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打狗阵法!”
何啸林一声令下,数千名乞丐层层沓沓,呼喝着相同的调子,排山倒海般向前奔涌。
有胆子大些的人,在楼上微微推开一条窗缝,眯着眼看去。
只见数不尽的人头攒动,望不清的腿脚成林,如洪水一般淹没了中心的蓝衣人。
楼上人只看得到一道蓝色残影,在乞丐墙上飞跃穿梭,电光火石之间,已突破了数十道人墙。
何啸林定睛看去,只见每一层都有四个乞丐捂着眼睛,哎哟哎哟倒在地上呻吟。
协同结阵的乞丐,受这些七歪八扭的人拖累,瞬间乱成一团。
何啸林拉开一个捂眼乞丐,只见一枚细小伶仃的绣花针,精准地刺在他眼球之上。
人眼遇到威胁,会下意识地闭上,中招乞丐却没有一个是被扎上眼皮,显然是因发针人手法迅捷,不到眨眼之间,针已飞至。
乞丐众多,饶是轻功精湛,东方不败飞出人墙包围时,也觉得有心气喘。
他一路飞掠出城,心下暗道:李寻欢呀李寻欢,本座没有收走一条人命,也算是报答了你这几日的悉心招待了!
想到自此和李寻欢恩怨两清,东方不败心底一阵畅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前方是一处树林,他刚要站住休息,忽然觉出身后有人。
他霍然回身,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正闭眼倚在一株歪脖榕树上抽旱烟。
东方不败刚刚经过这株榕树,且确认上面没人,这老者的速度好快!
老者慢慢睁开眼,道:“眼力之准,手法之精,很难不相信你是小李探花!”
他轻轻磕去烟灰,沉声道:“出手之毒,挑乱之源,又很难相信你是小李探花!”
东方不败今日也穿着一袭蓝衫,浅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精致的同色花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色如玉,风流俊朗。
这老者只是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粗布长衫,简简单单地站在对面,佝偻着腰背,却让人同样不能小觑。
东方不败忽然笑道:“难道这柄烟杆,就是你的天机棒?”
老者也笑:“烟杆自然不是天机棒,就如绣花针不是小李飞刀一样!”
他果然是天机老人,这个世界的武林第一人!
东方不败只觉得血液上涌,咕咕地涌动在心头,自成为寂寞如雪的天下第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情彭拜的感觉了。
此世与彼世的天下第一,究竟谁才可独占鳌头?!
东方不败吃了亏,他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属于李寻欢。
李寻欢内力不弱,因常年使用飞刀,手法也相当灵活,对付一般武林豪客,可谓绰绰有余。
而天机老人,却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强者。
强者过招,差距本就在毫厘之间,何况功法与身体磨合尚不成熟的东方不败。
他后退一步,被烟杆敲中的肩头酥麻难当,一时竟提不起来。
天机老人站立原地,脸颊处两道血痕又为他添了三分威仪,他冷声道:“不论你是谁,不许再出现在中原武林!否则,下次迎接你的,必是真正的天机棒!”
东方不败险些咬碎了李寻欢的牙齿,自击败任我行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狼狈了。
不过,作为称霸一方的枭雄,他并不会蠢到执着于一时得失。
他冷哼一声,留下两句话:
“天机老儿,你最好够长命!今日之耻,我必亲自来雪!”
待他走后,树后转出了一个大辫子的小女孩。
她看着远去的身影,跺脚急道:“爷爷,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为何不废了他?”
天机老人一动不动,树林中,一时唯有树叶的沙沙作响。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两步,倚在树边,叹道:
“江湖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东方不败一路向北,奔至月上中空,才觉略略散去心中郁气。
他的手臂已恢复知觉,眼皮困得仿佛要黏住,李寻欢那边,显然又点上了安息香。
他踉踉跄跄走向远方一处小屋,屋内烛光昏暗,显然有人。
东方不败推开门,看见一个小孩,和一个生病卧床的女人。
他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道:“借宿!”
然后就趴在窗前小桌子上,睡了过去。
李寻欢醒来时,腰背酸疼,尤其是左边肩头,骨头里都泛着酸痛。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冷冷道:“醒了,就可以走了!”
