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楼下的世界

    无情吃了一惊:“我, 扮做女子?”

    花满楼认真道:“扮做患病女子,咱们还可以雇辆马车,掩盖行踪。”

    无情沉默, 然后点了点头。

    他曾为了追查九大案的元凶,假扮过黄天星的夫人白花花, 若能尽早结束连云寨的劫难,他不介意再扮一次女人。

    况且,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至极的男人, 也许,有一天, 他会怀念今日的扮演呢?

    花满楼道:“咱们现在手边没有衣物,你先把头发挽起来吧!”

    他语气郑重, 眼神真挚,毫无轻侮之意, 无情拔下发簪, 散开头发, 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着手了。

    花满楼轻声道:“可以让我来吗?”

    无情放下双手,垂下眼眸,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花满楼也紧张起来,他转到无情背后, 散开手指,替无情梳理发丝,丝滑柔软的乌发在指尖舞动, 柔柔地挽成一个堕马髻。

    “我只听人说过这个,不知道看起来怎么样?”

    花满楼转到无情面前, 却见他苍白的面色染上了朝霞,清冽的眸子点缀着雾气, 浓睫交错数下,终是温顺地垂下。

    花满楼的脸也红了,他不敢再看,移开视线道:“咱们,就假装是遇到劫道的行人,为躲避盗匪滚落山崖,你跌断了腿!”

    他背过身,道:“上来吧!”

    然后感觉到一个温软的重量,轻轻落在肩上。

    戚少商早就转过身,不去看他们,他本就是书生打扮,只需要脱下染血外袍,将青龙剑包裹成雨伞模样。

    三人到了附近镇上,戚少商从怀里摸出银两,开了两间客房。

    店家看他们这副狼狈模样,叹道:“又是赶考的举子吧?唉,咱们这地界平日不这样?有连云寨照应,一向是清平世界,可惜最近官府不知怎么盯上了这块?造孽啊!”

    戚少商眼神一黯,含糊应了。

    花满楼背着无情进了客房,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无情垂着头,低声道:“连云寨当家是清平世界,官府来了就匪患横行,多么可笑!”

    顾惜朝醒了,依然装作未醒的样子。

    半晌无动静,他睁开眼睛,世界果然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摸索着出了卧室,穿过鲜花簇拥的楼梯,下了小楼。

    楼下的大门敞开着,顾惜朝走出去时,扑面是食物的各种香味,似乎有无数的人在他四周来来往往。

    有妇人用吴侬软语唤道:“花公子,你好几天不出门了伐?吃个青团好不啦?”

    顾惜朝感觉到自己衣摆被拉了下,他立即出手,却抓住了个头小小、扎着马尾辫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惊道:“花,花大哥,我拿青团给你吃啦!”

    顾惜朝怒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此地是何处?”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道:“这里是苏州了,花公子不是中邪了伐?”

    又有个大汉粗生大气地道:“许是发烧了,我跑一趟,去请回春堂的大夫来吧!”

    接着就是大步走开的声音。

    必是借机去找帮手!顾惜朝跨出几步,内力上手,就要去抓那人。

    一运劲儿,他立即发现了不对,这不是他的内功!

    惊愕之下,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众人惊呼声中纵上屋顶,歪歪斜斜飞跃而去。

    内力流转磕磕绊绊,就仿佛穿了件不合身的外套,有几次内力凝涩,使得他差点儿跌落,屋顶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引得下面惊呼咒骂声不断。

    在一处高楼屋脊上,他停了下来,伸手仔细摸自己的脸、头发、手掌的纹路。

    高鼻梁,薄唇,眼皮薄而双,睫毛浓而翘。

    这不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凌厉狭长的内双;也不是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就仿佛两柄利刃,与眼睛搭配在一起时,总让人想起“鹰视狼顾”。

    头发也不是他,这头发垂直柔顺,一个卷儿都没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掌根、虎口的薄茧却不见了,这绝不是他那擅使小斧、小刀的手。

    顾惜朝颓然坐在屋顶,整个人都陷入茫然之中。

    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顾惜朝回身出掌,却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

    他另一掌再出,又是两根手指,铁钳一般将他牢牢箍住。

    那人笑道:“灵犀一指,第一次对花满楼这么有用呢!”

    顾惜朝怒道:“你是谁?”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这声音实在耳熟至极,顾惜朝冷声道:“阁下就是两次困住我的人!”

    陆小凤笑道:“一次是我,一次只能算是我的酒误打误撞灌倒了你!”

    他松开了顾惜朝的手,顾惜朝立即再次出掌,又被两根手指夹住了。

    陆小凤笑道:“你在花满楼的身体里,按说不该如此不济才是,应是心浮气躁的缘故。冷静!冷静啊!”

    顾惜朝捕捉到关键信息:“什么叫做花满楼的身体?”

    “你刚刚已经摸过了,”陆小凤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当然知道这具身体非你所有,这身体的主人名字就叫做花满楼!”

    顾惜朝怒道:“这是什么邪术?”

    “可不关我的事,”陆小凤举起双手,忽然想起他看不见,又放下道,“我只不过是个关心朋友的好人,大风大雨天气去给他送瓶酒而已,这种奇事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呢!”

    顾惜朝道:“那花满楼去了哪里?”

    “你想呢?”陆小凤道,“他不在这里,当然是去了你那里啊!听说你在那里正搞阴谋杀人灭寨,这边可是岁月静好啊,算下来你大赚了呢!”

    顾惜朝冷声道:“原来是他搞的鬼,怪不得戚少商会知道。”

    陆小凤道:“当然最大的便宜可不止如此,你那里是大昏君赵佶的最后时光,很快就要金人南下、两帝北狩,想想都替花满楼担心!”

    “什么?”顾惜朝大怒,“你敢直呼天子名讳,真是大逆不道!”

    陆小凤笑道:“我们的皇帝又不姓赵,难道赵佶还能掀开棺材板来追究我大逆不道吗?”

    顾惜朝霍然站起,怒气勃发之下,脚底瓦片碎成数片,让他打了个趔趄。

    陆小凤忙抓住他:“小心,别伤着我朋友的身体!”

    “少胡说八道了!”顾惜朝一掌推开他,转身踏着屋顶起起落落地走远了。

    他落在了一家酒楼的房顶上,许是将近午饭时间,楼下人声吵嚷,大多是南方口音,高声谈论江湖是非。

    出现在他们口中的,除了陆小凤,全是诸如西门吹雪、叶孤城等闻所未闻的名字。

    顾惜朝发觉自己的耳朵异样敏锐,竟在鼎沸喧杂的人声中,听到几个书生在谈论朝中大事。

    内阁首辅、东厂西厂、锦衣卫、布政使司等闻所未闻的官职层出不穷。提及番邦外国,吐蕃、瓦剌、鞑靼,全无辽、金之语。

    顾惜朝在屋檐上躺下,阳光照的身上发软,他闭着眼睛,摊开四肢。

    楼下忽有一声醒木的脆响,只听一个略带苍老的嗓音道:“刚有客人点单,要老朽说一说北宋末年的靖康之变,诸位客官请听了!”

    “话说北宋宣和七年,距今三百多年前,宋徽宗昏庸无道,重用奸臣蔡京”

    顾惜朝躺在屋檐上,看不见日影变幻,只听到说书人换了两个,从老年人到中年人,又到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血气方刚,说到金人掳走二帝、洗劫汴京、欺辱妃嫔时,忍不住破口大骂,骂金人禽兽行径,骂宋朝皇帝、朝臣无能至极,又骂南宋偏安一隅、残害忠良。

    看客们也是群情激愤,催着他又说了一段岳武穆故事,大骂了一阵康王赵构、奸相秦桧才慢慢散去。

    不知何时,陆小凤回到了顾惜朝身边。

    顾惜朝闭着眼睛,慢慢道:“接下来呢?宋最终亡于谁?”

    “元,就是蒙古!”陆小凤道,“南宋偏安一百五十年左右,在崖山海战中,宋最后一个丞相陆秀夫,背着七岁的小皇帝投海自尽,据说有十万军民投海殉国!”

    “哈!”顾惜朝冷笑一声,他站起身道,“我不相信你,谁知是不是你做的局呢?”

    他跃下屋顶:“我要再走一走,看一看!别跟着我,否则我就把你朋友的手砍了!”

    他一路飞奔出城,沿路抓了数人逼问,有平民,有官员,有武林人士。

    众口一词,大宋早亡了,现在是大明朝。

    他在一家书院里,抓了两个书生,逼着他们给自己讲了宋至明的历史,直到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顾惜朝能看见了,他躺在床上,旁边坐着戚少商。

    戚少商咬着牙道:“顾惜朝,你到底还有没有真心?”

    “大哥,”顾惜朝真心地道,“咱们造反吧!”

    第052章 遇敌

    花满楼醒来时, 书声朗朗,阳光暖暖,一片清平世界。

    又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 昨日夜里,他改去了戚少商房里睡觉, 以防止突然出现的顾惜朝会伤害无情。

    无情名列四大名捕之首,必是个强大的人物,他本不该如此替他忧虑。

    可惜, 花满楼的心已软,他不敢再放心底的人出去冒险。

    “啧啧, ”陆小凤的声音在桌边响起,“异世自有颜如玉, 花满楼乐不思蜀喽!”

    他走近床边,坐下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心上人至今已经快四百岁了, 没准儿还是你的某支先祖呢!”

    “胡说什么!”花满楼坐起身, 一拳轻轻打在他背上:“他姓成又不姓花!”

    “哇!还当真有这么个人!”陆小凤夸张地道, “展开想想,也许如此发展下去, 终有一日她嫁给了你,生了个姓花的小子, 一代代传承下来,又移居江南……”

    花满楼冷冷地截断:“他是个男人!”

    陆小凤噎住,半晌才竖起大拇指道:“可以呀, 花满楼,不走寻常路!”

    花满楼站起身, 探索了番周边环境,奇道:“我们为何在鹤山书院?”

    “补史书呗!”陆小凤将昨日顾惜朝的作为说了一遍, 又道:“共计踩坏屋顶九座,惊吓路人十七人,其中一六旬老翁被摔骨折,额外多赔三十两白银!进入此地,踢坏书院大门两扇,折断学生手臂四截,踢到老院长一人!”

    花满楼大惊:“哎呀,鹤山书院院长是家父世交挚友,下月家父寿辰,他已早早送了贺礼,这实在太失礼了!”

    他忙整束衣冠,要去向院长赔礼,陆小凤倚在窗前笑道:“下个月,花伯父大寿,是你还是那位顾公子出席呢?”

    花满楼的脚步顿住,绝望地转向陆小凤:“好友,救命啊!”

