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康熙揍了一顿大儿子之后,亲自将胤褆拎回来了延禧宫,让他去哄他额娘,然后自己则是转去了承乾宫看看佟佳贵妃。
自从正月里跟佟佳贵妃闹了别扭,又赶上孝昭皇后殡天,算算到如今,他已经三个多月没进过承乾宫了,其实心里早就惦记着,只不过佟佳贵妃不服软,他也不想先低头。
今日听说佟佳贵妃被胤褆那没毛的鸟儿吓哭了,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路疾步走进了承乾宫。
其实佟佳贵妃还好,也不是真吓坏了。
只是当时乍然见到自己的爱鸟没了“衣裳”,难免受惊,所谓哭,也就是红了眼眶,后来知道是胤褆干的,只是哭笑不得罢了。
康熙进院的时候,佟佳贵妃正在院子里看着奴才们将鸟笼挂到廊下的屋檐上去。
“再挂高点儿,省的胤褆再惦记。”
康熙过来一边指挥,一边扶住要行礼的佟佳贵妃,拉着她的手问道,“可是被那臭小子给吓坏了?朕替你狠狠揍了他的屁股,等会儿叫他亲自过来给你赔礼。”
佟佳贵妃笑着摇头:“臣妾又不是瓷娃娃,哪就能吓坏了?惠嫔已经来赔过礼了,臣妾瞧着,她倒是受惊不浅。”
一听惠嫔如此,康熙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幸灾乐祸道:“好好好,也不能就朕一个人头疼,这次她也该好好管管胤褆了。”
“惠嫔已经够头疼了,皇上您可饶了她吧!”
佟佳贵妃看不下去了,“她若是能管得住大阿哥,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在宫里到处赔礼了。”
胤褆正是到了最爱胡闹的年纪,又还住在后宫里,平时就经常到处惹祸,惠嫔打不着骂不听,只能跟在后面到处赔礼,也是真的辛苦。
康熙哈哈大笑了几声,感觉心情都变畅快了,然后琢磨道:“南三所已经建好了,等出了孝,便叫胤褆搬过去吧,省的他整日在后宫里胡闹。”
佟佳贵妃自然没有意见。
康熙又与佟佳贵妃说笑几句,正想拉她进殿单独“聊聊”,佟佳贵妃却突然说道:“皇上,有件事实在是拖不得了,还请您给个主意吧。”
说罢,她指向房门紧闭的西偏殿:“皇上还记得,过年那会儿您幸过一个宫女吗?”
康熙脸上的笑意一收:“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臣妾不是还介怀此事,”
佟佳贵妃叹了口气,“只是那丫头福运大,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便是为了孩子,皇上也得给她个名分吧?”
康熙震惊:“这就怀了?”
自从三阿哥胤祉出世,这宫里已经一年多没有孩子降生了,唯一怀了的,便是不该怀的孝昭皇后。
康熙并没少进后宫,不说佟佳贵妃、惠嫔这些本就受宠的嫔妃,去年新进宫的宜嫔更是盛宠优渥,却迟迟没有动静。
谁能想到,不过是醉酒后的匆匆一夜,佟佳贵妃的宫女竟然就有了?
康熙虽然对那宫女没什么印象,但既然有了孩子,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快,叫来给朕瞧瞧!”
康熙有些兴奋,“既然是你宫里的人,就叫她还住你这儿,你好生照顾着,这将来也是你的孩子!”
佟佳贵妃没想到康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将来也是她的孩子?
那霜叶呢?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佟佳贵妃小心翼翼的问道。
康熙拉着她的手对她笑:“你进宫时日也不短了,子嗣缘却薄,如今你宫里的人有了孩子,就跟你有了是一样的,等出生之后你就抱来养,将来必会好好孝顺你。”
康熙这话也不算是凭空而来,而是因为有了孝昭皇后的前车之鉴,担心佟佳贵妃也会因为想要孩子而走上歪路。
他这是在告诉佟佳贵妃,即便她生不出孩子也没关系,他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这话正好叫刚被人扶过来的霜叶听到了,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幸而念珠机警,拦腰抱住了她。
霜叶在念珠怀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与康熙说话。
康熙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来这宫女长什么模样,只能看到头顶上寡淡的一支通草花在不停晃悠。
“既然有了身孕,便好生养着吧,”
康熙耐着性子道,“朕会叫敬事房将记档补上,你姓什么来着?”
霜叶颤抖着:“奴,奴才,奴才——”
“得了,等会儿你跟梁九功说吧,”
见霜叶这般模样,康熙也没了行至,不耐烦了的挥手道,“下去吧。”
霜叶不敢多言,又重新被念珠扶了回去。
“瞧瞧,倒像是朕欺负了她一样,”
康熙不太乐意,“满宫里这么多嫔妃,哪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佟佳贵妃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微笑着保持形象。
什么“像”欺负了她,明明就是你欺负了她!
霜叶本来就胆小,糊里糊涂被强要了,竟然还有了身孕,能不害怕吗?
呵,这就是男人。
即便是天子,也不过如此。
心里这么想着,但表面上佟佳贵妃还是笑着哄康熙:“她胆小而已,不算是错,皇上莫恼,与臣妾进殿去吧,臣妾给您泡茶喝。”
康熙这才转怒微笑,拉着佟佳贵妃的小手,进殿,关门。
西侧殿里,念珠也关上了门,转头便瞧见霜叶哭了起来。
念珠赶忙过来将她扶到床上坐好,劝道:“小主儿,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可不能哭啊,不然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您不想有名分呢。”
霜叶泪如珠串:“念珠,我,我害怕——”
“别怕,奴才陪着您呢,”
念珠将霜叶的手团住,“您就算不信皇上,难道还不信咱们贵妃主子吗?她是心疼您的,定不会叫您受委屈。”
霜叶勉强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满是哀色。
“小主儿,您先靠一靠,奴才去跟梁公公说说话,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给您腹中的小主子正了名分不是?”
霜叶又点了点头,念珠拿了薄毯来给她盖着,然后退出了门外。
梁九功正在远离等着念珠呢,他总得问清楚姓名,才好去敬事房安排。
念珠过去福了福身,梁九功虚扶了一把,瞄了瞄西侧殿道:“这么久了,连面圣的规矩还没教好?今儿是皇上心情好,看在贵妃主子的面子上没计较,往后可不能还这么遭啊!”
念珠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梁九功的手里:“乌雅小主儿性子弱,又怀着孩子,自然更爱哭些,不是不懂规矩。若是有机会,还请公公替我们小主儿美言两句,小主儿绝不是轻慢皇上。”
她是佟佳贵妃贴身的宫女,跟梁九功多有来往,梁九功也不跟她客气,接过荷包塞进怀里,点头道:“请贵妃主子放心吧,奴才知道该怎么办。敬事房那边的记档好说,补上便是了,日子我都记着呢。”
念珠与他客气了几句,又应了今年得了新茶定然要给梁九功送上一份,梁九功这才满意而去。
自这日起,承乾宫里便少了一个宫女霜叶,多了一个乌雅庶妃。
另一边,胤礽在亲眼见证了一场康熙教子(打屁股)的好戏后,兴致勃勃的又又又跑去了慈宁宫,将此事当成笑话,讲给太皇太后听。
听完之后,大公主笑得直打滚,太皇太后却摇头道:“这两个月也是真的苦了胤褆,正长身体呢,每日功课又紧,一直不给肉吃能不难受么?”
皇太后也是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一顿不吃肉我都难受,更别说大阿哥才那么点大,可怜的都去偷鸟儿了!”
于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商量,便决定在剩下的一个多月孝期里,每日都叫胤褆来慈宁宫用晚膳。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需要守孝,日常供养自然如常,胤褆过来跟着吃了,外人便是知道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保成也来吧,”
太皇太后心疼的摸了摸胤礽的小脸,“瞧着都不如以前圆润可爱了。”
胤礽:……
所谓溺爱,当如是也!
什么规矩,都比不上老一辈儿疼孩子来的重要!
说实话,胤礽其实也吃菜吃得够够的了。
这时候不像现代冬日里有那么多蔬菜瓜果,即便是帝王家,也就那么几种翻来覆去的做,便是御膳房使出浑身解数,又能变出多少花样呢?
胤礽也是个从小就爱吃肉的,憋了两个月也憋够了,当即便点了头,虽然还有几分故作矜持,但眼里的兴奋却是骗不了人的。
等到晚膳的时候,不止胤褆胤礽来了,就连二公主三公主也来了。
太皇太后屏退了所有奴才,叫五个孩子围在一桌,一人碗里给夹了一大块肘子,叫他们自己抱着啃。
好在阿哥公主们基本都能自己独立吃饭了,只有三公主吃得不太好,太皇太后便叫她坐在身边,亲手舀了喂给她。
这一顿饭虽然说也就一个肘子是肉菜,但阿哥公主们却吃得分外香甜,就连一向知道节制的大公主都多吃了半碗饭,看得太皇太后心疼得紧。
往日里这些孩子们哪有这么好的胃口,可见当真是亏了肚子了!
康熙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吃撑了的阿哥公主们都没什么形象的躺了一炕,各自摸着肚子消食。
一进殿,那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不用问康熙也知道这些小东西们刚刚在偷吃。
不过既然是太皇太后让的,康熙自然没什么意见,他自己也受不了那些青菜豆腐了,琢磨着晚上回去也让梁九功偷偷去给他弄点肉菜回来填填肚子。
“明儿朕叫御膳房每日给他们加一道荤菜吧,”
康熙将胤礽捞过来搂在怀里摸摸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已经出了七七,倒也不必非要一直拘着。”
胤褆第一个跳起来答应,这会儿也知道嘴甜了,围着康熙一顿好话,听得康熙伸手拉他过来,翻了个面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学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康熙怒道,“明儿你就去南三所自己挑个院子,赶紧搬出去,别整日祸害朕的后宫!”
胤褆捂着屁股跳开,丝毫不觉得为难,甚至想在炕上跳一曲。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搬出去住了!汗阿玛,您可要说话算话,别我额娘一哭,您又反悔!”
康熙:……什么破孩子。
真想替惠嫔再抽他一顿。
“西三所也修好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也自己去挑院子吧,”
康熙对闺女说话的时候明显放缓了语气,“三公主还小,还是再跟着你额娘住两年吧。”
三公主奶声奶气的摇头道:“我想跟姐姐们一起。”
“行,三公主愿意就行,”
康熙撒开臭儿子,将香香的小闺女抱过来,“反正就在慈宁宫后面,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就找你乌库妈妈。”
三个公主一起开心的答应,康熙放了三公主去跟大公主二公主商量住哪儿,又看向在偷偷跟太皇太后告状的胤礽,挑眉道:“你呢?什么时候从朕的乾清宫里搬出去?”
胤礽立刻说道:“不要奉慈殿!”
上次康熙说过要给他建东宫之后,他跟大公主一起又去了一趟奉慈殿查看,结果正赶上边上的奉先殿初一祭礼,香灰漫天,他俩刚进去就被呛了出来。
一脸灰的姐弟俩迅速将奉慈殿从东宫的备选位置上去掉,并且发誓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康熙对于儿子对自己提出的位置这么抗拒表示不满,不想搭理他,转头去问大公主:“大公主,你不是应了这差事么?可挑好了合适的地方?”
大公主跟胤礽对视了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汗阿玛,寿安宫已经修缮好了,皇玛嬷什么时候搬过来呀?”
大公主这一顾左右而言他,康熙立刻就警觉了起来:“你俩不会是看上宁寿宫那块地方了吧?”
皇太后现在住在南三所后面的宁寿宫,若是搬到了西边的寿安宫,那宁寿宫就空了出来,大公主这么问,目的昭然若揭。
“保成想跟胤褆他们住近些嘛,没有比宁寿宫更近的地方了,”
大公主难得对着康熙撒娇,“汗阿玛,宁寿宫本来也该修缮的,不如就给了保成吧,行吗?”
为了弟弟,她也算是拼了。
康熙哈哈大笑:“去将舆图拿来,朕看看行不行。”
大公主赶紧回去取来了舆图,上面已经在宁寿宫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康熙琢磨了一下,提笔在大公主画的圈外面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将宁寿宫前面的小园子和左右的配殿一起圈住了。
“玛嬷,您看如何?够不够大?”
康熙问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了:“再大,半个紫禁城都叫你圈进去了!”
这话自是夸张,但也可见康熙有多么大方。
单论面积,他圈的地方差不多有西六宫加起来那么大了,也就比乾清门到坤宁门这帝后居住的地方小上一圈而已。
别说是住一个胤礽,就算是将阿哥公主们都放进去,也住得宽敞。
“宁寿宫前面这块儿是要给保成做花园的,等他以后长大了,总也要有个地方能玩吧?”
康熙规划着,“侧面的配殿,前头的给他的侍卫伴读们住,后面的以后给他的妻妾孩子们住,总要先留足了地方才行。”
胤礽盯着舆图上那个硕大黑圈,心里有一种难以明喻的感动。
他虽然对后世的故宫并不算了如指掌,但他毕竟也去参观过,很确定里面绝不会有这么大一处宫殿给太子居住,甚至他还依稀记得导游好似说过胤礽的东宫很小来着。
或许就像是康熙之前选定的奉慈殿那么小。
一想到自己曾经有可能要在那烟熏火燎逼仄狭窄的奉慈殿里住上几十年,胤礽就觉得很可怕,也愈发觉得,他的阿玛一定不是历史上那个康熙。
他的阿玛,其实真的很爱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这样的阿玛,真的怎么会是历史上那个狠心的康熙吗?
胤礽紧紧抱住康熙的大腿不肯放手。
康熙说了半天没等到儿子的回应,低头一看,却见胤礽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睛。
“保成,怎么了?”
康熙俯身将儿子抱起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那你想要哪儿,告诉阿玛,阿玛都给你。”
胤礽抱住康熙的脖子,将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肩膀上,然后抬头对着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喜欢,姐姐和阿玛给我选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大公主提着的心这才放心,康熙颠了颠胤礽:“喜欢你哭什么?”
“我没哭!”
胤礽不肯承认,“是阿玛身上太香了,熏眼睛了!”
刚从承乾宫出来没来得及换衣裳的康熙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真的假的?
这不打自招的动作让太皇太后想拍他一巴掌,但孩子都在,太皇太后还是忍住了,给自己孙子留点面子。
“好了,皇上也‘累了’,他们也都吃饱了消食了,便都各自回去吧,别在这儿闹得我头疼了。”
太皇太后开口赶人,给每个曾孙子曾孙女挨个摸摸头,叫他们的奴才们将人领走。
胤褆不想回去继续面对惠嫔的炮火,便缠着胤礽要与他一起回乾清宫去玩,康熙正想带他们一起走,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干嘛来的。
“玛嬷,承乾宫的乌雅庶妃有孕了,我没叫她挪动,就暂时还住在承乾宫,等孩子生出来再说。”
康熙终于将正事说了出来了。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乌雅庶妃?”
宫里有这个人?
康熙清了清嗓子:“是佟佳贵妃的宫女。”
太皇太后皱眉:“几个月了?”
康熙摸了摸鼻子:“说是三个月了。”
那还好,至少不是孝期里有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埋怨道:“这种事下次早些叫人记档,不然万一说不清,你要怎么处置?”
一个宫女,幸了便幸了,不算什么大事,可皇嗣不容玩笑。
“玛嬷放心,乌雅氏自那日起便一直在承乾宫里闭门不出,贵妃心里有数,不会叫她说不清的。”
康熙也不会胡乱就认下乌雅氏肚子里的孩子,敬事房有顾问行看着,补上记档的时候已经将始末以及这三个月的过往和太医的脉案全都查问清楚了。
多亏佟佳贵妃心善,派了念珠去贴身照顾,又怕乌雅氏会出什么差错,叫她身边从未离过人,便是睡觉,屋里也有人陪着守着。
所以并不惧查问,事无巨细都能说个清楚明白,也叫乌雅氏腹中的孩子能清白的记档。
太皇太后还是信得过佟佳贵妃和顾问行的,也没多为难,便点了头:“既如此,便是她的福气。就依皇上的,叫她留在承乾宫好生养胎吧,贵妃心善,不会亏待了她。”
若不是有佟佳贵妃周全,便是康熙愿意纳了乌雅氏,但凡她有一时半刻说不清去向的,这孩子也留不得。
既是因为佟佳贵妃心善得以留着的孩子,那就算将来康熙要给了佟佳贵妃,也算是他们母子的缘分。
太皇太后懂康熙这么做的意思,却也没想阻拦。
一个孝昭皇后就够了,佟佳贵妃若自己生不出,那就叫她抱养别人的,可别再闹出要命的事情来。
康熙与太皇太后达成了共识后,便将乌雅庶妃有孕之事晓谕六宫,也算是给这自过年以来就笼罩着一层阴霾的紫禁城,平添了一股喜气。
胤礽听闻后,叫林抱节找了个精美的盒子出来,然后抱着盒子在他的“藏宝柜”里掏,说要给四弟弟准备一份降生之礼。
康熙奇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
胤礽并不回头:“弟弟妹妹都一样,都要给准备礼物的。”
他当然知道是弟弟!
那可是传闻中的冷面四爷,雍正皇帝!
这个必须得好好相处,等将来他被废了之后,还指望着胤禛能好好照顾他呢!
胤礽的话,康熙是信的。
这么多兄弟姐妹里,胤礽跟大公主和胤褆的关系最好,但也没亏过其他人。
二公主三公主处有许多胤礽叫人做的各种玩具,知道她们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今年过年后更是舍了自己好多张新皮毛,给姐妹们做了毛绒绒的兔子小猫小狗之类的,让她们能抱着玩。
胤祉还小,跟胤礽他们玩不到一起,但胤礽叫人给他送的东西却要更多些,也正是因为胤礽时时的看护,即便荣嫔失了宠,却无人敢怠慢了胤祉。
胤礽做的许多事康熙都看在眼里,也分外的欣慰。
他的太子,是天生的圣人。
聪慧、慈悲、不骄矜、通情理,是这个世上最最好的孩子。
像他。
康熙对胤礽是爱进了骨子里,对胤礽的期待也是愈发的高了。
他可以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他的太子,他的太子,也应该如此回报他。
“太子,下个月过了生辰后,你便出阁读书去吧。”
康熙第一次对胤礽的称呼不是保成,而是太子。
这就意味着,他这句话不是对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说的,而是对大清的太子说的。
然而忙着找宝贝的胤礽却没有get到康熙的意思,撅着小屁股继续翻着,对着这个已经被提过无数次的读书问题,完全没有再回答一次的欲望。
他不早就答应了么?
阿玛还一直问一直问,神烦!
莫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吧!
康熙等了良久,都没等到他的太子如他所想的那般,恭恭敬敬的答应,说出豪言壮志,展现睥睨天下的气质,只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小屁股在面前晃啊晃啊晃。
康熙握了握拳头,终究没忍住,一巴掌拍了上去。
第42章
康熙是个行动派,既然想好了要迁宫,便立刻命钦天监选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将皇太后从宁寿宫,请到了慈安宫。
而阿哥公主们要避讳嫡母丧期,故而只能先叫人悄悄收拾着,等过了五月再搬。
宫里各处都在忙活着,唯有乾清宫异常的清净——
因为小太子跟皇上闹别扭,已经在慈宁宫里住了好几天不肯回来了。
胤礽觉得康熙简直不可理喻!
他好端端的给即将出生的小四选礼物,什么坏事都没干,就被康熙捞过去揍了一顿,屁股!
别看平日里胤礽瞧着康熙揍胤褆那么乐呵,真轮到他被打,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不管这具身子现在腿有多短,但内核却也是个成年人。
一个成年男人被亲爹打屁股,这像话吗?
还是毫无理由的被打!
尽管康熙已经认真解释了打他是因为跟他说话他没理,但胤礽依旧很生气,捂着屁股就跑到了慈宁宫,对着太皇太后告了半天状,然后就赖在这里不肯回去了。
除非康熙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打他屁股,不然休想让他消气!
胤礽这顿脾气发的,用太皇太后的话说,那便是“恃宠而骄”。
别说是在皇家,便是寻常百姓家,老子要打儿子,儿子不也只能受着么?
远的不说,那鄂伦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佟国纲打儿子那可是真下死手,相比之下,康熙这几巴掌只能算是“爱抚”。
胤礽也明白这个理,但就是想试试“恃宠而骄”的感觉。
在现代的时候,他其实没少挨爸爸的打,不是康熙这种开玩笑一样的巴掌,而是真正的体罚,甚至不问对错的耳光。
他曾经顶着肿了半边的脸去上学,被许多同学围着嘲笑,只因为他在爸爸说他的时候还了一句嘴。
现在想起当时的感受,他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过。
即便是在这个封建时代的宫廷中,主子们责罚奴才也不能轻易打脸,即便鄂伦岱身上再多伤,一张脸依旧是白白净净的。
这里的人尚且都知道要留脸面,为什么反而现代的爸爸,从不在乎他的脸面呢?
胤礽不想做一个满心怨怼的人,所以他在偶尔回忆起现代的时候,尽量不去想那些曾经让他觉得痛彻心粉的折磨,而是去想那些美好的事物,可他也难免会去比较,就比如他的爸爸和康熙。
两个都是亲爹,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相比于前世爸爸对他说不清到底是严厉的疼爱还是不满,康熙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宠爱。
有时候,他都觉得康熙对他溺爱过了头,似乎不管他怎么胡闹,康熙都不会生气。
至少到现在为止,康熙对他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好。
太皇太后说他恃宠而骄,说得很对,正是康熙将他娇惯得挨不了一根手指头,哪怕是玩笑的拍打,他竟然都会觉得很委屈。
胤礽之所以躲在慈宁宫里不肯回去,除了故意跟康熙斗气之外,也是因为他有点害怕。
不是害怕康熙打他,而是恐惧于自己内心的变化。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冷眼旁观这个世界,不喜不悲孑然一身的走完历史的道路,只要不连累了旁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即便他知道一些未来的历史又怎样?
阿玛还是他的阿玛,哥哥弟弟也还是他的哥哥弟弟。
他无法因为未来可能会与他们抗争而现在就不去爱他们,他的心防,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不可摧。
胤礽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将康熙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所以才会委屈,才会不自主的想要依靠。
这种想法对于他来说很危险,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全身心的投入了感情后,还是会面对父子离心的那一天。
一个他不在意的人如何对他,他都可以谈笑置之,可若是他真心爱重的父亲,有一天将他当成仇人一般,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又该如何?
引颈就戮,还是,不顾父子之情,奋起反抗?
胤礽独自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答案。
许是内心里有太多繁杂的想法,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了,一向健康的胤礽,突然病了。
康熙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胤礽正趴在床边上干呕,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
康熙是快步走过来的,额上都带着汗,“太医呢,检查过了吗?”
苏麻喇姑回道:“皇上别急,太医看过了,说是肠胃不适。今儿太子入口的食物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异常,而且大公主与他同食,也没有不舒服。太医说,可能是呛了风,太子不愿意喝姜汤,便用手炉给他暖着肚子呢。”
“不愿意喝也得喝!”
康熙吩咐道,“叫他们熬姜汤的时候多放些红糖。”
苏麻喇姑领命而去,康熙则是坐到了床边,将手伸到被窝里,把被胤礽掀开的手炉又重新放回他的肚子上。
“热。”
胤礽抱怨道。
康熙不惯着他:“热也忍着,谁叫你生病了的?以前就说过叫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是不是又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了?”
“我才没有!”
胤礽不满的皱了皱眉,手却偷偷在被子里拉住了康熙的手,“肯定是被阿玛给打坏了。”
康熙哭笑不得的用另一只手弹了一下胤礽的额头:“你是豆腐做的啊,拍一下就碎?”
胤礽毫不知羞的点头:“嗯,大哥说了,我一碰就碎。”
这还是当年惠嫔为了教育胤褆胡乱说的话,如今被胤礽自己说出来,逗得所有人都笑了。
“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子,”
康熙又去揉胤礽毛绒绒的头顶,“大不了朕就答应你,以后不会再随便打你屁股就是了。”
胤礽没想到康熙竟然当真将他的一句气话当了真,许诺再不会如此,其实他也不是真就有多生气,大半还是不适应和故意发脾气。
“阿玛,我喜欢您。”
胤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康熙愣了,狐疑道:“你,又闯祸了?”
胤礽将小脸在康熙的手心里蹭了蹭:“没有,我就是觉得,阿玛特别好。”
真的,特别好。
“哎,病着呢,不许哭啊,”
康熙赶紧将儿子抱起来哄,“好好好,阿玛好,保成也好,乖啊,不哭,等会儿喝了姜汤,胃里就不难受了。”
康熙以为,胤礽是因为不舒服才分外的爱撒娇,他自是心疼极了,亲手哄着喂胤礽喝了姜汤,又抱着他晃着,许诺他许多好东西,一直到胤礽睡着了,才慢慢将胤礽放回了被窝里,自己却早已是一身汗。
众人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林抱节在屋里守着。
太皇太后在正殿坐下来,对康熙说道:“我瞧着保成像是心病,这孩子太早慧,心里什么都明白,也难免多愁善感了些。”
“玛嬷多虑了,保成才多大,哪来的那么多愁绪?”
