太后赶紧将马鞭递给宫女,以免不小心伤到了胤礽。

    “乌库妈妈,我跟大哥刚从钟粹宫走回来,好累啊,咱们坐肩舆好不好?”

    胤礽哄着太皇太后上肩舆,“路上我给您讲讲钟粹宫的情况。”

    太皇太后勉强压住了怒气,带着两个曾孙子上了肩舆,胤礽细声细气的哄了一路,给太皇太后讲二公主多么懂事,荣嫔虽然难受但也忧心皇后,并没有生气云云。

    这么一路下来,太皇太后心里的那口火气也下去了,她叫肩舆先停在了乾清宫门口,温声道:“乌库妈妈都知道了,不过这事儿不该你们哥俩儿掺和,你们乖乖回乾清宫去待着,等会儿乌库妈妈叫人将胤祉也送过去,你们好好带弟弟,好吗?”

    胤礽点头答应,又嘱咐太皇太后不要生气,要注意身体,方才拉着胤褆一起下了肩舆,进了乾清宫。

    太皇太后也不坐肩舆了,自己往坤宁宫走去,边走边道:“你说说,皇上还没有这两个小的懂事!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来操心。”

    苏麻喇姑扶着她:“当局者迷,自是不一样的。奴才知道,皇上就是一时心善,没旁的,您不必太担心。”

    太皇太后在意的并不是胤祉归谁养,而是康熙为了钮祜禄皇后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这让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福临,当初在董鄂氏没了孩子的时候,也是这般发疯了一样要把玄烨给董鄂氏当儿子,差点叫佟佳氏为了玄烨血溅承乾宫,如今易地而处,玄烨又怎么能忍心叫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也承受这样的痛呢?

    太皇太后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所以在她踏入钮祜禄皇后寝殿的时候,依旧是一脸怒容。

    胤祉此时已经不哭了,被奶娘哄着抓东西玩儿,钮祜禄氏皇后靠在床头看着他,却并没有亲近。

    见太皇太后进来,钮祜禄皇后挣扎着要下床请安,康熙赶紧按住她,不让她折腾。

    “孙儿给玛嬷请安,”

    康熙打了个千儿,“您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瞧着胤祉玩得挺开心的,也没有立时发作,沉声道:“我听说皇后醒了,还有精神见三阿哥,便也来瞧瞧皇后。”

    康熙心中一凛,知道太皇太后这是冲着胤祉来的,赶紧道:“是,皇后难得有点精神,我便将胤祉带来让她瞧瞧。小孩子活泼,看着心情也能好些。”

    “嗯,皇后瞧着是还不错,”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以后若是皇后想瞧哪个阿哥公主,只管叫人去请来,你是他们的嫡母,他们孝敬你服侍你,都是应该的。”

    钮祜禄皇后惶恐道:“臣妾,不敢。臣妾病弱,怕连累到三阿哥,正要叫送回去。”

    太皇太后扫了康熙一眼,康熙讪讪的低头。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太皇太后缓了语气,“如今你只管好生调养身体,其他的事,等你好了再说。今日这话我应你,将来必不会叫你膝下寂寞。”

    太皇太后并不介意钮祜禄皇后认养其他阿哥公主,但却不能是用这种抢夺的方式。

    将来等宫里的孩子多了,自然有人愿意将孩子送到坤宁宫来抚养,本可以你情我愿,又为何非要闹得后宫不安呢?

    荣嫔她知道,那是个舍不得孩子,绝对不会撒手的主儿。

    她生了五个儿子,就留下胤祉这么一根独苗儿,将他抢走,跟杀了荣嫔何异?

    总不能为了救一个,就要另一个去死吧!

    “先将三阿哥送到乾清宫去吧,大阿哥和太子都在那儿玩呢,叫人去钟粹宫说一声,晚些等三阿哥累了,就给他送回去。”

    太皇太后吩咐道。

    奶娘赶紧裹好了胤祉,忙不迭的送去了乾清宫,生怕在坤宁宫再多待一会儿,叫胤祉染了病气。

    胤褆和胤礽欢欢喜喜的接了弟弟,叫他在床上爬着玩。

    胤褆一边抓着胤祉的小手试图教他掰手腕一边问道:“既然皇额娘不要小三儿了,为啥不直接给送回钟粹宫去?我还想带你去射箭呢!”

    “不要叫胤祉小三儿,”

    胤礽受不了这个称呼,“弟弟是阿玛亲自从钟粹宫抱到坤宁宫的,怕是宫里上下全都在猜测阿玛想叫弟弟给皇后娘娘做儿子,乌库妈妈匆匆而去,弟弟立刻就被送回钟粹宫,你猜这宫里会怎么议论呢?”

    胤褆大喇喇道:“怎么议论?不就是乌库妈妈不同意吗?”

    胤礽恨铁不成钢:“就算是乌库妈妈,也不能这么下阿玛的颜面!更何况还事涉皇后娘娘,总要转圜一二,大家才都下得来台啊!”

    胤褆撇了撇嘴:“你还是赶紧来跟我一起读书吧,你太闲了,跟我额娘一样,整日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胤礽:……6

    好好好,这句话他立刻就叫人去说给惠嫔娘娘听!

    告状嘛,必须得找家长!

    胤褆跟胤礽说话,手上的力道就松懈了下来,一不留神,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他竟然被胤祉用双手将一只手给压在了床上。

    胤褆惊讶,抬了抬手臂,纹丝不动。

    他不信,又用力抬了抬,却也只是抬起了一点儿,就被胤祉重新给压了回去。

    “他这是什么见鬼的力气?”

    胤褆不敢置信,“他才一岁??”

    胤礽偷笑:“哥,你行不行啊?”

    胤褆不忿:“来,再来,我就不信了!”

    第36章

    那一日太皇太后到底用没用上她特意叫人找出来的鞭子,胤礽并不知道,但那一夜康熙彻夜未归,据说是去了奉先殿为皇后祈福,跪了一整夜。

    从那之后,康熙再也没提过要将胤祉给皇后的事情,但也没去钟粹宫安抚荣嫔,就如同之前许久一样,只当宫里没有这个人。

    好在太皇太后愿意照拂,再加上几个阿哥公主爱往钟粹宫去看胤祉,荣嫔的日子倒也没多难过。

    不知为什么,自从过年之后,康熙连佟佳贵妃的承乾宫也不去了,几乎独宠宜嫔,连带着同住在翊坤宫里的郭庶妃,也得了不少恩赏。

    佟佳贵妃还是很淡定的,照常处置宫务,看不出一点慌乱,但她家里却坐不住了。

    佟国维叫妻子赫舍里氏进宫探望闺女,见了面之后,赫舍里氏便将佟佳贵妃拉到无人处,问道:“坤宁宫那位到底怎么样了?”

    佟佳贵妃摇头:“额娘问我也没用,我还能插手坤宁宫的事儿吗?如今这时候,我避嫌来还不及呢!”

    “额娘不是这个意思,”

    赫舍里氏压低声音,“你阿玛叫额娘来问问你,那位若是没了,你这位份,是不是该往上动动了?”

    佟佳贵妃不悦:“我已经是贵妃了,阿玛额娘还想叫我往哪儿动?”

    “你这孩子,不是明知故问吗?当初皇上刚立了太子,宗室死命盯着后位,你阿玛想帮你也没办法,只能叫那位先占了后位。如今她命薄,禁不住这一国之母的贵重,眼看着就不行了,你该早些替自己打算!”

    赫舍里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听说近来皇上不怎么跟你亲近,可是你性子倔强,惹恼了皇上?这时候你若是退了,说不定哪个就踩着你上去了,你可不能闹别扭啊!”

    佟佳贵妃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淡淡道:“额娘,您知道您今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您真当这皇宫是您屋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便是您在自己屋里说话,就能确定不会传出去吗?”

    赫舍里氏瞬间吓出了一头冷汗,警惕的四处张望,却也没看到什么人在偷听。

    佟佳贵妃继续吓唬她:“皇上在宫里暗设了一个监察司,说是用来监管宫中奴才,实际上您猜猜是做什么的?皇后娘娘正病着,你在这当口突然进宫,您再猜猜,这一路上有没有人跟着您,一直在暗中看着您呢?”

    赫舍里氏这下子是什么都不敢说了,满脸惊恐的四处乱看。

    佟佳贵妃瞧着差不多了,端茶道:“额娘若是不想给我,给佟家惹麻烦,今后还是要谨言慎行。这宫里不比咱们家,处处都要小心,若无必要,您还是少进来,有事我会叫人给家里送信的。”

    “行,你最有主意,额娘听你的,”

    赫舍里氏素来是个耳朵软的,谁说都听,在家里被佟国维忽悠进来,如今又被佟家贵妃忽悠出去,“那额娘走了,有什么事你记得一定要跟家里说啊!还有,不准跟皇上使性子,知道吗?”

    佟家贵妃好言好语的答应了,叫人送了赫舍里氏出去,转头便将芙蕖叫到面前,沉声道:“我知道你往家里送消息是为了我好,但这是最后一次,若再叫我知道你背着我传消息,你就出宫去吧。”

    芙蕖吓得跪下求饶:“主子,是老爷叫奴才按时送消息出去的,奴才也是没法子啊!”

    “我知道是他叫你传的,所以我没怪你,你起来吧,”

    佟佳贵妃伸手将人拉起来,“但我也与你说,你传这些消息是在害我,你信不信我?”

    芙蕖连连点头:“奴才自是信主子的。”

    “那你就听我的话,今后不要再往外送信了,”

    佟佳贵妃拍了拍芙蕖的手,“傻丫头,我也是为了护着你,若是被人抓到了,便是我怕也保不住你,更别说他们了!如今你我身在宫中,自顾已经不易,就不要再想着外面,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芙蕖又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道:“主子,霜叶的事儿我没跟家里说,但您也该早点下决断,不能因为她伤了您跟皇上的情分啊!”

    提起霜叶,佟佳贵妃瞬间沉了脸,她走回炕边坐下,沉声道:“我能如何决断?皇上碰了她,却连句话都不给,叫我是拿她当姐妹还是当奴才?”

    “主子这说的什么话,就算皇上认了她,也不过是个庶妃,还不是您的奴才,”

    芙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其实各宫里都有庶妃,也算是帮着主位固宠,您瞧卫氏去了延禧宫,惠嫔不也挺乐呵么?更别说宜嫔还将自己亲姐姐推出来伺候呢!霜叶胆子是小了些,但长得不差,又是皇上强要了的,必然会多几分新鲜,您若是将她养起来,也能有个助力不是?”