    无情坐在房间里,看见顾惜朝跟在戚少商后面,向他冷冷地一剔眉,走了进来。

    他心头恍如着了一根顺逆神针,刺痛难忍。

    原来,他竟已如此习惯了这副面容上的温柔笑意。

    昨日,那双修长的手还端了晚饭给他,又替他试过浴桶的水温,然后掩上门出去,悄悄为他买来式样素净的新衫。

    今日,面容熟悉依旧,却是冷漠的,甚至带些敌意,属于一个叫做顾惜朝的人。

    顾惜朝在无情面前站住,似笑非笑道:“无情总捕,在下这厢有礼了!”

    说罢,一揖到地。

    戚少商拱手笑道:“无情兄,他已经向我表明立场,不再助纣为虐了!”

    无情邀请二人坐下,意有所指道:“咱们此行非同小可,戚寨主还是谨慎些好!”

    顾惜朝挑眉看他,朗声道:“我已决定追随大哥,荡平这混乱世道,重振朗朗乾坤!”

    戚少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斥道:“休要胡说!”

    有人敲门,店内伙计的声音道:“公子,夫人!早饭送上来了!”

    顾惜朝看了眼无情,见他散着头发,衣衫似男似女,不由得笑道:“谁如此有荣幸?能得大捕头为妻?”

    桌子底下的脚又挨了一下,戚少商冷道:“就是你了,快去应门端饭!”

    顾惜朝叹道:“大哥,你现在对我也太粗鲁了!”

    他起身开门,不一会儿端了托盘回来,坐到无情身边道:“我还是和夫人坐一起的好!”

    无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顾公子若还想自由活动,就谨言慎行些罢!”

    戚少商也冷声道:“今日子夜之前,你不许离开我三步之内!”

    “那还不如咱俩扮夫妻,”顾惜朝嘟哝一句,拈起桌上的笼饼,道:“这东西里没加料吧?”

    无情拿出银针一一验过,低声道:“没事儿!”

    顾惜朝这才拿起来,没滋没味地咬了一口。

    店里的一个小伙计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件物事:“客官,这是您昨个儿交代的,我一早跑了三家店,才买了来的。”

    顾惜朝看了眼:“什么东西?”

    小伙计奇道:“冪篱啊,您不是说天气热,夫人路上带着防晒吗?”

    顾惜朝低笑一声,还未开口,无情轻声道:“给我吧!”

    他伸手接过去,轻轻打理整齐,小心地带在头上。

    小伙计又道:“马车也给诸位准备好了,还有干粮、清水,这是剩的钱。”

    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还给顾惜朝。

    顾惜朝一摸自己袖中,果然金叶子少了两片,怒道:“这姓花的,竟然花我的钱给人献殷勤!”

    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在小楼呆着,花满楼却借自己的壳兴风作雨,顾惜朝气得一阵牙痒,对无情愈发不顺眼了。

    三人吃完早饭,戚少商走过去对无情道:“能行吗?不如我背你?”

    无情摇摇头,扶着桌子吃力地站起来:“我可以借轻功假装走路。”

    “不妥,有心人会看出来,还是让顾惜朝背你吧!”戚少商推顾惜朝:“去!”

    顾惜朝走过去,伸手就将无情抱了起来,口中温柔至极:“夫人,我带你上马车!”

    无情只觉得与他接触之处仿佛长了刺一般,正要推拒,顾惜朝已经踢开门走了出去。

    三人下了楼,店内食客见他们这般亲密,有好事的浪荡子立时起哄起来:“好甜蜜的小两口!”

    一上马车,无情立即推开顾惜朝,自己飘进马车里坐着。

    车内甚是宽敞,堆着衣服、食物,甚至还有一摞书。

    无情只觉得今日漫长的可怕,仿佛有一百年那么久,夕阳才慢慢沉下。

    为了躲避追捕,他们一路都在拣小路走,如此就无法估算路程,天色黑尽时,马车还在山沟里打转。

    顾惜朝坐在车内,闭着双眼道:“若是骑马,现在至少也赶到德州了!”

    无情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戚少商在车外驾车,闻声道:“咱们最好别往人多的地方去,以免殃及池鱼!”

    顾惜朝还要与他斗嘴,无情忽道:“有人!”

    只听戚少商“吁”一声,勒住马疆,低声道:“荒山野岭,哪来的小姑娘?”

    他似乎跳下了马车。

    顾惜朝面色一变,急道:“戚少商!”

    他与无情一起跳出车外,却见戚少商陷身于一个极大的泡泡之中。

    一个娇小、甜美的女孩子站在大泡泡之下,天真无邪地歪着头。

    顾惜朝大惊失色道:“泡泡!”

    九幽神君最小的弟子就叫做泡泡,看来他已经出手了。

    黑暗中影影绰绰出现数道身影,顾惜朝喃喃低语:“出师未捷,岂能身先死?”

    他走出几步,大声道:“你们是哪一道上的?”

    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道:“咱们是阳关道上的,这位俊俏的公子要同行吗?”

    顾惜朝大声道:“我是傅相义子顾惜朝,奉命押解嫌犯戚少商入京!诸位义士若能相助,进京之后在下必当禀明相爷,为诸位请功!”

    静默半晌,暗夜中,传出嘿嘿、哈哈、呵呵、桀桀数种怪笑。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道:“原来是相爷义子,失敬失敬啊!只是请问顾公子,嫌犯的手脚看起来似乎很自由啊?”

    顾惜朝静听一阵,拱手笑道:“小四大名捕中的’咽喉断’舒自绣既然在此,想来文张大人也在附近了!”

    那慢条斯理的声音继续道:“顾公子,文大人确实已经来了,只是一时难以确定敌我,文大人暂时不便与公子多言,还请见谅啊!”

    “好说,好说!”顾惜朝哈哈大笑,“即便是我,猛然见到诸位与嫌犯走在一起,也要多问几句,人之常情嘛!”

    他指着泡泡里的戚少商道:“实不相瞒,这戚少商吃了我的独门毒药,若不听我号令,必将生不如死!他一心要留着性命复仇,自然不会在驾车这种小事上违拗我。”

    那娇媚的女声道:“那这位白衣服的姑娘呢!难道是戚少商的相好息红泪?”

    顾惜朝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坐在车辕上的无情道:“这是我的相好,深闺寂寞,千里寻夫。偏偏身娇体软,一个不慎摔断了双腿,我只好坐着马车慢慢陪她。否则,早带着戚少商赶到京城领功了!”

    “唉,”他深情款款地低叹道,“谁叫我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他在无情发间轻吻一口,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却趁势对无情低声道:“莫轻举妄动!”

    无情心念疾转:戚少商受制,九幽神君的弟子已到,其本人想来也不远;文张和舒自绣也在此,顾惜朝立场不明,自己一个人双掌难敌数手,恐怕难以救戚少商逃离……

    只是,顾惜朝当真靠得住吗?

    第053章 群敌环绕

    花满楼醒来时, 先看到一个背影,细白的颈子,乌黑的发丝, 瘦削的肩膀。

    莫不是还在梦中?花满楼试探着伸出手去。

    一柄秀气的柳叶飞刀瞬间抵在他喉间:“顾公子,自重!”

    无情的眼神清醒而锐利, 眼眸里晕染着彻夜未睡的红丝。

    花满楼急道:“是我!”

    无情紧绷的双肩瞬间放松了,颓然躺在床上,低声道:“咱们现在与文张、黄金麟等人住在一起, 戚少商正被九幽的四名弟子看守着。”

    “怎么会?”花满楼惊道,“难道是顾惜朝泄露了行踪?”

    无情缓缓摇头:“这个不好说, 但我现在安然无事,还全赖顾惜朝周旋庇护呢!”

    他将昨日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又道:“其实在那个瞬间,我曾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先脱身另行求援, 可又不能放任戚少商独自陷于敌手。”

    “而且, ”他双眸中泛出光辉,“我想, 等熬过一夜,你就能来了。”

    无情只穿着中衣, 乌发披散,愈发显得伶仃纤弱,清绝眉眼间满是信赖。

    花满楼一颗心早已酥软, 柔声道:“我来了,咱们一起想办法。”

    无情点点头, 将此处人员位置细细告诉花满楼,这是他与顾惜朝配合打探而来, 具体真假还需再核实。

    这里是思恩镇最富财主的别院,被黄金麟临时征用而来,前后三进院落,花园、花厅一应俱全。

    黄金麟、冷鲜二人住在前院,顾惜朝、文张住在中院,九幽的弟子龙涉虚、铁蒺藜、英绿荷、泡泡住在后院,戚少商就关在后院小楼上。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交谈声音低,人离得很近,花满楼甚至能看清无情玉白耳廓上的细绒。

    他水色的唇,黑白分明的眸子,秀直的鼻近在咫尺之间,花满楼忙躺平身体,双眼瞪着天蓝色的绣花帐顶,仅敢留下一只耳朵倾听。

    门外忽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笃笃”两声轻响,一个娇媚的声音道:“顾公子,起来了吗?”

    “是九幽的弟子英绿荷!”无情低声道。

    花满楼坐起身道:“什么事?”

    英绿荷娇声道:“我来给二位送洗脸水,可是打扰了什么好事吗?”

    无情道:“去开门,莫多说!”

    花满楼点点头,无情躺在外侧,两人被子下还隔着一条分界,似是书桌上的镇纸。

    无情撑着坐起身,花满楼从床尾过去,穿上衣服。

    待无情又躺下,裹上被子,花满楼才拉开房门。

    一个绿衣女子,香肩半露,浓妆艳抹地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银色铜盆。

    看见门开了,她银铃般笑道:“顾公子,早啊!”

    花满楼接过水盆,英绿荷趁势探身看了眼门内,低笑道:“夫人还没起吧?必是公子太过勇猛,把夫人累着了!”

    她一根春葱般的手指,在花满楼衣襟上划了一下,语气娇媚:“公子可需要找个人,替夫人分劳吗?”

    说罢,飞了个媚眼。

    花满楼摸不准顾惜朝的语气,只得简短道:“姑娘慎言!”

    “欸,”英绿荷斜倚在门框上,轻薄衣衫下,玲珑身段凹凸有致。

    她将自己一双长腿交缠在一起,意有所指地道:“听说夫人腿不好,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一双好腿,在床上也会很有用的,”英绿荷慢慢拉起裙摆,轻声道,“公子要不要试试?”

    花满楼转开目光,低声道:“英姑娘,请不要这样,他会伤心的。”

    “谁?”英绿荷靠了上来,吐气如兰,“屋内的人吗?”

    “你的那个人!”花满楼正色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真正把你放在心上,想要一世与你厮守,倘若他知道你曾如此不爱惜自己,必会伤心的。”

    英绿荷怔住,忽又笑道:“公子又岂知,那个人不是你呢?”

    花满楼看了眼屋内,低声道:“我已经有了我那个人,这一生一世,我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英绿荷咬着嘴唇,道:“就是屋里那个人吗?哪怕她断了腿,一世站不起来?”

    “对,”花满楼断然道,“我只会更加钦佩他、疼惜他,一生一世想要守着他!”