康熙却不以为然,“他是朕宠着惯着长大的,骄纵些也正常,以后朕再小心些,不叫他受委屈便是了。”
“有你这么养孩子的吗?”
太皇太后不太乐意,“便是你能小心,那旁人呢?保成这般多思,总是对身子不好啊!”
康熙笑道:“玛嬷,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保成的眼,叫他多思委屈呢?您不用担心,他可不是谁都能亲近的,这小子骄傲着呢。”
太皇太后还是有些担心,但康熙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道:“还是早些让保成出阁读书吧,平日里忙起来,就不会这般多思多虑了。”
康熙也正是这么想的,于是等胤礽病好了之后,就等来了六月开始正式读书的通知以及他的四个小伴读——
张廷玉、赫舍里察岱、佟佳隆科多以及康亲王的第四子,爱新觉罗巴尔图。
张廷玉是张英的儿子,在现代,他的大名可是比他阿玛要响亮得多,三朝元老,文臣封爵,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人。
隆科多是佟国维的儿子,佟佳贵妃的亲弟弟,将来不但会承袭一等公,还是九子夺嫡中的关键人物。
察岱是常泰的嫡长子,虽然胤礽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察岱将来也会承袭一等公。
至于巴尔图,既然康亲王府将他送进宫,那他必然就是下一任的康亲王,是实打实的铁帽子亲王。
四个伴读,一个铁帽子王,两个一等公,还有一个位极人臣的宰辅,当真是无二的顶配。
胤礽表示,压力山大。
即便他多了二十年的记忆,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跟这些未来大佬们一起上学,怎么可能会没压力呢?
对此,胤褆表示不屑。
“不过都是奴才,你只管读你的书,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被挑中做伴读的孩子家里肯定都教导过的,不可能敢故意出头叫太子难堪。
胤礽叹了口气:“哥啊,咱们自己读书不行也就算了,还要叫读书好的为了咱们装傻,你不觉得更臊得慌吗?”
他们是进宫读书的,又不是来演戏的,整日里为了叫他高兴装痴卖傻的,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跟几个学霸一起读书么,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不算什么!
于是,在四个小伴读进宫的第一天,胤礽就很认真的告诉他们,别装,太累,该咋样就咋样。
胤礽本以为他这么说是在解放学霸,却怎么也没想到,未来的亲王、一等公之流,在年少的时候,可能也只是个熊孩子。
太子出阁读书的第一天,是康熙亲自领着胤礽去的上书房。
为了让阿哥们以后读书方便,康熙将上书房挪到了南三所后面的明间,从乾清宫过去便远了些。
不过胤礽如今年纪还小,又是个贪睡不肯早起的,康熙便将胤礽的上课时间挪到了辰时,这样早上起来也就不着急了,可以慢慢的去。
这让卯时就要开始读书的胤褆嫉妒不已,忍不住从南三所跑回延禧宫向惠嫔抱怨,巴望着惠嫔能去找康熙哭一哭,给他也争取一下应有的权益。
原本因为儿子搬出去住正难受的惠嫔听罢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胤褆说道:“如今你搬出去自个儿住了,便是大人了,额娘就算是心疼你,也不能再去为你说这些,那会让你汗阿玛觉得你长不大,说不定还叫你搬回来住。”
胤褆听完惠嫔的“恐吓”后大惊,连滚带爬的跑了,还不忘叮嘱一句:“额娘,您千万别去找汗阿玛,最好再也别去见他!”
惠嫔:……
惠嫔突然觉得,儿子搬出去住也挺好的。
至少好打发了,不会被他一直坑了!
再说康熙亲自送了胤礽去了上书房,带着他见过几位师傅。
原本康熙属意的太子之师乃是曾执掌过国子监的徐元文,但徐元文在十五年的时候因母亲去世回乡服丧,至今未归,故而康熙便又选了当年被熊赐履推荐的王掞来做胤礽的主讲师傅。
王掞此人年纪不大,秉性耿直,凡事分外的守规矩,康熙觉得胤礽本性活泼洒脱,该有个人来约束一二,他自己舍不得管,就给胤礽选了个严师。
当着康熙的面儿,胤礽领着几个小伴读一起行了拜师礼。
当然,他只是微微鞠躬,王掞侧身受之。
康熙还有正事,便嘱咐了胤礽不准胡闹后就离开了,胤礽带着伴读们入座,却见桌子上摆着一本《三字经》。
果然,这时代不管是谁出来读书,都得从《三字经》读起。
一开始,王掞在上面读,下面的几个孩子还都一本正经的听着,读着读着,就各自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态度最端正的是察岱,认认真真的跟着王掞读着;
巴尔图也还算乖,不过很明显跟不太上,只是听着,没有读;
张廷玉早就学过了,有些无聊,但还是努力撑着架势,眼睛盯着书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胤礽,胤礽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隆科多。
隆科多正拿着毛笔,在纸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反正看那拿笔的姿势,绝不会是在好好写字。
王掞在上面读着书,但目光却是一直看着胤礽的,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隆科多。
隆科多没有发现自己溜号暴露了,还在奋笔疾书,王掞一边念书一边走到隆科多的桌子旁,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崭新的《三字经》已经面目全非,隆科多正在试图给每一页都画上一个大大的“正”字。
“钮祜禄公子,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掞颤颤巍巍的问道。
隆科多抬起头一脸天真:“我阿玛说,每画完一个正字,我就可以回家休息一天,我多画几个,画满了,就可以不用再来啦!”
胤礽:……噗。
他之前当真是被历史蒙蔽了双眼,完全忘记了这几个伴读如今只是五六岁的熊孩子而已。
什么王爷国公,在还不够上小学的年纪,都是一样的好玩儿。
“正字不是这么画的,”
察岱在一旁一本正经的纠正,“是要每天画一笔,五天才能有一个正字,一次画那么多,是没用的。”
隆科多迷茫的看向察岱:“真的吗?”
察岱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隆科多就哭了。
王掞自以为在来之前已经完全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太子贪玩什么都学不会,他也绝对会有耐心一遍一遍的教,可他完全没想过,要是课上有学生哭了,该怎么办。
他一向看重父子纲常,对自己的儿子都端着架子没哄过,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哄隆科多这样的娇少爷?
只是干巴巴的说了几句“别哭了”,反倒叫隆科多嚎得更大声了。
察岱一脸茫然,巴尔图不知所措,张廷玉默默的捂住了耳朵。
胤礽的眼角抽了抽,然后从荷包里摸出来一块糖,走过去塞进了隆科多的嘴里。
哭嚎之声顿消,王掞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胤礽。
胤礽将装糖的荷包放在隆科多的面前,像是小大人一般安抚这个“小舅舅”:“糖给你,不要哭,不想听课就,就趴桌子上睡觉。”
总之,别哭别闹,别影响上课,其他的爱干啥干啥。
隆科多脸上还挂着泪,十分委屈,但手却已经伸向了桌子上装糖的荷包,开始翻看了起来。
胤礽重新坐回座位上,示意王掞继续讲课。
他虽然觉得王掞这么教条的念书没有什么用,但今儿是第一天上课,还是要尊重王掞一些,有什么问题,可以课后再谈。
好在除了隆科多之外的几个孩子都算听话,王掞这第一堂课虽然讲得分外无聊,但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等到下课之时,王掞留下了第一堂课的作业:
回去之后通读刚刚那段书百遍,背下来明日考较。
张廷玉本就会背,无所谓的收拾起东西;
察岱认真记下,看那模样回去定是要好好读好好背的。
巴尔图一脸茫然的问道:“就这么说一遍,就让回去背下来?我还好多字都不认识呢!”
隆科多揉了揉眼睛:“可以回家了?”
胤礽:……
这届伴读水平参差不齐,看起来好难带!
“廷玉,你能教教巴尔图吗?”
胤礽看了一圈,只能指望最靠谱的张廷玉了。
毕竟是第一堂课的作业,真要是一点儿都不会,明天让王掞下不来台,说不定要受罚的。
张廷玉起身答应:“太子放心,我会盯着巴尔图的,但隆科多他——”
他可不会哄哭包。
胤礽对着隆科多勾了勾手指:“你进宫之后还没去见过贵妃娘娘吧?来,跟我走。”
这个熊孩子,估计张廷玉是管不住的,还是带回去叫佟佳贵妃操心吧。
姐姐管弟弟,不是天生的血脉压制吗?
佟佳贵妃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给她找了个看着弟弟做功课的活儿。
她进宫的时候,隆科多才两岁,如今别说隆科多不认得她了,她也已经认不出隆科多了。
姐弟两个互相对视了良久,隆科多瘪了瘪嘴,又哭了。
佟佳贵妃从来没养过孩子,这宫里的阿哥公主们虽然时常能见到,却是没有一个爱哭的,更不需要她来哄,如今突然面对爱哭包弟弟,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哄才好,承乾宫里陷入了一片混乱。
自从跟佟佳贵妃和好后,康熙这段时间总往承乾宫跑,今儿也是一样,溜溜达达的过来,刚进院门,迎面就扑过来一个小土豆。
梁九功眼疾手快的上前将跑出来的隆科多接住,佟佳贵妃气喘吁吁的从屋里追出来,赶紧给康熙行礼。
“皇上恕罪,隆科多淘气,臣妾一时没拉住。”
佟佳贵妃刚在屋里就跟隆科多周旋了半天,跑得发髻都有些乱了。
康熙有些嫌弃的看着被梁九功抱着还嗷嗷直叫的小表弟:“他怎么在这儿?”
佟佳贵妃欲哭无泪:“是太子爷给送来的,说他上课不好好学,让臣妾盯着他做功课!”
是的,胤礽对付熊孩子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告家长!
谁家熊孩子谁自己管,他可管不了。
康熙没忍住乐了。
“哈哈哈,保成这个小淘气,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没事,既然送来了,那你就先管着,权当是练练手了。”
康熙是打算以后让佟佳贵妃多带孩子的。
不止是乌雅氏肚子里那一个,但凡这宫里生母位份低的孩子,都可以让佟家贵妃先带着。
一来高位嫔妃才有抚养权,这是祖制;
二来,即便康熙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但在他心里,佟佳贵妃就是下一任的皇后人选。
有孝昭皇后的前车之鉴,康熙打算先提前做好准备,万一佟佳贵妃真不能生,就叫她在其他阿哥公主里选喜欢的记在名下,也省的她再为了子嗣乱来。
佟佳贵妃觉得,太子的淘气完全是遗传自康熙。
就算隆科多是她亲弟弟,那也没有让外人养在后宫里的规矩啊!
她这承乾宫里还住着乌雅氏呢,隆科多总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皇上,隆科多既然做了太子的伴读,便该跟其他伴读一样管教,怎么能因为是臣妾的弟弟,就叫他特殊呢?”
佟佳贵妃果断将弟弟的教养权还回去,“您只管叫师傅们该怎么教就怎么教,臣妾绝不会替他求情!”
康熙瞧着佟佳贵妃态度坚决,也不勉强,便对梁九功道:“贵妃既然不想养着,那你就将他给太子送回去,叫太子自己养吧。”
梁九功:……
皇上,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才五岁,五岁!
这隆科多比太子还大一岁呢,您让太子养他,这合适吗?
第43章
胤礽着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康熙会选了隆科多进宫给他做伴读。
他知道康熙想要抬举母家,但佟家已经有了一个鄂伦岱在他身边做侍卫,若说抬举,已是足够。
若隆科多当真是个如张廷玉那般天资聪慧,或者如察岱那般踏实肯学也就罢了,偏他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哭包,已经六岁了,还一不高兴就嗷嗷哭,着实叫胤礽非常头疼。
论辈分,这是康熙的表弟,是他的小舅舅,比他高上一辈儿呢,叫他怎么管?
胤礽被隆科多哭烦了,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佟佳贵妃这个姐姐不肯管弟弟,宫里不是还有个隆科多的哥哥吗?
论亲近,鄂伦岱是隆科多的堂哥,可比他这个表外甥亲近多了!
于是本是在胤礽身边当侍卫的鄂伦岱就被胤礽给带到了上书房,按在座位上,跟着几个小土豆们一起读书。
鄂伦岱:……
救命,谁能来管管太子啊!
他都十六了,不是六岁,他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真就没有多少面子可谈,因为就凭他那点学问,还真就不一定能在这群小土豆里拔得头筹。
在第一堂索然无味的《三字经》课后,胤礽找上了康熙,坚决反对大锅饭一样的“应试教育”。
他们进度各有不同,王掞照本宣科从头讲起,着实是浪费时间。
五个孩子里唯一将来要走科举之路的,只有张廷玉一人,他幼承庭训,天资亦是超出常人,如今正在学《中庸》和《礼记》,三字经神马的,只是他的启蒙书而已,早已经倒背如流。
至于其他人,他们又不要科考,每天读一百遍三字经做什么?
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讲讲实际些的道理。
因材施教,这是古今中外的老师们都要去认真思索的问题,王掞也不例外。
在被康熙约谈了一次之后,他回家憋了一夜,终于说服了自己——
他是上书房教导太子的师傅,不是国子监的先生,皇上说怎么教,他就怎么教,才是正道。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王掞就换了教学方法,开启了一对一私教服务。
巴尔图还不怎么识字,就先叫他从认字开始,一天十个字,一边认,一边写,也能将字练起来。
察岱学《三字经》正合适,便按照原来的进度继续,不过不再是他一直念,而是叫察岱自己来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再由他来教。
等字认全了,读顺了,他再给他解释其中的意思,之后叫他自己抄写,背下来。
张廷玉的进度最快,认字不必说,练字也已经养成了好习惯,他只要每日给他讲解一段《中庸》一段《礼记》,他自己便知道要如何理解背诵,简直完全不用他操心。
至于胤礽,王掞倒是颇为头疼。
太子殿下论背书,着实是不怎么行,就连三字经后面都背不全,但若论释义,不但思路清晰,甚至有的观点独特到连他都觉得颇受启发。
若说张廷玉的天人之姿还有迹可循,这太子爷就真的是叫人莫测了。
分明尚未读过的书,怎么跟着听一遍释义之后,就能有自己的见解呢?
太子才五岁啊!
难道这就是真龙血脉的威力吗?
胤礽不知道王掞已经在心里将他给神化了,其实他的这种“独特”的看法,就是古今思维的碰撞导致的。
在接受了数年封建思想的教育后,如今的胤礽不再是那个清澈到天真的大学生,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难免会带入统治者的思维。
但他又不像是康熙以及宗室那般有那么强的阶级观念,现代教育和三观依旧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在别人眼中,他会有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气质。
现在的胤礽,就是一个古今矛盾的集合体,其实他尚未找到其中的平衡所在,所以思维会十分跳脱,随时都会有不同的见解。
王掞真的很为难。
面对这么有自己想法的太子,他不敢一直向他灌输自己的想法,他怕自己的想法狭隘庸俗,抹杀了太子与众不同的天性。
若这位天生的未来帝王被他给教歪了,那他可真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王掞纠结许久,终于敲开了隔壁张英的门。
张英正盯着胤褆写大字,错一笔就叫他重新写,胤褆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十分想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张英被王掞给请了出去,才叫又一次的罢课闹剧没有上演。
王掞知道张英是胤礽的启蒙师傅,故而想要探问一下,张英到底是如何教导太子的。
张英听罢后笑道:“藻儒兄着相了。你只管讲你的,太子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宫里这么多经筵讲官,难不成人人都能想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我任教于皇室,只管将所思所想不偏颇不遮掩的讲清楚,至于对错——从古至今,思想流派如恒河沙数,各有不同,又何谈谁对谁错呢?”
张英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皇上叫你讲课你就好好讲课,不要遮遮掩掩的动歪脑筋,至于你的想法用来教太子合不合适,那该由皇上来决断,若是不行,早就叫你滚蛋了。
王掞细品了一下,大致懂了,又问道:“那依敦复兄的意思,我该从何处讲起呢?”
他是没胆子压着太子读一百遍抄一百遍背一百遍,像寻常学生那般从头学起,但若要讲意,又拿不准太子的进度,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张英问道:“皇上可交代了让你教什么?”
王掞摇头:“皇上只说要因材施教,并未直言要讲什么。”
“那便容易了,”
张英对着胤礽的方向努了努嘴,“皇上既然没说,那你就问太子呗,他想听什么,你就讲什么。”
王掞:……
这师傅,是这么个当法吗?
太子想听什么他就讲什么,那万一太子想听话本子呢?
他也要当一回说书先生吗?
“藻儒兄,你又着相了不是?”
看出来王掞的纠结,张英又道,“天地君亲师,君可是在师之前的,更何况你我也算不得真正的‘师’。君有命,你自该遵从,先君臣后师生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
王掞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多谢敦复兄指点,我懂了,我这就去问过太子!”
说罢,他便拱手告辞,重新回他的学堂里去。
张英看着王掞的背影,啧啧了两声。
这当真是个老实人啊,怪不得皇上会选他来教太子。
且不说学问如何,但至少听话,绝不敢叫太子受委屈。
哎,真令人羡慕啊!
他也想去教太子,太子可比大阿哥好教多了。
要不然,他等会儿去皇上哪儿偷偷告王掞一桩,想办法跟王掞换换?
王掞重新回来的时候,胤礽、张廷玉、察岱和巴尔图都在乖乖的写字。
胤礽虽然对抄书没什么兴趣,但他还是想好好练字的。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很羡慕那些从小就被家长带着出去学习书法的同学,看着每年新年表演的时候,他们写的春联福字之类的,就觉得真是太厉害了。
他自己的字却只能说是工整,应付考试足矣,但论美观,却差得远。
如今有机会从头练起,胤礽自是很是认真。
他手头的这本字帖,是纳兰性德所写的正楷。
纳兰性德的字自是比不上像高士奇这种大家,但用康熙的话来说,容若字如其人,规矩中带着洒脱,方寸间足见儒雅,虽算不得自成一格,但却叫人看着如沐春风,分外舒心。
而高士奇给胤礽写的那本楷书字帖,却是更加坚硬,笔触力度惊人,虽然架构意境均是上上之选,但却并不适合小孩子初学入门。
故而康熙虽然总喜欢暗戳戳的吃纳兰性德的醋,但还是没有反对胤礽练他的字入门。
胤礽年纪小,手劲不足,对毛笔的掌控并不好,即便纳兰性德在写字帖的时候已经尽量横平竖直,使结构更加统一易学,但胤礽写起来,却还是不太得要领。
“太子,您这本字帖很是不错,但臣见您握笔尚且不稳,现在练这个还为时尚早,”
王掞终于找到自己能教的了,“臣觉得,您不如先从控笔练起,等手稳了,再来练习结构,应能事半功倍。”
胤礽醍醐灌顶,觉得王掞说得非常有道理。
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听王掞这么一说,可不是么,毛笔笔毛太软,他连直线都画不好呢,又何谈练字!
果然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人士,在教小孩子这一点上,康熙和纳兰性德都不靠谱!
其实康熙和纳兰性德也很冤枉。
当初在给胤礽选字帖的时候,他自己说得头头是道,好似什么都懂一样,难免误导了康熙和纳兰性德,而王掞亲眼看到了他练字,才会更加知道该如何教。
王掞是练隶书和魏碑的,基本功分外扎实,他取了笔来,在纸上画了一排图案,有横有竖,有撇有捺,还有螺纹,回形纹,甚至一只一只套在一起的小鱼小花。
每一个图案都是平行的很多笔,却是笔笔精准,不但形状完全一样,甚至连间隙都不差分毫。
这若是放在现代拍成视频发在网上,绝对会收获一排“打印机”的评价。
王掞又取来一叠白纸,麻利的叠出折痕,将纸面分成一个个正方形,然后放在胤礽的面前:“太子可以先以这折痕为格子来练习画这些图案,等您能掌控好力度了,便可以先练大字,之后再缩小格子继续练习,循序渐进。”
胤礽点头受教。
王掞又道:“臣见太子对三字经的释义已经很通了,不知您接下来是想先学四书,亦或者是先读诗经呢?”
四书讲道,诗经冶情,只要不是让他讲话本子,他都可以。
胤礽想了想道:“经义我跟着他们的进度听课便是,王师傅不必单独为我开讲。之前张师傅和纳兰侍卫一直在给我讲史,王师傅便继续讲下去吧。”
经义这些,其他人都要是学的,如今已经是两处进度,再多开一个进度,只会耽误时间,胤礽本就不用背那些,只管跟着别人的进度学着便是了。
他之前听史记正听得入迷,不想放下,便叫王掞接着讲。
王掞得了张英的指点,也不再犹豫,问清胤礽的进度后,当真继续给他读史记,只是他与张英和纳兰性德不同,他口中的史更加正派,并不刻意戏剧化,也不掺杂自己的评述,单纯以史论史。
这样一来,历史故事就变得乏味了许多,胤礽倒是还好,旁听的鄂伦岱却是越听越困,听着听着,就跟隆科多睡到一块儿去了。
等到了下课之时,胤礽回头看到凑在一起呼呼大睡的佟家兄弟两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是该庆幸今儿有鄂伦岱看着,隆科多没哭呢,还是该再去承乾宫告这兄弟两个一状呢?
敢情他俩就是进宫来睡觉的?
事实证明,还真就不是。
等到武课开始之时,佟家这兄弟两个就都来劲儿了。
鄂伦岱师承常泰自不必说,若是他功夫不行,康熙也不会叫他做胤礽的侍卫。
没想到小哭包隆科多竟然也能拉开小弓,而且十箭中能有七八箭上靶,叫武师傅都忍不住称赞一句准头不错。
察岱是常泰的儿子,一样的天生神力,虽然在家的时候还没练过箭,但小弓一上手就是满月,甚至对着大弓跃跃欲试。
康亲王杰书是悍将,他儿子巴尔图也不差,虽然射箭力气不如察岱,准度不如隆科多,但他擅长御马,小小年纪便能策马飞奔了。
胤礽终于体会到了拖后腿的感觉,他拿着小弓费力的拉了半天也没能拉满,正在泄气,就听到旁边武师傅无奈的对张廷玉道:
“张公子,你弓拿反了。”
胤礽:……噗。
果然,这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天人之姿的张廷玉,在拉弓上也翻了车。
张廷玉:……
他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学拉弓。
难道将来科考之时他还能一箭一个将同科都给射杀了,好保证自己能高中吗?
武师傅亲自动手帮张廷玉将姿势摆好,叫他开弓试试看。
张廷玉很吸一口气,猛然一拉,扑通坐在了地上。
武师傅:……???
这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这是谁啊,竟然还有比我弟还笨的人!”
终于结束了加课也赶过来上武课的胤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胤礽回头怒视胤褆,胤褆立刻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过去从张廷玉手里抢手那张小弓,反手拉满,弓弦“嗡”地一声,足见力道之足。
“瞧见没,这才叫拉弓,你刚刚那是在拉自己。”
胤褆得意道。
“哥。”胤礽出声警告。
胤褆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神色却依旧不屑。
张廷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并没有生气,只是拱手道:“是我愚笨,见笑了。”
六七岁大的小孩子,却是一股清风朗月之气,不急不躁,泰然自若。
见他这样,胤褆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凑到胤礽的身边讨嫌:“你行不行啊,不行哥哥来教你。”
胤礽先对张廷玉道:“廷玉,你量力而为,不必与他人比较。”
然后才哄着胤褆跟他到一边去一起拉弓,不叫胤褆再去骚扰他的小伙伴们。
胤褆难得在胤礽面前当一回师傅,十分认真的纠正着胤礽的姿势,张廷玉远远看着,也跟着学,抬手之后,却被人从后面握住了双手。
纳兰性德帮张廷玉找好拉弓的角度,柔声道:“君子六艺亦有射御,你不需要像武将那般拉开多重的弓,一把轻弓能射得准,便足矣。”
张廷玉点了点头,真正认真的开始研究拉弓,几下之后,纳兰性德便放开了手,在一旁看着他自己慢慢熟练。
“太子爷,您的容若可要被别人抢走喽,”
鄂伦岱玩够了弓箭,蹲在地上讨嫌,“您不管管?”
胤礽一边试图将箭搭在弓上,一边道:“容若与张英师傅交好,自然对廷玉多些关心,你若是很闲,不如去跟容若比一比箭术。”
鄂伦岱:……
这个建议很好,但下次别建议了。
他是很闲,但他又不傻。
纳兰性德一箭能穿墙,不管是因为力道太大还是准头太准,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跟纳兰性德比射箭,他还不如去管隆科多——
“诶,隆科多呢?”