    若非是从小与佟佳贵妃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些话芙蕖无论如何都不该说的。

    但芙蕖知道佟佳贵妃对康熙并没有多么执着的感情,才敢大着胆子劝上一劝。

    不管是霜叶也好,还是其他庶妃,这宫里迟早都是要进新人的,为着这点事儿跟皇上闹,当真不值。

    “你说的都对,可你也说了,是皇上强要了她!”

    佟佳贵妃气的就是这个,“若她真有这个心,我替她安排好便是,叫她承了宠之后能得个名分,也不枉主仆一场。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皇上说喝醉了将她当成了我,芙蕖,这话你信吗?”

    佟佳贵妃忍不住垂泪,“我宁可他直说看上了霜叶,我也不是嫉妒心大容不下人的人!如今他得了手,却叫我来背这个孽,芙蕖,我看着霜叶那般可怜模样,我心里能不难受吗?”

    初六那夜,康熙叫人悄悄给钮祜禄皇后没了的孩子做了法事,然后一个人喝醉了酒,半夜里摸进了承乾宫。

    等佟佳贵妃起来查看的时候,康熙已经进了宫女们守夜的碧纱橱。

    睡在里面的霜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了身,可第二日康熙却只说是醉了酒认错了人,匆匆离去,竟连句话都没留。

    这让佟佳贵妃如何不气!

    “罢了,我跟皇上置气,不能叫霜叶跟着受罪,”

    佟佳贵妃最终还是心软,“你先让她搬到西侧殿去住吧,叫人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受委屈。皇上那儿明儿我去说,怎么着也得过了明路,万一这肚子里有了呢?”

    芙蕖过去给佟佳贵妃捶肩膀:“主子放心,念珠怕她想不开,一直看着呢。等皇上的恩赏送来,她也就明白了。”

    佟佳贵妃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这紫禁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想出的出不去,却又偏生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

    阿玛额娘的意思她知道,可她瞧着那坤宁宫,却只觉得好似无底的深渊,像是会吃人的模样。

    已经有两位皇后折在里面了。

    若说钮祜禄皇后还算是自作自受,那仁孝皇后呢?

    她生太子的时候并非是第一胎,而且自打怀孕以来脉象都正常,生出来的太子也健康,怎么她就莫名难产而亡了呢?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接连发生两次差不多的惨剧,叫佟佳贵妃心里难免有些忌讳,所以对于赫舍里氏的提议,才会那般坚决的怼了回去。

    她对康熙,奉承多过感情,对于皇后之位也并没有什么执念,要她为了后位将自己的命搭上,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对她而言,若是能一直平安顺遂,便是做一辈子贵妃,也足够荣华富贵了。

    ……

    胤礽今日却是难得的离开了“牢笼”,当真带着胤褆一起出宫去噶布喇府上,打算找常泰玩儿。

    康熙本是与他们一起出来的,但半路上遇到一个茶楼里聚集着许多学子辩论学问,便被吸引了,非要留下来听听看。

    胤褆和胤礽对那些引经据典的之乎者也都不太感兴趣,不靠谱的爹便将两个儿子丢给了侍卫,让他们自己先去。

    一到噶布喇府门口,却没想到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两位公子,国公府今日该是在宴客,奴才刚刚看见了几个眼熟的显贵子弟,都提着礼物呢。”

    曹寅在马车外说道。

    胤礽掀开车帘张望了一圈,有些犹豫:“人这么多,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也不知道噶布喇为何要宴请,但定是有什么喜事,可别他们一来,反而叫他们不能尽兴。

    胤褆却已经跳下了马车,看那兴奋的模样,怕是拦不住的。

    “公子别怕,咱们也不必显出身份,只说您是奴才的弟弟,先进去见了国公爷再说。”

    纳兰性德伸手将胤礽也抱了下来,“国舅爷的小公子与您年纪相仿,奴才带着您来,并不算突兀。”

    难得能出来一趟,胤礽不想扫兴,便点头应道:“那好吧,那今日我就借揆叙的名字来用用。”

    胤褆凑过来:“那我呢,我叫什么?”

    曹寅拱手:“委屈大公子装作奴才的三弟曹宣吧。”

    四人说好了身份,令大半侍卫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在身边,叫他们手里提着胤礽给外祖一家带的礼物,倒也很像是前来赴宴的模样。

    噶布喇一脉人丁单薄,除了常泰之外,二子常海还不到十岁,身体也不好,当不得用,故而如今在门口迎客的,是噶布喇的弟弟法保。

    法保虽是北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但胜在认识的人多,嘴又甜,正适合做这项工作。

    “哎呦喂,瞧瞧这是谁啊,两位大才子竟然能有空过来,咱们常泰的面子可真大!”

    法保一眼就认出了纳兰性德和曹寅,立刻迎了上来,一点儿长辈的架子都没有,“怎么着,今儿两位休沐?”

    曹寅跟他相熟,笑道:“可不是,难得有空,便带着弟弟过来长长见识。”

    法保不认得胤褆和胤礽,只是好奇的瞧了一眼,就伸手引路:“来来来,带着咱弟弟们里面走着,常泰和常海早就院里候着了,正好让常海陪着弟弟们逛逛。”

    门口人多眼杂,曹寅和纳兰性德便不耽搁,一人牵着一个“弟弟”,就往国公府里走去。

    跟着的侍卫悄悄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今儿是府里大公子二十岁的生辰,故而才设了宴,请的都是平日里与大公子走的近的公子哥儿们,没有朝臣。”

    “原来竟是舅舅的生辰,”

    胤礽回头去看侍卫们手里拎着的礼物,“早知道就该好生选个礼物,我觉得盛京新贡的那张强弓就不错。”

    曹寅偷笑:“小公子倒是大方,那弓三爷可是稀罕得很。”

    “阿玛稀罕有什么用,他又拉不开,”

    康熙不在,胤礽偷偷拆穿他,“也不知道阿玛跟一张弓较什么劲儿,等哪天他不注意,我非得给那弓偷出来不可。”

    胤褆来了兴致:“舅舅已经有太祖的弓了,你偷出来之后还是给我吧,我将来一定能拉开!”

    胤礽翻了个小白眼:“那我还不如指望胤祉比较靠谱。”

    胤褆尚武,但天赋上也就跟康熙差不多,反而是胤祉,小小年纪就一身蛮力,简直是天生的大力士。

    估计再过上几年,等胤祉能习武了,胤褆就打不过这个弟弟了。

    现在的胤褆还没被弟弟掀翻,尚且不服气,正待跟胤礽好生辩论一番,却听到路边的树后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鄂伦岱,你再在外面胡乱造谣,当心回去又要挨鞭子!”

    一个年轻男子笑道,“佟国公房里的事儿能叫你知道?你半夜不睡觉躲床底下偷听吗?”

    那个叫鄂伦岱的青年一边喝酒一边嗤笑:“我还用偷听?那婆娘恨不得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得宠!”

    “你可闭嘴吧你,”

    又有人劝道,“你前日里挨的那顿伤不疼了么,就又敢在外面胡闹,当真惹急了佟国公,仔细拿绳子勒死你!”

    “死就死,我怕他不成?”

    鄂伦岱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喝干,“你们放心,他若要我的命,我也不会叫他独活!”

    胤礽听得大为震撼。

    在这个父子纲常十分严苛的时代,竟然有人敢公然叫嚣要弄死自己的亲爹,这鄂伦岱,当真是个狠人啊!

    胤褆也听得一楞一楞的,举起爪子差点就要鼓掌叫好,幸好曹寅一直盯着他,在他作死之前将他的嘴给捂住了,才没叫他说出什么能让惠嫔上吊的浑话来。

    不过嘴是捂住了,爪子却没来得及抓住,还是叫胤褆给拍出了声。

    巴掌声惊动了树后的人,几个年轻人从树后出来,胤礽终于看清了那位想要“弑父”的鄂伦岱的模样。

    意料之外的是,鄂伦岱相貌俊秀,看着颇为儒雅,若不是一直皱着眉使得眉眼中带着几分戾气,当真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曹寅?”

    鄂伦岱皱眉打量着来人,“你呢,你又是谁?”

    纳兰性德拱手行礼:“纳兰性德见过佟佳公子。”

    “原来是咱们满人的大才子啊,”

    鄂伦岱语带嘲讽,“读书人就是讲究,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要么就喊声小爷,要么就直接叫我鄂伦岱,少拿佟佳氏来恶心我!”

    “行,佟佳小爷,我们是来向国舅爷贺寿的,劳烦让一让,别挡路。”

    曹寅是什么人啊,那可是从小跟康熙一起长大的奶兄弟,虽然在主子们面前舍得下脸面,但在外面,可从没怕过。

    别说鄂伦岱这种没有爵位的纨绔公子哥儿,就算是宗室里的那些姓爱新觉罗的小子们,对他那都是捧着顺着,可没人会像鄂伦岱这般口出不逊,得罪康熙身边的亲信。

    让他们喊小爷?

    也不看看大清国真正的小爷,就在他面前站着呢!

    鄂伦岱瞬间就冷了脸,伸手就往曹寅的胸口抓来,曹寅怕碰到胤褆胤礽,不敢躲开,直接迎了上去,也去抓鄂伦岱的肩膀。

    两个人就这么当众扭打了起来,周围几个年轻人想要劝架,却又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胤礽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胤褆却是跳着叫好,高声给曹寅加油。

    纳兰性德干脆将胤礽抱了起来,让他能看的更清楚些。

    胤礽扭头看向纳兰性德:“你不管管?”

    纳兰性德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三等侍卫,哪里管得了小公爷的事儿?您放心,曹寅有分寸,不会真伤了他的。”

    胤礽看向将鄂伦岱反手压在树上,用膝盖顶着后腰的曹寅,挑了挑眉:“这叫有分寸?”

    纳兰性德啧了一声:“看来这次佟国公下手不轻啊,不然鄂伦岱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曹寅制住了。”

    “曹寅你个王八蛋,你等着小爷我伤好了的,看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

    鄂伦岱被按在树上,却兀自不肯认输。

    曹寅笑眯眯:“行啊,我等着您,要打,我随时奉陪!”

    鄂伦岱这人倒也有点意思,打不过就打不过,他也不仗着身份继续闹腾,嘴里不服输,身体却是一副反正我打不过爱咋咋地的模样,干脆趴在树干上不动弹了。

    曹寅见状,便松开了手,哈哈笑道:“对不住了,一时兴起,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等过后有空,我请您喝酒!”

    鄂伦岱这才直起身,忍着后背的疼往树上一靠:“喝酒可以,但用不着你请,你小子有点功夫,小爷我喜欢,下次别带那么多累赘,你自己过来,小爷请你喝酒!”