    英绿荷斜睨他一眼,啐道:“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她一甩衣袖,拉起掉到肩上的衣领,噔噔噔去了。

    花满楼放下水盆,回到卧房,无情已经坐了起来,低声道:“你不该那样说话,太正派了。”

    “她打扮得虽妖艳,眉目间却有一股郁郁之色,应不是简单的浅薄庸俗之人!”花满楼坐在无情身边,声音也压的很低,防止有人偷听了去。

    “打得一拳开,莫叫百拳来!如此,也免了以后再与他们就此事再虚与委蛇。”

    他看向无情,加了一句,“况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花满楼的眼神温柔而炙热,无情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蓦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你的真心话,可以等遇到真心人再说!”

    “我已经遇见了!”花满楼在心里道,但没有说出口,他如今只是一缕幽魂,便有满腔的情意,也不应说与人知,凭白添了他的烦恼。

    他只是道:“你在房里休息会儿,我去探一探戚少商!”

    无情拉住他道:“你不认得那些人,难免露出马脚,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花满楼点头道:“也好,我先去给你找辆轮椅来!就说你要去花园走走,如此也算有个靠近的借口。”

    他走到门外,恰好孟有威过来道:“大当家!您抓住了戚少商,怎么能把他凭白让给别人看管呢?”

    原来这人也是叛徒,花满楼不动声色道:“我倒是想交给自己人管着,可惜人手不足!”

    孟有威大声道:“还有我和老九呢,再者,冯乱虎他们虽然折了些人手,咱还有神威镖局呢!”

    花满楼心底一惊,神威镖局岂不是其中一路连云寨人马逃亡之地?

    他面上却不显,依然带着似有还无的笑意:“神威镖局的人,我能用得顺手吗?”

    孟有威低声道:“那神威镖局当年因为相爷恩典,才捞了个护国镖局的招牌;况且高风亮前日截杀雷卷失败,正灰头土脸呢!如今大当家只要出面招揽,他哪里会不欢天喜地地贴上来呢?”

    花满楼不太清楚其中曲折,便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把寨子里剩余的人马理一理,尽快列个单子给我。”

    “好哩!”孟有威喜滋滋道,“那黄金麟还打算拉咱们的人去攻打毁诺诚呢!依我看,咱们也别再与他们这些江湖草莽纠缠了,早些押着戚少商进京向相爷领功才是正理!”

    花满楼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把咱们的人先归拢回来,我自会去讨要戚少商!”

    见自己今日在大当家面前这么得脸,孟有威一时喜不自胜,躬身领命就要走,又被叫住。

    花满楼假作不经意地道:“去给我弄辆轮椅来,轻便些的就行!”

    “明白!嫂夫人要用,自然要轻便小巧。”孟有威挤挤眼睛,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又问,“大当家,可需要请个名医来,为嫂夫人诊治用药?”

    花满楼冷声道:“不需要,我会亲自替他治伤!”

    他回到屋里,无情已经收拾齐整,换了套淡黄色衫裙,挽着发髻。

    花满楼站在门口,怔怔看了会儿,才走进去道:“换身衣服也好,以免引起有心人联想。”

    他走过梳妆镜时,忽看见一个俊美男子身影在无情身边,不由得吃了一惊,又随即反应过来这身影属于顾惜朝,心底一声长叹。

    若不是寄生在他人身上,又岂会如此有情难言?

    第054章 剑鞘里的秘密

    孟有威深谙巴结上司之道, 公事且靠边站,上司私事大于天,归拢下属之前, 先发动大家伙儿去找轮椅。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小镇的轮椅几乎全被搜罗过来了, 不过由于小镇实在太小,整个小镇也不过五辆轮椅而已,还有一辆是威逼着镇上木匠现打的。

    找到轮椅的, 喜滋滋前来报功;一无所获的,垂头丧气站在门外思过。

    花满楼推开窗子, 不由得苦笑:“怪不得总有人要追权逐利,权力果然能让人疯狂啊!”

    无情坐在桌边, 只能看见院子一角,那里放着辆罩着朱红软垫的轮椅。

    孟有威忖度房内视角, 特意将最好的一辆摆在夫人可见之处。

    花满楼走回来, 向无情笑道:“你到窗口看看, 看中哪辆我去拿回来?”

    无情道:“不过是临时用一用,随意拿一辆就好。”

    忽见孟有威与连云四乱站在院门口, 十只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房内。

    他心念一动,向花满楼道:“我和你一起出去挑一辆吧?顾惜朝不是做小伏低的人, 我架子摆的太大了不好。”

    花满楼点头,背过身去要背他。

    “背着不好,”无情道, “显得姿态太低,顾惜朝也不是会把后背露出来的人。”

    花满楼对顾惜朝不了解, 无情却与他接触过几次,他自是对无情的判断信服。

    “如此, 我便要得罪了!”

    花满楼一手扶住无情后背,一手伸到他膝弯处,轻轻一抬,将无情抱了起来。

    无情的腿子是没有感觉的,此时却仿佛有了触感,只觉一股异样感觉顺着腰椎直冲头顶,他甚至有些担心起腿部的形状来,那里常年没有运动,不知会不会太过瘦削?

    怀中人瘦且轻,两人面颊离得极近,花满楼有些不自然地侧着头。

    无情笑道:“你若是这样,就显得咱们太生疏了些,可以对我亲昵随意些。”

    他说话气息轻而柔,徐徐地吹拂着花满楼的肩颈。

    两人走到门口,花满楼忽然道:“我做不到!”

    他将无情放回椅子上,蹲下身子,低声道:“我做不到,我心里有欲念,借势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无情叹道:“我是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花满楼将额头贴在桌面上,低声道,“不过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动了心罢了!”

    无情沉默良久,方道:“你到底是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永远这样藏在心里呢!”

    花满楼转头看着他:“若是真心,又如何藏的住呢?”

    “可我只是个异世的游魂,又有什么权利来谈真心?”他颓然叹气,恨恨地将指甲陷入手心。

    一只白玉般的手覆在他手上,无情温柔地将手指一根根地掰开,道:

    “既是灵魂对灵魂动了心,无关男女。那么,是不是游魂又有什么关系?”

    花满楼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是说,是说”

    “不行,”他断然道,“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站起身,指着自己所在的身体道:“你所见到的这副躯壳,属于别人!而且,我随时都可能永远离开!”

    无情幽幽道:“正因为你会随时离开,我们才要把握现在,不对吗?”

    他拉住花满楼的手,低声道:“别再纠结了,戚少商还等着咱们呢!”

    花满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无情放下冪篱,侧头靠在他肩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孟有威等人见到他们出来,齐声唤道:“大当家,夫人!”

    无情伸出一根手指,挑了那辆新做的轮椅。

    霍乱步、冯乱虎忙上前用衣袖擦了一遍,嘿嘿笑道:“夫人,这是我们兄弟俩找来的!”

    花满楼将怀中人轻轻放在里面,回身对院内诸人道:“我现在要推着夫人去散步,你们几个去召集连云寨的人马,等一下我有话说!”

    众人欣然领命,立时散去。

    花满楼推着无情,缓缓沿着青石小道往花园行去。

    戚少商关押的位置靠西,那里是泡泡住处,她是个神秘怪异的小女孩,据说是九幽神君最宠爱的弟子。

    为免引起注意,他们先欣赏了一会儿园子里的芍药花,

    无情忽远远指着西边满墙蔷薇道:“看那个花!颜色真好,我要折几支来插瓶,你去!”

    花满楼假作不耐烦道:“挑什么花不好,要挑这种带刺的?”

    墙下站着黄金麟手下的两个护卫,认得顾惜朝,其中一个胖一些的,便推自己同伴:

    “瞧,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顾公子昨日百般推脱不去毁诺城,原来却要在这儿替美人折花呢!”

    “嗐,你懂什么?”他同伴是个黑脸汉子,满脸向往地道:“毁诺城机关那么多,次次都要碰个灰头土脸,还不如在这里享受温柔乡呢!”

    无情远远听到,心里舒了口气,暗道:看来刘捕神听了我的劝告,没有去与毁诺城为难!

    花满楼已慢慢走至墙下,看着满墙蔷薇花道:“墙头那支开得最好,可惜刺太多,不好落脚”

    他挥手对站在身后的两人道:“去,给本公子搬架梯子来!”

    那两人面面相觑,黄金麟、顾惜朝虽同为此次平叛总指挥,但他们一向听命于黄金麟,且又要在此看管戚少商。

    不过,戚少商有九幽神君的弟子贴身看管,他们不过是守在楼下而已

    正思量间,只听“顾惜朝”冷声道:“怎么?我还指挥不动你们吗?”

    两人心下一凛,那胖护卫便笑道:“顾公子是总指挥,指挥咱们做点儿小事岂不正该吗?只是楼上关着钦犯,还劳顾公子帮忙留个神。”

    说罢,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躬身跑开。

    待胖护卫跑至一处假山后,无情觑准机会,手下一个飞石,打在他环跳穴上。

    胖护卫哎哟一声,绊了一跤,头磕在假山上,无情又是一个飞石出手,直击他后脑,力道正好,既不会留下伤痕,又刚好助他晕过去。

    花满楼等了一会儿,跺脚道:“真慢!还是我跳上去摘吧!”

    他纵身跳到蔷薇丛中,又“哎哟”、“哎哟”大叫起来:“刺真多!”

    楼上传来一声轻笑,听来还有些耳熟,花满楼心中一动,声响弄得更大了些。

    那站在楼下的黑汉子,也被他动静吸引,仰头看着,既想笑又得强憋住,还得假意表示关心。

    无情趁机出手,那黑汉子后脑着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扑的一跤,趴在了地上。

    花满楼听出楼上似是英绿荷,便心一横,借着蔷薇墙直跃上了小楼,敲窗道:“里面有没有人?借把剪刀用用!”

    窗户“吱呀”打开,英绿荷娇媚地探身出来,笑道:“顾公子,借剪刀做什么?”

    花满楼笑道:“英姑娘,我要折几支蔷薇花,偏花茎上刺太多。借把剪刀,以免扎手之苦!”

    英绿荷远远地看了眼轮椅上的人,抱臂笑道:“原来是要为佳人摘花!顾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倘若扎的满手血回去,才更惹人心疼呢!”

    花满楼一拍窗台,跃身进去,笑道:“还是免了!”

    他顺势扫了眼房内形势,不见泡泡等人,心下大定,回头向英绿荷道:“看来此地是姑娘香闺,失礼了!”

    “这里是我小师妹的屋子,她被师父叫到隔壁院儿了,我替她看下屋子。”英绿荷倚在窗台上,娇俏地翘着腿,“公子要不要坐一会儿,喝杯茶?”

    听说九幽在此,花满楼不敢久留,越过她看向窗外:“不了,楼下还等着呢,姑娘快拿剪刀给我吧!”

    英绿荷贴着他,柔声细语:“急什么?我这里有上好的香茶,公子喝一口再去!”