鄂伦岱倏然跳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圈,箭亭内外都没有了隆科多的踪迹。
胤礽:……6
大庭广众之下,人就这么没了?
胤礽正式上课的第二日,第一次的武课,因为隆科多的失踪,戛然而止。
要不怎么说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呢,正常人类绝对想不到,好端端的上着武课,隆科多竟然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自己往宫门外跑去。
他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钻的,竟是一直到了东华门才被侍卫给拦住送了回来。
佟佳贵妃第一次发了脾气,在乾清宫里将隆科多骂了个狗血淋头。
康熙缩在门口,胤礽缩在康熙身后,父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恐——
好脾气的人被惹急了,真可怕!
谁能想到一向温温柔柔极为心软的佟佳贵妃,也有化身老虎的一天,这虎啸之声,即便是天家父子,也要抖上三抖。
骂到隆科多哭都不敢大声哭了,佟佳贵妃才长出了一口气,收了架势,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天知道她得知隆科多失踪的时候有多慌!
这紫禁城这么大,隆科多还那么小,不说遇到坏心的人,便是他自己淘气爬到哪口井里,一样是要命的!
隆科多与她再不亲,那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若是当真在宫里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越想越后怕,佟佳贵妃这泪便止不住了。
康熙见状也不躲了,赶紧过来将人拉住安慰:“这次是南三所没安排周全,该叫伴读们身边一直跟着人伺候的,你别怕,以后不会了。”
伴读们都是小孩儿,敬事房是安排了小太监跟着伺候的,只是这些伺候的小太监都在南三所的住处里,上课是不跟着的。
上书房那边有师傅看着,寻常不让出门,自是无妨,可箭亭这边却十分空旷,虽然也有武师傅和伺候的太监侍卫们,但两位阿哥加上伴读们一起上课,人一多就乱了,再加上隆科多故意躲着人,便叫他给溜了。
“朕已经吩咐过敬事房,再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叫形影不离的跟着,你若不放心,等选好了叫过来你亲自嘱咐。”
康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梨花带雨的表妹,那叫一个心疼,若不是顾忌着还有两个小子在,现在就想将人拐回自己窝里去。
胤礽是个会看眼色的,瞧这情形转身就想离开,可隆科多不是。
他看着自家老虎一般的姐姐被人给拉住了,胆子又大了起来,嗷呜一嗓子将康熙都吓了一跳,佟佳贵妃眼角抽了抽,刷的一下丢开手帕,又想冲过去。
康熙连忙将人搂住,连声安抚:“好了好了,不至于不至于,保成,别看热闹了,赶紧把隆科多带走!”
胤礽:……谢邀。
但他其实很想让佟佳贵妃锤这熊孩子一顿。
他刚刚已经问过了,这熊孩子是故意躲着人走的,路线之崎岖,隐蔽之完美,目标之精准,就连他可能都做不到。
这小哭包根本不是什么白馒头,肚子里黢黑!
果然不愧是未来九子夺嫡的关键人物,再爱哭,也是个黑芝麻汤圆!
胤礽心很累,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将是一片鸡飞狗跳。
胤礽目光不善的看向隆科多,隆科多似乎有所察觉,竟然乖乖的闭上了嘴,自己走过来,准备被胤礽带走。
胤礽咬牙切齿:“不装了吗?”
隆科多:“嘿,嘿嘿。”
胤礽:……行,可以,敢情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胤礽转身就走,暂时不想再跟隆科多说话。
隆科多瘪了瘪嘴,忍着又想哭的冲动,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
“太子,我能自己选太监吗?”
“不能。”
“我保证以后都不跑了,还不行吗?”
“呵。”
“你不要这么记仇,阿玛说小孩子爱记仇就不可爱了。”
胤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隆科多:“明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听课,再闹,罚你抄书!”
阿玛说的对,罚人抄书,才是对付那些故意使坏的坏蛋们最好的办法!
隆科多:……TAT!
第44章
第二天,王掞发现隆科多竟然没哭没睡觉,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好听他讲课时,感觉自己可能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太对。
尽管内心觉得很诡异,但王掞还是十分尽职的第一次询问隆科多的学习进度。
在胤礽灼灼的目光下,隆科多没敢再闹,乖乖指了指桌上的《三字经》:“这个学了一半。”
于是王掞便将他归到了察岱那一组,叫他们两个人一起继续学《三字经》。
察岱是个很认真的孩子,但对于学问一道确实有些迟钝,即便是按照王掞的要求读书抄书背书,进度依旧不快。
昨日王掞给他讲过的,他今日只能背下来一半,王掞也不罚他,只说叫他继续背另一半,顺便也叫隆科多读一读这一段。
佟家的男孩儿们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性子,隆科多跟鄂伦岱一样,脑子够用,就是不肯学,不过学过的东西,记得倒是很清楚。
王掞听到隆科多一字不差的读完,点头道:“不错,佟佳公子记得都对,那便抄写一遍,让我看看您的字如何。”
隆科多:……
他本就聪明,学过的别说是读,背也背的出来,但练字却不一样了。
虽然练字也讲究天分,但天分决定的是上限而不是下限。
即便再天资聪颖之人,想要一笔好字,一样要下苦功夫去练。
很显然,隆科多绝不是能下功夫练字的孩子。
半晌后,等王掞给胤礽和张廷玉讲完了今日的《中庸》,回头去看隆科多抄好的书,定住了许久。
这已经不是他嫌不嫌弃隆科多字丑的问题了,这是他压根认不全隆科多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刚刚教的是《三字经》没错吧?
怎么隆科多能写出《山海经》的气势来?
这张牙舞爪的一只只,当真是字,不是画的怪兽?
王掞的呆愣吸引了胤礽的注意力,他好奇的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王师傅,还是让他跟我一起先练运笔吧,”
胤礽开口给王掞搭个台阶下,“劳烦您也给他写一份帖子。”
王掞这才将隆科多那份“奇书”放下,有些僵硬的按胤礽吩咐的给隆科多也画了一份练习控笔的例子,然后等下课之后,直接将那份“奇书”送给了康熙。
康熙看过之后沉默良久,反手就叫人将那份“奇书”还给了佟佳贵妃。
佟佳贵妃:……
当初说要隆科多进宫给太子伴读的时候,她就反对,觉得隆科多毕竟比太子高了一辈儿,不敢来争这个位置。
那时候她阿玛怎么说来着?
说隆科多龙章凤姿,天资卓越,是佟佳氏百年难出一个的天才,若是一直留在家里,难免骄纵,恐埋没了天分。
她之前还真以为隆科多是个像太子那般□□的孩子,结果呢?
骄纵是真的骄纵,进了宫之后一天哭好几次,别人进宫伴读都是陪着太子一起好好学习,隆科多倒好,还得叫太子爷哄着!
佟佳贵妃瞪着那张鬼画符许久,然后对芙蕖道:“你给家里送个信,就说隆科多在宫里不适应,让我阿玛上个折子,免了隆科多伴读。”
芙蕖有些犹豫:“主子,家里都指望着小三爷能出息呢,就算您这么说了,恐怕也不成吧?”
“我也没指望能成,就是敲打敲打他们,”
佟佳贵妃叹了口气,“他们以前如何娇惯着隆科多都不打紧,但如今既然想让隆科多出息,就必须得看紧了。我知道隆科多应该是有些小聪明的,但他如今这份聪明没用对地方。”
“他小小年纪就自以为是,真当周围人都是傻子呢?太子心善才愿意哄着他,皇上看在我跟佟家的面子上,看破不说破,但这份优待总有一日要耗尽的,太子又不是圣人,更何况皇上他——”
佟佳贵妃将对康熙的评价咽回肚子里:“我不求他能多出息,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的,别惹烦了皇上和太子。他若是真的傻一点就好了。”
芙蕖没听懂,一脸懵。
佟佳贵妃拿这个没什么心眼的丫头也没办法:“罢了,跟你说这许多也无用,你只要记得,隆科多他不傻,就是奸猾罢了,你不需要心疼他,就够了。”
芙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南三所那边,还要安排人吗?”
“皇上不是说了,准我嘱咐去伺候的人么?这便是答应了让我插手了,”
佟佳贵妃指了指装钱匣子的柜子,“等会儿你拿了银子去,直说叫他好生看着隆科多,隆科多要是想胡闹,便叫他使人来告诉我。”
芙蕖应了,去拿了银子出去,先去找人往佟家送了信,才往南三所走去。
她刚进了南三所,还没到隆科多的住处,就瞧见一个穿着不像是宫女也不像嫔妃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神色匆匆,不一会儿就快步消失在甬道尽头。
芙蕖觉得奇怪,便偷偷给南三所里洒扫的小太监塞了银子,打听那女子的来历,方才知道,那女子是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祜禄氏。
小钮祜禄氏是在孝昭皇后临终之前进的宫,康熙答应了孝昭皇后让她留在宫里,她便住进了孝昭皇后当初进宫时住的永寿宫里。
只是她年纪还小,孝昭皇后又刚过世没多久,康熙一时间也不好安置她,便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先住着,宫里的奴才们都称一句钮祜禄格格。
按理说以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该跟南三所扯上关系的,但胤褆身边有个伴读出自钮祜禄氏,钮祜禄格格就是来找他的。
芙蕖回去之后便将这事与佟佳贵妃说了。
佟佳贵妃掌管六宫事务,钮祜禄格格虽然尚未册封,但既然住进了永寿宫,那将来必然就是宫里的嫔妃,佟佳贵妃自然也管得。
不过佟佳贵妃心善,念着钮祜禄格格年纪小,也不想声张,便叫人悄悄去了永寿宫,告诉钮祜禄格格以后不要再往南三所去了。
佟佳贵妃是好心,南三所附近侍卫众多,还有文武师傅们在,宫女们过去尚且要结伴避讳,嫔妃更是不该靠近,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叫人去告诫了钮祜禄格格之后,便没再提起过。
再说胤礽和几个小伴读又磨合了几日,在第一个休沐日到来之前,彼此之间已经基本了解了,倒也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特别是隆科多,自从被胤礽看穿了本性之后,老实多了,上课的时候也不睡觉了,这让独自睡去的鄂伦岱颇为尴尬,干脆跟胤礽讨了饶,不再过来跟着上课。
不过他一听课就睡觉的大名还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所以逃了上书房的鄂伦岱又被康熙给逮了过去,开始跟纳兰性德一起陪着康熙听每日的讲读去了。
休沐日的前一天午膳后,伴读们被送到了东华门口,由各家接了回去。
胤礽终于解脱了,干脆跑去了慈宁宫里赖着,说晚上也不想回乾清宫去了。
太皇太后一边叫人给他拿吃的,一边道:“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你阿玛今日亲去天坛祈雨,估计也累了,叫他也安静一日。”
自从四月开始,京城里就没下过一滴雨。
眼看着地都快要干透了,康熙无法,只能试试玄学好不好用,亲自徒步去了天坛祈雨,意图用诚意感动上天。
胤礽觉得这种迷信的行为十分不靠谱,但也理解康熙这么做是为了安抚民心,倒是对康熙有几分心疼,又道:“那我还是回去吧,晚上我给阿玛按脚!”
太皇太后一想到那场面,就乐不可支,等到康熙回了宫过来请安的时候,立刻将胤礽打包好叫康熙带走。
康熙很是奇怪,回到乾清宫后,一边泡着辛苦了的脚一边问胤礽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叫太皇太后嫌弃了,胤礽并不理会他,只是专心看着他的脚。
康熙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泡过脚之后便将胤礽抓上了他的床,非要胤礽“从实招来”不可。
然后胤礽就趁机在他脚心上挠了一爪子。
康熙倏然缩回脚,眯着眼睛看着胤礽,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是跑朕这儿来练胆子来了?”
胤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我是觉得阿玛今日辛苦了,所以想帮您按按脚,曹寅说,阿玛小时候就曾经想要给皇玛法按脚。”
康熙:……
果然不能让太过熟悉自己的小伙伴跟儿子混在一起,听听,这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我那时在读孝经,所以才会这么想,而且你皇玛法也没叫我按。”
康熙解释道。
胤礽继续出卖曹寅:“可是曹寅说您试过了的,是皇玛法怕痒,才不教您按。阿玛,您不会也怕痒吧?”
康熙:……
曹寅,你给朕等着!
“他胡说的,你皇玛法不怕痒,朕也不怕痒,”
康熙不肯在儿子面前认怂,继续嘴硬,“你皇玛法是心疼朕,朕也是心疼你,又不是没有奴才,叫你按什么脚?”
胤礽一脸不信:“平时阿玛最爱使唤我了,怎么今儿我自己送上门来,阿玛反倒心疼我了?莫不是您真的这么怕痒吧?”
康熙也上来劲儿了:“不许胡说,朕有什么怕的?不信你来按,看朕躲不躲!”
说罢,他自己将缩在被子里的脚伸到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当真伸出爪子挠了挠,康熙浑身一抖,强撑着没有躲。
胤礽又挠了挠,康熙咬紧牙关,脸色开始发红。
梁九功不过就是将洗脚水送出去这么会儿功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康熙面色通红双眼瞪得老大,手紧紧抓着床单直哆嗦,而胤礽则是双手抱着康熙的脚,正在使劲儿的挠。
梁九功:……这是在干嘛?
“皇上,您是脚底痒吗?”
梁九功凑到床前,“太子爷力气小,不如奴才给您挠挠?”
康熙:……
康熙愤然抄起枕头砸向梁九功,借机收回的脚,逃离胤礽的魔爪,对梁九功怒道:“挠挠挠,朕用得着你来挠吗?你要是闲的没事做,就去外面祈雨!”
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的梁九功:……祈雨?
皇上您认真的吗?
这么高难度的活动,您让奴才来?
被梁九功这么一打岔,胤礽也有些害臊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康熙在一起,他就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
挠脚心这种小学生都会觉得幼稚的活动,他竟然跟康熙玩了许久,传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都怪康熙。
他小,他有时候会控制不好幼崽的本能,可康熙都多大了,还跟儿子逞这个能,当真,不像话!
胤礽将一切都归咎于他阿玛,顿时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阿玛,不要总闹,你吓到梁九功了。”
胤礽一本正经的说道,“要祈雨,也该是你我父子去才对。”
夜还未深,睡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玩啊!
康熙不肯:“朕今日祈过雨了,要去你自己去。”
他又不是这个精力充沛到不行的小东西,他走了那么远,很累的。
胤礽不动,只是对着康熙噘着嘴眨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从曾有过的举动,对上爸爸,他不敢,也做不出来。
可面对康熙,他敢,并且确定,康熙吃他这一套。
他就是很喜欢看到康熙无奈却又无条件的惯着他的样子,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被宠坏了的孩子了。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当真是过于美好,即便是他,也有点欲罢不能。
康熙最终还是不想叫儿子失望,干脆让人抬了供案来,当真在乾清宫门口,给胤礽拜了个祈雨局。
香炉、贡品、还有康熙亲手写的,胤礽按了爪印上去的祈雨文,样样周全。
胤礽有模有样的亲自上前点了香,对着供案拜了拜,让康熙帮他插在了香炉里,然后捧着祈雨文开始念了起来。
祈雨文有些晦涩,生僻的繁体字胤礽认不全,便问康熙。
一纸祈雨文念的是磕磕绊绊,但好歹也算是念完了。
康熙抱起他,叫他亲手将祈雨文凑到蜡烛上点燃,然后放进了金盆里,眼看着祈雨文烧尽之后,康熙笑问:“这回满意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闪电划破夜空,继而轰隆声从天际传来,不绝于耳。
康熙:……???
胤礽:……!!!
真的假的啊,这么巧的吗?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两个一起抬头看向还在闪着电光的天际,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可思议。
随即,豆大的雨滴突然从天而降,掉在了他们望天的脸上。
“下,下雨了?”
胤礽觉得有些迷幻,“真下雨了?”
康熙用手挡住胤礽的小脑瓜,转身往殿内而去。
他感觉,这场雨小不了。
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帝王,今夜有点被震动了三观。
难不成当真是苍天有灵,看到了他们父子的诚意,才会突降甘霖?
若这是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跟保成,就是天选之人,是上天认定了的帝王呢?
“命人通传出去,朕与太子忧心旱情,夜不能寐,于乾清宫前设案祈雨,有感于天,得天垂怜,终降喜雨。令翰林院上贺裱,令礼部安排雨停后酬神。”
管他是不是怪力乱神,反正这雨就是他们父子求来的。
康熙毫不脸红的将老天爷的功劳给霸占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父子,才是真正的受命于天的帝星。
胤礽:……
不是,阿玛,您也没少研究天文气象,怎么还能好意思占老天爷的便宜呢?
那下雨,是自然气候,不是怪力乱神!
康熙完全不在乎这些,催着叫人将旨意通传出去,然后不顾胤礽的反对,美美的抱着儿子上床睡觉。
终于下雨了,旱情也能缓解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
他也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佟国维府上。
小厮匆匆将宫里的消息送了过来,佟国维看罢之后,又瞄了一眼屋外的大雨,说道:“后日一早,还是照常送隆科多进宫。”
赫舍里氏一惊,连忙问道:“刚刚不是说好先报病的吗?隆科多在宫里受了委屈,不愿意去呢,还是再让他缓缓。”
“看到这外面的雨了吗?”
佟国维指了指屋外,“太子爷求来的。明天就是隆科多真病了,也得给我进宫去!”
之前佟国维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因为他还惦记着后位。
他知道自家闺女得宠,康熙也曾经暗示过他,绝不会再让人压到他闺女头上。
这几乎已经在明示后位的归属了,那以后他佟国维的外孙,也将会是大清嫡出的阿哥。
太子能因嫡子而获封,那他的外孙呢?
要知道,太子是没有亲额娘的,而他闺女,可是皇上的亲表妹!
佟国维当初非要将隆科多送进宫,完全是被佟国纲激的。
鄂伦岱成了太子的贴身侍卫,甭管之前佟国纲多不待见这个儿子,现在出门一说,那都是满满的骄傲。
特别是对着佟国维,更是恨不得每天说个十次八次的。
谁叫佟国维之前一直在佟国纲面前吹嘘他闺女受宠呢,佟国纲有了机会,自然也是要还回去的。
被佟国纲念叨得烦了,又正赶上胤礽要选伴读,佟国维便非要给儿子占个位置,哪怕佟佳贵妃不同意,他还是连蒙带唬的将隆科多给塞进了宫。
等佟佳贵妃叫人传话回来,将隆科多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说了个清楚之后,佟国维才算是冷静了下来,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没必要去争这个。
他还指望着隆科多将来能继承家业呢,若是真叫隆科多跟太子亲近了,将来他的亲外孙该多么尴尬?
不行,他儿子必须得站在他外孙这一边才行。
于是在隆科多回家后闹着不想进宫时,佟国维便松了口,说叫他先报病,看看情况再说。
可谁知夜里突降大雨,宫里的一道旨意,彻底将佟国维的算盘掀翻。
皇上这是明着抬太子呢,明日定然会有许多知情识趣的人上表称颂,他若是此时叫隆科多称病不进宫,那就是在打太子和皇上的脸。
他是暗中惦记着太子之位,但他可不敢明面上跟皇上对着干。
佟家不是宗室,他佟国维也不是纳兰明珠,他只能依附于皇上,没得选。
所以皇上现在要抬着太子,他就得跟着抬,甭管有什么想法,那都是以后的事。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日朝会之时,还在飘着濛濛细雨。
得了康熙授意的朝臣纷纷上表颂扬康熙爱民感动上天,顺便也将胤礽给捧了起来。
虽然还有几个不识趣的宗室在那儿念叨着太子太小不应该参与这样的活动之类的话,但康熙心情好,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只是叫废话多的宗室回家收拾东西,替他去盛京祭祖。
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眼不见为净。
不管朝堂上如何纷争,于百姓而言,能为他们祈雨的太子爷,那就是他们的福星。
自康熙十四年立太子大赦之后,时隔三年,百姓们再次得到了太子爷的“好处”,一时间京中百姓人人称赞,太子的声望初现。
然而这一切,暂时跟胤礽都没什么关系。
他趁着雨躲懒,在乾清宫里无所事事的闲了一日后,又继续开始了每日上学的生活。
而自那日之后,上书房里的气氛也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
胤礽年纪小,又不爱端着架子,从不曾在上书房里称孤道寡,很是可亲,伴读们也将他当成小伙伴一般。
但是那夜之后,得了家里长辈教诲的伴读们,对胤礽开始愈发的尊敬起来。
特别是隆科多,也不知佟国维怎么跟他说的,再次回宫之后,他一看到胤礽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再没了之前那股子用不对地方的精明劲儿。
胤礽觉得有些难受,便私下问张廷玉,张英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张廷玉却道:“太子,难道如今这样不应该才是正道吗?您虽亲和,但我们却不该放肆。我父亲并没说什么,但想来其他人家里应该是提点过了的。”
之前初次进宫伴读,大家都拿不准太子的脾气,自然也教不了什么;
如今进宫几日相处下来,伴读们回家各自讲述了宫中之事,又恰逢祈雨一事,各家自然有各家的叮嘱,伴读们一时间没有之前放得开,也是正常的。
瞧见胤礽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张廷玉又建议:“您不妨去与曹侍卫聊聊?他是皇上的伴读,该最了解才是。”
胤礽觉得有道理,便在乾清宫外,堵住了失踪了几日的曹寅。
第45章
自从康熙将鄂伦岱也给了胤礽做侍卫之后,曹寅在胤礽身边出现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其实一开始之所以叫曹寅跟着胤礽,主要还是因为曹寅自己犯了错,康熙想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也为他曾经怠慢了胤礽替胤礽出口气。
但其实曹寅自小跟在康熙身边长大,暗中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活计康熙只信得过他去做,故而鄂伦岱一来,曹寅又被康熙暗中指派了出去。
这几日曹寅正在查京中前明逆党一事,已经有好几天没进宫了,如今有了些进展,正要去向康熙汇报,没想到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被胤礽给堵住了。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曹寅略有些心虚,“奴才告假这几日,听闻您大展雄风,呼风唤雨,未能亲眼所见,奴才甚是遗憾。”
按规矩,他现在还是胤礽的侍卫,便是要替康熙做事,也该向胤礽告假才是。
但前几日康熙吩咐的时候催得急,他匆匆忙忙的出宫去了,竟是忘记同胤礽说一声,故而现在被胤礽堵住,他第一反应就是太子来兴师问罪来了。
上次怠慢了太子的时候,康熙曾说过再有下次就叫他滚去江南,这次他虽非故意,但若是太子追究,那他怕是要遭。
胤礽不说话,也不叫起,就这么盯着曹寅看,看的曹寅后背直冒冷汗,只等着胤礽发难,他就要立刻磕头求饶了。
“你有急事要跟阿玛汇报?”
胤礽问道。
曹寅将求饶的话咽回去:“是,皇上命奴才办了些事,奴才是来复命的。”
胤礽其实并不知道曹寅在紧张什么,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见康熙才如此,他正好纠结此事,便继续问道:“我阿玛,平时对你很严格吗?”
曹寅一愣:“太子怎么这么问?皇上对奴才一向优厚。”
胤礽又问:“那你为何这么怕他?”
曹寅搞不懂胤礽这话从何说起,但还是回道:“奴才不是怕皇上,而是敬畏。”
敬畏。
胤礽细品这两个字,觉得并不喜欢。
因为不管是敬还是畏,都透露出一种疏远的意思。
“可你跟阿玛从小一起长大,不该是朋友吗?”
胤礽知道这话问得不妥,但他此刻分外纠结,就是想问。
曹寅受惊,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知趣的躲远了的侍卫们,然后压低声音道:“太子,奴才是皇上的奴才,朋友二字可不敢说!”
不敢说,是啊,曹寅怎么敢说。
所谓朋友,该是平等的相交。
可曹寅的命就握在康熙的手心里,康熙随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样不平等的关系,又何谈朋友二字?
自古帝王称孤道寡便是因为如此,当一个人能轻易掌控其他所有人命运之时,他便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可胤礽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他渴望亲情,也渴望友情,他不喜欢称孤道寡,他更想要凭心而交。
他身边的林抱节视他为主,纳兰性德、曹寅、鄂伦岱几个名为侍卫,其实更像是长辈。
胤褆和大公主与胤礽倒是亲近,但他们虽然年纪相仿,可实际上胤礽将他们当成弟妹一般宠着,亲情比友情更多。
所以胤礽对于自己的伴读们是有很大期待的。
前世他上学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一直很自卑,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不愿意与同学好好交往,也导致他总是被排挤,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如今他终于又有了新的同学,他希望他们一起读书的数年甚至十数年里,能真正的成为朋友。
然而不过一场玩闹下的巧合,一场喜雨过后,他们就从可能会成为朋友的小伙伴,变成了真正的太子伴读。
今日这一天下来,他们恭敬、顺从、听话、懂事,但就是没有了第一次进宫时的自在,仿佛变成了npc一般,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行着。
甚至就连口口声声说张英没有与他说过什么的张廷玉,在王掞问起他的想法时,都刻意的收敛了锋芒,虽然应答如流,但胤礽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谨慎。
上武课的时候更是了,箭法精准的隆科多竟然射丢了一多半箭,天生神力的察岱换了小弓,而早就能策马飞奔的巴尔图,则是压根没有碰马,乖乖的“笨拙”的跟胤礽一起拉弓。
胤礽觉得很荒谬。
他是去上课的,不是去找自信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他再如何,也不需要几个小孩儿来相让啊!