    “累赘”胤礽:……这人还真的是,叫人手痒想抽啊。

    纳兰性德不会与人做口舌之争,只是含笑不语,胤褆却不干了,跳起来喊道:“你才是累赘,你全家都是累赘!”

    胤礽捂脸:……这撒泼吵架的架势到底是哪儿学来的……

    “呦呵,曹寅,这是你弟弟?”

    鄂伦岱没有生气,反而颇有兴致,“不错,小小年纪就敢跟小爷叫嚣,长大了也是一条好汉!小子,等你十四了,来找小爷,小爷我教你几手功夫,怎么样?”

    胤褆怒哼:“我才不要你教,我师傅比你厉害多了!”

    说罢,他正好看到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常泰,便伸手一指:“看,那就是我师傅!”

    常泰:……我不是,你别瞎说!

    “舅舅!”

    胤礽叫纳兰性德将他放下,然后冲着常泰扑了过去,“我来给你祝寿啦!”

    常泰这才瞧见了胤礽,吓得差点儿直接跪地上去。

    “你,你你,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常泰瞪了一眼曹寅,又瞪了一眼纳兰性德。

    他听下人说纳兰性德和曹寅带着弟弟来赴宴,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带的是大阿哥和太子。

    大阿哥便算了,一则幼时是在宫外养大的,二则过了年已经七岁了,偶尔出来一趟,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可太子才多大,又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这两个小子怎么敢将太子给“偷”出来!

    他们不要命了无所谓,可别叫他家太子爷跟着受罪!

    在常泰要发火之前,胤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玛也出来了,不过他被书生辩论给吸引了,就叫我们先过来。”

    听到康熙跟着,常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手将胤礽抱起来,让他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是牵着胤褆,然后对鄂伦岱高声道:“鄂伦岱,你跟我过来!”

    鄂伦岱对上常泰也不倔了,也不闹了,耷拉着脑袋跟在常泰身后,面对胤褆故意做鬼脸的挑衅也不恼,只是对着也回了胤褆一个鬼脸。

    常泰带着他们一路进了后院的屋子,等到没人了的时候,方才将胤礽放在椅子上,然后回身一脚踢在鄂伦岱的膝窝处,将他踢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太子,大阿哥恕罪,这小子野惯了,没人能管得了他,但心地不坏,不是有意冒犯的。”

    常泰也跪了下来,替鄂伦岱求情。

    “舅舅快起来,以后私下里不用这么多礼,”

    胤礽跳下椅子,亲手去扶常泰。

    鄂伦岱此时完全惊呆了,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半晌没有反应。

    胤褆嫌弃道:“傻不拉几的,叫他给我磕几个头,我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胤礽却拉住胤褆,开口提醒:“哥,他,姓佟佳,是佟国纲的儿子。”

    胤褆没反应过来:“佟国纲的儿子怎么了,我还是汗阿玛的儿子呢!”

    胤礽无语,干脆直言:“佟国纲是阿玛的亲舅舅,他,是咱俩的表舅!”

    胤褆震惊:“……表舅?”

    鄂伦岱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毫不犹豫的答应:“哎!”

    第37章

    常泰一巴掌扇在鄂伦岱的后脑上,怒道:“你倒是什么都敢答应!”

    鄂伦岱捂着脑袋控诉:“师父,咱能不总打头吗?我都要被你打傻了!”

    常泰举起手作势还要再打:“还不赶紧给太子爷和大阿哥请安!”

    鄂伦岱这才反应过来,对着胤礽和胤禵磕头行礼。

    “起来吧,坐下说话。”

    胤礽对于鄂伦岱却没有对常泰的亲近。

    这个虽然也是舅舅,但毕竟隔了一层。

    康熙都不管佟国纲佟国维喊舅舅,他自然也不会喊鄂伦岱表舅。

    鄂伦岱站起身来,也不坐,就站在常泰的身后。

    常泰瞧他脸色不太好,便对着胤礽道:“太子,叫鄂伦岱先下去吧,奴才带您去见阿玛。”

    胤礽点头答应,常泰推了鄂伦岱一把,顺势将一个药瓶塞到他手里。

    这小子前儿刚被佟国纲捆起来狠狠抽了一顿,带着一身的伤还敢跟人动手打架,这会儿估计疼得厉害。

    他本来叫鄂伦岱跟着是想让他能跟胤礽亲近亲近,但如今又怕他等会儿在胤礽面前逞强反倒伤上加伤,故而又打发他下去上药。

    鄂伦岱在佟国纲面前是混账得很,但对常泰这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师父却很是服气,听命告退。

    常泰一手牵着胤礽,一手牵着胤褆,往正院里走去。

    此时噶布喇和索额图两兄弟正歪在一张炕上,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拌嘴。

    “我说哥哥,常泰一个小辈儿的生辰,你至于还开宴席吗?”

    索额图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瞧瞧前面那一院子愣头青,有几个将来能有出息的?你便是要拉拢,也该挑挑吧?”

    噶布喇嗤了一声:“你脑子里除了争权夺利,还有别的东西吗?二十岁,用汉人的话说,那不叫生辰,叫及冠,懂吗?这可是大日子!”

    “若是康亲王在京里,我定要请他来为常泰加冠的,他不在,旁人常泰也看不上,就这么委屈他随便热闹热闹吧。”

    索额图特想将手里的茶泼到噶布喇的脸上去。

    但这毕竟是在噶布喇府上,他想了想,自己怕是打不过常泰那小子,便又忍了下来。

    手上忍住了,嘴上却是忍不住的。

    “康亲王不在,皇上在啊,有本事你请皇上来给常泰加冠,那才叫风光呢!”

    索额图故意奚落。

    噶布喇反问回去:“我若是当真开了这个口,你猜猜皇上会不会给我这个岳丈一个面子?”

    索额图:……

    行行行,知道你闺女厉害,当了皇后又生了太子,你跟着鸡犬升天了,行了吧?

    当年若不是赫舍里氏就这么一个年纪合适的姑奶奶,他岂能叫噶布喇占了这个先?

    若太子是他外孙该多好啊,看明珠那个王八蛋还敢不敢跟他叫嚣!

    索额图正思量着该怎么说才能叫噶布喇接不住,还没想出来,常泰便领着胤褆和胤礽进来了。

    胤礽完全不怕生,直接爬上了炕,往噶布喇身边一坐。

    噶布喇本以为的常海,悠闲的睁开眼睛,然后瞬间清醒,吓得差点蹦起来。

    “太,太子?”

    噶布喇霍得坐了起来,“你怎么——常泰,你个混蛋!太子来了怎么都不喊一声!”

    常泰心里偷笑,嘴里却辨道:“阿玛,我又不知道您当真连眼睛都不睁啊,难不成我还能学宫里的太监,站门口高喊一声‘太子驾到’?”

    噶布喇气的抄起几个花生就往常泰身上丢,另一边的索额图却已经爬起来跪地上去了。

    “奴才索额图给太子爷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索额图十分利落的高呼。

    噶布喇这回笑了:“瞧见没,跟你叔叔好好学学!”

    常泰得意道:“那可不成,太子刚刚说了,叫我这个‘舅舅’私下里不用拘礼,我可不敢不尊太子之命。”

    “哦,这样啊,”

    噶布喇故意问胤礽,“那郭罗玛法呢?”

    胤礽笑嘻嘻:“郭罗玛法当然也不用拘礼!”

    噶布喇搂住胤礽哈哈大笑,气得索额图直翻白眼。

    笑罢,噶布喇翻身下地,还是给胤礽行了一个大礼。

    胤礽不叫他们行礼,是对长辈的尊敬,但给太子爷行礼,是奴才的本分。

    噶布喇跟常泰都是一样的性子,看似大大咧咧爱笑爱闹,其实心里拎得清,绝不会恃宠而骄,当真在胤礽面前无礼。

    胤礽也不拦着噶布喇全了礼,只是马上将他拉了起来,又像是寻常外孙那般搂着他的手,软声叫他帮着扒花生吃。

    而胤褆却是一直缠着常泰,一心只想着叫常泰教他怎么练力气。

    噶布喇便叫常泰带着胤褆出去玩,自己与胤礽说着闲话。

    索额图舔着脸不走,说是要留下来伺候太子爷,却总是试图也像噶布喇一样跟胤礽亲近,噶布喇像防贼一样防着他,那架势不像是快五十岁的人,却像是几岁的稚童在闹别扭。

    胤礽还是挺喜欢这个外公的。

    他感觉噶布喇看他的眼神满是疼爱,却没有想要讨好他利用他的欲望。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亲情,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用这么纯粹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在他眼中,他不是大清的太子,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外孙。

    “郭罗玛法一定很疼爱我额娘吧?”

    胤礽悄悄问道。

    也只有爱屋及乌,才能叫噶布喇对他这个并不熟悉的外孙这般疼爱了。

    “你额娘小时候,也喜欢这么抱着我的胳膊使唤我,”

    提起闺女,噶布喇的眼神更加温柔,“明明她伸手就能勾到的吃食,偏要我拿给她,好像这样就更好吃一样。”

    噶布喇给胤礽讲着仁孝皇后小时候的故事,点点滴滴,如数家珍。

    他故事里的仁孝皇后,跟胤礽在宫里听说的仁孝皇后,是完全不一样的,更像是,刚入宫时的钮祜禄皇后。

    明艳,娇惯,活的像是天上的太阳,受不了一点阴霾。

    然而宫人嘴里的她,却成了宽容大度慈悲为怀的菩萨。

    噶布喇说得很开心,胤礽听得却有些难受。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明媚少女如何一点点被紫禁城磨砺成不喜不悲的圣人,就像是现在的钮祜禄皇后,在生死的挣扎中,再没了一丝脾气。

    胤礽不喜欢紫禁城,就算在里面生活了这么久,得到了许许多多前世未曾得到过的亲情,他依旧不喜欢那个看似人很多,其实却很冷清的孤城。

    时至今日,若叫他选,他依旧想做一个闲散的宗室子弟,没什么出息,但却能随心所欲,自由快乐。

    索额图先察觉到了胤礽的低落,赶紧给噶布喇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然后笑着哄道:“奴才听着大阿哥在外面玩起来了,太子可想去看看他们玩什么呢?”

    胤礽也不想沉浸在失落里,便点头答应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纳兰性德进来领着胤礽出去,曹寅却早就跟常泰他们玩成一团了。

    等胤礽走后,索额图立刻埋怨道:“哥,亲哥,咱能不跟太子讲那些陈年旧事吗?你明知道太子一出生就没见过娘娘,还跟他说这些,不是故意招惹他难过吗?”

