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萧之人霍然起身,惊道:“曲大哥,你说他是谁?”
琴技高绝,姓曲,李寻欢已推断出来人身份,低笑一声,道:“俞伯牙以琴论交时,会在意钟子期的樵夫身份么?”
曲洋见他语意平和,神态安然,略放心了些,向刘正风道:“刘贤弟,这位是东方先生。”
又向教主躬身道:“教主,这位是属下平生挚友,刘正风。”
刘正风听说身前这青衣人是作恶多端的魔教教主,一时义愤填膺,怒道:“东方先生既以伯牙子期自诩,想必也擅长音律喽?”
曲洋可从未听说东方不败会乐器,怕他发怒,忙笑着打圆场道:“音乐之妙,有耳者皆可欣赏……”
他圆场刚打出半截,李寻欢已伸手道:“适才听两位合奏,我就有些技痒了,不知曲长老可否借琴一用?”
曲洋一贯桀骜不驯,除刘正风外,从不轻易借琴给外人。
此时,面对喜怒无常、武力高深莫测的教主,他也只得无奈递出背上古琴。
琴位列雅人四好之首,君子六艺之一,李寻欢自然十分精通。
他整束衣冠,双手接过古琴,见琴尾有焦痕,信手一拨,音色铿锵而不失婉转,不由赞道:“焦尾琴,名不虚传!”
曲洋借琴本有些不情不愿,此时见教主手法娴熟,眼力过人,不似附庸风雅,顿时转怨为喜道:
“原来教主也擅音律,倒是属下狭隘无知了。”
李寻欢盘膝坐下,置琴于膝上,望着远方秀丽山谷,随心而动,东方的手指纤长有力,先还有些僵硬,很快就圆融灵巧起来。
琴声飘逸潇洒,伴着潺潺流水,花香鸟语,翠木茂林,缓缓勾勒出一幅田园风光。
曲、刘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奇之意。
待一曲终了,曲洋大着胆子问道:“今日话渔樵,明日何求?”
李寻欢笑答道:“香茶美酒,明月清风,万万秋!”
刘正风抚掌赞道:“好一曲渔樵问答!没想到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东方教主,竟有如此飘逸潇洒的归隐心境。”
李寻欢微微一笑,心道,他的心境比归隐还要让你想不到呢!
他抬头看了眼日色,起身将焦尾琴还给曲洋,笑道:“时光易逝,知音难寻。我还有事要办,两位自便。改日有闲,咱们再以乐会友!”
刘正风叹道:“在下还想斗胆邀请先生合奏一首呢!”
李寻欢笑道:“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再约!”
他走出几步,担心二人心实,真的去约东方不败,又回首笑道:“两位若有雅兴,以今日为第一日,一、三、五、七等单数日皆可来找我,其他日子恐有不便,且记!”
说罢拱手告别,飘然下山去了。
刘正风见他身姿优美轻盈,几个起落就没了身影,长叹一声道:
“师兄常说我因偏废正,我也只当精于乐就必然荒废武功。看这东方教主,才知天下竟有这般面面俱到的人呢!”
曲洋以曲观人,对教主的畏惧之心也已去了大半,笑道:“天下才有一旦,终有人会独得八斗。刘贤弟不必妄自菲薄,待咱们笑傲江湖曲成,也不亚于东方教主的天下第一了!“
刘正风点头微笑,又道:“东方教主曲尾有缠绵之意,想是有了意中人,才生起退隐之心。”
曲洋凝眉道:“可惜我想了良久,也想不出教中哪位女子,能得教主青眼?”
他忽地一拍手道:“看教主离去的方向,必是去别院了。刘贤弟,你先到平定州去暂歇,我去去就来。”
李寻欢御风而行,很快到了日月神教崖下别院。
沿途紫衣、青衣、黄衣、绿衣、蓝衣、黑衣、白衣教众,一队队地站立两旁,又有着杂色衣衫的附属教众,如五毒教、天河帮、长鲸岛、百药门、黄河老祖等人,一簇簇站在七衣教众身后。
众人忽见一青衣人走了进来,身姿俊逸,神态平和,大多数人一时都未认出来人是谁。
盈盈却从人群中跳了出来,飞奔至李寻欢面前,笑道:“东方叔叔!”
众人皆悚然一惊,忙扑地跪倒,齐声称颂:“东方教主,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此地足有四、五千人,齐声呼喝起来,惊得远方山林中鸟雀翻飞、山兽逃窜。
饶是上过金銮殿的李探花,一时也觉得心下吃惊,便是皇帝的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他一路走过,众人皆跪地低头,四、五千人聚在一起,竟未发出一点儿杂音。
不是训练有素,就是惊惧至极了,李寻欢心底惊叹,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齐齐站起,垂首侍立,依然不发出一丁点儿多余声音。
盈盈过来挽住李寻欢手臂,亲昵笑道:“东方叔叔,盈盈陪您进去吧!”