更何况他们的演技并不出色,多少都带着笨拙和不情愿,让他看着就觉得难受。
“子清,你跟阿玛一起读书习武的时候,也会故意让着他吗?”
胤礽闷闷的问道。
曹寅正要回答,却见康熙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
“朕需要他来让?”
康熙大步过来,伸手在胤礽头顶撸了一把,“你问问他,朕的功课是不是最好的?”
曹寅立刻点头:“那是自然,不管学问还是武课,皇上都是最出色的。”
胤礽不信:“那万一是您的伴读也故意让着您的呢?”
康熙不答反问:“怎么,今儿上课的时候,你的伴读故意让着你,让你不高兴了?”
“我不需要他们让我!”胤礽闷闷不乐。
康熙反倒笑了:“他们要让,是他们做奴才的本分,让他们不用让,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保成,若你做的足够好,又何须别人来让?”
胤礽不认同:“可我也不可能事事都是最好的啊!”
康熙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为什么不能?你是太子,你为什么不能是最好的?”
胤礽:……
古往今来,父母对孩子是不是都有天然的滤镜,总觉得自家崽子应该是最好的?
可若是他达不到康熙的期待呢?
失望积累的多了,他是不是就会被康熙抛弃了?
眼看着胤礽眼睛红了,康熙有点慌:“哎,朕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人无完人,要是谁能把天底下所有事都做好,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朕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依旧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不会做,还在用心学习呢,你才多大,想这么多做什么?”
“保成,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用心,你只要用心去学,用心去做,尽己所能,便足矣。”
胤礽有些涩然。
用心吗?他其实也并没怎么用心。
以他比同龄人多了二十年的现代记忆来说,他能做到更好得多。
但他不敢。
不敢表现出太过异常,叫人生疑,也害怕现在太过优秀,而后劲不足,让人失望。
他很佩服以前看过的穿越电视剧里的主角,能毫无忌惮的在古代展现自己,丝毫不害怕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他也想试一试学着去放开自己,但又难免会多思多虑。
胤礽其实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太对,却是无可奈何,他已经在试图劝服自己放下心防,可就是缺乏安全感,没有办法彻底敞开心扉。
康熙和曹寅还有正事,胤礽没有继续耽搁他们,而是自己回去,坐在床上发呆。
许久之后,纳兰性德从外面进来,给他端来一碗茶和一盘点心。
“怎么叫你做这个?”
胤礽的眼神有些迷离,“林抱节呢?”
纳兰性德将果茶递给胤礽,柔声道:“他说太子心情不好,请奴才来看看您。”
胤礽叹了口气:“我不是心情不好,我是有些迷茫。”
“奴才知道,您是为了那几个伴读之事,”
纳兰性德又取了点心给胤礽,“其实,奴才觉得您想多了。”
“他们既然是进宫陪伴太子的,家里有所嘱托敲打都是正常,奴才当年初进宫的时候,阿玛也是教导过的。奴才不认为他们对太子有敬畏不好,不管将来您与他们多么亲密无间,现在的这份儿敬畏,都是能保他们无虞的警钟。”
“奴才知道,您想与他们和睦相处,不想他们毕恭毕敬的让着您,但其实只要您依旧如前,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也就变回来了,您不必这么担忧。”
胤礽咬了口点心,一边嚼着,一边想着纳兰性德的话,感觉好像是有些道理。
毕竟都是小孩子,便是现在听家里的话装模作样,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真的是他太多思了,等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胤礽在心里努力劝服自己不要总想那么多,他应该像是真正的胤礽那般活下去才对。
在胤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他终于开始试图融入这个时代。
虽然这种融入让他很迷茫很困扰,想要彻底突破心里的桎梏可能需要很久,但至少现在有一个好的开始了。
王掞发现,太子如今越来越难琢磨了。
原本还只是觉得太子天生□□,故而想法独特,可教得越多越发现,太子的思维不仅仅是突发奇想,而是有一种潜在的体系存在。
那种思维体系,或者说是思想意识,仿佛与古来的任何流派都不一样,是一种很超前的关于未来的设想,叫人心生向往,却又觉得不可能实现。
王掞十分想找人倾诉,但又不敢将太子的事情与不相干的人胡说,便找上了张英。
他们二人原本并不熟悉,但自从张英指点过王掞一次后,王掞就觉得张英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故而时不时的上门求教。
张英虽然总吐槽王掞过于老实了,但这样的人却更可以放心相交,便从不拿乔,亦是真心相对,一来二去,二人也算是成了知交。
休沐之日,王掞拎了两瓶清酒就上了张家,张英请夫人准备了几样下酒菜,二人就在窗口对饮了起来。
主要是王掞在说,张英听着。
王掞将在心里憋了多时的话吐了个干净,终于觉得舒坦了,一口喝干杯中酒道:“敦复兄,你给太子启蒙之时,也是同我这般感受吗?”
张英回忆了一下与胤礽相处的片段:“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自己说是给太子启蒙,但其实并没有教过任何启蒙该教的东西。”
惊觉肯定不是惊觉,他又不是没给孩童启蒙过,怎么会不知该教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为了引导王掞继续说下去罢了。
“可不是!”
王掞立刻接下去,“我就觉得,咱们太子是生而知之的圣贤之人!不瞒你说,我是羞愧啊,明明我才是太子的讲师,结果却是太子启发我良多!我虽比太子多认识几个字,但却是个榆木脑袋,只会说些书本上的东西,实在是不配为太子讲师啊!”
“藻儒这话说的太过自谦了,你敦厚平直,学问最是扎实,正适合为太子打基础。翰林院里那么多人,皇上偏就选了你,你该知道自己的长处,发挥所长,便算是不服圣恩了。”
张英一边劝着,一边又继续套话,两壶酒进肚,王掞将胤礽给卖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有许多调油加醋他自己想出来的成分。
瞧着王掞喝迷糊了,张英才将人扶到客房去休息,然后回头就将张廷玉给抓到了身前。
张英似笑非笑的盯着儿子看,张廷玉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行,长大了,知道护着太子了。”
张英感慨了一句,然后又道,“但你可知道,就算你不说,旁人也是会说的?”
张廷玉坦然道:“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太子视我为友,真心相对,我虽然还小,不能做什么,但却也绝不会成为他人窥伺太子的工具。”
张英啧了一声:“你小子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窥伺太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爹的吗?”
张廷玉“呵”了一声,转头不再去看张英。
张英也喝了不少酒,一时酒意上头,便故意逗儿子:“那若是我非要你将太子之事事无巨细的说出来呢?”
张廷玉:“便是父亲问,我也不会说的。”
张英:“那若是你不说我会生气,再不然拿了家法来处置你呢?”
张廷玉:……幼稚!
张廷玉看着自家明显有些喝高了的爹,小嘴一撇,然后突然高呼:“娘——爹耍酒疯欺负我——”
张英:!!!
张夫人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见张英捂着张廷玉的嘴不肯放手,张廷玉小脸憋得通红,不断的挣扎。
张夫人深吸一口气,顺手抄起插在瓶子里的鸡毛掸子,冲着张英就去,张英赶忙将儿子抓住挡在身前,口中求饶:
“我错了,夫人息怒,我逗儿子玩儿呢!”
张夫人甩手一下抽在张英的胳膊上,疼得他一激灵,嗷的一声放开了张廷玉往椅子后面躲去。
张夫人也不追他,只是冷声道:“刚刚你就在那儿套王大人的话,当我听不懂吗?现在你还敢来问儿子,你有几个脑袋,够你胡乱打听太子的事的?”
张英作揖告饶:“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夫人饶命,我以后不问了便是!”
张夫人放下鸡毛掸子,伸手拉过张廷玉,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嘱咐:“你莫要理会你爹爹,只管按你的想法好生与太子相处,你爹他敢为难你,娘帮你揍他!”
张廷玉:“好的,谢谢娘。”
张英:……
他的家庭地位啊!
好惨!
……
就像是纳兰性德所说的那样,在胤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之后,没过多久,几个伴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在隆科多又又又一次在课堂上睡着了之后,胤礽叫人给他拿了个薄披风盖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啊,不,一定是这个身体太小了的问题,竟然为了这点事儿而难过。
自从决定了要努力成为真正的太子,胤礽的精神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在尽量不多思多虑之后,他也比之前更爱闹了些,也更加缠着康熙了。
康熙这段时间却是觉得很爽。
以前他总是暗搓搓的吃纳兰性德的醋,觉得儿子跟纳兰性德比跟自己亲,可如今不知为何,儿子竟然变成了粘人包,这叫他如何不得意?
他甚至故意在胤礽黏着他的时候,叫纳兰性德在一旁看着,纳兰性德表示很无语,却也没有办法。
八月里的一日,胤褆在上武课之后来磨胤礽,说在宫里待烦了,又想出门去玩了。
也不拘是去昌平行宫还是去京郊的园子里,总之,他想要有个能跑马风景好的地方玩上一段时间。
天不怕地不怕的胤褆经过惠嫔持续不断的耳提面命,对康熙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他自己不敢去说,便想叫胤礽帮忙。
若是放在之前,胤礽肯定要顾忌孝昭皇后的丧期过去没多久之类的原因,要犹豫不决许久,可如今他却是一口应下,当真下课了就往康熙的书房而去。
孝昭皇后是嫡母没错,但却与胤礽并不相熟。
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因为一个不想熟的嫡母去世而难过很久吗?
很明显不会的,更何况如今早已经出了孝期了。
宫中守孝惯常以月代年,五月底,皇子公主们便算是出了孝,日常饮食和用度都已经恢复如常。
所以胤褆才会惦记着出去玩,而胤礽自己也在宫里呆腻了。
一路上,胤礽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怎么开口,可刚到门口,就差点被康熙摔出来的奏折砸到了脚。
“哎呦,太子爷,没伤到吧?”
索额图有点夸张的扑过来,紧张的问道。
胤礽往后躲了躲,没叫索额图碰到自己,跟着他进来的纳兰性德俯身查看,胤礽方才道:“没有砸到我。”
同样站在书房里的明珠嘲笑道:“索大人这段时日是去敬事房修习了吗?看来顾太监后继有人啊!”
索额图愤而怒怼:“纳兰明珠,你才是太监!”
“行了,都没事干了吗?!”
康熙怒喝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中,“吴三桂称帝了,你们是很开心吗?”
“奴才不敢!”
明珠和索额图一起跪了下来。
胤礽此时捡起了地上那本奏折,打开看了两眼,见又是没有断句的文言文,便递给了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看向康熙,康熙黑着脸道:“念!告诉他发生什么了!”
纳兰性德这才仔细看过,然后一边念公文,一边给胤礽翻译。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
吴三桂当皇帝了。
康熙明显有些暴躁,在纳兰性德读完后怒道:“安亲王故意拖延不肯开战,才叫吴三桂觉得我大清无能!都是十二年领兵出征,康亲王怎么就能捷报连连呢?如今东南沿海基本已定,只待收复金门、厦门,就能让郑家滚回台湾,可云贵却是推进缓慢,现在竟然让吴三桂成了帝,安亲王是想让朕跟吴三桂共治天下吗?”
明珠恭声道:“皇上,安亲王怎么会故意拖延呢?这东南与西南的局势本就不同,吴三桂又是三藩之首,耿精忠能降,但吴三桂却是绝不会降的,安亲王也是以大局为重,才更要谋定而后动。”
索额图却在一旁拆台:“吴三桂的兵力虽然更强,但安亲王手下的兵力,难道不比康亲王要多上数倍?虽然东南与西南的局势不同,但总不至于进度差这么多吧?军报咱们都看过,分明有许多机会能进攻,可安亲王就是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你休要危言耸听!”
明珠斥道,“安亲王军功卓著,于战事上自然有他自己的判断,非我等只看军报就能置喙的,索大人这般能言,怎么不亲自领兵,砍下那吴三桂的头颅献给皇上?”
索额图怒道:“行啊,你让安亲王将兵权给我,看看我能不能拿下吴三桂!”
胤礽:……
这小学鸡吵架一般的画风,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索额图如何先不说,明珠可是出了名的儒雅,怎么就好意思在康熙面前跟索额图拌嘴呢?
不对,他还曾经跟佟国纲打过架。
果然,传言不可信,什么儒雅,全都是装的。
胤礽看向纳兰性德,纳兰性德屏气凝神,十分想捂脸。
子不言父过,但确实,有点丢人。
康熙听不下去了,一人一个奏折拍过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保成啊,你来说说,你怎么看?”
胤礽刚想说他还小他不知道,但又想起自己刚下定的决心,便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多虑,咬牙问道:“阿玛,吴三桂,是要死了吗?”
康熙眼睛一亮,追问:“你为何这么说?”
胤礽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乌库妈妈曾经说过,人在死之前,总是会不甘心的,想要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我想,吴三桂应该很想当皇帝吧?他等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成功,突然忍不住了,可能是等不起了。”
康熙拍案笑道:“善也,不愧是朕的太子!”
第46章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其实听到吴三桂称帝的消息后,多少都有几分猜测,只是不想或者不敢说出来罢了。
但胤礽年纪小没那么多忌讳,虽然好像没什么依据只是有感而发,但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里。
“瞧瞧你们俩,还没有太子懂事,”
康熙不生气了,转而有些骄傲,“保成才五岁,就能有如此见地,果然是天生□□!”
索额图立刻道:“那是,太子可是您跟仁孝皇后的儿子,定是绝顶天资!”
明珠却道:“还是皇上会教养孩子,叫太子与众不同。”
这两个人一个抬高仁孝皇后和胤礽,一个抬高康熙,看似都在拍马屁,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站位。
康熙招手叫胤礽过去,然后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腿上,指着明珠和索额图道:“保成,还记得朕前两日给你说的那个成语吗?现在用在他们身上,正好合适。”
胤礽想了想:“各怀鬼胎?”
康熙大笑:“就是这个!”
明珠:……皇上您这是在教太子些什么东西……
索额图:太子就是聪明,都会说成语了!
被胤礽这么一搅和,康熙也懒的看明珠和索额图演戏了,挥手道:“太子说了,吴三桂要死了,你们先拟定好应对的措施来看。”
二人领命退下,临走前,明珠特意停下来看了纳兰性德一眼。
纳兰性德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一边康熙问起胤礽的来意,胤礽才想起来,说自己跟胤褆想出去玩。
“今年不去昌平了,你俩要是想出宫玩,朕带你们去畅春园住段日子,”
康熙对胤礽的请求一向是无不应的,“不过这一次出去朕打算让你单独住试试看,你敢不敢?”
胤礽有些不乐意的嘟囔:“我才五岁。”
就算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也还没到该避讳的年纪。
“不是叫你避讳,便是带再多的嫔妃,也是她们自己去避讳,”
康熙解释道,“朕不想叫你跟胤褆停了功课,打算带着师傅们和伴读一起去,到时候胤褆要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不想也一起住吗?”
“朕是想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但却也不想让你太孤独,”
康熙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在宫中没办法也罢了,出去玩的时候,就叫你跟他们好好相处一回,不好吗?”
胤礽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但又问道:“那我还能随时去找阿玛吗?”
康熙瞟了纳兰性德一眼,得意道:“当然能,朕还给你留着屋子,到时候你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胤礽:好吖!
纳兰性德:……都总看我干什么……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康熙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儿,将胤礽说吴三桂将死之事又说了一遍,显摆自家儿子聪明。
索额图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他早就想到了康熙今日定然会提起这件事,故而昨晚上就想好了说辞,一段马屁说的洋洋洒洒高端大气,听得康熙笑容满面,仿佛吴三桂不是称帝了,而是已经咽气了。
明珠默默翻了个白眼,却是早有准备,不会让索额图独美,也站出来开始赞扬康熙。
康熙这次却不高兴了,竟是将明珠痛骂了一顿,说他阿谀谄媚。
同样是拍马屁,索额图夸太子就康熙就高兴,明珠夸康熙,却被责骂,一时间朝臣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康熙这是在闹哪样。
明珠心里一沉,知道这是康熙对安亲王拖延战机不满,故意针对他的。
昨晚上他已经叫人往西南前线送信了,希望安亲王能收敛一点儿,否则等康亲王收拾完了郑家,西南的八旗军就要换统帅了。
朝臣中聪明的人也很多,刚下了朝,就有人凑到明珠身边悄悄打探,明珠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做出一副愁苦难受的模样,唉声叹气的将人都给打发了,然后在宫门口寻了个侍卫,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请他去乾清宫帮忙找一下纳兰性德——
昨日他明明已经给他使了眼色,他也点头答应了,然后转头就叫人回家说自己要值夜不回家了。
分明就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躲着呢。
看来他是太久没收拾过这个儿子了,竟叫他敢敷衍他老子!
纳兰性德就是故意躲着不想回家,所以昨天才会跟同僚换了班的。
侍卫过来通传的时候,他一听便猜到了明珠是故意想骗他过去,但今日朝堂上康熙当众斥责明珠一事他已经听说了,又有些担心阿玛突遭责难承受不住,真的不舒服,故而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胤礽告假,匆匆往宫门口赶去。
远远的看到明珠蹲在地上,纳兰性德心里一惊,脚步更快,冲到明珠面前,半跪下来扶住明珠,焦急问道:“阿玛,您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去求太子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明珠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用,没那么严重,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纳兰性德却不知明珠有胸口痛的毛病,但见明珠蹲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眉头紧皱仿佛在忍耐的模样,又不敢不信,只得转过身去道:“阿玛,我背您去马车上。”
明珠又哼唧了几声,在纳兰性德焦急的回头来看的时候,才矜持的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
纳兰性德将明珠背起来送到马车上,自己也跟了上去,这一路明珠都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不说话,反倒叫纳兰性德更加紧张,连声叫跟着的小厮先去请大夫。
等到了纳兰府,他又亲自将明珠背进了屋里,放在了床上。
觉罗氏本来在带着孙子玩儿,瞧见这情景吓了一跳,赶紧将富尔敦交给颜氏看着,自己过来亲自照看明珠。
可谁知纳兰性德刚一转身,明珠就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觉罗氏太了解明珠了,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装的,完全没有陪着他演戏的兴致,气得转身就要走。
明珠赶紧起来将人拉住,哄道:“夫人莫恼,还不是这小子不肯回家,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纳兰性德一惊,转身就往外跑,还没出门就被门口的护卫给堵住了。
他不敢在家里动手,只能被硬生生的逼回来,气恼的说道:“阿玛,您要叫我回家直说便是,何必要装病骗我呢?”
明珠呵呵一笑:“我昨儿没好好跟你说吗?你没点头吗?我昨儿晚上在家里见着你了吗?”
纳兰性德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还要值夜?当你阿玛我没做过侍卫吗?御前侍卫的排班那都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没有大事根本不可能临时叫你值夜!”
明珠收了笑容,脸色变沉,“如今你可是出息了,谎话张口就来,当你阿玛额娘都老糊涂了,随便你糊弄吗?!”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纳兰性德无从辩解,只得默默跪了下来。
“多大的事,值得你这么责骂儿子?”
觉罗氏却是心疼了,“他每日下值已经很晚了,不想来回折腾也是有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发什么火!”
明珠冷哼:“不想回来便说不想回来,说这种一眼就能识破的谎言,当咱们是傻子呢,我不该生气吗?”
觉罗氏怼道:“你说儿子的时候倒是挺有理,那你刚刚是在干什么?你想叫他回家直说便是了,装病就算有本事了?”
“我这管教儿子呢,你能不能别跟着打岔?”
明珠无奈,却又不愿对着妻子发火,只能柔声哄着,“你快去陪富尔敦玩儿吧!”
“你少撵我,”
那拉氏却不肯走,“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走,你又要端起老子的架子欺负儿子了!不管什么事,叫他起来坐下好好说,不行吗?”
明珠又瞪了低头跪在地上的纳兰性德一眼,却不忍违拗妻子,只能点头道:“行吧,既然你额娘替你求情,那你就起来吧。”
纳兰性德这才站了起来,觉罗氏过去拉着他,母子两个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明珠也自己过来坐在觉罗氏身边,也不委婉,直奔主题:“我上次跟你提的婚事,你考虑好了吗?”
卢氏过世已经一年多了,纳兰性德出了孝期后,明珠便张罗着要给他续弦。
一则纳兰性德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过得像和尚一样,二则也该有个人来照顾富尔敦。
虽然还有个颜氏名义上是纳兰性德的妾室,但别说纳兰性德是想叫她另嫁的,就是这妾室照看嫡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故而富尔敦如今一直养在觉罗氏屋里,倒是有些影响到了明珠的“幸福”,明珠觉得不能任由纳兰性德一直这么任性下去,便跟觉罗氏商量,给纳兰性德看了一个姑娘做续弦。
那姑娘姓官,是一等公颇尔喷的的闺女。
颇尔喷的祖父乃是清朝开国五大臣之一瓜尔佳信男公费英东,他自己也正一品的光禄大夫,曾任领侍卫内大臣,颇得康熙的看重。
官姓,既是瓜尔佳氏的汉姓,颇尔喷喜爱汉学,故而外人都奉承他一声官大人,他的闺女,便也被称为官氏。
颇尔喷儿子不少,闺女却很是稀罕,官氏这个小女儿虽是庶出,却最得颇尔喷的喜爱,故而在婚事上,也由着她挑剔,却是留到了十九岁还尚未定下人家。
眼看着闺女快二十了,颇尔喷开始着急了,但满人一般成亲都早,到二十岁尚未娶妻的男子,也没什么好的了。
颇尔喷挑来选去,都想要求康熙恩旨给闺女找个汉人男子当上门女婿了,正好听说了明珠想要给纳兰性德续弦的消息,顿时就觉得,这是天赐良缘。
八旗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纳兰性德文采更出色的子弟了,更何况他还是太子爷的贴身侍卫,前途无量!
至于是不是续弦,颇尔喷却不怎么在意。
谁不知道纳兰性德前头那位夫人是罪臣之女啊,便是留下了个嫡子,难不成还能争得过他这个一等公的外孙?
再有就是明珠家的后院是出了名的清净,纳兰性德据说也只有个自小伺候的妾室,再没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这闺女嫁过去,跟头婚也没什么区别了。
颇尔喷先问过了自家闺女,官氏想了想,点了头。
她可是没少听哥哥讲纳兰性德两箭穿墙的趣事,早就心生仰慕了,更何况纳兰性德不止武艺超群,文采更是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好,相貌她虽没亲眼瞧见过,但听传闻便知道,定然是个俊秀的佳公子,这简直是话本子里才有的神仙人物,能嫁给他,那是多少女子的梦啊!
续弦又怎么了,她没那么小心眼,吃亡者的干醋。
以后这日子是要她跟纳兰性德两个人过的,只要她愿意对他好,难道还能比不过一个已逝之人吗?
闺女点了头,颇尔喷便不再犹豫,直接找上了明珠。
明珠没想到儿子续弦还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回家跟觉罗氏商量了下,便派人跟颇尔喷通好了气,八月底就下聘。
上次纳兰性德休沐回家的时候,明珠便将此事告诉了他,可他却没有答应,只说要考虑,让明珠先不要下聘。
这一考虑,便进宫一去不复返,明珠等到第二次休沐之时还不见儿子回家,才在宫里碰着的时候给他个赶紧回家的眼神,却没想到纳兰性德竟然又找借口推脱了。
眼看着都八月了,明珠如何不急,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将儿子给骗了回来。
听到明珠的问话,纳兰性德摇头道:“阿玛,我还没有续弦的想法,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请阿玛婉拒了吧。”
“我跟你额娘都已经应下了,你说婉拒就婉拒吗?”
明珠忍着怒意,“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你胡来!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跟你额娘已经备好了定亲礼,你现在就去亲手誊抄一份礼单,算是你的诚意。”
纳兰性德抗辩道:“阿玛,这是我的亲事,为何不听我的意见?我如今还不想再娶,便是您非要让官氏小姐进了门,我也不会与她和睦的!”
“放肆!”
明珠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敢威胁我?”
纳兰性德也站起身来:“儿子不敢,但儿子不愿意的事,也没人能强迫得了!”