    噶布喇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泪意:“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他的掌上明珠没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看到眉目跟闺女十分相似的小外孙,他就恍然觉得好像看到了闺女一样,一时间没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以后不会了,他不能携恩牵绊着太子。

    赫舍里氏只能是太子的助力,决不能是弱点。

    希望太子能快些长大吧,带着他额娘的期望,稳稳立在众人之上,也不负他额娘为他付出性命。

    ……

    今儿来国公府为常泰贺寿的,都是平日里与他一起玩惯了的年轻人,大家也不拘着,凑在一起喝酒的喝酒,嬉闹的嬉闹,还有人偷偷去拿了常泰的弓来,非要赌一赌谁能拉得开。

    这些勋贵子弟们虽然基本都没什么正经儿事情做,但骑射是从小就练起的,身手其实都还不错。

    而常泰作为他们的同龄人中功夫最好的那一个,理所当然的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人。

    再加上除夕宴上常泰当众开了太祖之弓,受了康熙的赏识不说,也成了在场众位宗亲大臣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回去之后对着自家小辈一顿输出,更叫这些小子们愈发的崇拜他了。

    常泰领着胤褆过来,见到众人在试弓,却谁都拉不开,哈哈大笑着将弓接过来,当场把那虎力弓轻轻松松拉了个满月。

    拉完之后他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摇头道:“这是我平时拿来练准头的弓,算不得重,你们若是连它都拉不开,就别整日里嘲讽八旗弓箭营不行了,这就是从弓箭营拿出来的弓。”

    在场众人一阵哗然。

    他们多出身军功世家,听家里老一辈念叨久了,便也觉得现在的八旗兵大不如前,没事就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们自己多厉害。

    可如今一听弓箭营里竟然用这么强的弓,而自己连拉开都费劲儿,顿感羞愧,有些面皮薄的,都已经羞红了脸。

    常泰暗自偷笑。

    他没说谎,这弓确实是从弓箭营拿的,但可不是寻常弓箭手用的弓,而是实打实的虎力弓。

    弓箭营里能用这弓的,百不存一,无一不是绝顶的神箭手,所以这些大少爷们拉不开,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儿。

    不过常泰是不会挑明的,给这些整日里撩鸡逗狗的八旗少爷们点压力,让他们知道羞愧能努力奋进,也算是一件好事。

    鄂伦岱见其他人都缩了回去,嗤笑一声,上前伸手到:“我来试试!”

    常泰抄起弓打在鄂伦岱的手心,疼得他捂着手蹦跶,什么气势全没了。

    “你的《始计篇》读明白了么?”

    常泰对这个大徒弟心疼归心疼,严厉也是真的严厉,“功课不补全了,休想碰弓!”

    鄂伦岱论功夫在八旗子弟里算是出色的,但说起学问,却是跟胤礽一个德行,明明脑子够用,就是不好好用功。

    佟国纲也曾请了师傅来教他,但没一个能待过三天的,全都被他给捉弄气跑了,而佟国纲性格暴躁,也不是个能跟儿子讲道理的,看不顺眼就抄鞭子动家法。

    堂堂一个嫡子,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像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但鄂伦岱却不是能被欺负服的性子,佟国纲越打他,他越逆反,真被打急了,他就敢还手。

    是真的跟佟国纲互殴的那一种。

    随着他逐渐长大,佟国纲渐渐落在了下风,所以现在佟国纲想要抽儿子一顿的时候,都会叫人将他牢牢捆起来打,以免自己打不过丢人。

    佟国纲有个侧室出身赫舍里氏,按辈分,是噶布喇的族妹,常泰的姑姑。

    她阿玛当年是跟在索尼身边从盛京过来的,后来死在了战场上,故而噶布喇对她多有照拂,时常令常泰给她送些银钱物什,常泰便有机会去佟国公府。

    正是因为如此,常泰才碰到了被佟国纲打得奄奄一息却死撑着不肯求饶的鄂伦岱。

    也是自那之后,二人才有了师徒的缘分。

    鄂伦岱虽然桀骜不驯,但却不是不识好歹,常泰是真心待他好,用心教导他成材,他便也是真心驯服,肯听常泰的教诲。

    同样是被打,佟国纲抽他的时候,他只想打回去叫佟国纲也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但常泰在他手心打上一记,他却反省自己这几日懒散了,不由得有些脸红。

    常泰并不想当众为难徒弟,说过之后便算了,又让人取了轻弓来,叫大伙儿比试射箭。

    曹寅上前一手连珠箭连中五靶,赢的满堂喝彩,而胤褆作为曹寅的“弟弟”,也表演了一回。

    虽然只是小弓单箭,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到□□成的命中率,已经是十分厉害了,看到胤褆因为射丢了一箭而懊恼,就连鄂伦岱都出言安慰,夸他是小巴图鲁。

    胤礽被纳兰性德领着过来的时候,正瞧见众人夸奖安慰胤褆的一幕,不由得笑了。

    这些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倒是有些可爱的。

    比起之前被康熙处罚的那些去行宫欺负宫女的败类,这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只是些贪玩爱闹的年轻人,他们的本性并不坏,不过是没有出头的机会,只能安于现状罢了。

    毕竟纨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能担得起这两个字的,至少也得是祖辈里出过能人或是阿玛身居高位才行。

    而他们不能出头也不仅仅是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更多的是时事造就。

    就像常泰,这一身功夫怕是整个满八旗也找不出几个对手,但他为了避嫌,也只能屈居府中,当这些公子哥儿们的头头。

    “容若,阿玛还是不让八旗子弟科举吗?”

    胤礽轻声问道。

    纳兰性德是最后一届满人进士,自他之后,康熙便下令八旗子弟不得参加科举。

    康熙的本意是希望八旗子弟不要一窝蜂的学着汉人走科举的路子。

    且不说难有几个满人能像纳兰性德那样当真取得好名次,但是取中了,也很难走翰林的路子。

    毕竟就算是纳兰性德,也没能真的入了翰林,而是进宫做了侍卫。

    在康熙看来,八旗军才是大清立身之本,他需要八旗子弟中能源源不断的出现得力的将领,而不是都跟汉人一样去争当翰林。

    但是这样一来,八旗子弟的出路便少了一条,需要避嫌的以及在家里不受宠的,除了安心当个纨绔,也做不来什么旁的事情了。

    毕竟都不能科举了,那还非要去上什么太学呢?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拉拉弓骑骑马,说不准哪天也能像纳兰性德一般给太子爷当个侍卫呢!

    在纳兰性德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已然成了八旗子弟们的楷模(pan tu)。

    纳兰性德甚少参加这样的聚会,今日难得被逮到了,众人哪能轻易放过他?

    比诗文比不了,那就比他们擅长的射箭好了。

    胤礽被常泰抱走,纳兰性德则是被众人裹挟着来到靶子前,硬塞了一张弓,非要“考较”一下他的弓箭不可。

    胤礽有些担心的探头张望。

    常泰安慰道:“他们有分寸的,只是玩闹,不会胡来,太子不用替纳兰侍卫担忧。”

    胤礽回过头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向常泰。

    他哪里是替纳兰性德担忧,他是替那些单纯公子哥儿们担忧!

    胤礽觉得,那些人就像是在现代那些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没见过太多世面,总觉得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懵懂,却不知在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天才。

    纳兰性德论诗文,自是天才到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可谁又规定,一个进士词人,在骑射上,就不能也有天分呢?

    纳兰性德颠了颠手中的弓,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旁人以为他要推拒的时候,他却将那弓放下,拿起了常泰的那张虎力弓。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纳兰性德弓马一扎,陡然发力,一张弓立时拉满,然后倏然放手,箭矢飞射而出,将草靶直接扎透,竟是射进了草靶后的墙里。

    箭尾颤抖着,周围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看向纳兰性德的目光都像是看着一种更高层级的怪物,崇敬中带着惊悚。

    就连常泰都惊了。

    箭穿透草靶不难,可想要箭扎入墙中,单凭这虎力弓,不配上特制的箭头,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场众人只有他了解虎力弓的极限,纳兰性德这一箭,根本就是超越常理了。

    “鄂伦岱,去查看一下。”

    常泰高声道。

    鄂伦岱立时奔到墙边仔细检查,这才看清了,原来纳兰性德这一箭并不是真的扎进墙里,而是正巧射进了墙上的裂缝中。

    乍然一看,就好似墙被纳兰性德这一箭给射裂了一般。

    “不过是侥幸而已,”

    纳兰性德放下弓,含笑道,“许是国舅爷平日里用的弓箭力度太大,才叫墙上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痕,偏巧让我给赶上了,便一箭扎了进去。”

    众人看向鄂伦岱,鄂伦岱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气氛瞬间又活跃了起来。

    很好,至少纳兰性德他还是个人,不是神仙。

    这么一闹,反而纳兰性德能拉开虎力弓这件事没什么人在意了,毕竟相比于一箭入墙,能拉开十五力的弓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纳兰性德放下弓箭,回到胤礽身边。

    常泰上下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其实一开始就是瞄准那缝隙去的吧?”

    纳兰性德含笑不语。

    “还能拉开更重的弓吗?”常泰又问。

    纳兰性德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寻常人,比不得您天生神力,虎力弓已是极限了。”

    “等哪天你有空,来府里寻我玩吧。”

    常泰对纳兰性德颇有兴趣,“一直知道你文采出众,却不知弓马亦如此出色!我新得了一匹乌骓马,甚是神骏,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降服得了!”

    “他若是能降服,你舍得割爱?”

    一人突然插嘴,胤礽回头看去,立刻伸开了双臂。

    “阿玛,抱!”

    “不抱,你都多大了,自己多重心里没数吗?”

    康熙一脸嫌弃,“也就常泰力气大,才拎得动你,以后你都叫他抱。”

    被发现了康熙的曹寅拎过来的胤褆毫不犹豫的揭穿他:“汗阿玛,弟弟不就是被舅舅抱一会儿嘛,你不要这么小气。”

    康熙怒哼:“朕看你以后就留在这儿吧,别回宫了。”

    什么破孩子,就知道怼他。

    边说着,康熙还是将胤礽给抱了过去,颠了颠道:“朕瞧着你这身量,已经可以持弓了。既然你跟胤褆都喜欢常泰,那就叫他进宫教你们射箭如何?”

    胤礽还没答话,胤褆先跳了起来。

    他指向那支还插在墙里的箭,坚定道:“不要舅舅,要容若!”

    康熙来得晚,没看到纳兰性德表演的惊悚一箭,不解道:“今儿早上你不还吵着要舅舅么,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容若,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纳兰性德赶紧拱手:“奴才不敢。只是一时讨巧射中了一箭,当不得真。”

    常泰却道:“容若你别谦虚,你这一箭虽然有讨巧的成分在,但这份眼力和精准,亦是我不能及的。与你相比,我空有两把子力气罢了。”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略震惊的指着那墙里箭:“什么意思?那是容若射进去的?”