    说着,就蛇一般地缠上了花满楼,娇喘起来。

    “使不得!”花满楼故作大惊失色,却回身一指点在英绿荷穴道上,笑道,“有劳姑娘在这等一会儿,我拿了剪刀就走!”

    英绿荷怒道:“怎么有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花满楼并不管她说什么,径直进了内间,一眼瞧见戚少商手脚瘫软绑在一把朱漆大椅上,身上还有血迹。

    他有意大声道:“你们不会把嫌犯弄死了吧?相爷还有话要问他呢!”

    一边早探手检视戚少商情况。

    英绿荷在窗边道:“这么身高体壮的一个汉子,哪里就被弄死了?不过是中了我小师妹的独门药粉。好公子,你过来抱抱我,我就把解药给你!”

    花满楼大声笑道:“我要解药干什么?有你们看守戚少商,我乐得轻松,只是别把他弄坏了,相爷还有用处呢!”

    手上已经换了十几种手法,试图为戚少商运功驱毒。

    戚少商用口型道:“花?”

    花满楼颔首回应,手上依旧不停。

    戚少商微微摇头,以目示意墙上,不出声地变化口型:“剑鞘里有东西,你们带着它进京吧,别管我了!”

    此时,楼下脚步声响起,应是有人上来了,花满楼只得撤开手掌,反手抓起墙上青龙剑,疾步走至窗边,向英绿荷笑道:“找不着剪刀,借剑一用!”

    他跳出窗外,回指点开英绿荷穴道,轻声道:“别把戚少商弄坏了!相爷还留着他有用呢!”

    说罢,直接跳下楼台,跃上蔷薇墙头。

    耳边只听楼上有个男人的粗嗓怒道:“怎么有男人的声音?你在和什么人说话?”

    花满楼轻巧地折下花枝,向无情的方向飞身而去。

    第055章 顾公子的选择

    花满楼将蔷薇花递给无情, 顺手把青龙剑挂在轮椅靠背上,低声道:“咱们先回去,我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回到小院, 孟有威等人都等在院外,远远招呼道:“大当家, 夫人!”

    花满楼微一点头,淡淡道:“诸位兄弟辛苦了!”

    他推着无情回到卧房,用力拔下剑鞘, 从里面抽出一张织帛,塞给无情道:“咱们不能都困在这, 与皇帝谈判的事还需要人去做。你拿着这个,尽快进京去!”

    无情打开那织帛, 上面血迹斑斑写满了字迹,他扫了一遍道:“戚寨主把这个托付给咱们, 必是存了死志, 不能将他单独留在这。”

    “我留下, ”花满楼单膝跪下,将无情的手合上, 低声道:“顾惜朝既然没有在第一天道破你的身份,想来还可倚仗!只要能拖过明天, 我必会设法救戚寨主!”

    无情将那织帛握在手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也好, 若救不出戚寨主,就设法拖延几日, 我会尽快回来!”

    花满楼点点头,忽直起身子, 轻声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无情唇角微勾,低声道:“你说呢?”

    花满楼小心翼翼地将无情搂在怀里,缓缓道:“无论我人在哪里,心里总是惦记着你的。”

    无情回道:“我也是!”

    “倘若,”花满楼闭了闭眼睛,还是说了出来,“倘若咱们有一日不能再相见,就把我当作个梦吧,梦醒后又是新的人生。”

    无情仰起头,在他耳边道:“我的名字是成崖余,就算有一日梦醒,也不要忘了。”

    他闭着眼睛,水唇微张,花满楼温柔地抬起他的脸,手指缓缓摩挲,心道:我真想亲他一下,可我不想用别人的唇。

    他又紧紧抱了无情一下,才起身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囊,放在他手里,出去向站在一起的霍乱步、冯乱虎、宋乱水、张乱法招手,高声道:“你们四个进来!”

    他为无情带好冪离,推他到外厅,向四乱道:“夫人有事需要先行回京,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全力护送夫人,一路听吩咐行事,不许节外生枝。”

    他加重语气道:“夫人少一根头发,我只唯你们是问!”

    四人受宠若惊,冯乱虎忙道:“大当家放心,咱们一定好好服侍。”

    无情抬头看了花满楼一眼,隔着冪篱,看不清神色,花满楼轻轻捏了下他的手心,柔声道:“我送你出去!”

    霍乱步忙道:“我们去给夫人准备马车!”

    花满楼点头,霍乱步忙拉着冯乱虎一起出去。

    花满楼推着无情慢慢走了出去,宋乱水、张乱法昂首挺胸跟在后面。

    孟有威等人等在院中,见他们出来,迎上来道:“大当家,可需要再多派些人手保护夫人?”

    花满楼刚要开口,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绿衣绿靴的战将在众人簇拥下进来。

    无情在花满楼手心画了个“黄”字,花满楼明白这人就是另一位叛乱指挥黄金麟。

    黄金麟衣衫上还带着血迹,进院就嚷道:“顾公子,咱们在毁诺诚、小雷门连番受挫,你也不说出面帮兄弟一把!”

    花满楼笑道:“黄大人,相爷让抓的人是戚少商,现在首恶已入彀中,何必再和不相干的人纠缠呢?”

    黄金麟还未开口,另一个黄色苍须的人吐了口唾沫道:“顾公子有戚少商在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连云寨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在外蹦哒呢 !”

    无情在花满楼手心写“鲜”,花满楼知道这人是“骆驼老爷”鲜于仇,他拱手笑道:

    “连云寨那些人不过是受戚少商蛊惑,等戚少商伏诛之后,他们自然可以明白过来,咱们再稍施抚慰,岂不又添了一股力量?”

    另一穿黑色盔甲的人阴恻恻地道:“依顾公子之见,咱们都是在做无用功喽?”

    “当然不是!”花满楼已从手心的“冷”字,知道这人是“神鸦将军”冷呼儿,便笑道,“没有诸位将军阻止这些附逆,戚少商岂会轻易被我拿住?抓住戚少商的功劳咱们共有!”

    冷呼儿冷哼一声,黄金麟一直歪头打量无情,此时忽道:“顾公子,咱们相识这么久了,可从未见过你这位夫人呢?”

    花满楼从容道:“说来惭愧,我们尚未拜堂,不过是一见倾心,非卿不娶,等回京禀明义父,再请诸位喝酒!”

    一个样貌俊秀的年青人道:“这位姑娘坐轮椅的模样,有些眼熟啊!”

    花满楼心中一惊,神色不动道:“是么?这倒是有缘!”

    他揽住无情肩头,轻轻摩挲他手指道:“诸位,近日大家伙儿确实辛苦了,待我把这位小拖累送走,明日就与大伙儿一块去教训毁诺诚!”

    黄金麟皮笑肉不笑道:“顾公子何必客气?既然人家千里迢迢追了来,怎么不得多温存几日?”

    花满楼清咳两声,笑道:“顾某受制于内眷,让诸位见笑了。”

    说罢,探手将无情抱起来,大声道:“今日你非走不可,回去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休得再来扰男人做大事!”

    吩咐孟有威:“去整治几桌酒席来,今晚我要向几个大人赔罪!”

    又呵斥张乱法道:“把轮椅和行礼快些送到马车上,等回了京,你们一定要好好守着家里,不许他再来和我捣乱!”

    他转身向黄金麟等人告辞,抱着无情快步走了出去,无情假意生气,在他肩头锤了几下。

    花满楼立时低语赔笑,无情依偎在他肩头,从黄金麟等人角度看,二人耳鬓厮磨,好不亲密。

    鲜于仇啧啧道:“看来顾公子到底还是惧内啊,不知将来回了京,要不要为今日这两句硬话跪搓衣板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郦速迟推了推舒自绣,笑道:“不可能是那位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位这般小鸟依人,让人抱在怀里的?”

    黄金麟叹道:“这姓顾的莫不是真转了性?把个瘸子当宝贝!”

    花满楼一走出众人视线,就加快脚步,出了大门,将无情放进马车,握住他手道:“快走吧!”

    无情忽道:“我不喜欢做梦,美梦也不行!”

    花满楼柔声道:“只要我能,一定会去找你!”

    他回身要走,忽被无情拉住,冪离下的眼眸灵动狡黠:“对于今晚的宴请,我忽然有个主意……”

    待马车走远,花满楼才缓缓走回去,黄金麟等见他回来,疑虑去了大半。

    晚上,花满楼掏出顾惜朝最后几片金叶子,在花厅摆酒,宴请黄金麟、鲜于仇等人。

    顾惜朝在小楼醒来,立时起身洗漱收拾出门。

    陆小凤见他行色匆匆,忙抓住问:“哪里去?”

    “到书院去读史书!”顾惜朝挣开他,只管下楼。

    陆小凤叹道:“我果然聪明绝顶,预知道你是个刻苦好学的年轻人,早就弄了一套宋元史书来!”

    顾惜朝顿住脚步,急道:“在哪里?快读来我听!”

    陆小凤摊手道:“命苦啊,怎么就接了这么个无聊差事!”

    顾惜朝在小楼学了一天的历史,晚上睡下前还在默念宋末各种大事,故而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堆人中,天色还是黑的,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坐起身,要去揉眼睛,衣袖滑落,忽见上面有一列蝇头小字:已下药,速去救戚!

    顾惜朝推了旁边人一把,竟是黄金麟,被他一推,整个人烂泥般地瘫在地上。

    他站起身,一个个看过去,鲜于仇、冷呼儿、郦速迟、舒自绣,甚至还有孟有威、游天龙、龙涉虚、铁蒺藜等都赫然在列。

    这个花满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竟弄倒了这么些人,可惜戚少商是被九幽看管,哪里那么容易去救?

    还有文张那个老狐狸,不知在哪潜伏着呢!

    顾惜朝从人堆中跳出来,心道:事已至此,自己反正是说不清了,不如先去探探戚少商的死活再说。

    毕竟,好不容易就拉到这么一个造反同盟

    此时,东方已微微发白,顾惜朝趁着残余月色潜至泡泡的小楼下,跃身而上。

    房内漆黑一片,窗户却是虚掩着,顾惜朝悄无声息地推开,翻滚进去,借着微弱的晨光,找到了绑在墙角的戚少商。

    他蹲下身子,先去摸戚少商手脚还在不,若是成了个废人,对造反大业可就没什么用了!

    戚少商迷迷糊糊间,以为那些人又要折磨自己,大怒,刚要厉声斥骂,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嘴。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大哥,你的武功还在吗?”

    “顾惜朝?”戚少商低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心智看来还正常,”顾惜朝又问了一遍,“武功还在吗?”

    戚少商狐疑道:“我暂时提不起力气,怎么了?”

    顾惜朝舒了口气:“还有救就成,若是我,捉到你这样的高手,非要先废了你的手脚、功力不可!”

    黑漆漆的房内突然有人接口道:“多谢你的建议,等下我会采纳的!”

    这声音阴诡冰冷,仿佛一条粘腻腻的蛇,绝非出自泡泡一个小女孩,也不是被药倒的龙涉虚、铁蒺藜。

    顾惜朝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冷汗,难道是,九幽神君?