啪!
明珠一记耳光扇在纳兰性德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觉罗氏赶紧扶住他,回头对明珠埋怨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动手吗?他还要回宫去当值,你往脸上打,岂不是让别人看到笑话!”
“他敢忤逆,还要什么脸面!”
明珠真生气了,连觉罗氏的面子都不给了,“纳兰性德,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是我儿子,官氏你就必须得娶!”
纳兰性德握紧了双手,咬牙不叫自己说出不孝的话。
他抬头直视明珠,近乎哀求:“阿玛,我真的不想再辜负一个姑娘了,您有气,打我骂我都行,可官氏小姐是无辜的,何必要将她牵连进来?您与额娘亦从无第三人,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执念呢?”
纳兰性德着实不懂,为何明珠非要让他续弦。
他已有了嫡长子富尔敦,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都康健能干,他便是一辈子不再娶,纳兰家也不缺继承人。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再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即便是自小就在身边的颜氏他都不愿意要,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官氏呢?
与其婚后形同陌路,让一个无辜女子独守空闺,还不如叫她另择良配,总好过在他这捂不热的人身边蹉跎一生啊!
“放肆!我跟你额娘的事,也是你能挂在嘴上说的?”
明珠抬腿一脚将纳兰性德踢倒在地上,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马鞭,指着他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去书房写礼单,我就当你今儿没说过那些话!否则,我就叫你好好学学为人子的规矩!”
“容若,听话,你阿玛在气头上,你别跟他硬杠,”
觉罗氏蹲下将纳兰性德扶起来,抓住他的双手,“你先去写礼单,额娘跟你阿玛说,好吗?”
纳兰性德却是个倔脾气,明珠越用父子家法压着他,他越不肯屈服。
他直起身,往地上一跪,一副慷慨就义一般的模样:“阿玛要打便打,且看我能不能挺得住!”
“混账!”
明珠一把将妻子拉开,甩手一鞭子就抽在了纳兰性德的胳膊上。
他这一下是用了力的,而如今夏日,纳兰性德本就穿得单薄,这一鞭子下去立刻见了血,疼得纳兰性德脸色煞白。
可纳兰性德就是死死挺着,别说求饶,连呼痛都不肯。
明珠见状更是火冒三丈,又是两鞭子抽过去,一鞭抽在后背上,另一鞭的鞭稍却是带到了脖子,顿时一道血痕乍现,纳兰性德闷哼一声,忍不住以手杵地。
“够了!”
这下觉罗氏彻底急了,直接扑到了明珠的身上,就去抢他手里的鞭子,明珠也还在气头上,自是不肯给她,二人拉扯之间,也不知怎的,觉罗氏就摔了出去。
纳兰性德大惊,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过去扶额娘,明珠也吓了一跳,连声道:“我没用力啊,我真没用力。”
觉罗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抱着纳兰性德大哭,纳兰性德心疼极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在家里从来都只有额娘凶阿玛的份儿,阿玛从不曾与额娘红过脸,更别说是动手了。
如今为了他不肯听话,竟叫阿玛推到了额娘,是他不孝,连累额娘跟着伤心了!
纳兰性德哽咽道,“对不起,额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吧。”
“闭嘴,不准哭!”
明珠呵斥了一句,转而对觉罗氏温声道,“夫人,快叫我看看可是摔到哪里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觉罗氏擦了擦眼泪,却扭头不肯看明珠,只是拉着纳兰性德不肯放手。
明珠急的很,又不敢上手,怕叫觉罗氏更生气,只能对儿子道:“还不快点儿将你额娘抱到里面去!”
纳兰性德起身将觉罗氏抱到里间的榻上放好,跪在地上伸手查看她的脚是不是扭到了,明珠则是自己跑出去叫人去请大夫。
他刚出门,觉罗氏立刻俯身拉住纳兰性德的手,对着他笑了。
还红着眼睛满心自责的纳兰性德:……?
“你还真觉得他打我了?”
觉罗氏拿出帕子给儿子擦脸,“我自己摔的,故意吓唬他呢,叫他敢欺负我儿子!”
纳兰性德一口长气吐出来,简直哭笑不得。
“你们父子俩啊,一个比一个倔,他就认准了自己是老子,非要管着你才舒服,而你呢,又死心眼的记着卢氏,不肯再要旁人,”
觉罗氏将纳兰性德拉起来,叫他坐在身边,“可是儿子啊,你阿玛他也是心疼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才会这么急着给你续弦啊!”
“以你的性子,若是我们不逼着你,你要何时能走出来?就像当初,若不是皇上那一桶凉水,太子的一番恳谈,你能那么快振作起来吗?”
“额娘和阿玛最了解你,也最心疼你,不愿意见你一直活在没有希望的回忆里,我们不是叫你忘了卢氏,只是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至少每日下值回家,有个暖和人等着你,跟你说说话,而不是叫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写那些看着就难受的词!”
说着,觉罗氏又落下泪来:“容若啊,你知道额娘看着你拼了命的辛苦,就是为了让自己累才好不去想她,心里有多难受,多心疼吗?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额娘也睡不着啊!”
“额娘,对不起——”
纳兰性德再次滑跪在地,将头靠在觉罗氏的膝头,“是我从没有顾及您跟阿玛,是我太自私了——”
“额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也不并不怪你,你阿玛也是一样的,”
觉罗氏温柔的摸着纳兰性德的头发,“官氏额娘见过,是个温柔漂亮的好姑娘,她明年就二十岁了,比年纪小的姑娘更懂事些,也更体贴,你若与她成亲,她定然会好好对你的。”
纳兰性德喃喃道:“可我并不喜欢她,这对她不公平。”
“容若啊,这世间的亲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你跟卢氏不也一样吗?”
觉罗氏劝慰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要在相处中积累的,便是你们没有炽烈的爱,若你肯好好对她,那总还是有细水长流的温情的。阿玛额娘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我们只希望,你身边能有个贴心体己之人,不求你多爱她,只要你们能和睦相处,便够了。”
纳兰性德心里依旧有道坎,但觉罗氏的话太过情真意切,叫他无法断然拒绝。
最终,他只能道:“额娘,那让我跟官氏小姐见一面吧,我总要跟她说清楚,不能叫她不明不白的嫁进来,蹉跎了一生。”
觉罗氏点头应下:“好,那便定在你下次休沐,额娘邀她去上香,你也一起,就在寺里与她说说话。”
门口,听了许久的明珠终于露出了笑意。
还是他夫人有办法啊,这犟小子,也不知随了谁!
……
纳兰性德并没有在家里多待,当日便回了宫。
他换了衣裳,身上的伤是看不到了,但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鞭伤却是藏不住的。
胤礽乍然看到自家如琢如磨的侍卫被人给欺负了,当场就炸了毛,若不是康熙抓着他,他就要冲出去找明珠算账去了!
就算容若是明珠的儿子,那也是他的侍卫,凭什么明珠说打就打?
还往脸上打!
康熙也有点不痛快,冷哼道:“这是被朕骂了,心中不忿,拿你出气呢?”
纳兰性德赶紧解释:“皇上误会了,是因为奴才的亲事,跟旁的都没有关系。”
说起亲事,康熙倒是有了兴致,仔细问是哪家的姑娘,纳兰性德心里还惦记着要婉拒了官氏小姐,自然不肯说出她的身份。
康熙还要追问,却被胤礽给拦住了。
胤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康熙,问道:“阿玛,您将来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康熙疑惑的看回去。
“专制、霸道、不讲人情!”
胤礽毫不客气的给明珠上眼药,“对自己儿子都没有半点耐心,动则打骂,简直,简直像炮仗一样!”
康熙啧了一声:“护短的小东西,不就是打了你的容若么,至于这么气?朕瞧着他也没下狠手,就是吓唬吓唬容若罢了。”
胤礽瘪了瘪嘴,控诉的看着康熙,仿佛打人的不是明珠,而是康熙一般。
康熙架不住儿子这样的目光,举手道:“好好好,都是明珠的错行了吧?朕可不是他,朕可舍不得对自己儿子挥鞭子,最多——”
康熙偷笑着低声对胤礽道:“最多拉过来打屁股!”
胤礽:……幼稚得不能再幼稚了!
“阿玛,您将来不能像明珠这样随随便便就给我指婚,”
胤礽勇敢的向康熙提出要求,“我要是不愿意,您不能逼我。”
“行,朕不逼你,反正总有你着急来求朕的一天。”
康熙信心满满。
满人讲究成家立业,没成亲的都还算孩子。
胤礽将来若想入朝听政,真真正正的做国之太子,就得成亲娶了太子妃才行,现在他还小自是抗拒,等将来长大了,就知道着急了。
胤礽转了转眼睛:“那我要是不求您呢,您就一直不给我指婚吗?”
康熙点了点头,笑嘻嘻:“嗯,你要是不求朕,朕就憋着你,看你急还是朕急。”
“那就说定了!”
胤礽立刻顺势而上,“只要我不开口求您,您就不能给我找太子妃,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康熙自是不能叫儿子给看不起,毫不犹豫拍板:“绝不反悔!”
胤礽还是不放心,又道:“不行,您得给我写下来,白字黑字,才不能抵赖。”
“你以为朕是你啊,说出的话还能耍赖?”
康熙不写,而是指着纳兰性德道,“他来做鉴证,朕绝对说到做到!”
纳兰性德:……
虽然幼稚,但却让人有些羡慕啊!
父子间的一场戏言,除了胤礽自己,连康熙都没在意,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没过几日,便到了纳兰性德的休沐之日,也正是他与觉罗氏约好了要去见官氏的日子。
纳兰性德既然答应了,便没想敷衍,提前一天回了家,第二日一早就陪着觉罗氏出了门。
觉罗氏跟官氏小姐是约在寺里相见的,故而到了之后,纳兰性德直接走了寺中,刚到前庭,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在对着他招手——
正是曹寅。
纳兰性德心生不妙,往曹寅身后看去,果然见到一对儿父子正围着寺里的姻缘树研究。
却是康熙父子二人。
纳兰性德深吸一口气,再去看寺里各处看似在烧香或者游览之人,十之五六都很是眼熟,好好一个寺庙,如今倒是成了“乾清宫”。
“容若,你的新夫人还没来呢,别着急,先逛逛,”
曹寅笑嘻嘻的过来搭住纳兰性德的肩膀,然后冲着胤礽的方向努了努嘴,“小主子说还没瞧过相亲是什么样的,三爷便带了小主子出来开开眼,等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纳兰性德无奈道:“我就是怕会影响人家小姐的名声,才不愿意说的,这么大阵仗,若是不成,可叫人家小姐怎么办!”
“所以我叫他们都乔装了啊,”
康熙牵着胤礽过来,“容若,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瞧瞧热闹,又不会干涉你们,等出了寺门,就只当今日没来过,不会叫你那新娘子害臊的。”
纳兰性德还能怎样,只能苦笑着拱了拱手。
康熙说话算话,等外面的侍卫示意官氏小姐到了的时候,便当真拉着胤礽躲到一边,顺便还带走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曹寅,独留下纳兰性德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前庭中间。
官氏毫不知情的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一身玉色长袍的纳兰性德。
那一瞬间,她的脸顿时绯红一片,心里喜不自胜。
传言毕竟是传言,总没有亲眼所见能叫人心安。
即便纳兰性德的名声再胜,官氏也暗自担心过他名不副实,可如今这一眼,便叫她彻底放了心。
“妾身,见过纳兰公子。”
官氏主动走到纳兰性德身边,好奇的想要打量他,可又羞得低下头。
纳兰性德先回了礼,却没有去看官氏,只是道:“小姐若是不介意,我们到廊下说话可好?”
这前庭里都是熟人,他实在是不好跟官氏说想说的话,廊下虽然也不避人,但至少稍微僻静些。
官氏柔柔的应下,随着纳兰性德转入回廊。
原本在回廊中的人瞬间消失,官氏有些奇怪的张望,纳兰性德则是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小姐,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清楚。”
围观之人太多,纳兰性德不想拖久了误了官氏的名声,干脆有话直说。
“我早有妻室,感情甚笃,她虽早逝,但在我心中,依旧是我唯一的妻子,”
纳兰性德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够委婉,但他觉得,此时容不得心软,必须得说得很清楚才行,
“我本无续弦之念,无奈父母有命,又幸得国公垂青,两家才有了议亲之意,但我不想小姐所托非人,故而特意请额娘邀小姐一见,想当面将我的意愿说清楚。”
官氏越听脸色越白:“公子的意思是,不肯娶我了?你,你可是嫌弃我年岁大了?”
“容若绝无此意!”
纳兰性德解释道,“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是,与小姐无关,小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自该有更好的良人一生相守,而不是委身与我这无心之人,耽误一生。”
官氏抬眸看向纳兰性德,眼中带着探究。
她不怎么相信纳兰性德的话,什么心怀亡妻不愿续弦,在她看来都是借口,是他看不上她的托词。
他的妻子已经没了,而他才二十多岁,难不成还能孤身一生都不再娶?
这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说要为了已逝的妻子守身,当真是笑话,以为她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个妾室吗?
“公子,可是另有所爱了?”
官氏试探着问道。
纳兰性德摇头:“容若今日所言,句句从心,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小姐三思。”
官氏又追问:“那你是单单不想娶我,还是这世上任何女子你都不想娶?”
纳兰性德坚定道:“自是任何女子都不想耽误。”
“既如此,那若是我不介意呢?”
官氏并不肯罢休,“我不介意你心里还有她,不介意你对我们的亲事,没有那么期待,不介意你对我,没有那么喜爱,我只求一个安身之地,你又愿意给我吗?”
纳兰性德愣了一下,不解道:“小姐出身显贵,并非飘零之人,何愁没有安身之地?我希望小姐能有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在我身边蹉跎一生。”
“我不觉得会蹉跎一生,”
官氏往纳兰性德的方向走了一步,“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愿意赌一局,我愿意先踏出这一步,等着你愿意回头走向我的时候。”
纳兰性德往后退了一步,官氏又立刻往前跟了一步,不叫他远离自己。
“纳兰公子,你说你心念亡妻但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续弦,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官氏此时没了羞怯,只有志在必得,“我心无所属,也不知你所说的更好的归宿在哪里,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不想再等那所谓的良人了,反正你必须要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又为何不是我呢?”
“至少,你我今日说开了,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也不会勉强你喜欢我,你我就算是搭伙过日子,彼此有个依靠罢了,不好吗?”
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是瞧不上,所以才会挑来选去,耽误至今。
今日若是纳兰性德表现出非她不娶的模样,她倒是还要再想想,如今他越是抗拒,她越是想要得到他。
他不是说他没有骗她,不是嫌弃她吗?
那就证明给她看。
纳兰性德一直听觉罗氏说官氏是个温柔的女子,可如今却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却又觉得自己理亏,还是耐心劝道:“小姐,事关终身,请不要一时意气。不如还是好生想想,或者与你阿玛额娘商议清楚,再做决定如何?”
“不必,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得了主,”
官氏却拒绝了纳兰性德的好意,“今日你邀我见面,我来了,虽然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但你的话我也听完了。公子,你所说之事我并不在意,若你有诚意与我结亲,只管上门提亲便是了。”
说罢,她不再等纳兰性德多言,转身离去。
纳兰性德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好。
回廊后面,偷听了半天的康熙父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康熙吁了一声:“还好后宫里没有这么厉害的女子。”
胤礽想了想,问道:“皇玛法的静妃,是这样的女子吗?”
他之前时曾听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提起顺治帝的废后静妃,说她是个任性强横的女子,不懂得向男人低头,也学不会如何驯服男人向她低头,总是去跟顺治帝硬碰硬,最后将自己给碰碎了。
刚刚的官氏,仿佛就是这样的女子。
她明明知道纳兰性德如今心里没有她,却不肯放手,非要嫁给他,可既然决定要嫁,又为何非要这般强势呢?
她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那般骄傲,逼着纳兰性德上门求亲,向她低头,但却是如同飞蛾扑火,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胤礽不觉得她会赌赢,因为他知道纳兰性德性子倔强,不喜欢被人逼迫。
即便是明珠逼他,他都敢硬挺着家法加身而不松口,官氏再强势,又能如何?
纳兰性德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最是心软了。
当初在昌平行宫里,念珠故意想赖上他,虽目的不纯,但却是为了活命被逼无奈,纳兰性德虽有些生气,却还是想要帮她。
今日若是官氏听了纳兰性德的话后,还打算嫁给他,便该软和一点,与他说说自己为难之处,或是畅谈一下对婚后生活的规划之类的,胤礽敢说,纳兰性德便是心里还放不下卢氏,也不会再那么坚决的拒绝这门亲事。
可如今官氏言语强势,近乎逼迫,纳兰性德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被她几句话就说服软了?
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要完!
第47章
正如胤礽所料,纳兰性德回家之后便与明珠和觉罗氏直言不愿与官氏成亲。
觉罗氏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不管官氏跟纳兰性德谈得好不好,都不该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吧?
怎么说也是她约的官氏出门,结果到最后她都没能跟官氏说上一句话,这叫什么规矩?
分明就是从心里看不起他们家嘛!
觉罗氏虽然因父获罪被除了籍,但以前也是正经儿的王府格格,爱新觉罗的血脉,骨子里自有她的骄傲。
她可以不在乎儿媳妇的出身,但却不能不在意儿媳妇对她的不尊敬。
故而这一次,觉罗氏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
明珠劝道:“夫人啊,官氏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自然要骄傲些,容若八成是跟人家去说他心里只有卢氏之类的话,惹怒了人家小姐,才会失礼的。”
觉罗氏却不这么认为:“国公府的小姐怎么了?我当年还是王府郡主呢,我怠慢过你吗?教养规矩是从小养成的,容若就是再生气,他会失了礼数吗?”
明珠哑然。
他其实心里早有准备,毕竟若是官氏当真如传言之中那般温柔娴静,又如何会在婚事上这么挑剔呢?
想也知道,定是个很骄傲的女子。
明珠之前是觉得,不管官氏眼光多高,都不可能看不上他儿子,只要二人一见面,那官氏定然会愿意的,可没想到二人一见面竟然聊翻了,反而叫儿子更加不愿意续弦了。
明珠不由得在心里抱怨颇尔喷不靠谱,怎么出来前就没好好跟自家闺女说说,让她暂且忍一忍呢?
儿子的性子他知道,但凡官氏别太强硬,容若就不会说她的不是,可一旦说了,那就是绝不愿意了。
明珠叹了口气,也只能点头:“行吧,既然性子不合,强求也不美,我与你额娘再给你相看别家的姑娘就是了。”
纳兰性德松了口气,又道:“阿玛额娘若是非要我续弦,那不如看看和离或是寡居的女子,带着孩子也无妨,只要心地好,能与额娘说得来,就可以。”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娶妻,阿玛额娘是不会让他一直一个人的。
那么与其去耽误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如寻一个需要庇护的女子,他或许无法像喜欢卢氏那般喜欢新妻子,但至少能保护她,照顾她,给她一个安身之地。
官氏不需要的,或许这世上有个苦命的女子需要。
明珠和觉罗氏互相对视了一样,没说同意,但也没反对。
满人原本就不忌讳二嫁,只是入关之后开始严苛了起来,若是儿子不介意,他们也并不介意。
总之,儿媳妇最重要的是品性好,对儿子好,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一场姻缘庙里的相亲后,纳兰性德的亲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康熙知道纳兰性德已经拒绝了与官氏的亲事后,曾说要给他指个更好的,却被纳兰性德婉拒了。
康熙暗中跟胤礽嘲笑纳兰性德愚直,凡事想得太多反倒累着自己,但胤礽却觉得,纳兰性德是个与这世界仿佛格格不入的人。
若是放在现代,纳兰性德这般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在这个时代,却好似标新立异,故作清高。
被拒绝了的颇尔喷对纳兰性德就很不满,在朝上也故意跟明珠顶着干,好在康熙知道事情原委,只作壁上观,看戏偷笑罢了,并不在意。
这种事在京城里是瞒不住的,宫里也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纳兰性德原本并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但胤礽不爱听这些,便叫林抱节吩咐下去,不准他们再胡说。
“你让那竹子盯着也没有用,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便是很难禁绝的。”
畅春园中,康熙一边钓鱼一边教导胤礽,“堵不如梳,你不想让他们说,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有别的能说的。”
胤礽受教:“那要不,阿玛您来制造个更大的更有趣的八卦,这样他们就不会说容若了。”
康熙:……
“小混蛋,朕是叫你给纳兰容若赶紧选个更好的亲事,不是叫你拿你阿玛来给他挡灾!”
康熙愤怒的丢开鱼竿,“滚滚滚,别在这儿缠着朕了,找你的容若玩去!”
胤礽对着康熙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在康熙想要伸手来抓他的时候,又灵敏的躲开,当真跑去找纳兰性德了。
康熙气得直翻白眼,对身边的梁九功吐槽道:“保成他是越来越调皮了!小时候多乖啊,现在跟胤褆学的,就知道气朕!”
梁九功哪里敢说太子的不是,只能讪笑着重新帮康熙摆好鱼竿。
今日天气特殊的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蓝的惊人,让人看得眼晕。
八月里热得厉害,胤礽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就一身汗,便不想再逛了,说要回无逸斋找胤褆玩儿。
然而没有课的日子,胤褆自然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种蘑菇,如今伴读们尚未进园子,他没有玩伴,竟是拉了大公主出去跑马去了。
胤礽问了有常宁跟着后,也就不担心了,便想着干脆去找二公主玩。
三公主病了,这次没跟着进园子,大公主又被胤褆给拉走了,二公主没人陪着也不敢出门,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绣花。
是的,绣花。
胤礽在看到七岁的大公主拿着针线有模有样的来回穿梭之时,惊呆了。
谁家好端端的七岁小朋友会绣花啊?
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难道是宫中的绣娘还不够多吗?
“二姐姐,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胤礽拿过二公主手里的绣品,上面却是一只鸭子。
二公主有些迷茫:“就没事做,练练针线呗。女孩子都要做这个的,你不懂。”
胤礽微微皱眉:“谁跟你说女孩子都要做这个的?”
二公主实话实说:“奶娘说的。她绣的可好看了,我还不行,我只会绣鸭子。”
还好,至少二公主没跟他说这个鸭子是鸳鸯,否则他非得缝了奶娘的嘴不可!
“二姐姐为何不跟大姐姐一起出去玩呢?”
胤礽又问道,“要是嫌热,练练字读读书不是比绣花更清闲么?”
“可是,奶娘说姑娘家不能总想着出去玩,也不用读书练字,要学好针线才是要紧的,”
二公主有些局促,“奶娘说,这样将来才不用远嫁和亲。”
奶娘说,奶娘说,这又是哪里来的奶娘,敢对着公主胡说八道?!
大公主当初被奶娘挟制是因为没有亲额娘在身边看着,荣嫔可是好端端的,怎么能叫二公主身边有这种奶娘?
“二姐姐,那你奶娘有没有告诉你,你学好了针线是要做什么呢?”
胤礽探问。
二公主道:“奶娘说,以后我要给夫君做衣裳鞋袜的。”
胤礽咬了咬后槽牙:“二姐姐可知道自己的衣裳鞋袜是哪里来的?”
二公主点头:“是宫中绣娘们做的,每季都有人来给我量尺寸的呀。”
“那就是了,姐姐如今有宫中绣娘伺候,将来出嫁了,公主府亦有绣娘伺候,你想要什么样的衣裳鞋袜她们不会做,还要你亲自动手吗?”
胤礽反问道,“不管将来你是嫁到蒙古还是留在京城,你都是大清的公主,哪个敢叫你伺候?针线这些,你若是当做打发时间的娱乐也就罢了,绝没有叫你为别人做衣裳鞋袜的道理!便是阿玛,都舍不得你劳累,旁人凭什么!”
二公主愣住了。
胤礽的话跟奶娘平日里对她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奶娘一直告诉她,身为女子要柔顺,她身为公主就更应如此,不然会被人家说没教养的。
奶娘还说,她要以贤良对待夫君,才会被好好对待,女子就应该辛苦一点儿。
奶娘更说,如果她现在贪玩不肯吃苦,将来就要被送到草原上去和亲,草原上都是恶狼,会吃了她的。
二公主是很信任胤礽的,一点点将奶娘讲给她的话都说给胤礽听,听得胤礽火冒三丈,转头对林抱节道:“你去将荣嫔请来。”
荣嫔整日里像守着宝贝一样守着胤祉,怎么就不知道多疼二公主一点呢?
难道闺女就不是她亲生的吗?