    除了纳兰性德之外的所有人都对着他点头。

    康熙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容若,再射一箭叫朕瞧瞧!”

    纳兰性德还有些犹豫,胤礽却开口道:“阿玛,叫容若再射一箭可以,但总得有些彩头吧?”

    第38章

    康熙将胤礽抱远,做出一副要将他丢出去的样子,口中威胁道:“你那一边的?说,到底是容若重要还是朕重要?”

    胤礽努力扑腾着要下地,拒绝回答他阿玛的幼稚问题。

    他算是看出来了,康熙的心眼只有眯眯大,还特别还吃醋!

    就算哪天康熙突然问自己跟容若一起掉水里,他先救谁,胤礽都不觉得奇怪!

    瞧着胤礽被康熙拎得不舒服,常泰赶紧出手将外甥给接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胤褆立刻将胤礽拉到身后挡住,绝不给康熙再欺负弟弟的机会。

    康熙嘶了一声,正要发作,就见胤礽从胤褆背后探出头来问道:“阿玛,你到底还要不要看容若射箭?一箭入墙哦,见所未见,超级厉害的!”

    康熙琢磨了一下,觉得就算儿子胆子大忽悠他,纳兰性德和常泰总不敢骗他,于是松了口:“行吧,你要什么彩头,说说看。”

    虽说是给纳兰性德的彩头,但康熙问得却是胤礽。

    胤礽说道:“若是容若能成,便给他七日假,如何?他想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这清代的上班制度当真是极尽剥削。

    康熙自己是个工作狂,除了几个节庆之外,几乎全年无休。

    大臣们按规定六日休一,但宫里的侍卫们却是轮班制,人手充足的岗位还能好些,像纳兰性德这样身兼数职的,连轮班的人都没有,根本没得休息。

    自打去年纳兰性德被明珠丢回宫里后,除了过年休息了三日之外,胤礽就没有一日见不着他的。

    每天他要给胤礽说书,要跟着胤褆一起上武课,要陪着康熙听讲经,还得跟其他侍卫轮值,甚至守夜。

    除了最开始进宫的那几日外,纳兰性德再没有住在胤礽的暖阁里,轮到他守夜之时,也如同其他侍卫一样守在殿外,一夜不能合眼。

    这还不算他要回家去住往返的时间,胤礽悄悄算过,纳兰性德一天的休息时间最多也有三个多时辰,赶上值夜,那就是连轴转。

    什么人这么干上几个月,也会身心俱疲,怪不得他叫御膳房每日都给纳兰性德多加一顿,还是养不胖。

    胤礽琢磨着想给纳兰性德放个长假已经很久了,但若是没什么由头就不叫他进宫来当差,怕是要被误会是他犯了什么错,会给他惹麻烦。

    胤礽还记得当初明珠无理取闹打儿子的事儿,并不想给明珠发作的把柄,正愁不知该怎么办,便遇到了今日这事,就顺势求了康熙做彩头,让纳兰性德自己给自己赢个假期。

    “啧,你倒是心疼他了,”

    康熙瞧着风姿俊逸的侍卫,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他整日里陪着你胡闹,有什么累的,要什么假期?”

    朕还没给自己连着放七天假呢,凭什么叫纳兰性德先快活去了?

    “彩头嘛,要是都按规矩来,还有什么意思?”

    胤礽继续争取,“就是要寻常求不得的,才能叫他努力啊!”

    康熙远远看着那些个八旗小子们正在试图将箭射进墙里,却是无一人能成功。

    “行,朕就跟你打这个赌,”

    康熙也觉得没那么容易,便应下了,“容若,你若是当真能将箭射到墙里,朕就准你七日假,你想何时休便何时休!若是射不中——那你就给朕当七日侍卫,期间不准去见保成!”

    胤礽:……

    幼稚!

    纳兰性德其实并不怎么理解胤礽为何非要给他讨假,但胤礽既然想玩,他自然不会不应。

    当纳兰性德重新走回靶前的时候,原本围着的众人立刻都散开了,给他留出能施展拳脚的地方。

    当他拿起虎力弓的时候,周围鸦雀无声,屏息以待。

    纳兰性德自是不想让胤礽输,所以他这次没有选择草靶,而是直接瞄准了墙。

    弦满,箭出。

    依旧是一箭入墙,箭尾嗡嗡作响。

    周围的小子们震惊的眼睛乱转——

    这真的是巧合?

    谁家巧合能百发百中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纳兰容若不是凡人!

    康熙也觉得惊奇,快步走了过来,接了纳兰性德手里的弓看了看,又拿了他用的箭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反手搭弓,亦是弓如满月,一箭而出,力道似乎比纳兰性德更大些,但箭撞到墙上,却是被弹飞了。

    周围众人:……

    那弓,是他们一直都拉不开的那一张吗?

    今儿是撞到什么神仙了,怎么一个个都能用的了那重弓!

    难不成常泰说的不虚,这弓当真是弓箭营的标配?

    “有点意思啊,”

    康熙收了弓,走到墙边,仔细一看,立刻发现了玄机,“原来这墙上本就有缝儿啊,朕就说,怎么你能射得进,朕却射不进。”

    朕字一出,反应快的人立刻察觉了康熙的身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头高呼万岁。

    没反应过来的人也被拉着一起跪倒,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到了。

    还在屋里拌嘴的索额图和噶布喇听到消息也赶紧出来接驾,康熙亲手扶起噶布喇,笑道:“是太子和大阿哥吵着要来,没想到你这儿今天这么热闹。”

    等康熙叫了其他人也平身后,噶布喇如实禀道:“今日常泰及冠,奴才便可着他的心意,叫他请那些小子们来玩儿。他们胡闹惯了,还请皇上恕他们失仪之罪。”

    康熙摆了摆手:“无妨,朕瞧着有几个身手还不错的,赶明儿叫他们进宫做侍卫,也省的总来你府上闹腾。”

    这话一出,在场的小子们都激动起来。

    若不是还有点顾忌,他们都想立刻在康熙面前展示自己,让自己能被选上。

    康熙对于这些急于开屏的小孔雀们倒很有耐心,当真叫他们出来展示箭术和功夫,有出色的便问了姓名,记下来留用。

    最终有四人被康熙看上,许了进宫做侍卫,另外还有几个弓马娴熟的,康熙命他们即日起去军中锻炼。

    其他人都是争着抢着表现,唯有鄂伦岱一早就躲在最后面,只当自己不存在。

    常泰有心叫他出头,可又怕他倔脾气上来在康熙面前失礼,正纠结着,就听到胤礽开口说道:“汗阿玛,还有表舅,之前他跟曹寅还打了一架呢!”

    鄂伦岱:……

    太子你怎么告歪状!

    明明是他被曹寅打了一顿才对!

    被胤礽点了名的鄂伦岱只能耸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康熙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皱眉。

    佟国纲跟鄂伦岱父子不合这事儿,康熙是早有耳闻。

    毕竟前几年佟国纲时不时就脸上带着伤上朝,他想不知道都难。

    康熙一直都不太能理解佟国纲怎么能叫自己家崽子给欺负了。

    儿子嘛,怎么可能会不听话呢?

    便是像胤褆哪有爱闹腾的,拉过来吼几句拍两巴掌,也就老实了,堂堂一个国公,还能叫儿子给打了?

    故而在康熙的印象里,鄂伦岱就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混蛋,敢往他老子脸上挠,绝对就是欠收拾。

    不过康熙也懒的管佟家的事儿,再加上这两年佟国纲再也没有带伤上朝了,他只当佟国纲已经将儿子给管住了。

    谁知今日乍然一见,鄂伦岱竟然又跟曹寅打了一架,那曹寅比鄂伦岱大上好几岁呢,若不是鄂伦岱先动手,曹寅能跟他一般见识?

    要知道曹寅可是素来胆小的很!

    虽然表弟听起来更亲,但很明显,在康熙心里,对奶兄弟有着与众不同的滤镜。

    “你到别人家府上赴宴,竟然还动起手来?”

    康熙看着鄂伦岱面色不善,“你阿玛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这话是直接撞在了鄂伦岱的逆鳞上,叫他怒气上头,不管不顾的喊道:“轮不到他来教我规矩!”

    康熙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遇到过敢当面顶撞他的人了,也怒了:“说的什么话,他是你阿玛!你当着朕的面都敢这般无礼,可见背后是如何形状,当真是被你阿玛给宠坏了!”

    鄂伦岱气急了,腾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常泰反应非常快,一脚踢过去,又将他给踢倒在地上。

    “皇上恕罪!”

    常泰跪倒在鄂伦岱前面,“鄂伦岱今日吃醉了,并不是有意冲撞圣驾,是奴才没有照顾好,请皇上责罚。”

    鄂伦岱膝盖磕的生疼,也算是清醒了过来,赶紧磕头:“是奴才的错,不关,不关赫舍里公子的事。”

    这会儿他也不敢再叫师父,生怕连累了鄂伦岱。

    “行,倒是敢作敢当!”

    康熙冷笑道,“容若,将他带下去,给他顿鞭子,叫他清醒清醒!”

    以往这种活儿是轮不到纳兰性德头上的,该叫曹寅去办,但康熙刚听说鄂伦岱和曹寅打了一架,不想叫人说曹寅借机报复,便交给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颇有些为难,却又不得不应,他上前将鄂伦岱拉起来,正要带走,却被胤礽扯住了胳膊。

    纳兰性德顺势低下头,胤礽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挑了挑眉,看了鄂伦岱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方才直起身拉着鄂伦岱走了。

    常泰心里着急,十分想要追过去看着,却被索额图故意挡住了路。

    索额图目不斜视,似乎只是正巧站在这里,但常泰知道,这是叔叔不准他掺和鄂伦岱的事。

    另一边,康熙将胤礽提溜过去,按着他的小脑袋问道:“你跟容若说什么了?是不是叫他下手重些,替曹寅出气?”

    他的儿子他知道,最是护短了。

    若是鄂伦岱当真故意挑衅打了曹寅,那保成定然会想办法报复回去。

    胤礽用力推开康熙的手,却是不答,而是指着屋里道:“我饿了,阿玛,咱们今儿也尝尝舅舅的寿宴吧!”

    康熙其实经常溜出宫来,别说是亲戚家里,便是街边的小馆子也吃过许多次,自是不在意在赫舍里家多用顿饭,不过胤礽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常泰过生辰之事。

    他出来之前也没准备,便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最后将扳指拔了下来,丢给常泰道:“这算是朕的贺礼,快叫人准备寿宴吧,别饿着你外甥!”