    他立时起身,脚下却是一顿,倘若这一走,戚少商必会被折磨成个废人,可就没用了!

    可若不走,难道他会是九幽神君的对手?

    第056章 九幽

    顾惜朝心念急转, 已决定溜之大吉,忽听戚少商大声道:“顾惜朝,你怕我向傅宗书说出你干的好事, 要来杀我灭口不是?”

    顾惜朝干笑一声:“我干过什么好事?”

    “你是他的义子,却到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 多次对我口出怨言,”戚少商冷声道,“难道不怕我给你抖搂出来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冷, 顾惜朝却是心中一暖:这个傻瓜,这种时候, 还想着保我的命!

    他心中一横,大声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你是我抓来的,自然要归我看管, 我是来要人的!”

    他一边说, 一边掏出小刀, 暗暗割开戚少商手脚上的绳索。

    “原来,你是来问我要人的!”黑漆漆的内屋里, 那个阴诡的声音道,“不错, 不是我抓住的囚犯,由我看管确实不公平。”

    顾惜朝已经拉着戚少商慢慢站了起来。

    那声音忽又道:“现在你既放他自由,我就要来抓他了!”

    顾惜朝大骇, 下意识地将戚少商挡在身后,急道:“我抓他时, 他功力皆在,可以全力抵抗。”

    戚少商见他手指微微颤抖, 显然十分惧怕,却还站在自己面前,心下又酸又软,一时五味杂陈。

    那声音道:“你抓住他,我抓住你,岂不是更理所当然可以看管他吗?”

    这老混蛋好不要脸!

    顾惜朝心中大骂,面上却强笑道:“神君是傅相看重的人,在下一个晚辈,如何敢动手?”

    “这话也有道理,”那声音道,“幸亏我的晚辈也不少!”

    说话间,一个娇媚女子、一个甜美女孩慢慢从帐内走了出来。

    顾惜朝反手推着戚少商,慢慢退至窗口,另一手摸到怀中小斧。

    那花满楼还算有点儿良心,记得把斧头、小刀都替他揣上。

    他握住小斧,低声问戚少商:“你还能动手不?”

    戚少商苦笑:“昨日花公子替我逼出部分毒液,勉强有二分力气吧!”

    顾惜朝声音压得更低:“等下我阻她们一阻,你借机跳窗逃走,不要回头!”

    戚少商还要说话,顾惜朝小斧已出手,挟风雷之声直冲两个女人。

    “跳!”他拉住戚少商就要翻窗,却被一个大而软的泡泡挡了回来。

    飞刀刺出,那泡泡只是凹了个小坑,继续迅疾向二人逼近。

    顾惜朝拉着戚少商在屋内腾挪转移,那泡泡却甚是灵活,飘动得飞快。

    戚少商急道:“趴下!”

    他按住顾惜朝的脑袋,一起钻入桌子地下,泡泡在桌角一弹,停了下来。

    先前扔出的小斧,将英绿荷、泡泡逼得后退一步,顾惜朝本是算好角度,拿捏住力道,虚晃一斧,就要旋转回他手里,却正好被那大泡泡包裹住,在里面旋转飞跃,却不得出。

    帷幕后的声音忽道:“英子,你看他们这般模样,像是囚犯与看守吗?”

    “依我看,不太像。”英绿荷转向顾惜朝,娇声笑道,“顾公子昨日还对夫人深情款款,今日就对戚寨主情深义重,如此左右逢源,实在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完了!顾惜朝暗骂一声,这下遮掩不过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两人从桌下另一边钻出,靠墙并肩站着。

    戚少商叹道:“你今日这样,也算是还了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以后放手抓我就是了,不必再留情!”

    他又在替我寻后路了!

    顾惜朝心想,他眼眸在窗口处一溜,那个大泡泡依然挡在那里。

    英绿荷笑意盈盈,手中铁如意一荡一荡;泡泡甜美纯真,两手抄在袖里,看不出法宝。

    厚重的帷幕后,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蛇一般地盯着他们,随时可以跃出,将他与戚少商吞噬。

    顾惜朝暗暗叹口气,看来,戚少商这个造反搭子不得不丢弃了,他轻咳一声,打算说几句软话,退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楼层塌陷,戚少商拉住他,叫道:“跳!”

    他们从新炸出的一个大坑跃了出去,落进一片软绵绵的网里。

    有四个人正等在下面,将他们兜头一罩,背起来就跑。

    戚少商、顾惜朝二人在网中紧紧地挤在一起,顾惜朝晕头转向之间,还不忘回头看向楼上。

    只见一个蝙蝠模样的黑袍人,正从楼上扑下,顾惜朝大叫道:“九幽追来了!”

    “缩头!”戚少商在他耳边大叫,然后一把搂住了他。

    眼见那大蝙蝠一般的九幽即将扑到,忽有一抹朱红的剑影破空而出,直往九幽刺去。

    九幽黑袍一缩,竟凭空又升了起来,在小楼废墟之中单脚站立,飘飘摇摇,似乎蝙蝠模样的一个大黑风筝。

    一个神态威仪的锦衣人,持剑站在他对面。

    此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晨光四射,九幽仿佛有些抵受不住,整个人一缩,倏然钻入地面不见了。

    那锦衣人依然站在原地,周身衣衫鼓起,显然正全神戒备。

    而戚少商、顾惜朝二人,已被裹在网兜里,由四个人背着越跑越远。

    顾惜朝被颠的简直要吐,气喘吁吁地靠在戚少商肩窝里,又被戚少商的肩胛骨撞得生痛。

    戚少商同样难受,却还不忘问顾惜朝:“你身上还有没有利器?试试割断渔网!”

    顾惜朝喘着气道:“靴筒里还有一把小刀,你来拿!”

    戚少商的手沿着他的腿摸索而下,两人手脚交缠,难分你我,在颠簸中戚少商的手几次移位。

    顾惜朝忽然有些脸红,戚少商的肩胛骨似乎也没那么硬了,脖颈处有一股淡淡的成熟男子气息。

    抓着他们的四个人向着山峰,越跑越高,顾惜朝叹道:“他们不会是打算跑到山上,然后将我们扔下山崖,摔成一团肉泥吧!”

    戚少商没回答,顾惜朝又道:“这样,就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不离了。”

    戚少商已经摸出了小刀,开始尝试割断渔网,渔网却仿佛精钢浇铸,纹丝不断。

    他讲小刀塞到顾惜朝手中:“我手上没劲儿,你运力试试!”

    顾惜朝内力运转,渔网依然牢固异常,他只得道:“这渔网不知是什么材质?实在割不动!”

    说话间,已经转入山路,那四人浑然不顾渔网擦过山石、荆棘。

    戚少商本来就在下面,又用手脚护住顾惜朝的身体,将他头脸护在怀里。

    顾惜朝贴在他胸膛上,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又贴身感受他肌肉上因吃痛而引起的收缩,不由得叹道:“大哥,你真好!”

    他在晕眩中思忖道:这些人手法粗暴,显然也不是戚少商的朋友,看来我们生命真的走到尽头了。既然事业无望,干脆抓住爱情,临死前来一场生死虐恋!

    他是个机会主义者,随时权衡利弊,晕头胀脑之间下意识地抓住最后一点生命的意义,想到要与戚少商同生共死,他愈发热血奔涌起来!

    顾惜朝抬起头,在戚少商脸上亲了一亲,大声道:“大哥,咱们死在一起啊!”

    戚少商却真正震惊于他的深情了!

    被九幽抓住的这两日,他反复思索顾惜朝的行为,尤其是劝他喝下毒酒前的那段表白,愈发觉得是在作秀。

    没想到今日,顾惜朝竟然真的不顾安危来救他,还愿意与他死在一起!

    他是个风流多情的人,遇到男人表白还是首次,此前不过是震惊居多,现在却着实有些被打动了。

    戚少商抬起顾惜朝的脸,见他眉秀眸深,卷曲的乌发,丰润的红唇,心道:他虽是个男人,与我结识的红粉知己相比,容貌足可与红泪比肩!

    想到自己落魄至此,还有人愿意一起殉情,戚少商心情大好,也在顾惜朝脸上亲了一亲,道:“好,咱们死在一起!”

    话音未落,他们已被兜头丢在一块空地上,那四个人也不来解开他们,只是站在崖顶瞭望,其中一个道:“爷怎么还不上来?”

    又有一人立刻道:“爷说过,那九幽白日活动受限,必不是爷的对手!”

    然后,四个人就盘腿坐在一边,开始静心等待。

    不再被颠來倒去,顾惜朝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在戚少商耳边道:“他们口中的‘爷’,想必是刘独峰?”

    戚少商揽着他,低声道:“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头,据说他有六个得力手下,这里为何只有四个?”

    他见那四人皆转过头去,也不管他们,显然是对渔网的束缚力极有自信,又想到落到刘独峰手里,并不会比九幽好太多,终究是一个死字。

    还好,死前,身边还有对他深情至厮的人相伴!

    戚少商心底柔软起来,情绪激荡之下,忍不住在顾惜朝唇上亲了一下。

    顾惜朝却想:来的既是刘独峰,自己就还有活命的机会,还是得继续搞事业,恋爱殉情什么的

    还是就算了吧。

    第057章 意外的奋不顾身

    他既存了逃生之念, 对戚少商的留恋之意顿时大减,游目四顾,观察起四下地形来。

    戚少商已交托剑鞘中的秘密, 心知无情是个可托付的人,终有一日会为他昭雪清白, 如今既落在刘独峰手里,迟早唯死而已。

    他万念俱灰之下,将陪在身边的顾惜朝视作生命中的最后亮光, 愈看愈心动。

    红日升空,忽有两个人抬着一副滑竿急奔上山, 那锦衣人怡然坐在滑竿上,仿若坐在八抬大轿中一般。

    顾惜朝轻推戚少商道:“来了, 带着六个人,必是刘独峰!”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 低声道:“他要抓的是我, 你找机会就走, 不要管我了!”

    顾惜朝低头不语,心中却道:那是当然, 若能活,谁会选死呢!

    等在旁边的四个人一起迎上去, 唤道:“爷!”

    锦衣人在滑竿上道:“丢下不相干的,疾行回京!”

    四人领命,就要来解渔网。

    锦衣人道:“云大, 先把他眼睛刺瞎,省得泄露咱们行踪!”

    顾惜朝大骇, 眼见其中一人答应一声,拿出小刀向自己逼来, 成为花满楼时的目盲感觉涌上心头,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戚少商只觉掌心的手忽然变得冰冷,忙将顾惜朝的眼睛捂住,大声道:“你们若要伤害他,就先杀了我!”

    “哦?”锦衣人饶有兴味地道,“你可知他是谁?”

    戚少商将顾惜朝的头脸搂在怀里,坦然与锦衣人对视:“你是不是捕神刘独峰?”

    锦衣人点头道:“我是刘独峰!”