胤礽怕吓到二公主,忍着火气没发作,但也不肯让二公主继续练针线,而是找了纸笔来,画了花样让她图色玩。
最近他一直在练习控笔,现在已经能用毛笔画出些简笔画了,小兔子小猫儿之类的,正是二公主喜欢的,二公主便不再想着刺绣,而是兴致勃勃的找了颜料来填色,只是她用笔不稳,涂的不怎么整齐罢了。
二公主正玩着,荣嫔匆匆而来。
这次出来避暑,康熙让带着胤祉,荣嫔自是也跟着来了。
不过她自从失宠之后就不愿意出门,故而进了园子之后就守着自己的屋子,并没有管过二公主屋里的事。
见到荣嫔进屋,二公主吓了一跳,胤礽却按住她道:“姐姐,你将这画画完,等会儿咱们去给阿玛看。”
荣嫔也道:“二公主快画吧,额娘等着你,今儿咱们一起用晚膳,不着急。”
她知道胤礽请她过来必然有事,也就跟着安抚闺女。
二公主这才点了头,又安心继续画。
胤礽让林守节守着二公主,然后自己跟荣嫔一起去了正厅,将刚刚二公主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荣嫔听。
“孤不知这些话是不是荣嫔娘娘让奶娘说给二姐姐听的,但二姐姐是我大清的公主,她可以温柔善良,但绝不能被教成为男人而活的女人!”
胤礽是真的生气了,“荣嫔娘娘应该跟孤一样清楚,二姐姐将来的亲事容不得自己做主,十有八九是要去草原的,难不成您想要她为国远嫁之后还要小心伺候着蒙古人吗?”
荣嫔脸色发白,颤抖道:“我绝没有叫人这么教过二公主!我巴不得二公主像大公主那般活泼开朗,能骑善射,怎么会叫她去学伺候人!”
“若不是荣嫔娘娘的意思,那就请您好生清理一下二姐姐身边的人吧,”
胤礽缓了语气,“不要等有一天无可挽回了,再来后悔!”
荣嫔第一次听胤礽说这么多话,只觉得句句扎在她的心里。
五岁的太子都知道维护姐姐,可她这个做额娘的,却浑然不觉,还以为闺女过得很好!
她以为她失宠于皇上,就该离二公主远点儿,这样才不会连累了二公主,还能叫皇上更怜惜二公主,可太子的一句话却叫她惊醒。
她怎么就能放心将闺女交给奴才们呢,若是当真被教歪了,将来她怕是要悔青肠子也来不及了!
荣嫔没有天真到觉得闺女将来有可能不嫁到蒙古去,抚蒙是公主们的宿命,而她的闺女,也没有那么特殊。
若是任由奶娘给闺女灌输蒙古多可怕的思想,将来闺女嫁过去,又怎么能过得好?
只怕吓都吓死了!
这奶娘其心可诛!
“多谢太子告知,这儿交给我来处置,还请太子先带二公主出去避一避。”
荣嫔是性子弱了些,但也不是没有脾气手段的。
她明白这种事决不能姑息,故而打算从严处置,只怕那奶娘会拿捏二公主为自己求情,才请胤礽先将二公主带走。
胤礽也是这个意思,回去见二公主画好了一张花兔子,便说康熙定然喜欢,拉着二公主就出门去了。
再说康熙赶走了胤礽之后,一个人钓鱼感觉很寂寞,就让人去将宜嫔请了过来。
康熙特别喜欢跟宜嫔一起钓鱼,因为宜嫔最会说话。
钓鱼无聊之时,听着宜嫔娇声笑语,才是人生美事。
宜嫔正说着在盛京过年的旧俗,胤礽和二公主就手拉手过来了。
“臭小子,你不是说要去找你大哥玩么,怎么又去烦你二姐姐了?”
康熙伸手叫闺女过来坐下吃水果,却不给胤礽,“大热天的拉着你姐姐往外跑,也不怕热着她!”
胤礽自己凑过来拿了个苹果,拒绝了宜嫔要帮他削皮的好意,用小牙慢慢啃着,口中道:“二姐姐又不是冰块儿做的,还能晒化了?大姐姐被大哥拉出去骑马了,二姐姐一个人无聊,我就拉她来汗阿玛。”
康熙切了一声:“到底是叫你姐姐来陪朕啊,还是叫朕哄着你姐姐玩儿啊?小东西个头不大,心眼儿倒是越来越多了。”
二公主怯生生的不太敢说话,也不敢吃东西。
宜嫔见状,亲手拿了冰镇的西瓜给她分了一小块儿,笑着说道:“也不知道二公主平日里吃不吃凉的,先少用一点试试,若是不舒服,别勉强。”
二公主红着脸接过来,低声道:“谢谢宜嫔娘娘,我平日里也吃冰的。”
尽管二公主这么说,宜嫔也不敢叫她吃太多,等她吃完那块西瓜,就叫宫女端了花蜜水来,那水不冷也不热,甜甜的香香的,二公主喝着很是喜欢,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康熙瞧着闺女可爱,心情也是很好,问道:“二公主手里拿的什么?”
二公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有些腼腆的过来将她涂的花兔子地给康熙,小声道:“弟弟画的,我涂的颜色,给汗阿玛。”
“哦?这是二公主送给朕的礼物?”
康熙更高兴了,接过来展开一看,便知这绝对是两个小孩儿亲手画的。
无他,丑。
歪歪扭扭的大头兔子,一看就是胤礽的杰作,兔子脸上那红一块青一块的,应该就是二公主干的好事了。
康熙嘴角抽了抽,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夸,反倒是宜嫔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拍手道:“哎呀,这画好像咱们老满洲的年画,喜庆又特别。”
二公主本来有些忐忑,听宜嫔一说,却是惊喜,更少了几分拘束,去问宜嫔年画是什么样儿的。
宜嫔拉着二公主重新坐下,眉飞色舞的给她讲故事,听得二公主眼睛发亮,十分的向往。
“宜嫔倒是会带孩子,”
康熙将画递给梁九功让他收好,“二公主像她额娘,性子太弱了些,不如大公主活泼。”
胤礽在康熙身边坐下,低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康熙顿时立起了眼睛,正要发作,却被胤礽拦下了。
“阿玛,你别吓到二姐姐。此时荣嫔娘娘既然已经管了,那咱们就看她怎么处置,若是不妥,您再出手也不迟。”
康熙怒哼:“就她那老鼠一样胆小的性子,能怎么处置?不过就是吓唬吓唬那些个奴才,治标不治本!”
然而事实证明,女子当真是为母则强。
荣嫔素来胆小,从不与人相争,但这一次,却是不管不顾了。
在知道荣嫔直接打杀了奶娘,将二公主身边胡说过的宫女也一并责打撵走后,康熙沉默了半晌。
“她竟然敢杀人了?”
康熙不敢置信的喃喃道,“真有这脾气,怎么会被朕吓破了胆子?”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并不接话,只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什么吓破胆子,明明就是荣嫔娘娘故意避着您呢!
这宫里上上下下,只怕也只有皇上一个人相信荣嫔娘娘是因为害怕才不肯接驾的吧!
康熙琢磨了一会儿,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突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可刚走出门,又停了下来。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跟在康熙身后询问。
康熙在原地顿了顿,转身又往回走:“哪儿也不去,睡觉!”
她故意躲着他,他岂能还自己送上门去自取其辱?
不想伺候他是吧?
行,看谁能熬得过谁!
……
因着二公主这件事,康熙也将大公主和三公主身边的人排查了一遍。
大公主如今是愈发的懂事了,自己身边的事情都打理的清清楚楚,并没有敢胡来的奴才;
三公主因为年纪小尚未完全离开亲额娘的缘故,身边倒也干净。
至于阿哥们——
康熙看着梁九功问出来的胤褆换奴才的记录,深吸一口气:
“他这是想把宫里的奴才都试一遍吗?”
怎么会有人三天两头就换个伺候的奴才,这是在这儿自己搞“选秀”呢?
对此,胤褆理直气壮:“不试我怎么知道奴才好不好用啊?汗阿玛放心,我都是好好给送回去的,没打他们。”
康熙:……
他倒是想打孩子了。
“梁九功,跟你师傅说,叫他将宫里能动的太监名册给大阿哥送去,让大阿哥自己挑!”
康熙瞪着胤褆,“这次你给朕好好选几个合心意的,以后再不许有事没事换奴才玩!”
不是他舍不得叫儿子随便使奴才,而是这么换来换去不好监管,真碰上个包藏祸心的可怎么办?
胤褆不太乐意:“那万一选出来的不好呢?”
“那也是你自己挑的,忍着!”
康熙不惯着儿子,“怕不好就好好去挑选,朕给你三天时间去摸清楚哪个是你想要的,选好了就不准反悔。”
于是胤褆就被打包送回的宫里去选他的太监,而胤礽没了哥哥陪伴,更不愿意一个人住在无逸斋了,转头就搬回了康熙身边。
康熙倒是不烦,儿子乐意回来住,大不了他就辛苦点,自己往园子里嫔妃处去就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又变成了胤礽一个人住康熙的渊鉴斋。
渊鉴斋在畅春园前后湖之间,三面环水,倒是凉快,只是离嫔妃们的住处和议事的前朝都远,康熙不在的时候,便过于安静了些。
胤礽一个人练了会儿笔画,就觉得没意思了,便叫了纳兰性德进来给他说故事。
曹寅又被康熙借走了,鄂伦岱今儿也不在,林抱节被胤礽打发出去拿点心,所以屋里便只有纳兰性德和胤礽两个人,其他侍卫太监都在远处守着。
自从王掞开始给胤礽讲史之后,纳兰性德就不再给他说史记,而是讲一些游记,山川江河或是市井人家之类的,倒是比史更有趣些。
前几日听宜嫔说了盛京的民俗,胤礽正好奇,便叫纳兰性德说一说盛京,纳兰性德正说到盛京行宫的制式与紫禁城的不同之时,突然整个屋子都晃了起来。
这是,地震了?
胤礽差点被晃倒,好在纳兰性德伸手抱住了他。
“快,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
胤礽伸手指向门外。
纳兰性德立刻往外走,还没走出两步,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靠墙的书架轰然到底,上面的书籍摆设洒了一地。
纳兰性德将胤礽抱紧,闪躲开砸下来的东西,继续门口冲。
这渊鉴斋当初在设计的时候,大概完全没有考虑过抗震的问题,当第三次晃动袭来的时候,屋顶都开始脱落了。
纳兰性德用手紧紧护着胤礽的头,让他埋在自己怀里,然后艰难的在晃动中前行。
好不容易出了门,外面却是碎了一地的连廊瓦片,更加难以下脚。
眼看着整个连廊都有些摇摇欲坠,纳兰性德不敢再耽搁,完全不顾地上硌脚的碎片,大步冲了出去。
胤礽尽量让自己不要动,不给纳兰性德添乱,可心里却很慌。
他埋在纳兰性德的怀里看不到外面,却能听到瓦片砸落的声音,感受到纳兰性德脚步的不稳。
有几次他都觉得纳兰性德被砸到了,但抱着他的手臂却是没有丝毫松懈,脚步也未曾停歇。
一路坎坷之后,纳兰性德终于冲出了连廊,在奔过来救人的侍卫们的保护下,抱着胤礽跑上了草坡,到了一片空旷的地上。
此时他方才松开手臂,将胤礽放在地上。
“太子可有伤到了?”
纳兰性德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胤礽。
胤礽抓住他的手:“我没事。快叫所有人都出来,全都到空旷的地方呆着,远离房屋和树木!”
旁边的侍卫领命,摇摇晃晃的高喊着离去,陆陆续续有人逃出来,都聚拢在附近的草地上。
在晃动暂时平息下来之后,康熙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胤礽抱住。
胤礽被勒得有些难受,却并没有挣扎,安慰康熙道:“阿玛,我没事,容若护着我呢,您没受伤吧?”
康熙这才放开了胤礽,见他神色如常,虽然头顶有点灰,但一张小脸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才算是放下了心。
“朕没事,可能还有余震,你就待在朕身边,不准乱跑。”
康熙伸手擦掉胤礽头顶上的灰,转头吩咐侍卫们就在这草坡上扎帐篷,然后才看向纳兰性德。
“容若,你去先处理下伤口,然后回来守着太子。”
纳兰性德刚刚将为了护着胤礽,生生挨了好几下,背上手上都有血。
胤礽担心的看着他,纳兰性德对着胤礽笑了笑:“奴才没事,擦破皮了而已。”
“不要逞强,等太医搭好帐篷,你就先去收拾干净,等会儿地震停了之后朕还有得忙,你得在这儿一直守着太子,朕才放心,知道吗?”
畅春园都震成这样,京中怕是更加厉害,他要顾着处理灾后之事,肯定是顾不上胤礽的,必须得将胤礽交给信任的人才行。
康熙再怎么暗戳戳的吃纳兰性德的醋,心里还是信重他的,而纳兰性德一身伤胤礽却安然无恙也说明了纳兰性德不愧他和胤礽的信重,他相信,只要有纳兰性德在身边,胤礽绝不会出事。
纳兰性德不再推辞,见太医过来了,便起身去了帐篷里。
“容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胤礽看着太医的帐子,喃喃道。
康熙抱着他坐下来:“你说得对,他就是为了护着你才受伤的。所以,保成,答应阿玛,等会儿他回来之后,你就跟着他,不要离开他半步,你要安然无恙,他才能好好养伤,不会再添新伤,知道了吗?”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阿玛放心,我不会给您添乱的。您叫姐姐和弟弟也过来吧,我帮您看着他们,我们都会乖的。”
畅春园里的人逐渐都往这边转移,受伤的人比想象中更多。
一开始康熙还在指挥众人,等知道京中震得更厉害后,便坐不住了。
这次出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跟着,而是留在了宫里,如今也不知道她们如何了。
特别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腿脚也没那么利索了,万一——
康熙简直不敢想!
“贵妃呢?”
康熙四处寻找佟佳贵妃的身影。
他要想回京,必须得将这里交给放心的人才行。
“皇上,乌雅庶妃身子重,得慢慢过来,贵妃娘娘陪着呢,还没到。”
梁九功回道。
乌雅庶妃倒不是这一次跟着他们过来的,而是刚一入夏,就被佟佳贵妃送了过来养胎。
如今算算她怀胎已有八个月了,身子沉重,就算刚刚没伤到,但也受了很大的惊吓,佟佳贵妃不放心,便一直陪着。
康熙张望了一下,周围太乱,完全看不到佟佳贵妃到哪儿了,他正犹豫要不要亲自迎过去嘱咐佟佳贵妃几句的时候,却被人拉了拉衣摆。
康熙低头,正是胤礽。
“阿玛,您去吧,这里交给我跟大姐姐。”
在一群神色慌乱的大人中间,胤礽反倒是看起来最冷静的那个,“您有什么吩咐跟我说,等贵妃娘娘过来,我转达给她。”
康熙看了看正指挥着侍卫将伤员抬到干净的地方排排放好的大公主,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胤礽,长出了一口气,还是点了头。
“好,那阿玛就将这里交给你了,让大公主照看好姐姐弟弟们,告诉佟佳贵妃管好嫔妃,外面的事情不用你管,朕会留下人看着。太子,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平平安安的,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懂吗?”
康熙蹲下来盯着胤礽的眼睛认真道,“朕最信任的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要记住,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冒险。”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
康熙捏了下他的小脸,然后看向站在胤礽身后的纳兰性德:“容若,朕将太子托付给你了。”
纳兰性德单膝跪地:“是,皇上放心,奴才必以命相护!”
康熙又拍了下纳兰性德的肩膀,然后不再耽搁,趁着此时不再有余震,大步离开,带着一队侍卫回京去了。
胤礽第一次掌事,虽然生疏,但却并不慌乱。
他先将一大片空地划分了区域,嫔妃们和伺候他们的奴才各自在一块,阿哥公主们聚在一起,区域之间留出可以行动的通道。
有主儿的奴才们尽量不动,只管照看好自家主子,其他没有受伤的宫女们帮着太医照顾伤员。
严重的先送进帐子里,轻伤的就由宫女们给清洗伤口上药,而太医诊治过的不能行动的伤者,则由身手好的太监们抬到不远处的另一片空地上搭好的帐子里,让他们能好好休息。
等到营地里按区域搭好了一个个帐子后,胤礽命各处清点人数,列出失踪人的名单,然后让侍卫们分别去找人。
尽管畅春园里的房屋大多低矮,也还算结实,不至于整个坍塌将人埋住,但地震来得太突然,有些人正在休息或是刚好被倒下的柜子之类的砸到,故而没能自己逃出来。
侍卫们在胤礽的督促下,尽快将人都救出来,但还是有不少殒命,还有搜寻良久,却没找到的。
胤礽命侍卫们继续轮班寻找,然后又叫御膳房在附近下风处找一块空地支起灶台,烧起了热水。
如今时不时还有些晃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回不去,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喝的,得先准备起干净的水来才行。
胤礽正叫侍卫们跟御膳房的太监一起回去找些还能吃的食材回来,就见念珠从营地里匆匆过来,有些焦急的对着胤礽福身道:“太子爷,乌雅小主儿不舒服,贵妃娘娘请您过去看看。”
胤礽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怀胎八月的孕妇呢。
他赶紧跟着念珠过去,还没进帐篷,就听到了乌雅庶妃呼痛之声。
念珠掀开门帘让胤礽进去,胤礽进去一看,却见乌雅庶妃捂着肚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头冷汗,明显是疼得厉害。
佟佳贵妃自己也伤了脚,不能走动,坐在一边的地上焦急道:“太子可算来了!乌雅氏这情形怕是不太好,太医刚来瞧过,是说动了胎气,已经叫人往里面找安胎的药去了,但我怕她撑不住,还做好准备才行。”
做什么准备?
胤礽愣了一下。
佟佳贵妃见状拍了下地,懊恼道:“我真的是越忙越乱,这种事怎么能问太子!不管如何,得先给乌雅氏准备一间产房,以防万一。”
胤礽这次听懂了,佟佳贵妃是怕乌雅氏早产。
历史上的胤禛是早产儿吗?
胤礽完全没什么印象。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赌,思索了一下便道:“贵妃娘娘有伤不便走动,这样,孤请荣嫔娘娘来陪着乌雅庶妃,胤祉让大姐姐和二姐姐陪着。”
佟佳贵妃会慌乱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毕竟未曾生育过,又如何知道怎么照看人生产?
如今这园子里,只有荣嫔多次生育,也只有她才能稳得住。
荣嫔多次承蒙胤礽的恩惠,胤礽有所求,她自是不会推辞,将胤祉交给二公主之后,便立刻过来,指挥着众人将乌雅庶妃抬进了刚备好的产房里。
佟佳贵妃不放心,也想跟上去,却被胤礽拦住了。
“贵妃娘娘,乌雅庶妃有荣嫔娘娘陪着,您可以放心,如今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您帮忙处置。”
佟佳贵妃不懂生产之事,便是跟着去了也只能干着急,胤礽已经嘱咐了荣嫔万事皆可处置,不需要多一个佟佳贵妃坐镇。
但营地里却必须得有个能做主的人。
大公主虽然在尽力照管,但毕竟年纪小总有不周之处,需要佟佳贵妃帮她压阵。
佟佳贵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郑重答应:“太子放心,你只管去处置外面的事儿,营地里我来看着,绝不会乱。”
胤礽拱手谢过,然后匆匆离去,他还要去看看侍卫们救人的进度。
“去将宜嫔、安嫔几个嫔位的叫来,我得告诫一下她们,”
佟佳贵妃对芙蕖道,“太子都能稳得住,嫔妃们绝不能慌。不就是地动吗?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我得替太子守好营地,不能给他添乱!”
不知为什么,看着小小的太子有条不紊的安排事务,将一切都理得顺顺当当的,她原本慌乱的心就安定了许多。
就算皇上走了,只要太子在,就一定不会出事。
有了佟佳贵妃出手,营地里很快就彻底安定了下来。
尽管乌雅庶妃呼痛的声音在营地上空盘旋,但也没有人慌乱,嫔妃们都按照佟佳贵妃的吩咐,纷纷念起了经文,祝祷灾难赶快过去,一切都能平安。
胤礽命御膳房烧好的热水,逐渐送到了营地里。
虽然没有上好的茶叶,但一碗热乎乎的白水,也叫人心安。
落满了灰尘的点心之类的,肯定是不能再吃了,但大米、蔬菜、肉食等都能清洗,倒不至于没有食材。
胤礽吩咐了所有进嘴的东西,全部都要用开水洗过才能用,好在园子里不缺水源,也不缺炭火,就算慢了些,至少干净许多。
这个时候也不能讲究,御膳房那边将肉菜米放在一起,熬成浓浓的米粥,又翻出了好几坛子完好的酱菜来,用开水冲洗后,拿来佐粥。
营地里不管是谁,都给分上一碗厚厚的热粥,有胤礽和佟佳贵妃带头,也无人敢挑剔,都吃了个干净,至少没人饿着肚子。
等一切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还有几个失踪的奴才至今未能找到,却是没有办法了。
在照明条件只有火把的现在,想要在黑夜中找人几乎不可能,而侍卫们累了一天,夜里再出去也太过危险。
胤礽不能为了那几个没什么希望的人让侍卫们冒险,便叫停了搜寻,让侍卫们也都坐下来休息。
营地里逐渐安静了下来,胤礽也终于能歇一歇了。
为了保持威严,他没叫别人抱,一直自己在营地里走来走去,腿酸得厉害。
林抱节蹲在地上给胤礽揉腿,纳兰性德靠在一旁浅寐,大公主端了杯加了果子蜜的温水过来,叫胤礽抱着慢慢喝。
“小三儿被二妹妹哄着睡了,营地里有贵母妃看着,你喝完了蜜水,便睡一会儿吧,若是有事,我再叫你起来。”
大公主看着疲倦的弟弟,心疼坏了。
她只恨自己没本事,若是她能像弟弟一样懂得如何安排,就不会叫年幼的弟弟这般辛苦了。
“等回宫之后,我要跟着苏嬷嬷开始学庶务了,”
大公主坐到胤礽身边,叫他靠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休息,“以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我一定能帮着你护着你的。”
胤礽刚想说不用,却又咽了回去。
也好,大姐姐是该多学点庶务,将来等她去了蒙古,才能更好的打理好公主府,不会叫小人糊弄了去。
第48章
这一夜终是安然无恙的过去了。
上半夜还有两次轻微的晃动,到了下半夜,便彻底风平浪静。
乌雅庶妃喝了安胎药之后也安稳了下来,沉沉睡去,暂时没有要生的意思,荣嫔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却见天空湛蓝如洗,无限晴好。
“额娘,太子让我来问问乌雅庶妃怎么样了?”
二公主从不远处过来,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沉稳。
荣嫔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乌雅庶妃暂时没事,你呢,昨儿可是吓着了?”
二公主摇了摇头:“我不怕,太子说叫我保护好胤祉,我就一直抱着胤祉,胤祉也很乖,没哭,睡得也好。”
“二公主辛苦了,”
荣嫔笑了,“有你在,额娘很放心。”
太子能安顿全局,大公主能指挥宫女照看伤员,她的二公主也能照顾好弟弟了,每一个都是难求的好孩子。
荣嫔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该学着放手。
她失去过太多的孩子,所以总是患得患失,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将胤祉绑在身上才放心。
可如今看着其他皇子公主都那么独立,那么聪慧,她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太过担忧,反倒可能会困住了孩子们。
当初她死也不愿意送走赛音察浑,赛音察浑还是四岁就没了,可送出宫去养的胤褆,却是健康活泼;
而她视如眼珠子的长生,轻易就被一场风寒毁了,可从小在慈宁宫乾清宫来回折腾的太子,却养得这么好。
如今胤祉已经两岁了,她也该学着放手,不能总将他困在屋子里。
等回宫之后,她也要时常带着儿子出门,不管是去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还是去找太子、大阿哥玩都好,多沾沾他们的福气,她的胤祉,也一定能平安健康。
午后,宫中终于传来了叫众人回宫的旨意。
嫔妃们纷纷上了马车,唯独乌雅氏有些不知该如何安置。
她如今虽然暂时安稳了,但毕竟动了胎气,谁也不敢叫她颠簸,但留在这里,也无法放心。
“贵妃娘娘,臣妾留下来陪着乌雅庶妃慢慢回去,路上尽量不要让她颠簸了,”
荣嫔难得主动揽了事情,“左不过是晚些到而已,总比留在这里安全。”
佟佳贵妃征询胤礽的意见,胤礽留下了两个太医和一整队侍卫,并将自己那辆最宽敞的马车给了乌雅氏,命人垫上厚厚的褥子,让她能躺在里面。
佟佳贵妃觉得让乌雅氏用太子车驾不妥,胤礽却道:“无妨,不算是给乌雅庶妃的,是孤给她腹中弟弟妹妹的。”
然后他又对荣嫔道:“辛苦荣嫔娘娘,回宫之后,孤会亲自送二姐姐和胤祉一起去太皇太后处,定保他们安然。”
荣嫔含笑谢过,也不再多嘱咐二公主,径自去照看乌雅庶妃去了。
几个皇子公子一起上了大公主的马车,将多出来的马车留给了伤员。
一路上,胤礽趴在窗口往外看,却见农田龟裂,房舍破损,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落寞的坐在路边。
还有哭天抢地的,□□喊疼的,或者是一袭白布盖着的。
天灾之下,畅春园里都有伤亡,更何况是百姓们呢?