李寻欢微笑点头,拉着盈盈走进院内。
教众们见圣姑如此得宠,都暗地咋舌不已。
教中长老、堂主、香主以及各帮派首领皆跪在院门口,李寻欢让他们起身,一起走进大堂。
大堂正中摆着一高背大椅,李寻欢走过去坐下,伸手示意众人坐。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冷汗直冒,觉得今日的教主平易近人到可怕。
童百熊笑道:“教主让你们坐,怎么都不识好歹起来了?”
他先在李寻欢下首第二排的首位上坐了,盈盈坐了李寻欢下首第一个位置。
曲洋从外边进来,匆匆向李寻欢施礼,然后坐在第一排长老的位置上。
其余长老忙按排位坐下,众堂主、香主、各帮派首领也依次坐了。
五毒教主蓝凤凰笑道:“圣教主体恤下情,恩泽苍生,实在是属下万千之幸,不胜之喜!”
李寻欢见她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东方对千娇百媚的祈愿,不由得微微一笑。
蓝凤凰见教主露出清俊的笑颜,脸颊一热,下意识地飞了个媚眼。
盈盈忙使眼色止住,蓝凤凰回过神来,也吓得半死。
良久,却不见教主生气,依然面带笑意,众人皆有些惊讶,又见蓝凤凰拍马屁有效,也不甘落后,一时称颂之声四起。
李寻欢伸手止住,微微冷了些脸色,道:“大伙儿天南地北地赶过来,应不是为了说这些称颂之词吧?”
众人见教主神色不愉,都噤声低头。
长老鲍大楚起身跪下道:“圣教主烛照天下,造福万民。这一年来,各堂堂主、香主皆兢兢业业,谨奉圣教主令旨,为圣教主披肝沥胆、万死不辞。如今端午将近,望圣教主泽被苍生,赐下丹药。”
这一番话说得李寻欢牙都酸了,他一手搭在扶手上,笑道:“咱们是江湖帮派,说话还是干脆利落些好。”
鲍大楚忙以头抢地,抖若筛糠道:“圣教主圣明至上,如日月之光。属下萤烛之辉,难以企及教主万一,还望圣教主海涵属下言语失仪之罪。”
李寻欢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你起来吧,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见鲍大楚又要跪下请罪,他伸手止住道:“好了,你且先别说话。”
他扫视一圈,沉声道:“秦伟邦!”
一个身着黑衫,腰系黄带的魁梧老者忙站了出来,跪下道:“属下秦伟邦,见过圣教主!圣教主光照天下......”
李寻欢伸手止住他,道:“去年七月,你在江西杀了一对新婚夫妇,又灭了一家二十七口,是为了什么?”
秦伟邦匍匐在地道:“回禀圣教主,属下奉圣教主英明指示巡视地方,沿途竟有人大吹大打,扰乱圣教主派出的耳目视听......”
李寻欢一拍扶手,怒道:“他们的迎亲队伍,挡了你的去路对不对?”
秦伟邦战战兢兢道:“是是是......”
李寻欢指着上官云,道:“我前几日在成德殿写的那句话是什么?”
上官云忙跪下道:“凡我教中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李寻欢站起身,喝道:“秦伟邦,你知罪吗?”
秦伟邦早就摊成了一团烂泥,哆哆嗦嗦道:“属,属下,是,是奉,奉杨,杨莲亭,之命......”
李寻欢慢慢走下台阶,站在他身边道:“你知道杨莲亭是什么下场吗?”
秦伟邦牙齿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寻欢不再看他,对门口一列紫衣人道:“拉出去,给他个痛快!”
秦伟邦见不会受到零碎折磨,才恢复了些生机,口齿不清道:“谢,圣教主,圣,教主,宽仁,天下,属下,感激,涕零!”
李寻欢不再看他,目光扫视一圈,见众人皆躬背垂头,不敢直视,唯有盈盈和曲洋、童百熊站得笔直。
他道:“去年一年,有除暴安良、扶贫济弱之举者,可得解药一颗!未滥杀无辜、未劫掠民财者,可得丹药一颗!此事由圣姑、曲长老审核执行。”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李寻欢从袖中掏出两个瓶子,绿色交给了曲洋,红色交给了任盈盈。
李寻欢接着道:“有滥杀无辜者,皆可自行到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处自首,由其与圣姑、曲洋长老联合酌情处置。”
他慢慢走出大堂,朗声道:“老头子,平一指!”
一个长着扁阔脑袋的老者与一个留鼠须的矮胖子,匆匆自院外跑了进来,跪在李寻欢脚下。
李寻欢沉声道:“听说你医一人,杀一人?”
秦伟邦刚被拖出去时,拉着他的人已经晓谕教众:凡我教中人,不得无故滥杀无辜。
教主此时问这话,顿时吓得平一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半晌才听清教主的话:“......给他女儿治病。以后治病救人,若累及无辜人性命,便算在你头上。”
平一指愣了半晌,才发现教主已经走远,忙凑过去问老头子:“教主是让我,给你女儿治病?”
老头子已感动得流出了鼻涕泡,他拿袖子抹去眼泪,咧嘴笑了:“圣教主宅心仁厚,老头子为了找你治病,正要去杀你老婆的一家五口呢,这下不用麻烦了!”
平一指听了,捶胸顿足,良久,才喃喃低语:“他们那般可恶,应该算不得无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