    常泰谢了恩,回头吩咐下人准备开宴。

    噶布喇趁机上前道:“皇上,这汉人都说二十而冠,要不今儿您赏脸,为常泰加个冠?”

    满人不兴这个礼,康熙也是头次收到这样的请求,倒是有几分兴致,道:“朕记得书里看过,汉人是要将头发盘起来加发冠的,咱们满人不兴这个,不如去取了帽子来,朕为常泰亲手戴上,也算是贺他成人。”

    噶布喇看了索额图一眼,满脸得意,索额图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笑着说道:“那奴才去准备帽子。”

    这一场临时起兴的冠礼颇有些不伦不类,但也不过是图个吉利,不讲究许多,只叫常泰跪在康熙面前,由康熙给他带上个八宝帽子,便算是礼成了。

    文人加冠之后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字,像是纳兰容若,曹子清这样的,虽然满人没这规矩,常泰也不是个文人,但康熙既然兴致来了,便要周全,给常泰戴好了帽子后,就开始冥思苦想,非要给常泰取个字不可。

    最终,康熙给常泰选了定方二字,取自唐朝名将苏烈,饱含对常泰的期望。

    噶布喇笑得一脸慈祥,而索额图的笑却变得有些不真实。

    胤礽在一旁看热闹,细品索额图的神色变化,却觉得分外有趣。

    他正想跟纳兰性德分享一下心得,一回头发现身后没人,才想起来纳兰性德带着鄂伦岱下去,竟然还没回来。

    第39章

    胤礽不免有些担心——

    难不成纳兰性德当真将鄂伦岱绑起来抽去了?

    不应该啊,容若不是心狠的人。

    更何况他刚刚已经跟他说过要怎么处置,容若不至于那么死心眼。

    胤礽看了一圈,曹寅正陪着胤褆跟另外一桌的小子们混扯,没空理会他,常泰正在被几个相熟的朋友灌酒,更没空理会他。

    胤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无所事事的康熙,伸手到:“阿玛,我要出去一下。”

    康熙挑眉:“要出恭叫噶布喇领你去。”

    胤礽:……

    “我不要出恭!”

    胤礽压低声音咬牙道,“阿玛您没发现,容若一直没回来吗?”

    康熙轻哼:“他回不回来,关朕什么事?”

    他难道还要管一个侍卫的去向?

    又不是他的侍卫!

    胤礽默默翻了个小白眼——真幼稚!

    “走嘛,阿玛,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胤礽素来知道怎么对付康熙,抓着他的手摇啊摇,还对着他卖萌眨眼睛,“您就算不在意容若,那也该惦记一下鄂伦岱吧?怎么说也是您的表弟,我的表舅呢?您就不怕容若被他惹急了当真抽他一顿?”

    “多新鲜,朕不就是叫容若去抽他么?”

    康熙这才想起来纳兰性德是他派出去的。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康熙还是拉着胤礽起身往外走去。

    他叫纳兰性德将鄂伦岱带下去打,并不是真的就想打鄂伦岱,不过是那时被鄂伦岱闹得下不来台,又不想叫鄂伦岱再在人前胡来,所以才叫人将他带下去的。

    若是曹寅,那自然能懂他的意思,可他为了让曹寅避嫌,喊了纳兰性德去,这会儿被胤礽一说,也有些担心起来。

    纳兰性德那死脑筋,不会真的将鄂伦岱抽一顿吧?

    这鄂伦岱在常泰的生辰宴上挨一顿鞭子,好说不好听啊!

    康熙父子两个没惊动正在兴高采烈拼酒的众人,悄摸摸的手牵手走出门外。

    噶布喇见状想跟上去,却被索额图按住了。

    “这么多人呢,常泰一个人怕是招呼不周,大哥你还是留下来照看吧,皇上那边我跟着去伺候。”

    噶布喇看着索额图急匆匆跟出去的背影,突然笑了。

    不过就是一个“定方”而已,这就急了?

    若是他立身持正,便是十个“定方”也影响不了他的地位,可若是他因为此事自乱阵脚——

    呵呵,谁又知道,皇上今日是不是故意来这一手试探的呢?

    再说康熙和胤礽一路往后边的偏房而去,特意不许人惊动了纳兰性德,想要悄悄看一看,他跟鄂伦岱到底在干什么。

    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扒开门缝,就听见屋里鄂伦岱高喊:“纳兰性德你个王八蛋,赶紧给小爷我放开——疼,疼疼疼,你轻点儿不会吗?!”

    胤礽瞬间瞪圆了眼睛,伸手轻轻推开一隙房门,扒眼看去,却只见鄂伦岱被扒了衣裳绑在椅子上,后背对着外面,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一道道血痕。

    康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声道:“容若下手这么狠?”

    胤礽立刻替纳兰性德辩解:“不可能是容若打的,是他原来身上的伤!”

    康熙啧了一声:“你现在对纳兰容若的维护,已经到了眼见都不信的程度了?不行,朕得将他调远点,这么下去还了得?”

    胤礽怒道:“我没有维护容若!鄂伦岱本来身上就有伤,他那群朋友都知道,是他阿玛打的!”

    “不可能,”

    康熙不信,“佟国纲最疼这个儿子了,以前这小子都敢往佟国纲脸上挠,他怎么可能下这么狠的手打儿子!”

    胤礽正要继续还嘴,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刚刚整个人都趴在门上,身前一空,就跟着倒了进去。

    还好纳兰性德眼疾手快,俯身将他给捞住了。

    康熙轻咳两声,直起腰来。

    这偷看被人抓个现行,即便他觉得自己挺有理的,还是有点尴尬。

    纳兰性德很无奈。

    他发现只要皇上跟太子在一处,两个人都会变得分外幼稚。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进来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扒门缝算是什么道理?

    匆匆跟过来的索额图一探头正好看到了屋里的鄂伦岱,也被他身上的伤吓了一跳,伸手指了指纳兰性德:“你,你你,跟你阿玛一样的心狠手辣!”

    纳兰性德:……

    罪不及爹娘,以及,刚是皇上让他抽人的,谢谢。

    纳兰性德先回身给鄂伦岱解开,又裹好衣裳,才回头道:“皇上恕罪,这小子太滑溜,总想往外跑,奴才瞧着他伤得不轻,便强压着他上药。”

    康熙走进屋,上下打量鄂伦岱,依旧不太相信:“真不是他打的?你说实话,不必怕他,朕给你做主。”

    鄂伦岱耳朵通红,但也知道纳兰性德是好意,没叫他背锅:“跟纳兰侍卫无关,是我阿玛抽风。”

    抽风二字,绝不是诬陷,而是如实评价。

    他这次这顿打挨得当真有些莫名其妙。

    前几日他夜里睡不着,便在府里乱逛,正巧抓了只也出来夜游的野猫,便“好心”将它送到了温暖的屋里。

    至于那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佟国纲的人以及他的小妾,那就跟鄂伦岱没有关系了。

    为了这点破事儿,佟国纲像是抽风了一样,竟然命人用渔网将鄂伦岱捆在树上生生抽了三十鞭,差点没把他活活打死。

    “皇上,您说说,不就是只野猫吗?最多就吓他一跳而已,至于往死里打我?”

    鄂伦岱说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害臊的,“我觉得,他就是诚心想要我的命,又怕亲手杀了我叫他名声不好,便零零碎碎的折磨,总有一天能将我折磨死。”

    他今年还不到十六岁,本是该承欢爹娘膝下的年纪,如今提起亲爹要他死的话,却是一脸淡然,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是平铺直叙,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

    康熙听罢之后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个庸人,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点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这个表弟是个纨绔不驯的被娇宠坏了的孩子,心里觉得厌烦,便从未曾召见过他,更未曾照拂过他。

    可如今见鄂伦岱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难受。

    这可是佟国纲的嫡子啊,他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爱惜呢?

    若是他的保成有一日也这般浑身是伤,笑谈要被他弄死——

    康熙想都不敢想,自己那时该有多么的痛彻心扉。

    他自己爱重保成,便以为天下的阿玛都如此,却殊不知,竟也有这般狠心的爹。

    “你跟朕回宫去住几日吧,”

    康熙柔声道,“先把身上的伤养好,旁的事儿,朕替你做主。”

    鄂伦岱有些怔忪,呆呆的看着康熙,并没有应声。

    于他而言,康熙这个表哥是陌生人,一个十几年都没关心过他的表哥,突然对他这般示好,意欲何为?

    胤礽上前拉住鄂伦岱的手,替康熙解释:“表舅,阿玛是心疼你了,你别怕,在宫里我照顾你。”

    胤礽这话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鄂伦岱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蹲下来想要默默胤礽的头,却又不敢,手伸出一半又落下,努力笑了笑,眼眶却不受控制的泛红。

    心疼,照顾。

    多么陌生的字眼啊。

    从小到大,他的亲人没有一个心疼他,照顾他的,血缘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负担,是枷锁。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皇上和太子,却当他是亲人,皇上表哥心疼他受伤,要他跟他回家养伤,而小小的太子,叫他表舅,还要照顾他。

    鄂伦岱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血脉的,与生俱来就该有的温暖,他不适应,但他想要去感受一下。

    “奴才,谢皇上,谢太子!”

    鄂伦岱以头杵地,声音里带着颤抖,“奴才一定老老实实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老老实实,不添麻烦,这是从小到大佟国纲挂在嘴边上的要求。

    以前他不屑一顾,甚至故意跟佟国纲作对,偏要三天两头惹麻烦,即便挨打也要叫佟国纲闹心,但如今,他心甘情愿的说出口,愿意为了这一点儿温暖,做一个他曾经不愿意做的那种人。

    “那不行,我还想让你陪我玩儿呢!”

    胤礽扶他直起身来,“容若规矩,子清胆小,连带我爬树都不肯,你以后可不能像他们那么老实,得带着我好好玩耍才行!”

    这世上规规矩矩的人太多了,像鄂伦岱这种洒脱不羁的才稀罕。

    胤礽并不想用恩情束缚住鄂伦岱,他希望鄂伦岱能一直做他自己。

    鄂伦岱对着胤礽笑了,康熙却忍不住翻白眼。

    “你差不多得了啊,还爬树,你怎么不上房呢?一个胤褆够朕头疼了,你俩给朕老实点,敢闹,仔细屁股!”