而在这个时代,朝廷也无法像现代那样及时给百姓们提供帮助,多数只能靠灾后抚恤。
京中还能好些,毕竟是天子脚下,要不了多久,朝廷和城中的官员富户就会过来赈灾了,若是在其他地方,只怕百姓们还会更苦。
胤礽有些惆怅,感觉自己很无力。
他经历过最好的时代,在那里,发生了地震之后,所有人都能及时得到帮助,有科学的救援、有充足的物资更有先进的医疗。
还有来自各地的同胞们热心的支援和关爱,让在天灾中失去家园的人心有所依,对未来,依旧充满希望。
而现在,他满目望去,却是许许多多的沉默和绝望。
这只是这个时代的一角,在辽阔的疆域里,有人正在经历战火,有人正在遭受灾难,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所求的不过是能生存下去,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胤礽不由得问自己,真的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若不闻吗?
他明明身在一个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位置上,真的就能完全将希微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只做一个顺应历史的废太子吗?
他能不能在被废之前,为这个时代,为这些在命运在中挣扎的百姓,做点什么呢?
权利或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是昨天,他站出来去做了,他也做到了。
至少他没让这场地震给畅春园里的人带来更多的灾难,他还组织侍卫们救出了好多人。
所有人都愿意听他的指挥,因为他是胤礽,是太子,这就是身份和权利带给他的优势,是旁人想要也要不到,而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胤礽握紧双手,仿佛像是握住了手中的权利。
不是财富,不是尊崇,而是实打实的权利,能为这个天地,为天地间的同胞们,做事的权利。
“大姐姐,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胤礽回头去看大公主,他需要一些来自亲人的支持,“我攒了许多好东西,若是换成粮食,够很多人果腹了。”
大公主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也有好多好多玉佩,都可以拿出来换粮食。”
胤礽以为她喜欢玉佩,总是变着法的送给她,如今已经有满满的一匣子了。
其实她也不是多么喜欢,只是因为是胤礽送的,所以才分外珍惜。
如今胤礽想要帮一帮这些受灾的百姓,她也要出一份力,弟弟要做的事情,她全都支持到底。
二公主听后举手道:“还有我,我,我有好多金项圈,可以拿出来。”
然后她又回头从胤祉胳膊上撸下来一个素金镯子,递到胤礽的面前:“这是小三儿出的!”
二公主并不知道这些东西能换多少粮食,但姐姐弟弟要做的事,她也要一起。
胤礽并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好,那就也算二姐姐和胤祉一份!”
他的姐姐们,都是多好的女孩子啊,每一个都那么的善良可爱。
以及,小三儿这个称呼,到底是怎么传开的,怎么现在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这么喊?
胤礽同情的看向还不懂事,但发现姐姐想要镯子,便将另外一个手腕上的镯子也撸下来递给二公主的胤祉。
幸亏这个时代没有小三儿这个词,不然这怕是要成为胤祉的黑历史了。
“哥哥,给你!”
胤祉在二公主的示意下,亲手将金镯子递给胤礽,“我的,买饭饭!”
胤礽笑着伸手去摸弟弟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哥哥替能吃到饭饭的人,谢谢小胤祉。”
……
为了安全,紫禁城里的所有人也都从各自宫殿里转移了出来,只是因为人数太多,故而并非聚集在一起,而是散在宫里各个宽敞之处的。
嫔妃们都在御花园里的草地上,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却是在刚建成的慈宁宫花园里。
胤礽辞别了佟佳贵妃,带着姐姐弟弟一起去了慈宁宫花园,一眼就看到了在草地上的两个大帐篷。
太皇太后没有在帐子里休息,而是被宫女扶着走出来张望,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乌库妈妈!”
胤礽立刻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太皇太的腿,仰头看她,“您有没有被吓到啊?”
太皇太后慈祥的笑着摸了摸胤礽的头:“可不是吓了一跳么?你阿玛那个心大的,竟然将你丢在畅春园自己回来了,气得我给了他一拐杖,吓得他都不敢过来了。”
胤礽松开手,骄傲的拍了拍胸膛:“我才不怕呢,他们都听我的!”
“真的吗?咱们太子能号令众人了?”
太皇太后牵着胤礽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快给乌库妈妈讲讲,你是怎么做的。”
这一次,胤礽没有故意耍赖,而是真的将自己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罢欣慰的感慨:“保成果然是长大了,做得好极了!”
她知道,康熙虽然说是将畅春园交给了胤礽,但实际上指望的是佟佳贵妃。
可没想到,佟佳贵妃有些慌了,但胤礽却立住了,这简直让人惊喜。
在太皇太后眼中,胤礽虽然聪明,但却懒散,还是个贪玩的孩子,总要好几年之后才能慢慢长大。
如今真的将重担交给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是个合格的太子了。
这孩子,分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就是不爱表现,也不知是想要躲懒,还是当真□□如斯,小小年纪就知道藏锋守拙。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只要他心里有数就行。
太皇太后又问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之后宽慰二公主道:“你额娘处置了你身边的刁奴是为了你好,今后你也要学着自己分辨是非人心。若是再有人敢对着你胡说八道,你只管处置了,咱们大清的公主,是要自己立起来的。”
二公主其实还没那么懂,但太皇太后说了,她就答应。
太皇太后叫大公主带着二公主和胤祉先去安顿,然后对胤礽道:“你这个二姐姐,不如大公主有心眼,将来怕是要被人欺负了去的。”
胤礽却道:“不会的,乌库妈妈,性子是可以养出来的,二姐姐是温和善良,但也不是就天生好欺负,咱们要让她敢骄傲。”
太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
是啊,谁又会天生就喜欢被人欺负呢?
二公主还小呢,不着急,以后多叫她把脾气发出来,会好的。
阿哥公主们回来后,太皇太后立刻当起了甩手掌柜,将一切都交给他们打理。
胤礽正想趁此机会让姐姐们锻炼锻炼,便打着要募捐的名头跑了出去,叫大公主和二公主自己操心。
叫人从乾清宫里取出了他的百宝匣之后,胤礽便抱着去找胤褆。
胤褆正因为地震被困在惠嫔身边而烦躁,一见到胤礽过来了立刻就高兴了,听说他想为京郊百姓买粮食,便说自己也要出钱。
胤褆搬去阿哥所的时候,康熙从内库给他划了一笔银子,但他在宫里有惠嫔支应,完全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故而一直没动过。
如今胤礽想要,他就想都拿出来,却被胤礽制止了。
“哥哥是好意,但太多了,”
胤礽解释道,“我还想跟娘娘们也‘化缘’,你出这么多,让惠嫔娘娘怎么办?她若是咬牙也出了,那宫里的其他嫔妃娘娘们,多半也会跟着出一样多的,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拿出这么多钱来,到时候善举反而成了负担,就不美了。”
胤褆附耳在胤礽耳边道:“你不知道,我额娘可有钱了,我瞧见过她偷偷叫人收起来的银票,指定够!”
胤礽:……这败家孩子,是想掏空惠嫔的家底啊……
尽管胤褆十分想要坑娘,但胤礽还是理智的。
他只叫胤褆捐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也就是三十两,大公主二公主也是一样,而胤祉尚未入学,月例银子只有二十两,便就只叫他出二十两。
惠嫔瞧着有意思,便也拿出了三十两来凑份子,她宫里的卫氏日子过得紧巴,惠嫔便又拿出三两银子来,算是卫氏的那一份。
有了惠嫔打头,其他嫔妃们也都跟着来凑,每个人所出的钱,大约便是她们年奉的十分之一,倒是都出得起。
宜嫔家中富庶,便想要多出些,却被胤礽拦住了。
“宜嫔娘娘如有善意,可再寻他处出力,孤这里只三十两便足矣。”
宜嫔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被胤礽这么一拦,顿时醒悟过来,连连道:“我也是一路上瞧着灾民可怜,一时间有些冲动了。太子要施粥,这些钱也足够了,不若我们再出些棉麻粗布,给灾民们做衣裳。”
胤礽接过三十两后说道:“娘娘若是有心给灾民做些夹衣薄被之类的,不如与贵妃娘娘商议,算是另外的心意。”
粗布不如粮食紧俏,也不急于一时。
如今大家都聚在一处无事可做,若是她们有心愿意做些针线捐赠出去,亦是善举。
不过这是嫔妃宫女们的心意,胤礽就不跟着掺和了。
胤礽往御花园走了一圈后,抱了一匣子银子回到了慈宁宫花园。
正好康熙过来请安,听胤礽和胤褆说了他们要施粥的事情,很是欣慰,便道:“行,那就叫人去换了粮食,在京郊设粥棚,连着施粥七日。你们那银钱若是不够的,朕给你们补上。”
“咱们宫里做善事,不要你跟着掺和,”
太皇太后说道,“我出五百两,让太后出三百两,定是足够的。”
康熙知道自家额娘祖母都有钱,也不争这个,又问胤礽:“你出了多少?”
胤礽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伸出小手,瞪着康熙咬牙道:“阿玛,还钱!”
康熙挑了挑眉,表示不懂。
胤礽怒道:“我今儿一问哥哥姐姐们才知道,原来皇子公主都是有月例银子的,可我呢,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一两银子?定是阿玛给贪了去了,快还我,我要施粥!”
康熙啧了一声:“你吃穿用度都用的朕的银子,还好意思跟朕要钱?就你那点儿月例银子,够你使的吗?”
“我,我才没有用那么多钱!”
胤礽十分委屈。
为了施粥一事,他特意问过了物价,地震之前,一两银子足可以买到一百五十斤大米,他又不是猪,能吃那么多?!
“我一顿饭只有四个菜,衣裳好多都是乌库妈妈给做的,也没有乱花钱,怎么会不够用呢?”
胤礽掰着手指头数着。
康熙略有些尴尬。
这么一说,好像养儿子的确花不了他多少银子。
其实胤礽一直住在乾清宫里,所有花费都走乾清宫的账,康熙也不知道胤礽到底用了多少钱。
至于胤礽的月例银子——
康熙承认,他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咳咳,朕不是给你攒着呢么,等过几年你搬到东宫去住的时候,全都一起给你。”
胤礽:……呵。
古今中外的爹妈在骗孩子压岁钱的时候,都是一个说辞!
康熙说是这么说,转头便叫了内务府,定下了太子未移宫之前,每年例银一千两,并令内务府仔细草拟太子俸禄细则。
这一千两,是比照皇后年奉给的,满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在没有人比胤礽“工资”高了。
这下胤礽满意了,先拿出了一百两添进了募捐的箱子里,然后将所有银子都交给了纳兰性德,令他和鄂伦岱一起负责施粥之事。
要求便是,账目清晰,米粮优质,决不许弄虚作假。
鄂伦岱说他的那些“纨绔”小伙伴们也想跟着出钱,胤礽答应了,但定下捐款上限便是二十两,按家里的情况递减,并不准他们多出。
二十两对于百姓家来说是一笔极大的钱,但对于这些出身勋贵的小子们来说,却只是零花钱罢了,故而平日里跟鄂伦岱能玩到一起去的人各个都出了钱。
鄂伦岱按照胤礽的要求,给每一个捐了钱的人登记造册,写成大榜就摆在粥棚旁边。
纳兰性德则是提出让京中的寒门学子们帮着一起施粥。
这些学生们大多家中清贫,拿不出善款,却也想出一份力。
胤礽一样应允。
粥棚很快就搭了起来,京郊四面都有,由寒门学子们负责熬粥发放,八旗子弟们跟着维持秩序。
因为人手充足,胤礽便又叫他们几个人一队,带着米粮往更偏僻些的村子里去,专门给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们。
这些年轻人们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分外的用心。
有八旗子弟们开路,学子们耐心的挨家挨户了解情况,不会轻易浪费一颗粮食,也不会错过一家需要帮助的人。
这一场善举比想象中的更加有效率,在朝廷的赈灾下来之前,许多急需帮助的百姓都得到了能维持生存的粮食,但凡救灾队到过的地方,几乎再没有因为地震无辜饿死的百姓。
等户部的赈灾官员到来之时,许多村庄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情况好很多。
大家依照胤礽的吩咐,并没有报上姓名,受过恩惠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些粮食是谁施舍的,只说是神仙不忍百姓受苦,才会派下亲使来拯救万民。
赈灾官员回去之后,统计了这次受灾的情况,连同有人私下赈灾一事一起上了折子,直言百姓因此受益良多,给朝廷赈灾亦提供了方便,故而请康熙奖赏这些善心之人。
康熙大悦,将宫中募捐一事说出,并将那张写着捐赠人名的榜单拿了出来,许多朝臣一看才发现,自家的孽障竟然名列其中。
“这张榜单只是其中一角,还有许多偷偷买粮送给百姓,却不愿留名的高洁之人,”
康熙说道,“还有很多寒门学子,虽拿不出银子,却肯出力,正是他们不辞辛劳去了每个村落,才叫更多的人受益,他们亦是功臣。”
“朕知道,你们中也有在城中施粥赈灾,但大多数人却是独善其身,不曾有过半分的怜悯之心,”
康熙盯着那些低下了头的大臣,“你们或许觉得朕在跟你们要银子,觉得自己家里并非多富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但朕告诉你们,你们刚刚夸赞的这次绵延整个京郊的善举,每个善心人所出并不多。”
“即便是宫中嫔妃,皇子公主,太子也只让出一个月的月例,那些榜上有名的八旗子弟,一人最多不过二十两!这点钱,你们之中谁拿不出来?”
“只不过你们都只想着各自为营,想着若要出钱定要博一份好名声,所以即便是施粥,也非要将施粥的地方放在京城里最显眼的位置,一条街上恨不得有十几个粥棚,将京中百姓喝得绕着走,根本不在乎真正需要的人是不是能得到这碗粥!”
“你们中有多少人跟朕念叨过家中子弟无能的?看看这张榜,脸疼不疼?”
康熙嗤笑道,“还有那些个因为地震上折子说什么地动不祥,定是京中有妖邪作祟的,你们若是脑子不好使,就给朕都滚回家种田去!”
朝臣们噤若寒蝉,全都低头不语。
等散朝回家之后,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将往日里最看不上的儿子叫来,仔细询问赈灾一事。
问过之后他们纷纷点头,看向儿子的眼神都变了。
“你小子可以,在皇上面前给老子争光了,以后好好进学,将来好承袭家业!”
多少个“纨绔”子弟都在同一天听到了同样惊悚的话。
“纨绔”子弟们:……救命,怎么赈个灾还将自己搭进去了?
进学是什么,承袭家业又是什么,他们只想快乐的玩耍啊!
第49章
胤礽倒是没注意自己的无心之举给鄂伦岱的小伙伴们带来了怎样的“噩梦”,他看着账目上剩下的银子,琢磨着还能干点什么。
既然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到了,那他们这点儿粥便没什么用了,粥棚也可以撤了。
账上还剩下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比他一个太子一年的年奉还多,定然是不能就这么拿回来,须得想办法继续用在百姓身上才好。
只是如今不缺粮食,衣物棉被这些东西,后宫嫔妃们和反省过后的朝臣们都在出力,也不用他再来插手。
胤礽思虑良久,问纳兰性德:“容若,你说在入冬之前,百姓们的房子都能修复好吗?”
这却是问道了纳兰性德的盲点上,他便是文武双全,对于修房子这件事,也是一窍不通。
“要不,奴才去工部打听打听?”
纳兰性德提出建议。
胤礽想了想,却还是摇了头:“算了,不好私下问工部,还是我去问阿玛吧。”
康熙听了胤礽的问题,倒是给出了答案:“损毁不严重的屋子倒是还好,一两个月足够修好过冬了,但有些原本就不结实,彻底塌了的,恐怕没那么快重建好。”
朝廷会帮着受灾的百姓重建,但人手有限,得一处一处来。
康熙已经问过工部了,想要彻底恢复到地震前的状况,至少也要大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会有相当一部分百姓要无房过冬了。
“不能多招些人手同时开工吗?”胤礽问道。
康熙摇头:“三藩战事未定,国库本就紧张,这天下受灾需要朝廷救助的也不止京城百姓,银钱有限,若是招更多人手同时开工,就要从其他方面节省,只怕到时候修出来的房子,会有隐患。”
特别是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地震后,没人能保证来年会不会再有地震发生,所以重建房屋的时候,工部需要多考虑抗震的事情,也导致工期加长,材料更贵。
胤礽正要开口,康熙却又道:“你那点儿银子就别拿出来显眼了,不过是杯水车薪,帮不上什么忙的。”
百姓们几日的米粮靠募捐尚可,但建房子却远远不够。
“我没说要帮着建房子,”
胤礽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阿玛,既然明年房屋就能重建好,那咱们只要帮灾民度过一个冬天就可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在一起挤一挤的。”
康熙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修善堂?行倒是行,但就凭你那点银子,也建不出太多屋子吧?便是临时住一冬天,也要考虑到保暖的问题,不是只搭个棚子能遮风挡雨就行。”
“汗阿玛,您记不记得上次在畅春园钓鱼的时候,宜嫔娘娘曾经说过她小时候在盛京住一种地下的房子,说是挖个坑做个顶子就行,冬天里很是暖和,”
胤礽提醒道,“不如咱们也学学盛京,这个又不需要复杂的设计,请人来挖坑就行了。”
康熙回忆了一下,依稀有些印象。
“去传工部的人进来,要了解盛京的。”
不多时,工部侍郎玛喇应召前来。
玛喇曾经在盛京管过几年工事,一听康熙说的地洞,立刻答道:“皇上您说的是地窨子,是咱们的老传统了,如今盛京乃至长白山一带依旧有许多百姓冬日里会挖了地窨子来住,方便又暖和。只是这地窨子的耐用性很差,每年都要翻新或是重建,并不适合长久居住。”
“倒也用不着多久,能过一冬天就行,”
康熙听着有戏,“若是要在京郊建出足够灾民居住的地窨子,你估计需要多久,又需要多少银钱?”
玛喇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地窨子修建十分简单,只要选好了向阳避风的山坡,向下挖出长方形的坑,三四尺即可,坑里铺上木板,立起房柱,再将椽子斜搭在柱子和坑边上,留出门窗后,砌上矮墙,便成了。”
“地窨子的工艺简单,不需要非得请工匠,让百姓自己动手挖便可,只要木材充足,几日便能建成,花不了几个银子。”
“如此甚好,你立刻回去将地窨子的图纸和建造方法整理出来,并在京城四周选好适合建造的地址,规划清楚后教无处可去的灾民自己动手修建,但切记一定要派人检查好确认不会坍塌,再给他们木头让他们上顶。”
康熙吩咐道,“银子,找太子要。”
既然让灾民自己动手,那就省去了劳工的费用,只需要买木材之类的,胤礽手里的钱虽然不多,也足够支撑一阵。
玛喇倒是不纠结银钱:“皇上,银子是用不了多少,但工部如今着实是腾不出人手来到各处监管。若是无人盯着,就算给了图纸和建造方法,真的建起来,只怕也要有诸多问题。”
人手不足,才是如今工部最艰难的问题。
“这个好办,只需要工部派一个人来教就行,”
胤礽已经想好了办法,“不用他教百姓,孤给他找一批识字的学生,他只要负责教会他们就行,今后若有什么问题,叫人汇总好去工部问他便是。”
工部缺人,但胤礽可不缺人。
鄂伦岱的小伙伴们以及纳兰性德认识的学子们,不都是现成的人手吗?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想要学好自然困难,但那些八旗子弟和学生们,可都是人才,地窨子既然简单易懂,想来他们定然能明白。
便是一时没听懂的,还有那么多同学可以互相请教,总有几个学霸能帮着统领全局。
康熙也觉得甚好,于是此事就此商定。
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的闲散小子们,先是突然被家里重视了起来,好不容易借着鄂伦岱召集的借口溜出家门,又被撵进了学堂,跟一群秀才举人们成了同学。
现在还不到九月,尚且不着急动工,秉承着严肃认真的教学理念,胤礽要求这个临时组建的班级里的全体学员,不止要学会看图纸,熟练掌握建造方法,更要每个人都亲自动手建一座地窨子,确保真的学通了。
在工部官员教图纸的时候,学子们十分骄傲,学得又快又好,而八旗子弟们却是磕磕绊绊的才差不多弄明白。
可到了亲自动手的环节,常年练习弓马骑射的小子们就要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强多了。
为了搬回面子,他们挖起坑来分外的卖力,挖好之后看着还没啥进展的学子们得意的偷笑。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那图纸他们是学了,但真的开始立柱子的时候,又发现没那么简单。
他们挖坑是快,但规制却不统一,这就导致了他们需要重新测算立柱的高度和距离,不然上面的椽子就搭不上去了。
他们哪会算这个,折腾了一会儿搞不明白,有心思活络的,便打上了那些还在挖坑的学子们的主意。
“哎呀呀,李公子,这等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我来我来!”
“王先生,您歇歇,我来帮您挖坑,您来看看这图纸是怎么回事。”
“赵举人,您是大才,定然能算清楚立柱的高度,您来帮着看看?挖坑?这不算事儿,放着我来!”
这群八旗子弟都是老油条了,几句话就哄得学子们放下了手中的锹,开始帮着他们计算立柱的位置了高度,这样一来,便天然就形成了分工。
有力气的挖坑,有脑子的算术,既有力气又有脑子的就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
没过几日,学堂后就搭好了一排不怎么整齐的地窨子。
验收合不合格的标准也很简单,那就是谁挖的坑谁进去住,模仿正常百姓冬日里的生活,不止要在里面吃住,还要生火取暖。
这一住,果然就出了问题。
工部给出的图纸都是标准的火柱子连通火炕的模式,在地窨子中间的火柱子里烧火,烟顺着火柱子口往外排出,以保障地窨子里的安全。
那火柱子是用泥糊的,阴干之后表面上看着平整,但一生火,才发现竟然有许多难以察觉的裂隙,短时间没什么,一旦长时间点着火,那地窨子里慢慢就充满的烟气,若不留神,人怕是就要闷死在里面了。
这群年轻人还在研究怎么能叫这火柱子的密封性更好呢,一场秋雨过后,地窨子又塌了好几个,差点将它们的建造者给活埋了。
鄂伦岱将此事当成笑话讲给胤礽听,胤礽听完庆幸自己让他们先实验,而胤褆却是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以后小爷的陵寝就让他们来修!”
在门口偷听的康熙:……
他是不是太久没打过儿子了?
康熙揪着胤褆出去教育,胤礽则是看向鄂伦岱:“你再教我哥那些乱七八糟的,当心阿玛将你送回去给佟国纲。”
经历了赈灾之后,鄂伦岱在八旗子弟里也算是领军的人物了,佟国纲看到儿子如此出色,又觉得不能放任儿子一直不回家,几次三番跑去找康熙要人,就差直接上乾清宫堵门了。
鄂伦岱如今连宫门都不敢出,生怕一只脚卖出去就被套了麻袋逮回家里去。
“我觉得,你阿玛叫你回家,应该不是想抽你。”
胤礽如实说。
“他还不如想抽我,”
鄂伦岱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前两天,我就往前面溜达溜达,没想到正好碰到他要出宫,太子爷,您是没瞧见他脸上那神情,就好像我是一头褪了毛的猪,就等着上火烤了。”
胤礽嘴角抽了抽:……怎么会有人这么形容自己……
“他不就是觉得我出息了,能给他争脸了,所以想要我重回他身边,做个被他显摆的工具吗?”
鄂伦岱不屑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竟然真好意思往我身边凑!他要是能一直看不上我,我还高看他一眼,如今只觉得恶心极了!您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膈应人的阿玛呢?”
“你少拉着太子浑说!”
收拾完胤褆的康熙重新进来,皱着眉道,“子不言父过,你便是心里再不乐意,也给朕忍着,若是再有言官参你,朕就叫人将你按在太和殿门口抽!”
鄂伦岱和佟国纲父子俩这点儿破事儿康熙是懒得管的,但架不住朝中有人拿住了把柄,时不时就上个折子参他们父子,实在是烦得很。
康熙在私底下也说过佟国纲了,佟国纲如今就是一副只要儿子愿意回家他便既往不咎的态度。
若按康熙的意思,早就将鄂伦岱给丢回去了,他觉得佟国纲已经先低了头,那当儿子的鄂伦岱总该给他阿玛一个台阶下。
毕竟是亲父子,总不能一辈子都像仇人一样吧?