    戚少商朗声道:“你是朝廷的人,他也是朝廷的人,你何必为难他?”

    刘独峰失笑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朝廷的人,为何还要维护他?”

    戚少商道:“我只知道,今日若没有他,我就死了!”

    刘独峰摇头道:“你不会死的,我们昨日路上遇到无情,然后连夜赶路到此,凌晨时分就伏在九幽楼下了。”

    “你们遇到了无情?”戚少商大惊道,“无情为何要让你们来?”

    刘独峰道:“自然是因为,我们都想让你活着进京,而傅宗书、九幽他们却未必愿意留活口!”

    戚少商道:“你想让我活着进京?”

    刘独峰道:“是!”

    “很好!”戚少商揽住顾惜朝的腰,大声道,“你若伤害他,我就绝食而死!”

    顾惜朝伏在戚少商怀里,心里想:这个傻瓜,自己还没脱离险境,就这样强出头!惹怒刘独峰,他即便不杀你,难道不会出手打你个四肢瘫痪吗?

    脑中如此算计,心中却是酸甜甜的,他暗中思量,若与目标不相悖,戚少商还是活着的好。

    “年青人,不要为一时的激情迷了双眼!”刘独峰缓缓道,“你可知你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奸污官宦小姐,杀人夺功,暗中下毒,你身边这个可都是一把好手呢!”

    戚少商怔住,刘独峰虽是公门中人,却是出名的刚直不阿,难道

    “不是!”顾惜朝急道,“这些我其实都没有做过,不过是为了投身相府,特意自污,以求得到傅宗书的信任而已!”

    他握住戚少商的手,恳切道:“大哥,我这一生,唯独对你一人动过心,天日可鉴啊!”

    风流的人往往会被唯一的感情打动,戚少商也不例外。

    而且,他还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因他到处留情,引得不知多少女子心碎,更使得息红泪为他建起毁诺诚。

    他有魅力,故而有自信,也就更容易相信会有人一生只为他动心。

    顾惜朝的眼睛长而深,脸颊、嘴唇则是丰润多情,这样的面相一旦带些委屈,再含上些泪光,就会狠戾顿消,显出些孩子气的天真来。

    戚少商被他饱含深情地含泪看着,又见自己刚亲过的唇轻颤不已,立时心软了,他抚着他的面颊道:“我当然相信你!”

    他转头对刘独峰道:“你若伤害他,我就自杀,用尽一切办法!”

    刘独峰叹了口气,道:“封上穴道,让他们跟着走!”

    日升正中,又慢慢偏西。

    顾惜朝恨恨地缩在马车一角,瞪着坐在座位上的刘独峰与戚少商。

    翻过那座山头,云大等六人就拉出一辆马车,又将众人易容改变,乘车疾行。

    刘独峰扮做一个富家翁,戚少商扮做他多病的公子,其余六人都是家仆,只顾惜朝没有角色,捆着手脚放在马车角落里。

    戚少商不时回头看他,又向刘独峰道:“让他与我坐在一起吧!”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无情的易容,又加了一句道:“他可以扮做我的夫人!”

    “无情那样瘦弱的模样,在路上一个照面就被我认了出来,”刘独峰冷笑一声,“何况他这么大个子,男扮女装岂不更惹眼?”

    “那就扮做我的兄弟吧!”戚少商又道,“一家两个儿子也很常见啊!”

    刘独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戚少商忙起身去拉顾惜朝,他中了毒,又被点了穴道,手脚实在无力,拉了几次都没成功,反倒让顾惜朝磕了几下。

    刘独峰看不过去,一把将顾惜朝拉了起来,又点了几处穴道,割断绳索,推给戚少商。

    戚少商握住顾惜朝的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磕痕,低声道:“你受苦了。”

    刘独峰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受的苦,恐怕就有他一半功劳,你倒还去心疼他?”

    戚少商默然,当日他若是没有中毒,连云寨也不会那么快被攻破。

    见他面色不虞,顾惜朝心知他想起旧怨,忙“哎哟”一声。

    果然惹得戚少商转移注意力,忍不住道:“怎么了?”

    顾惜朝低声道:“刚肩膀磕在车厢上,疼得很!”

    戚少商拉开他衣衫,雪白圆润的肩头上有一道淤青,他轻轻为他揉着,一时又想不起下毒之怨了。

    刘独峰忽然道:“顾公子可以扮做一个演技精湛的戏子,勾引你私奔的路上被我抓回,再打个鼻青脸肿,也就不怕被人认出了。”

    戚、顾二人心知他出言讽刺,便都规规矩矩坐好,不再说话了。

    天色渐渐转黑,刘独峰吩咐众人小心,并道:“这九幽夜里实力倍增,必会亲身追来。”

    众人此时是在一处密林中,顾惜朝靠在一株榕树下,低声向身边的戚少商道:“九幽要来,不如你向那姓刘的提议恢复咱们的功力,否则咱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树顶上忽然穿过一阵衣袂之声,刘独峰睁开眼睛道:“来了!不过听声响,应不是九幽本人!”

    云大低声道:“爷,先让我与李二、蓝三、周四去会会他们!”

    刘独峰点头:“小心!”

    顾惜朝低声向戚少商道:“做人下属的,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直接就一、二、三、四了”

    他对刘独峰针对他的行为颇为不满,事事都要挑刺几句。

    在连云寨卧底时,顾惜朝装的温文尔雅、颇有涵养,如今睚眦必报的本性暴露,戚少商微微一笑,觉得还有些可爱。

    林外呼喝声响起,云大等人显然已与来人交上了手。

    刘独峰闭目静听,忽然长身而起,跃上树梢,望了一望,跳下树来,对余下的张五、廖六道:“九幽来了,你们仔细看守他两人,我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双臂一张,便如一只飞鸟,悄无声息地跃过深林,不见了。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顾惜朝低声道:“不好,怕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话音未落,忽有一支长枪凌空飞至,直冲张五面门刺来。

    张五吃了一惊,跃身避开,一个面如冠玉的贵公子从树梢上俯冲而下,如离弦之箭向张五射来。

    廖六刚要回援,一个身穿铁色玄衣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击出。

    戚少商惊道:“铁二爷!”

    “少商!”宛若空谷莺啼的嗓音幽幽响起,一个柔美秀气的女子忽然出现在戚、顾二人面前。

    戚少商更是惊喜:“红泪!”

    来的是铁手和息红泪,顾惜朝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息红泪点开戚少商穴道,扶他起来,眸中带泪道:“无情预料的没错,你果然在这里!”

    戚少商奇道:“又是无情?”

    “对,”息红泪点头道:“昨日下午,一直助我们守城的铁二爷接到无情传信,让我们到思恩镇的一处别院去,倘若见到图中小楼倒塌,就直接沿这条线路追寻,隐而不发,直到看到有人交手,再现身救你!”

    戚少商道:“你可看到,与刘独峰交手的是谁?”

    息红泪道:“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远远地看不出来是谁,我们没敢靠近!”

    一直坐在地上的顾惜朝忍不住道:“一定是九幽,他功力深不可测,刘独峰不一定是对手。咱们还是废话少说,先走为上策!”

    戚少商忙伸手将他拉起来,替他推开穴道。

    息红泪秀眸微眯,向戚少商道:“这是谁?”

    戚少商还未回答,顾惜朝已经抢先道:“我是他在连云寨的一个普通兄弟,息大娘不必在意!”

    息红泪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向刚打倒张五的贵公子道:“赫连,走!”

    戚少商见铁手已打倒廖六,也大声道:“铁二爷,走!”

    众人向着来路疾退,眼见就要窜出密林,离另一边的打斗声愈来愈远,皆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接近子夜时分,顾惜朝渐觉眼皮沉重,难以支持起来。

    戚少商见他落在后面,也慢下脚步,握住他手道:“可是气力不济?”

    顾惜朝摇头道:“突然特别想睡觉”

    他抬起头,用力闭了下眼睛,忽见树顶上栖息着一只极大的蝙蝠。

    “小心!”电光火石之间,顾惜朝下意识地一掌推开戚少商,独自承受了自上而下的冲击。

    胸膛一阵剧痛,他耳边听到了戚少商的哀呼:“惜朝!”

    顾惜朝晕死过去。

    第058章 虚拟故事部

    日月轮回, 戚少商一案渐渐过去了一个月。

    那一夜,九幽借泡泡的护持,脱离刘独峰的纠缠, 追上戚少商,正要将他一击毙命, 却打在了顾惜朝身上。

    戚少商悲愤之下,与铁手、息红泪、郝连春水共战九幽,又有随后赶来的刘独峰等人前后夹击, 终于击杀这个黑袍怪物。

    刘独峰体力耗尽,无力继续追捕戚少商等人, 只能任由他们逃入青天寨。

    十日后,诸葛神侯斡旋成功, 米苍穹等人护着圣旨到了青天寨,撤销对戚少商一干人的通缉令, 黄金麟等人反而成了假传圣旨的戴罪之身。

    七日后, 戚少商带着昏迷不醒的顾惜朝进了神侯府, 向无情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谁,当时恰逢子夜时分。”

    他顿了顿, 又叹口气道:“八成是花公子,我这些日子到处探听顾惜朝的过去, 他实在不像是会奋不顾身的人!”

    无情摇头道:“也许他是个小人,可若一个人动了真情,谁知会作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呢?”

    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在神侯府住了下来, 恰逢铁手因襄助连云寨众人逃脱,对自己的职责产生迷茫, 戚少商便暂代他成为神龙捕头。

    做捕头是很繁忙的工作,照管顾惜朝的事务只能交给下人去做。

    唯有在夜静时分, 戚少商或者无情,会静静地在顾惜朝床前坐一会儿。

    有时候,他们碰在一起,两人便一起坐下,谈论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异事。

    戚少商道:“听诸葛先生说,他身上外伤已愈,不知为何还未醒?”

    无情道:“也许是他们在互换灵魂时,遭遇外力冲击,故而出了差错?”

    戚少商道:“会不会里面有两个灵魂?”

    无情道:“也可能一个都没有!”

    两人相视苦笑,一边一个,为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又一夜,无情驱动轮椅进去时,戚少商已经坐在床前喝酒。

    他将酒壶递给无情道:“红泪要与郝连小妖订婚了,邀请我去观礼!”

    无情默默喝了一口,听戚少商接着道:“他们在共同守卫毁诺诚时,产生了感情。而我,还要在此守着这个,不知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的顾惜朝!”

    他又道:“虽然到最后也不知那位花公子是什么人,我还是很羡慕你,毕竟他的心意毋庸置疑!”