    鄂伦岱不怕,因为他挨惯了打,并不觉得有什么。

    胤礽也不怕,因为他知道,康熙并不是一个爱磋磨人的君王。

    至少现在还不是。

    打屁股什么的,他从小就被威胁,也没真挨过一巴掌。

    反正他现在是不怕的。

    康熙看出来了,自己刚那句威胁,算是白说了。

    他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得了,出来的够久了,去叫上胤褆,咱们该回宫去了。”

    说罢,他便抬腿往外走去。

    索额图依着康熙的意思,没惊动正在玩闹的众人,悄悄将曹寅和胤褆叫了出来,独自送他们出门上马车。

    噶布喇倒是看到了胤褆离去,但他却没有提醒常泰,也没有起身出去。

    索额图那点小心思他一清二楚,却觉得无所谓。

    随他折腾吧,反正他们父子两个现在最多也就这么遭了,不能再进了。

    目送了康熙的马车离去,索额图方才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他边上的下人问道:“爷,皇上将佟家小爷给带走了,咱们是不是得给佟国公送个消息?”

    索额图“呸”了一声:“送什么送,他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心疼,还在乎人去哪儿了?谁都不许声张,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把自己作死!”

    索额图心计再多,对家里小辈也是很疼爱的。

    便是跟噶布喇不对付,但他对噶布喇的子女,也很慈爱,今儿这边吵闹,他还特意将常海和几个侄女、侄孙接到自己府上去,叫老妻照看着,生怕他们被那群小子给冲撞了。

    佟国纲好端端一个嫡子,便是淘气了些,也不能将人打成那样啊!

    鄂伦岱那一身伤痕,他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佟国纲这个亲爹竟然能不管不顾,当真是没有一点心肝!

    跟明珠那个老混蛋差不多!

    索额图想了想,开口吩咐道:“叫人往明珠府里递消息,就说他家那个容若,将佟国公家的嫡子抽了一顿,皇上看不下去,将人给接进宫里去了。”

    反正皇上当众叫纳兰性德将鄂伦岱拉下去打的,而鄂伦岱也的确是一身伤进宫去了,他也不算是说谎吧?

    嘿嘿,让明珠那个老东西跟佟国纲斗去吧,他且等着看热闹占便宜!

    ……

    回宫的马车上,胤褆兴致勃勃的讲述他跟那些公子哥儿们“拼酒”的壮举,小嘴叭叭个不停,甚至想要站到座位上演讲。

    康熙将儿子拉过来闻了闻,疑惑道:“也没喝酒啊,怎么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酒不醉人人自醉呗。”

    胤礽毫不意外,他哥就是个人来疯。

    难得有这么多人捧着他玩儿,他不兴奋才怪。

    康熙皱眉:“你看《水浒传》了?”

    胤礽有点蒙:这跟《水浒传》有啥关系?

    康熙将胤褆提到一边坐好,然后推开车窗扬声道:“纳兰容若,你是不是偷偷给保成讲话本了?”

    不然他家儿子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纳兰性德驱马靠进,摇头道:“奴才哪敢胡乱给小主子讲别的,只是按照张大人的安排,讲史记上的故事罢了。”

    这种事想来纳兰性德也不敢骗他,这倒是奇了,保成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康熙扒拉着胤礽非要他说清楚那儿听来的话,胤礽怎么说得清楚,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阿玛,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康熙不为所动:“别岔开话,说,到底谁偷偷给你胡说了?”

    胤礽再接再厉:“出来前不是说要见见舅舅家的小表弟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人?”

    胤褆插嘴:“舅舅说他被索额图带到别处玩去了,定然是索额图不想叫我们看到!”

    康熙惊诧:“常泰这么跟你说的?”

    难道他那表面上看起来直率又憨厚的小舅子,背地里竟然是个爱嚼舌头的小人?

    胤礽替常泰辩解:“前面那句是舅舅说的,后面那句应该是大哥自己加的。”

    胤褆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胤礽:……

    他哥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啥样儿他还能不知道吗?!

    啥好话到他哥嘴里转个圈,都变个模样,阿玛啊,您怎么还能信他的!

    康熙:……

    行吧,是他又天真了。

    胤褆丝毫不为自己差点坑了常泰脸红,又说道:“我就是觉得索额图一脸坏相,肯定没打好主意。”

    胤礽:……6

    好好好,坑完常泰,又开始坑索额图是吧?

    他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历史上胤褆和胤礽能闹成水火不容。

    除了身份上天生的对立之外,胤褆这张破嘴,绝对也是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康熙也觉得大儿子这张嘴不怎么靠谱,于是回宫之后就立刻将他丢回了延禧宫给惠嫔收拾,然后带着胤礽回了乾清宫。

    还没进门,就看到乾清宫副总管太监赵昌焦急的过来,跪下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不虞,请您快去坤宁宫看看吧!”

    康熙心中一凛,立刻大步往坤宁宫走去。

    梁九功落在后面,瞪了赵昌一眼,低声道:“皇上累了一天了,门都没进呢,你急什么!坤宁宫那位又不是头一天不虞了,就不能等皇上喝口热茶喘口气吗?”

    赵昌见胤礽已经拉着鄂伦岱进殿去了,方才附耳道:“我问过太医,太医说,这次是真的不好,应该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梁九功大惊:“禀告了太皇太后没?”

    “太医让人去回过话了,太皇太后叫放舒舒觉罗氏出来陪着皇后,此刻人已经在坤宁宫了。”赵昌回道。

    “哎呀,那我赶紧跟着去伺候着。”

    梁九功再不啰嗦,快步跑了过去。

    那舒舒觉罗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再惹恼的皇上,叫皇后娘娘走得不安心!

    康熙大步迈入钮祜禄皇后寝宫的时候,舒舒觉罗氏正趴在床边哭。

    康熙瞬间怒气上头:“哭什么哭,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谁给她放出来的?!”

    在宫里,奴才们是不能随便哭的,因为不吉利。

    特别是主子病着的时候,不但不能哭,还得笑,这样既能叫主子看着心情好,也是讨个好意头。

    只有等主子没了气,伺候的奴才们才必须得哭出声,这时候不哭的,才是罪过。

    舒舒觉罗氏虽然是外命妇,在宫里一样要守规矩,只是她是钮祜禄皇后的亲额娘,伺候的奴才们知道不妥,但也不敢多劝。

    眼见着康熙要发火,梁九功赶紧过来禀道:“皇上,是太皇太后念及她是主子娘娘的生母,下令让她来多陪陪娘娘的。”

    康熙闻言一愣,正要出口的呵斥又咽了回去。

    即便不问太医,单凭太皇太后突然插手此事,康熙也明白了,钮祜禄皇后是真的大不好了。

    康熙没空理会舒舒觉罗氏,叫人将她带出去洗干净,自己则是坐在了钮祜禄皇后的床边,掀开被子,去握她的手。

    她原是娇生惯养的,一双小手软乎乎的,甚是圆润可爱。

    可如今再一握,却是干枯消瘦,仿佛没了生命力的枯枝。

    “嘎珞,醒醒,”

    康熙将钮祜禄皇后的手团在掌心,“朕来陪着你了。”

    半晌之后,钮祜禄皇后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康熙的眼神里仿佛带着笑,却又只是看着,一句话不说。

    “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趁着钮祜禄皇后还有神智,康熙问出了他不想问却不得不问的话,“还是想见什么人呢?你但有所求,朕都应允。”

    钮祜禄皇后的反应很慢,似乎思索了良久,才道:“阿玛,阿玛——”

    康熙听懂了:“你想为你阿玛立祠?”

    为遏必隆立祠之事之前钮祜禄皇后就求过,但那时康熙并未允准,还怪她不该多管外面的事儿,如今见她临了还惦记着,却点了头。

    “好,朕答应你,下个月选个好日子,为你阿玛立祠,你好好养着,若是能起来了,朕带你去看,如何?”

    钮祜禄皇后眨了眨眼睛,又道:“弟弟——”

    “你弟弟法喀已经承袭了你阿玛的爵位,朕打算先叫他去军中历练两年,他性子弱,得叫他自己立起来,”

    康熙柔声给钮祜禄皇后说着,“你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如今还小,等过两年,朕亲自为她选一个好夫婿。”

    钮祜禄氏皇后摇了摇头:“叫她,进,宫。”

    康熙愣了一下:“你想叫你妹妹进宫?她才十岁!”

    钮祜禄氏皇后有些着急,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的陪嫁宫女跪下道:“回禀皇上,我们主子是担心二小姐在家里受欺负。侧福晋她,她怕是不能回府了,国公爷又要出去历练,二小姐一个人在嫡福晋手下讨生活,我们主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康熙看向钮祜禄皇后,却见她目带忧伤,满眼是泪。

    她该是清楚是舒舒觉罗氏害了她,所以她也没替舒舒觉罗氏求情,而是想为妹妹求一条生路。

    舒舒觉罗氏为了给儿子争爵位,连皇后的性命都敢拿来赌,更别说是小女儿了,只怕那姑娘留在公府,总有一天也会步上钮祜禄皇后的后尘。

    “好,朕答应你,”

    康熙终是点了头,“梁九功,叫人去接二小姐进宫,就说朕叫她来陪伴长姐。”

    钮祜禄皇后松了一口气,又昏了过去。

    康熙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转头看向太医。

    太医跪下回道:“皇上,娘娘气血已尽,药石无灵,只怕,就这一两日了。”

    康熙握紧双拳,闭上了眼睛。

    他恨舒舒觉罗氏给钮祜禄皇后滥用虎狼之药催孕,也怪自己顾虑太多,没能一开始就舍去这个孩子。

    若发现有孕之时他能更果断一些,直接送走这个孩子,那即便钮祜禄皇后会恨他怨他,至少她能好好的活着。

    或者,他若没有心软,当初就听太皇太后的,一碗药绝了钮祜禄皇后怀孕的可能,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的第二个皇后,也要没了。

    第40章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钮祜禄皇后崩于坤宁宫。

    距离她封后,不过短短半年。

    康熙哀痛,辍朝五日,为皇后治丧,并加谥号:孝昭皇后。

    慈惠爱亲曰孝,圣闻昭达曰昭。

    昭,亦有明澈之意。

    康熙觉得,孝昭皇后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大彻大悟,如明澈之水,看透了世事人心,不再为繁华所困。

    那样的孝昭皇后,终于有了康熙心中一个好皇后该有的模样,康熙永远不会忘记她临终前拉着他不舍的眼神极尽温柔,在他心里,孝昭皇后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女子。

    紫禁城里再没有人敢说起孝昭皇后初进宫时的轶事,骄纵明媚的钮祜禄嘎珞,最终也变成了所有人口中慈惠昭达的完美皇后。

    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记得,钮祜禄嘎珞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也曾经清澈愚蠢,但又着实可爱。

    胤礽跟孝昭皇后并没有太多接触,唯二的私下相处还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记忆里的孝昭皇后是鲜活的,独特的,而不是跟他亲额娘一模一样的菩萨。

    “乌库妈妈,为什么人没了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呢?”