但鄂伦岱是胤礽的侍卫,胤礽又是个极护短的,他不乐意,康熙也不想勉强,故而便纵着鄂伦岱一直留在宫里不肯回家。
鄂伦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反而是刚被锤了一顿屁股的胤褆还抻着脖子道:“就算是亲爹,有错就不能说了吗?小爷看佟国纲就不是个好东西!”
“小爷小爷,你是谁小爷!”
康熙啪叽一巴掌拍在胤褆的后脑上,“再叫朕听到你学着鄂伦岱胡说,朕就叫张英每日再给你加两个时辰的课!”
张英如今就是胤褆的命门,胤褆瞬间就老实了,往胤礽后面一缩,不敢再出头。
康熙又瞪向鄂伦岱:“你回去抄一百遍孝经,好好学一学!”
鄂伦岱不愿意,却又不敢反驳,欲言又止的梗在那里,不肯认罚。
胤礽替他说话:“阿玛,鄂伦岱还要看着建地窨子的事情呢,要不了多久天就凉了,还是正事要紧。”
康熙哼了一声:“那就抄礼记吧,把你那口头禅给朕改改。”
这次鄂伦岱没有再犟,拱手应是。
他不是不愿意认罚,只是不想抄《孝经》。
他额娘早逝,阿玛不慈,便是将《孝经》揉碎了吃进肚子里,他也没有人可以孝顺。
他知道康熙想要他跟佟国纲和解也是为了他好,毕竟让佟国纲一直这么闹着,他就要一直背着不孝的名头,就会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处处掣肘。
但他就是不愿意低这个头。
凭什么佟国纲可以不慈,他就不可以不孝?
是,佟国纲生养了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一次次痛彻心扉的鞭打中磨没了。
佟国纲永远不会知道年幼的他半夜里爬窗子不是因为淘气,而是实在是太饿了,也永远不会明白,他曾经掉进湖里不是因为胡闹,而是被他的爱妾叫人按进去想要淹死。
佟国纲从不听他说什么,也不在乎他过得好不好,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就该听话,该逆来顺受,他不服,就要挨打。
如今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一身伤还对佟国纲心存幻想的年纪了,且不说佟国纲如今对他是心怀不轨,就算佟国纲真的后悔了又如何?
他再也变不成小孩儿,也再不需要阿玛的疼爱。
他有手有脚,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
“保成啊,你说你挑的这两个侍卫,怎么就一个比一个倔呢?”
赶走了鄂伦岱和胤褆,康熙将胤礽抱在腿上坐着叹气。
“鄂伦岱也就算了,也是佟国纲自己闹的,他身上那些伤痕,朕看着都难受,不知道佟国纲当初怎么就下得去手,”
康熙叹道,“可明珠算是很疼儿子的吧?怎么容若也能跟家里闹翻了天不肯回去呢?来,你看看,今儿又好几封折子参他们不孝,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你都要被殃及了。”
胤礽没看,他懒得看那些欲加之罪。
“阿玛难道不该去问问明珠大人,为何明明已经答应了容若不再与官氏小姐议亲,却还是换了庚帖,非要压着他成亲呢?”
胤礽替纳兰性德抱不平,“容若的性子已经够好了,只是躲着而已,若是我,定然要亲自上门去退了这亲!”
康熙也觉得明珠这事儿办得不对。
若是认定了这门亲事,那当初就不该答应儿子,管他愿不愿意,强压着他也能叫他认了。
这趁着儿子伴驾出京,偷偷摸摸的就将亲事给定了,算是什么事儿呢?
也怪不得容若气得不肯回家!
“阿玛,您将来可不能这样,”
胤礽抬头看向康熙,“你可是答应过的,如果我不来求您,您绝不给我指婚!”
胤礽虽然还小,但已经有很深的危机意识了。
这个时代不比现代那般开明,在这里,父母几乎能决定子女的命运,更何况康熙还是帝王。
当真一道指婚的圣旨下来,他便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他是可以不入洞房,但却拦不住康熙给人名分,将人送到他身边。
所以必须得从小就时刻叮嘱康熙,决不能叫他生出这等念头来!
“你放心,你不求朕,朕绝不叫你成亲,”
康熙混不在意,“朕就等着将来你跪着求朕成全的那一天!”
纳兰性德不想成亲,那还不是因为明珠给他挑的媳妇他没看上吗?
将来等保成长大了,他将那满蒙汉八旗的秀女都往他面前一放,就不信那么多环肥燕瘦的漂亮姑娘,没有一个能叫他心动的。
康熙信心满满的说道:“小不点儿,你如今还不算个男子汉呢,自然不知道娶媳妇儿的妙处,等你长大了,有你哭着喊着的时候。”
胤礽:……呵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前世他活了二十几岁,也从未对那个小姑娘心动过,今生亦是如此。
他想过了,只要自己不成亲不生子,他就对康熙构不成绝对的威胁。
这个时代看重子嗣,一个无后之人,即便他是太子,也很难坐上皇位。
若是他这个太子对女人完全没兴趣,那就更妙了,康熙完全可以一边叫他这个没有威胁的太子占着位置,一边暗中挑选培养更合适的继承人,只要康熙身体康健,就不会轻易废掉他。
胤礽承认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幼稚,但总是一个办法不是?
也比按部就班遵循历史坐以待毙得好。
“阿玛,我要是一直不想成亲,到了二十岁,还不想成亲,怎么办?”
胤礽试探着问道。
康熙哈哈大笑:“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莫不是真的被容若的亲事给吓到了吧!你可是太子,这世上的姑娘都随你挑选,还怕遇不到看上眼的?”
胤礽坚持道:“那万一我就是谁都看不上呢?到时候阿玛会不顾我的意愿,逼着我娶我不喜欢的姑娘吗?”
康熙信誓旦旦:“放心,绝对不会!咱们保成的太子妃,必须得是你自己喜欢的!”
他这一生娶过两个皇后,却没有一个是因为喜欢而娶的。
仁孝皇后虽然很好,但他对她其实敬重更多于喜爱;
孝昭皇后他初时并不喜欢,反倒是病重之后叫他多了些怜惜,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若说这后宫里的女子有哪个真叫他喜欢的,便是他的亲表妹,佟佳贵妃了。
因为佟佳贵妃是唯一一个能叫他愿意上心去琢磨她在想什么的女子。
他知道,她对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全心全意,他也知道,她应该更爱她自己。
但他不介意,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他也更爱自己。
反正她是他的,这世上没人能抢得走,这就够了。
康熙自己的皇后皆是顺应事态而娶,他的阿玛顺治皇帝亦是如此。
可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太子也如此委屈。
如今的大清日渐安稳,等三藩彻底平定之后,他就要对八旗下手了。
到时候军权政权都归于他一人,天底下再没有人敢对他质疑,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儿子撑起一整片天地,任由儿子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保成是太子,是命定的帝王,他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换取支持,因为他的阿玛,就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保成啊,相信阿玛,阿玛不会叫你受委屈,”
康熙撸着儿子毛绒绒的脑袋,“你只要好好的,顺心如意的长大,你想要的,朕全都捧给你!”
第50章
与胤礽这番谈话过后,康熙觉得,儿子之所以总提起指婚一事,还是因为心中不安。
于是他在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十分离谱的但又有些合情合理的怪主意——
现在就开始为太子选妃。
“玛嬷,您想啊,与其十年之后咱们再费力从一堆各式各样的秀女里给胤礽选他喜欢的,不如干脆现在就挑出几个家世合适的,从小就按照胤礽的喜好培养,这将来总不会差吧?”
康熙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靠谱,卖力的解释,“我想过了,胤礽的太子妃不拘满蒙汉,主要先看她娘家阿玛额娘的相貌性情,必得是长得好性格也好的,家世简单点也无妨。”
“等选好了,您给挑些合适的嬷嬷,叫她们去陪着那些姑娘长大,这规矩性情从小就教起,才不会养歪了,也可以看着点她们娘家,以免闹出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丑事来。”
“等她们长大了,必然各个都出挑,到时候先叫保成选,剩下的给胤褆胤祉都合适。再不济指给宗室子弟,也都能有个好去处,再加上她们自小受宫中教养,婆家也会更加看重不是?”
太皇太后却不以为然:“你怎么就能确定保成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才几岁,你也想得太早了。更何况太子妃的人选怎么能不考虑家世呢,他真看上个汉人,或是博尔济吉特氏,你也愿意给他做太子妃?”
康熙噎了一下,却又不服的辨道:“不就是怕他会看上不合适的,所以才要先在合适的人选里给他找嘛!保成虽然还小,但选太子妃是大事,又要家世合适又要他自己喜欢,哪有那么容易?咱们提前些做好准备,才能叫他更称心如意啊!”
太皇太后瞧着康熙是铁了心要提前挑选儿媳妇,拗不过他,便道:“行吧,你若非要这么选,也别着急着大张旗鼓的挑,对太子的名声不好。先叫内务府悄悄选看家世年纪都合适的姑娘,送了名册进来看看再说。”
太皇太后也疼胤礽,但她心里的顾虑却要比康熙多得多。
康熙如今正值盛年,对于亲手养大的太子自是疼进心坎,毫不在意给他更多的特权,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
康熙不在意是因为他自信自傲,从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今日的举动,但太皇太后却要看的更长远些。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帝王。
想当年皇太极也曾经对着她海誓山盟,用尽手段将她占为己有,可最后,还不是一眼沦陷在梅花树下的海兰珠身上?
男女之间如此,父子之间亦是如此。
如今太子还小,康熙自然不在乎多么宠爱他,可等到太子真的长大要成亲的那一日呢?
现在康熙看着那些几岁大的娃娃觉得跟自己不是一辈儿,没有旁的想法,可十年后呢?
他依旧是盛年,而那些女娃娃也到了最美好的时候,眼看着这些原本该是自己先选的秀女归了太子,他真的不会心中不悦吗?
许多事情,康熙如今不会去想,可太皇太后却必须得多想几分。
康熙要先养着那些秀女她可以答应,但却不能是以挑选太子妃的名义,她不能给太子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
康熙不知道在太皇太后心里十年后的他已经变成了跟儿子抢媳妇儿的色鬼,见太皇太后松了口,他便美滋滋的安排了下去。
之后的几天,康熙总是对着胤礽莫名其妙的笑,笑得胤礽心里发慌,问他,他又不说。
胤礽不知原委,但觉得康熙定然没打什么好主意,正想着要不要搬去胤褆那儿住几天躲躲,一道军报从云贵送来——
吴三桂死了。
就像是胤礽当初猜测的那般,吴三桂之所以着急称帝,就是因为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吴三桂的确是个英雄人物,在明末清初这么多年来,一直雄踞一方,虽称臣但却从未失过权。
然而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子嗣不丰。
当年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入京为质子,尚了和硕恪纯长公主,夫妻和顺,育有嫡长子吴世霖,自幼在京中长大,天资不凡,甚是聪慧。
三藩为乱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吴世霖必是下一任平西王的最好人选。
他身具吴家与大清皇室两方血脉,自小出入宫廷,与大清自然亲近,等他承袭王位后,必能顺理成章的将西南彻底纳入大清版图,不再裂国而治。
但康熙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不愿意将国运赌在吴世霖的身上,因为他在吴世霖的身上看到了野心。
所以在三藩反了之后,康熙立刻将吴应熊和吴世霖抓了起来,不顾恪纯长公主苦苦哀求,将这父子两个绞死,以绝后患。
不过康熙没想到的是吴应熊也早有准备,竟然早早就将有孕的婢女送回了云南。
如今为吴三桂留守云南的正是吴应熊的庶子吴世璠。
吴世璠虽然也是吴应熊的儿子,但天资却远比不上吴世霖,但吴三桂子嗣单薄,孙子辈里也再没有能用之人,只能勉强将吴世璠提拔起来用着。
表面上看起来,吴三桂也算是后继有人,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以孙子的能力,绝对掌控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
所以他釜底抽薪,选择在衡州称帝,想倚仗至上的皇权,帮孙子稳住地位。
可惜,他这皇帝还没做几天,甚至没能等到将孙子接到身边,就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吴世璠姗姗来迟,只赶上了吴三桂的葬礼,虽如吴三桂所愿坐上了帝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置,他是坐不稳的。
康熙在收到吴三桂死讯的时候很高兴,在得知吴世璠继任了帝位之后,更高兴了。
一个平庸的吴世璠是压不住云南那些狼子野心的将领的,如今就算是大清不动手讨伐,只凭内乱,所谓的大周,也必会崩塌。
当然,表面上康熙肯定不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还要做出很愤怒的模样,连发几道圣旨表示不满,令安亲王立刻出兵平叛。
可安亲王却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找了各种借口推脱,就是不肯动手。
乾清宫里,康熙看着安亲王递回来的说自己年迈受不住云贵潮湿,身体抱恙无法出兵的折子,冷冷的笑了。
“瞧瞧,这是也想学着吴三桂裂地称王了,”
康熙依旧习惯于对着胤礽碎碎念,“保成你说,朕要是现在下旨撤了他的军权,他敢不敢带着八旗将士当场反了?”
这一次胤礽却没有装作听不见,而是答道:“他不敢,敢也没用。”
安亲王不是吴三桂,即便他手握再多的兵权,也当不成藩王。
吴三桂敢裂土而治,是因为他的根基在云南,而安亲王有什么?
他的家眷子嗣可都是握在康熙的手里,康熙杀吴应熊和吴世霖的时候眼睛都没眨,难道还会对着安亲王家的人下不去手吗?
更何况,吴家的人全都支持吴三桂,宁死不改,但安亲王的子嗣却是各有心思。
若是康熙现在让他们出一个人取代安亲王掌兵,怕是他们能亲手将安亲王给绑回来。
所以,安亲王不敢。
这个道理算是很浅显的,康熙知道胤礽肯定懂,但后面那句,他却觉得有点意思:“说说看,为何敢也没用?”
胤礽不喜欢考试,于是翻了个小白眼:“八旗又不是安亲王的私兵,他说反人家就听他的吗?”
八旗这种兵制,认的可不是主帅,而是各自的旗主。
以前大清入关的时候,旗主为了争功不听主帅调遣之事多着呢,康熙都不敢说能叫所有八旗将士听命,更何况是安亲王?
如今不过是利益相同,他们才肯跟着安亲王干,若是安亲王胡来影响了他们的利益,自行临阵换将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这些八旗旧部思想落后,还惦记着像入关前那般瓜分利益,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全大局,早就该好好收拾收拾了,只不过如今三藩未平,朕难免要顾忌一二,”
康熙继续碎碎念,“等着吧,朕要看看他们能拖到几时,等三藩平定之后,朕定要将兵权彻底收归,决不能叫八旗陋习影响了大清!”
……
在经历了数次实验之后,地窨子教学班终于圆满毕业。
胤礽令他们分成四组,于京郊四方组织灾民在工部划定的区域内自己动手修建地窨子,用来过冬。
一开始,灾民们的积极性并不高。
一来地窨子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陌生,这种将自己埋半截的房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
二来,灾民们都知道朝廷会赈灾,并且已经开始着手给他们重建房子了,所以他们大多都只想等着,并不想再费力气去自己动手。
对此,胤礽并不让人催促逼迫,而是叫教学班的学生们先当众建好几个地窨子,并且任由好奇的灾民围观。
他们这些或贵胄子弟或清高学子们当众干活也算是新鲜,总有那么几个无所事事的灾民或是觉得有趣,或是想要讨好,过来跟着一起忙活。
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只要愿意干,学生们就愿意教。
几日之后,地窨子便建成了。
大多数灾民看到那一个个低矮的小屋顶,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们宁愿窝在四处漏风的棚子里待着。
学生们也不催,只是言明,谁家挖的地窨子谁家住,除非主人同意,旁人不能侵占。
而他们自己挖的那几个,若是有老弱病幼,没有家人照顾的,可以优先入住。
旁人或许还忌讳,但几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却并不在意是不是“坟”,他们觉得,能有个坑埋了自己,不至于曝尸荒野也是好的。
于是他们便成了地窨子的第一批住户。
这一住进去,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的更加宽敞,漏在地面上的门窗也足够通风,并不会憋闷,只是光线暗了些,不过这些老人也不在意这个。
棚子里的那些灾民都嘲笑老人们自己进了“坟”,然而一场秋雨突至,狂风卷起漫天落叶,带来了刺骨的寒凉,也终于叫灾民们意识到冬天不远了。
木头搭的临时棚子完全挡不住风,多少灾民大半夜的被冻醒,在漏雨的棚子里瑟瑟发抖。
先前跟着挖地窨子的汉子们心疼家里的幼崽,一咬牙,抱着孩子冲出棚子,送进了自己挖的地窨子。
地窨子里尚未烧火,但因为特殊的结构,寒风完全无法进入,一进去,迎面便是一股暖意。
点上油灯后,地窨子里明亮了起来,孩子不冷了,开心的欢呼,在里面上蹿下跳不停,所谓的“坟”,如今却温暖如家。
汉子又回去将自己一家人都接了下来,其他跟着挖过地窨子的人家见状也都去了自己挖好的地窨子。
其他灾民大多还在嘲笑,也有实在受不了的,去敲开了相熟的人家的地窨子门。
第二日天亮后,木棚里的灾民瑟瑟发抖的走出来,想要用阳光温暖自己冰冷潮湿的身体,却见一个个地窨子的门打开,浑身干爽满脸笑容的人从里面出来,开始找寻那些每日都来的学生们,想求他们继续教自己挖地窨子。
感受过温软舒适的地窨子,他们再也不想回棚子里去了,管他什么吉利不吉利,活着更重要。
才不过一夜秋雨,棚子里就病了多少人,若还不肯听话,等再冷些,当真是冻死活该了。
地窨子教学班的工作终于彻底展开,原本闲散着当游戏的学生们,也迎来了他们人生中最忙碌的时刻。
当他们亲眼看到因为一场秋雨被盖上麻布抬走的灾民,只恨不得能立刻就将地窨子都建好,让所有人都能住进去,不再叫风雨夺走那些可怜人的性命。
从那日起,他们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工地,一边教灾民们动手建造,一边仔细的检查构造,但凡有一点不妥都不能上顶。
这是胤礽三令五申对他们的要求,绝对要保证质量,不能又一丝糊弄和侥幸的心理。
学生们人手有限,而灾民们又有些急于求成,在被逼着返工了几次仍旧不能上顶后,终于有灾民忍受不了,不肯干了。
这时候八旗子弟们的威风就有了作用,他们马鞭一甩刀一横,就一句话——
爱干不干,但检查不合格的,绝对不给发木头。
明事理的老人们纷纷出来帮着维护秩序,赶走了那些不满学生们的灾民,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无私无偿的来帮助他们的,做人,要懂得感恩,更要学会知足。
各个工地一开始进度都比较慢,几日后也没有搭好多少地窨子。
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雨,夜里灾民们将老幼送进为数不多的几个地窨子里避寒,年轻体壮的还是在棚子里住,虽然辛苦,但也还能熬得住。
而那些被赶走的人却是一边嘲笑他们懦弱,一边自己在山坡的另一边也挖起了坑。
在他们看来,不就是挖个坑搭个棚子么,又有什么难的,分明就是那些公子哥儿们故意欺负人,才会叫他们一遍一遍修整的。
没有学生们的把关,那些灾民的很快就搭好了一个个地洞,搬进去之后觉得除了丑了点,其他的都很不错,便笑话还在辛苦听话的灾民们是傻子。
有人听了他们的话也跟了过去,但大多数灾民还是留下来,默默的听指挥,一点点将完整的地窨子搭建好。
在另外那边的灾民们住进地洞之后将近半个月后,这边的地窨子才算是全部完工。
完工这一日,在那些“聪明人”的哄笑围观中,老实的灾民们给学生们磕了一个头,感谢他们无私的帮助。
从开工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年轻人都累瘦了,也晒黑了。
他们早出晚归,有些人甚至就跟灾民们一起睡在工地上,当真是拼尽了全力,才修建好了这整齐划一的地窨子们。
不管那些“聪明人”如何嘲讽,朴实的灾民们就是对这些善心的孩子们充满感激,他们或许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他们懂道理,他们相信这些年轻人这么辛苦也要精益求精,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地窨子教学班第一期也可能是唯一一期学员圆满的教出了毕业答卷,但他们也没有就此撒手不管,约好了每日轮流过来巡视,要确保他们辛苦帮着搭建好的地窨子能保护灾民们安然过冬。
今年的天冷的比往年更早一些。
十一月初,大雪骤降。
地窨子里早就有朝廷发下来赈灾的木炭,在火柱中点起后,白烟通过烟囱袅袅升起,很快整个地窨子就暖和了起来。
“这可比咱们之前家里还暖和啊,”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炕上感慨道,“三娃子,你可学会了搭建方法?等以后咱们家里也搭一个,冬天就舒服喽。”
憨厚的汉子挠了挠头:“八旗的小爷给了图纸,但我看不懂,不过小爷说了,以后我们家里要是想搭的话,在上顶之前可以去请他来帮忙瞧瞧。”
老人笑着拍掌:“那可太好了,我看这地窨子大有学问,就说这火柱子,若不仔细检查好了,叫烟进来,那可以要人命的。”
“小爷说了,咱们以后再搭,火柱子里面可以用砖,比全用泥巴结实,”
憨厚汉子也笑了,“爹,您就放心吧,小爷仗义着呢,到时候肯定会帮咱们盖更好的。”
老人点头,又叮嘱道:“不能仗着人家心善就心安理得,等以后,一定记得要报答。”
憨厚汉子立刻点头:“爹,我知道的,做人得有良心。”
二人正研究着该如何报答才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叫和喧闹。
憨厚汉子赶紧走上去查看,却见另一处山坡上浓烟滚滚。
“小爷们之前不是叮嘱过很多次不让他们在地洞里生火吗?”
憨厚汉子一边跟着大家往那边跑,一边忍不住吐槽,“都说了他们自己堆的火柱子不能用,他们怎么就不听劝呢!”
着火的正是那些不理会学生们的指导,自作聪明非要自己建的地窨子。
他们只凭眼睛看到的结构照猫画虎,根本不懂结构是不是合理,也不在意结不结实,表面上看是搭起来了,但上顶之前火柱子都没阴干,裂缝肉眼可见,如能敢用?
学生们虽然气这些人不肯听话,但还是几次叮嘱决不能在他们那火柱子里生火,可那些人完全没听进去,天一冷立刻就生了火。
刚开始他们感受着地洞里越来越暖和,还在嘲笑那些学生是故意吓唬他们,结果没过多久,有一家的火柱子就承受不住烧炭的热量,竟四分五裂,轰然倒塌了。
这些人在搭建地窨子的时候,并没有搞懂承重结构,看似跟正常的地窨子一样立了好几根承重柱子,但实际上边上的几根都是摆设,最中间的火柱子一倒,整个房顶便失了支撑,没等里面的人逃出来,就也一起塌了下去。
搭屋顶用的单薄木板被尚未熄灭的炭火点燃,冒起了浓浓的黑烟,周围的其他灾民见状都驻足不前,无人敢上前救人。
今日轮班巡查的是阿日伦,他听到动静立刻带人奔了过来,见到一堆人在围观却无人动手救人,气得大声怒斥,推开那些只知道看热闹的人,领着跟他一起过来的另一片山坡上的人灭火救人。
好在朝廷早就命人在营地附近开了水井,而之前又下了雪,房顶的木头潮湿,虽然烟大,但实际上火势并不猛,不多时便灭了火,将被埋在里面的人救了出来。
这个地洞里住了一家四口,火柱子爆炸之时正在添炭火的汉子被碎裂的泥块炸穿了胸膛,早就没气了;躺在炕上的老婆婆被倒塌的房顶砸到了头,也已经撒手人寰。
妻子为了护着孩子被火烧了一身伤,虽然阿日伦立刻叫人给送到城里的医馆去,却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唯有一个小男孩没受什么伤,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也就三四岁的年纪。
阿日伦正发愁这小男孩该如何处置,那憨厚汉子主动上前道:“小爷,这娃娃我先照看着吧,等他娘好了,再送回去。”
阿日伦拍了拍憨厚汉子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再转向这片营地里的其他人时,却是横眉怒目:“事到如今,你们还要住你们建的那不着调的破地洞吗?”
那些灾民都低下了头。
他们如今才明白,原来那些教他们建地窨子的学生们不是故意苛刻,而是建不好真的会死人的。
两条人命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终于叫他们醒悟,可这代价却是过于惨烈。
这些“聪明人”灰溜溜的重回营地,乖乖的重新挖坑,再次建起地窨子。
此时天气已然很冷,干起活来要艰难许多,他们请求营地里的其他人帮忙,却被拒绝了。
以前劝过他们那么多次他们都不听,现在出事了才知道低头,可这大冷天的,凭什么叫人去帮他们?
呸,活该,就该叫他们好好受受冻,才能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