    无情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有你在这里,我当真要把那些日子当成一场梦了。”

    他们喝到子夜,直接趴在顾惜朝床头睡去。

    朦胧间,二人似乎躺在了一张柔软、雪白的床上。

    无情忽然坐了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了圆润有力的脚掌,他试探着踩在地上,竟轻松地站了起来。

    脚心下是绿茵茵的、毛刺刺的青草,无情一步一步地踩过去,简直要落泪。

    他转身要叫戚少商,却发现他不见了。

    无情再转回身来时,正前方出现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青纹石路,他赤脚踩了上去。

    软绵、弹软的物质,路的尽头,一幢仿若透明的建筑物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俊美,高挑,眼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意外地熟悉。

    “崖余!”那人轻声唤道。

    无情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这人是谁了,他疾步奔了过去,却又生生刹住脚步:“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着点头,柔声道:“你站起来的样子,也很美!”

    他张开双手,与无情紧紧相拥。

    两人都为这拥抱的真实感而震惊,花满楼忽然双手一使劲儿,将无情拦腰托了起来。

    “我莫不是在做梦?可你的重量又这样真实,”花满楼低声细语,“可若不是梦,你的双腿为什么这么有力?”

    他将面颊贴在无情颈间,轻声道:“我曾经向自己许愿,若得回自己的身体,就要好好地亲亲你!”

    无情红着脸,从他怀里落下地面,捧着他的面颊道:“那你还等什么?”

    两人双唇相接,无情忽想起自己口中的暗器,刚要转开吐出,已被花满楼的唇舌趁虚而入。

    他卷住那枚小小的暗器,勾了出来,奇道:“今日的梦也太精细了些,怎么你嘴里还有暗器?”

    他将那枚小暗器珍而重之地放在手心,在无情耳边低语道:“记得吗?咱们初见面那日,你就打给我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很美,可惜留在了顾惜朝身上。今日这个,我一定要好好收藏!”

    那粒珠子制作精细,名唤“情人泪”。今日这个,只是最普通的一种暗器,连名字也没有。

    花满楼却已心满意足,他回到小楼一个多月,只能在梦中与心上人相见,梦醒之后,了无痕迹,徒留漆黑与孤寂。

    他抱住无情,低语道:“可惜梦醒后,我什么也留不住……”

    无情耳红心热,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此地是梦是幻,但花满楼的热度如此真实,面容如此细腻,每一根乌黑的发丝都清晰可见,绝非昔日模糊不清的梦境可以比拟。

    他推了推花满楼,低声道:“咱们,可能不是在做梦!”

    花满楼怔住,奇道:“难道,你今夜不是在我梦中?”

    无情道:“若是做梦,应是你在我的梦中才对!我刚还和戚少商在一起喝酒。”

    “而且,”他回身看向那奇异的建筑道:“就算是最离谱的梦,我也想不出那个怪东西”

    花满楼的脸瞬间红了,他忙松开无情,手足无措道:“我刚……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个轻浮不尊重的人,只是这些日子在梦中,我们已经”

    “在梦中,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对不对?”

    无情轻笑一声,握住花满楼的手道,低声道:“不必放在心上,这里有些古怪,咱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两人拉着手走近,那建筑的墙面突然开了一道门。

    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

    无情摩挲着墙面道:“我研究过许多机关术,却从未见过这么灵巧的墙!”

    花满楼忙拉开他的手,道:“别碰,仔细有机关!”

    他们透过门口,向内打量。

    只见亮堂堂的一座大厅,中间螺旋向上的台阶仿佛直通天际,四周环绕着各种颜色的小门。

    花满楼道:“要不要进去?”

    无情道:“也许,只有进去,才能找到出去的关键!”

    “可如果出去了,”花满楼心底轻叹一声:“我们也许又要分开了!”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无情是个有家国大义的人,绝不会为了私人感情与他留滞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叮咚”一声,最左边的一扇小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奇装异服的短发男人走了出来,挠着头嘟囔:“真不应该让他们在外面遇见,一个都不进来,还得我下来领人!”

    看见花、无二人,他眼前一亮,伸出手道:“花公子,无情总捕,你们好!我叫灵小通,是虚拟故事部灵魂转换科的小科员。”

    这灵小通脚步虚浮,双眼无神,显然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无情、花满楼对视一眼,花满楼先笑道:“你好!你说的灵魂转换科,是不是就是前一段我和顾惜朝互换灵魂的原因。”

    “对,”灵小通嘻嘻笑道 ,“花公子果然聪慧,不过说到顾惜朝,他没和戚少商在外面么?”

    他在手环上一点,面前突然跳出一个蓝莹莹的界面,不停转换场景,大多都是附近的绿草地、青石路什么的。

    灵小通忽然大叫一声:“啊哈,在那儿!”

    他手指一点,一片绿草地不停地放大,显现出躺在草地上的两个人影来。

    “他们俩是在打架?还是在……”灵小通闭着半只眼睛,谨慎地放慢变大速度。

    他突然大叫一声,慌乱地在手环上一点,关掉了界面,喃喃道:“咱们可是个纯洁的全年龄向栏目,得快些和后勤部联系,删掉那段监控才行!”

    以花满楼、无情的眼力,自然比他先一步看清,早就转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想到两人刚在此初见时的亲密,他俩的脸瞬间也火烧一般,沸腾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俩那种脖子以上的行为还是允许的!”

    灵小通做了个弯腰伸手的动作,邀请他们进入:“既然那两位还在忙,咱们两位先上去做问卷吧!”

    花满楼、无情对视一眼,跟着他走进里面大厅。

    灵小通依然念念叨叨地解释:“早就听穿越科、重生科的同事们说过,首次来的客人不熟悉情况,大多会以为在做梦,所以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举动!”

    “大家都会注意让来的客人时间错开,以免在梦幻的外景下做出不宜举动。”

    他在一扇小门前停住,点了一下,笑道:

    “咱们灵魂转换科新开业,上一对的教主和探花郎又走的纯爱风,我给忽略了,抱歉!”

    第059章 灵魂转换科

    “叮”一声轻响, 那扇小门忽然打开了,灵小通率先走进去,向花满楼、无情招手道:“快进来呀!”

    无情指着上面的“古代武侠”四字, 问:“这是什么意思?”

    灵小通按着门,探头看了眼, 笑道:“意思就是,我们这个门里的人,都是为你们这些古代大侠客们服务的。”

    无情又看了四周, 低声念道:“古典名著,欧美超英, 神话传说,动漫”

    花满楼见那灵小通急得不停看手环, 轻声道:“不然我先进去,你在下面等着。”

    他刚走进去, 无情就跟了进去, 握住他手道:“咱们一起!”

    小门关闭, 里面就仿佛一个沉重的铁箱子,微微晃动着上行, 无情瞬间有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灵小通笑道:“我知道两位都是正义的大侠士,才亲自下来接人的, 请两位也给我些信任好不好?”

    他看了眼花满楼,嘟哝道:“说好的最让人如沐春风武侠人物TOP10呢!”

    箱子终于停住,又打开, 灵小通指着一排蓝色座椅道:“您两位先在这儿坐一会,等一下听到名字就进对应的房间。”

    他匆匆消失在一道木门之后, 花满楼握住无情的手道:“没关系,他看起来没有恶意。”

    无情点头:“只是这地方太过怪异了, 不能不防!”

    不一会儿,一个冷漠的女声道:“花满楼,请到8号房间!”

    花满楼松开无情的手,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他走进了灵小通刚进入的那扇木门,灵小通从一张黑桌子后面抬起头,站起身笑道:“花公子,请坐!”

    花满楼坐下,微笑道:“灵公子客气了!”

    “灵,公子?”灵小通睁大了眼睛,然后红了脸,“我吗?花公子太客气了,你这样风度翩翩、容貌俊美的,才可称为公子呢!”

    花满楼笑道:“灵公子形象特异,也颇为与众不同啊!”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我多半会当作讽刺,”灵小通高兴地道:“既是花公子说的,我就当真了,谁不知道你是位鉴美专家呢!”

    他抽出一张纸,道:“花公子对这次的灵魂转换服务满意吗?”

    花满楼笑道:“很满意,你们让我有机会重新看见,而且结识了崖余。”

    灵小通激动道:“你的满意就是我们的追求啊!”

    他接着问道:“接下来,你想去哪个时代生活呢?”

    花满楼怔住:“你是说,我可以选择去崖余所在的世界?”

    “当然,”灵小通道,“我们灵魂转化科已经和穿越科开展了长期合作业务!不过友情提醒一下,四大名捕所处世界可不太宜居哦!”

    “我知道,”花满楼低声叹道,“皇帝昏庸,吏治腐败,江湖混乱可若让他选,他绝不会选来我这里的。”

    灵小通道:“那么,你舍得你的朋友,家人吗?”

    花满楼摇头道:“当然舍不得,可花家没有我,还有其他六个孩子。陆小凤没有我,还有许多别的朋友。而崖余,我实在不忍心他孤身一人。”

    灵小通合起纸张,笑道:“先别急着做决定,等我问过无情再说。”

    花满楼忽省起一事:“你若问他,是不是要说明我所处的时代?”

    “对呀,”灵小通道,“确保客人的知情权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花满楼沉声道:“那么,他是不是就会知道宋灭亡之事?”

    灵小通拍手道:“不必担心,这里的一切你们离开后就不会记得的。”

    他一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们走廊尽头,有没监控的空房间,你们尽可以去做一些,那个不宜在栏目中出现的事儿。”

    花满楼的脸红了,正色道:“既然这里不是梦中,我就应该克制自己,多谢你的好意!”

    他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转身出去了。

    无情见他面孔红红地出来,疑道:“你们说了什么?”

    花满楼在他身边坐下,握住无情的手,柔声道:“崖余,在你进去之前,有件事你须得知道!”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我的世界,我是看不见的。”

    无情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眸子,轻声道:“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事故?”

    他的语气中满是关切,花满楼的心瞬间一暖,柔声回道:“小时候的一场病,早就过去了!”

    那道女声又响起:“成崖余,请到8号房间!”

    无情轻抚花满楼的眼睛,低声道:“等着我。”

    无情去了很久,等他回来时,脸色绯红,神色坚定。

    他拉住花满楼的手,半晌才低语地道:“你知道他说的那个无人房间吗?”

    花满楼吃了一惊:“什么?”

    无情缓缓道:“据他说,等咱们回去以后,就只能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了,我想让你看看我,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花满楼站起身,拥住他道:“你本来的样子,也很美。”

    “那么,”无情轻声道,“我就只想,让你好好看看我。”

    花满楼心头一震,忽然有了个猜想:“你是不是选了留在自己的时代?然后觉得我应该也留在自己的时代?”

    他拉住无情的手:“你想以此和我告别?”

    无情点头:“感情虽美好,终是生命的点缀。”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愿意去你的世界呢?”

    灵小通推开门,见他们携手进入了走廊尽头的房间,不由得感叹:“可惜,我们只是个全年龄向节目。”

    他点开手环,寻找戚、顾的身影,喃喃道:“这俩人,也该结束了吧?我去,怎么打起来了?”

    他忙把手环凑到嘴边,大叫道:“呼叫智能机器人灵妮,后E区有人斗殴,务必制服后带回灵魂转换科!”