    胤礽窝在太皇太后身边问道。

    太皇太后摸着胤礽头顶为孝昭皇后守孝长出来的毛绒绒的发茬儿:“因为他们不能再为自己说话了,所以任凭别人怎么说,他们就只能是什么样儿的。”

    “那我以后要写一部自传,不能叫旁人胡乱评价我。”

    胤礽如是说道。

    他自问不是圣人,再加上注定跌宕起伏的一生,留给后世的评价,肯定是毁誉参半。

    可不管是过誉还是诋毁,他都不想要,他希望后人在提起他时,无论好坏,说的都是真实的他,而不是一个虚构出的形象。

    太皇太后笑了:“行,那乌库妈妈就等着看你的自传,看看咱们保成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孝昭皇后的忌礼按制进行着,她是嫡母,胤礽等阿哥公主们都要守孝。

    对胤礽而言,最大的不方便便是不能剃头。

    已经习惯了光着的半个脑袋突然变成的草原,寸许的短发配着一条辫子,看起来更加奇怪了。

    而对于胤褆来说,最大的难处却是不能吃肉。

    仁孝皇后去世那会儿,胤褆还小,不太知道肉香,也没什么感受,可如今他都七岁了,顿顿大鱼大肉的吃着,突然断了,哪里受得了?

    他每日还要早起读书习武,饿的胃里发慌的时候,桌上却只有青菜豆腐,勉强填饱肚子,却填不满想吃肉的心,馋得恨不得抱着他刚得的矮脚小马直接啃。

    “马肉不好吃的。”

    胤礽不用问就能看出胤褆在想什么,“哥你再坚持坚持,阿玛说,我们只要守孝三个月就可以了。”

    胤褆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才四月中旬,也就是说,他还得一个半月才能吃到肉。

    嗷呜,想咬人。

    没有肉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

    眼看着自家哥哥从有一点蔫儿变成彻底绝望,胤礽只能叫曹寅说些趣事哄他开心。

    正好今儿纳兰性德和鄂伦岱都不在,曹寅便讲起了明珠大战佟国纲的故事。

    说起来,明珠还真的是无妄之灾。

    当初康熙将鄂伦岱带回宫之后,没想起来要告诉佟国纲一声,而索额图故意使坏,也没告诉。

    所以佟国纲在家等了数日,还不见鄂伦岱回家,终于察觉不对劲,开始找起儿子来。

    那时正是孝昭皇后刚崩,佟国纲也不敢大张旗鼓,便暗中找上了索额图打听。

    他知道常泰跟鄂伦岱关系好,但常泰跟噶布喇一样整日闷在家里避嫌,他又不想失了身份亲自上门,便只能找索额图了。

    岂料这正中索额图的下怀。

    索额图正愁没机会恶心明珠呢,之前他叫人给明珠送信,明珠不搭理他,如今佟国纲找上他,他又岂能放过?

    一顿真假参半的描述,完全将康熙带走鄂伦岱的事儿推在了纳兰性德的身上。

    最后还补了一句:“国公啊,我也没想到明珠家这小子会这么狠,以前总听说他才华出众,也不知跟谁学来的手段,您是不是得罪他了?”

    佟国纲跟纳兰性德压根说不上话,怎么可能得罪过呢?

    他仔细一想,正如索额图所愿,联想到了明珠头上。

    他是没的罪过纳兰性德,但他跟明珠却是对立的。

    佟家是康熙的母族,自然不可能站在宗室那一边,而佟国纲也不是佟国维,没有个贵妃闺女,所以他其实并不在意太子是谁,只要康熙乐意就行。

    故而当初康熙要立太子的时候,他是除了索额图之外,最积极支持的那个,与明珠有过几次交锋,最后因为康熙的坚定而险胜。

    如今一想,定是明珠记恨于他,才会故意叫纳兰性德欺负他儿子,就是为了报复他。

    佟国纲这人也是奇怪,他自己不心疼儿子,动则打骂,但却是个护短的,不让外人欺负了鄂伦岱。

    以前他有个爱妾见他对鄂伦岱不好,便也跟着想要蹬鼻子上脸,被鄂伦岱划伤了脸之后跑来跟他哭诉,他二话不说直接叫人将那爱妾给发卖了,就一句话:

    “我的儿子,我怎么打怎么罚都行,旁人谁敢动他一根指头,我要他狗命!”

    当然,这话鄂伦岱是不知道的。

    总之,不管在其他人眼里鄂伦岱有多么不招佟国纲待见,当听到鄂伦岱被纳兰容若给欺负了之后,佟国纲直接就火了,抄起家伙就冲到了纳兰府。

    明珠一见佟国纲这架势,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虽然心里觉得佟国纲有些好笑,但还是想息事宁人。

    他是不怎么相信索额图的话的,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绝不是个心狠之人,而且以他对康熙的了解,真要有打人这种活儿,也是轮不到自己儿子上手的。

    所以十有八九康熙就是做做样子,知道他儿子下不了狠手才吩咐他儿子来办。

    至于鄂伦岱身上的伤——

    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佟国纲最爱打儿子?

    那身伤哪来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竟然还好意思诬陷他儿子!

    明珠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着想将人请进府里好好说话的,可谁想佟国纲压根不承认自己打了儿子,非说是明珠蓄意报复,也不肯进去,就在门口跟明珠撕吧了起来。

    明珠虽然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佟国纲不给他面子,他也不给佟国纲留面子,当真动起手来,他也是不怕的。

    两位年逾不惑的当朝重臣就这么当街打了起来,简直是市井奇观,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最后还惊动了九门提督,才将他们跟“劝”分开了。

    康熙辍朝五日,刚调整好了心情,一上朝就见到两位大臣脸上都挂着彩,顿时又沉了脸,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更是气得当场就将二人臭骂一顿,还叫他们给皇后抄经百遍,反省自己在皇后丧期的所作所为。

    是的,康熙喜欢罚人抄书这个爱好,已经蔓延到朝臣了。

    他觉得,对于这些重臣,罚奉他们不心疼,年纪大了也不敢随便打板子,撤职活又没人干,所以干脆一言不合就叫他们抄书,让他们没空出来瞎折腾。

    罚抄经这事儿,明珠倒是无所谓,他本就是爱书法之人,平日里没事儿自己还要练字呢,正好抄抄经凝神静气;

    但可就苦了佟国纲。

    佟国纲这人是行伍出身,论带兵有一套,论学问,那也就是认识字的水平。

    他平日子上表的折子都是身边幕僚帮忙誊抄的,如今叫他抄经百遍,简直快要了他的老命。

    明珠那边不到一个月便抄完了,字迹工整,一看便是用心写的,康熙看后还夸赞了几句,叫人在七七之际,烧给了孝昭皇后;

    而佟国纲这边,却是一直憋到现在也没写完。

    “皇上之前叫人去催,佟国纲将已经写好的三十遍呈了上来,皇上一看,差点没气着,”

    曹寅颇有些幸灾乐祸,“按皇上的话说,简直还不如大阿哥您写的工整!”

    胤褆震惊:“真的假的?”

    胤礽:……那得有多惨不忍睹啊!

    “当然是真的,那老东西哪会写什么字,他拿毛笔跟拿烧火棍一样!”

    不知何时凑过来跟着听的鄂伦岱也跟着幸灾乐祸,“对他来说,抄一百遍经书比打他一百鞭子还痛苦,这次他可是遭大罪了!”

    胤褆:“你还拿过烧火棍呢?”

    胤礽:“你的字如何?”

    虽然鄂伦岱如今是胤礽的侍卫,但他还是选择忽视胤礽的问话,而是跟胤褆显摆:

    “我何止拿过烧火棍,我还会生火烤鸟儿呢!以前那老东西在府里养一些五颜六色的鸟儿装文雅,我半夜里饿了,就一晚上一只都给他烤了吃,吃完还将骨头拼好放回笼子里,那老东西还以为闹鬼了,吓得请萨满法师来作法!”

    胤褆瞪大眼睛:“然后呢,他发现了吗?”

    “发现了呗,他又不是个傻子,”

    鄂伦岱无所谓的说道,“左不过就是将我抓过来抽一顿,反正鸟都已经被我吃了,他还能怎么样?”

    胤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转了转眼睛,在看到胤礽的时候,又憋了回去。

    胤礽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赶紧说道:“你可别胡来啊,你要是敢吃阿玛养的鸟儿,他肯定给你插一身羽毛养在笼子里,让你当鸟儿!”

    这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胤褆笑着安抚弟弟:“哪儿能啊,我又不傻,而且汗阿玛的鸟都有专人照看,我就是想吃,也吃不着啊!”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胤礽也觉得,胤褆不可能偷得到康熙的鸟儿,所以过后就没在意过这件事,谁知道还没过几天,他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待了半日,刚回乾清宫就看到鄂伦岱和曹寅都跪在门口,里面时不时传来胤褆嗷嗷乱叫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胤礽赶紧问道。

    曹寅简直想哭!

    “太子爷,您一定得告诉皇上,奴才那日可没给大阿哥讲吃鸟儿的事儿啊!”

    曹寅拉着胤礽的衣摆,“奴才无辜啊!”

    吃鸟?

    胤礽看向鄂伦岱:“吃什么鸟?他偷着阿玛的鸟儿了?”

    鄂伦岱憋着笑:“没有,没有,大阿哥哪敢啊!”

    胤礽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鄂伦岱继续说道:“听说遭殃的是惠嫔和佟佳贵妃宫里的鸟儿,不过您放心,大哥不会生火,他就单纯的偷鸟而已,没吃。”

    没吃就好。

    不,不对,没吃也不能偷鸟啊!

    胤礽给鄂伦岱一个你完蛋了的眼神,然后赶紧走进殿内,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康熙丢过来砸胤褆的——

    猴头笔。

    胤礽:?

    不是,你俩打架,为啥要丢我的东西???

    “弟弟救我!”

    胤褆随之扑过来,“汗阿玛要扒了我的皮!”

    康熙叉腰怒道:“臭小子,你不准跑,否则朕就叫人将你关笼子里当鸟儿养!”

    小小的胤礽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将胤褆挡在身后,劝康熙:“阿玛,先别气了,鸟怎么样了?”

    康熙怒道:“你问他!”

    胤礽回头看向胤褆,胤褆毫无自觉的大喇喇道:“我想吃嘛,就把毛给拔了,但没吃成,就又放回去了。”

    所以,他将没毛的鸟儿又给放回惠嫔和佟佳贵妃宫里了?

    也不知惠嫔和佟佳贵妃看到自己养的鸟突然没有毛了是什么反应,是晕过去了,还是想找萨满法师驱邪啊?

    胤礽沉默了片刻,然后牵起胤褆的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交到了康熙的手里。

    打,狠狠的打!

    熊孩子,再不管就要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