李寻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大眼睛乌黑发亮,挺直的鼻子预示着未来他将成长为一个多么英俊的男子,薄薄的嘴唇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却又紧紧地抿成一线,昭示着孩子装成大人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子依然冷冷的:“我收了你的钱,你住了我的房,很公平的交易。”
“但你若不走,”他举起握在手中的铁片:“我就不能再将你把房客看待了!”
铁片上锈迹斑斑,握着他的手却极稳。
李寻欢站起身,郑重道:“多谢你的房子,告辞!”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仿佛没看见昏迷不醒的女人,徒有四壁的房子。
这个家此时不需要悲悯,家里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必须尊重这一点儿。
李寻欢走到附近的小镇上,从荒凉破败的风景中,他看出这是靠近关外的一处地方。
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让东方跑出了这么远。
他坐到一处早点铺上,慢慢地吃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那个男孩子远远地走了过来,仍抱着他的铁片。
早点铺胖胖的老板娘道:“听说你前几日猎到了一只狐狸,什么毛色?”
男孩子道:“白色的,已经给了药铺了!”
老板娘叹道:“我家二丫头当差的人家,正需要一条白狐围脖呢,你下次有了好货,先送来给我瞧瞧可好?”
说罢,拿出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要塞给男孩子。
男孩子看了眼包子,道:“我不卖东西,也不讨饭!”
老板娘笑道:“这黑水镇谁不知你只以物换物?这个是大娘送你的,就当作白狐狸的定金吧!”
男孩吞了下口水,摇头道:“白狐狸没那么好打,我不欠人钱!”
也许是为了免除肉包子的诱惑,他抱着铁片,飞快地走到李寻欢面前,道:“我娘说,不能占人便宜。”
李寻欢喝下最后一口豆浆,笑道:“我已看得很清楚,你确实不是个占便宜的人!”
男孩接着道:“我也不欠人钱!”
李寻欢笑道:“我的耳朵也还算好使,你确实不欠人钱!”
他的笑容和煦,衬得边关的微冷清晨泛出暖意。
男孩的头微微低了一点儿,语气依然很坚定:“我娘说,你昨日付的银子,够你在最好的酒楼住一个月。”
他的声音略低了些:“可是,我昨夜只供给你一把破椅子。”
李寻欢柔声道:“暗夜里的一缕烛光,一把椅子,对一个流落街头的浪子来说,皆是最无价的珍宝!”
男孩摇头道:“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不能欠别人的钱。”
他从破旧的衣衫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道:“你的那锭银子,我昨夜请大夫花掉了,还剩这么多。”
他叹了口气,道:“你需要什么?狐狸?鹿?还是狼?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打来还你!”
李寻欢也叹气:“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不该这样叹气,也不该去山野中打狼。”
他站起身,正色道:“你家还有没有别的房子,可以租给我一段时间吗?”
男孩子黑黝黝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还有一间柴房,是我自己搭的,就是租给你一年,也不够。”
李寻欢摸出钱,付给一边看热闹的老板娘,向男孩道:“走吧,咱们看看去!”
果然是一间柴房,用柴火简单搭出来的三角架子而已。
不等李寻欢开口,男孩自己先红了脸:“这里,一文钱也不值!”
李寻欢笑道:“我很满意,便租给我吧!你若是觉得不够,我还有事想请你。”
男孩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我这一生,还未猎过一只野物,不如你教我打猎吧?”
男孩眸中有了神采,小脸蛋红扑扑地道:“这个我可以教你!”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我该回家煎药了,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柴火棚子道:“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我家门前坐坐,喝口水。”
想是怕李寻欢误会,他又加了一句:“我听说客栈都会供给茶水饭食的。”
李寻欢欣然应诺。
拐过一株大树,就是小男孩的家,李寻欢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看着男孩忙进忙出地挑拣药材,刷锅煎药,熟练到让人心疼。
等药煎上,小男孩捧了一碗水出来,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喝了一口,笑道:“我既做了你家的租客,可否知道掌柜的名姓呢?”
男孩红了脸,用力挺直了脊背道:“我叫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