    约莫十分钟后,在粉嫩可爱的智能机器人贴身监控下,戚少商、顾惜朝进入了灵魂转换科。

    灵小通忙迎上去道:“戚寨主,顾公子!在下灵小通,是虚拟故事部灵魂转换科的一枚小科员,欢迎你们前来接受问卷调查!”

    顾惜朝一挑眉,瞬间移动至灵小通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你施的什么妖术?快放我们离开!”

    灵小通大惊,忙向戚少商道:“戚寨主,救命啊!”

    戚少商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灵小通骇然想起这位连云寨大寨主出身,原也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人物,忙举起手环道:

    “我有你们不可描述的视频,再不放开我,就在你们世界开直播了!”

    他一点手环,瞬间全息投影屏幕跳出。

    顾惜朝震惊之下放了手,灵小通忙挪到智能机器人背后,一顿操作,叫道:“灵妮啊!今日你可得贴身保护我!”

    那叫灵妮的机器人得了指令,立时做出防卫动作,警告道:“客人,不得伤害此地工作人员!”

    戚少商干咳一声,摸着鼻子道:“我们以为是在梦中相见,一时情难自禁。你若将那个什么视频毁掉,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他回头向顾惜朝道:“对吧,惜朝?”

    灵小通见顾惜朝俊面通红,一副羞愤交加的模样,忙道:“是我们的外观设计有问题,这种事时有发生,很正常。我们都是有职业修养的专业人员,绝对会及时销毁的。”

    戚顾二人一起瞪眼看他,灵小通忙加了一句:“但如果我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证,职业修养什么的也顾不得了!”

    在灵妮的贴身保护下,灵小通先见了顾惜朝。

    “关于互换对象嘛,”顾惜朝手指轻敲桌面,冷声道,“不满意,非常不满意,花满楼是个瞎子不说,前期还一直让陆小凤在旁误导我!”

    灵小通的笑容凝住,打哈哈道:“虽然有考虑二位性格反差等因素,但互换对象的选取是系统随机的,不满意也可以理解。”

    他在表格上写画一通,继续道:“那么,顾公子接下来想去哪个时代生活呢?宋?明?”

    “当然是留在本朝,”顾惜朝轻蔑地笑了,“乱世才能出英雄,在清平世界做一平民凡夫有什么意思!”

    “嗯,了解!”灵小通拿笔敲着下巴,低声道:“听闻顾公子在明朝致力于宋史研究,打算利用信息差造反,可有这回事儿?”

    顾惜朝的眼眸一转:“怎么?你们还管造反的事儿?”

    灵小通忙摇手道:“不不不,我们这里做的是娱乐项目,只是可能牵扯到大事件改变,得向上汇报!而且由于时间悖论等问题,你们造反可能会失败,很容易BE,影响项目效果啊!”

    “时间悖论,BE?”顾惜朝挑眉,“什么意思?”

    灵小通双手一摊,嘿嘿笑道:“那个,我刚过实习期,业务还不是很精通,等我打个报告问问。”

    他看着手头表格,念念有词道:“还得先问问戚少商……”

    顾惜朝不耐烦道:“问他有什么意义?他对灵魂互换有意见?还是会选择抛家舍国去别的朝代?”

    “也是哈!”灵小通搓着手道,“不过来都来了!”

    戚少商很快完成调查出来了,灵小通引着他出来,向顾惜朝笑道:“那个,关于造反的事儿,还是得打报告、走程序,需要一段时间。”

    余光看花、无二人走了出来,他拍手笑道:“正好,四位到齐了,有件事通知一下。”

    灵小通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在回到诸位选择的世界之前,诸位介不介意先度个假?”

    无情淡淡道:“我们可没什么度假的时间。”

    “了解!”灵小通打了个响指道,“我会先向时间管理局打报告,调整两个世界时间流速对比率,你们度假一个月,另一边可能只过了一天呢!”

    他压底声音,恳求道:“去吧,去吧!这个造反项目模拟论证真的很需要时间啊!”

    无情一挑眉:“谁要造反?”

    第060章 小楼重聚

    看着突然出现在小楼里的三个人, 陆小凤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花满楼,大变活人啊!眨眼功夫, 你这楼里竟凭空变出三个人来了。”

    花满楼早已惊讶地站起身,他听出楼上多了三个人, 却苦于看不见。

    “花满楼?”其中一人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眼前的白衣公子,“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他又看着满楼鲜花, 啧啧有声:“话说,你一个看不见的人, 摆这么花盆做什么?当时害我多磕绊了好几次!”

    他刚出声时,花满楼已觉出耳熟, 最后一句出口,更印证了他的猜测:“顾惜朝?!”

    那人走到桌前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酒:“是我, 你使我那么多金叶子, 我喝你杯酒压压惊,不为过吧?”

    花满楼颤声道:“和你在一起的是谁?”

    又有一人开口道:“花公子, 我们也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冒昧之处, 还请海涵!”

    “戚寨主?”花满楼声音颤得更加厉害。

    “是我,”戚少商温声回答,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 还是抱拳行礼道,“花公子, 久见了!”

    顾惜朝指着楼梯口的几盆花,向戚少商道:“瞧, 那几个带裂缝的花盆,此前可都是绊倒过我的罪魁祸首呢!”

    戚少商不理他的抱怨,真心赞道:“果然是鲜花满楼,正合花公子的风采人品!”

    然后“哎哟”一声,捧住了脚,原来是顾惜朝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只有陆小凤轻笑一声,楼上的另外两个人只专注于彼此,竟全未看见。

    半晌,花满楼才转向陆小凤,因为极度的紧张,他几乎有些发不出声音:“你刚说有三个人,最后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陆小凤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抚道:“白衣委地,俊秀无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呢。”

    “崖余,是你吗?”花满楼向前走出几步,却又生生刹住。

    顾惜朝瞧出端倪,笑道:“没向无情大捕头交代过眼睛的问题吧?唉,其实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毕竟,你们天残地缺,天生一对,谁也别”

    近在身旁的戚少商,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

    花满楼鼓起勇气,走至无情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面前人的右手:“崖余,是你吗?”

    手指柔软细瘦,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花满楼几乎落下泪来:“崖余,我以为咱们今生都无法相见,我”

    有手指落在他眼眸处,仿佛一只蝴蝶轻吻花朵,他日思夜想四十多日的声音,带着温暖与关切响起:“怎么回事?”

    花满楼将面颊放在那只手里,轻轻蹭了蹭,道:“小时候的一场病,早就过去了!”

    话一出口,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情也有同感,他抚着花满楼无神的双眼,有意让嗓音更轻松些:“正好,我可做你的眼睛,你可做我的双腿!”

    然后,他一拍地面,轻巧地落在花满楼怀里:“现在,我们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了!”

    花满楼托抱着他,偎在他颈间,轻嗅发丝清香,喃喃道:“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陆小凤举起杯酒,好友得偿夙愿,他真心为他高兴,想贺他一杯酒,可又不忍心打扰这对有情人,便只是举着。

    一只杯子轻轻碰了过来来,戚少商举杯笑道:“来,为眼前的久别重逢干一杯!”

    两人举杯对饮。

    顾惜朝冷声道:“无情大捕头,你还拿朝廷俸禄呢,难道不想继续回朝廷效力吗?”

    “不要打扰他们,”戚少商推他一把,又对陆小凤拱手道,“这位兄台,我们不知归路,恐怕要在此打扰一段时间了。”

    陆小凤笑道:“小楼常年敞开,欢迎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他又举杯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戚少商哈哈笑道:“我叫戚少商,只有两条眉毛!”

    花满楼也回过神来,向陆小凤道:“这两位戚少商戚寨主、顾惜朝顾公子,他们都是从‘那边’来的!”

    这些日子,他经常与陆小凤谈论成为顾惜朝时的情形,习惯以“那边”称呼顾惜朝的世界。

    花满楼将无情放在椅子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柔声道:“这位是”

    “成崖余,成公子嘛!”陆小凤笑着接口,“这一个多月,没听你念叨八百遍,也有一千遍了。成公子,不知你最近有没有疯狂打喷嚏?”

    无情淡淡笑道:“叫我无情就好,陆公子!”

    陆小凤忙摇手道:“可别叫我陆公子,你是花满楼的心上人,只管叫我陆小凤就好!”

    他又转向戚顾二人,拱手道:“你二位的名字,也至少被他念了一百遍,久仰久仰,如雷贯耳!”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我就不用重新认识了,一指之仇,刻骨铭心!”

    戚少商却对陆小凤颇有好感,两人互相拱手,都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

    花满楼站在无情身后,微笑道:“崖余,这位陆小凤,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向助我良多!”

    无情再次向陆小凤点头致意,陆小凤眨眨眼睛,指着花满楼道:“花满楼才是我的良师益友呢!”

    顾惜朝伸手道:“好了,互相恭维到此结束,先讨论一下最关键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戚少商道:“我与无情兄在一起喝酒,喝到后半夜,迷糊睡了过去,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了。”

    顾惜朝立刻被带偏了重点,道:“你们两个,为何深更半夜在一起喝酒?”

    无情淡淡接道:“因为顾公子奋不顾身替戚寨主挡下九幽杀招,昏迷一个多月,我们一起去看你,顺路喝了几杯!”

    省起昏迷前的作为,顾惜朝沉默了。

    看他这副神情,戚少商震惊道:“当时竟然真的是你?”

    “怎么?不相信我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会奋不顾身地救你?”顾惜朝冷笑一声,道,“我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

    戚少商颇为感动地道:“看来,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我!”

    要不是还有旁人在侧,他简直要忍不住上前抱他一下,此时碍于身边有人,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顾惜朝恨恨地甩开,又被握住,再甩开,再握住

    如此几番,两个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陆小凤在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

    花满楼坐在无情身边,道:“看来,是因为顾公子重伤昏迷,我才再无法到那边去了。可是,你们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无情蹙眉道:“我们也不知,倒是隐约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念叨‘度个假吧’!也不知是谁?”

    花满楼柔声道:“既然到了我这里,诸事不要操心,好好休息几日,想来到时间就会又回去了。”

    无情环顾四周,笑道:“你的住处很美,果然是休假好去处。看四周风物,此地应处江南吧!”

    花满楼点头,想到这里已不是宋朝,无情可能迟早会发现,不由有几分忧心。

    另一边,戚少商已经低声问顾惜朝:“这里是一个叫明的朝代,对吗?”

    “正是,”顾惜朝点头,找了一圈,转头问陆小凤,“哎,四条眉毛的,你给我找的那本《宋史》在哪里呢?还有《辽史》、《金史》、《元史》,我都没听完呢!”

    陆小凤摸摸鼻子,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将目光转向无情,无情虽聪慧过人,对这样的异事,一时也有些茫然:“怎么,本朝已经修了这些史书出来了吗?”

    顾惜朝不耐烦地道:“感情你还什么都没告诉他呢?对,这里是一个叫明的朝代,宋早灭了四百年了!”

    无情手中酒杯落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