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流病世子6
华裳仍在,云鬓犹香,珠钗满头,艳染浓妆。
无论从何处看,应轻烛都是一副女子模样。
可如今,郁止却当着他的面,拆穿了这层披了十多年的假面,毫不避讳地表示他知道他的真实。
应轻烛知道自己此刻最应该做什么。
将郁止抓起来,秘密审问,找出同谋,确认无误后再悄悄解决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才是正确的,然而他却半点没有想这样做的念头。
“世子爷,不知您对祸从口出这一词有何见解?”
这人是有何依仗,当真认为自己被他拿捏住,不会对他动手吗?
若真有此想法,那只能以愚蠢二字形容。
郁止像蠢人吗?
“我有说什么吗?”郁止笑道,“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夫人切莫当真。”
分明是他挑起,却又是他否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端的是让人琢磨不清。
“世子好本事。”应轻烛皮笑肉不笑道。
郁止仍是一副仿佛什么也没说一般,自然而然地握住应轻烛的手,“既然如此,那夫人可愿意让为夫为你描眉化妆?”
应轻烛心中忽然生出个荒唐可笑的念头,他轻笑道:“世子爷说这番话,可别是仅仅为了给妾身上妆?”
“妻也,夫美之。”郁止浅浅一笑,状似寻常,“人之常情。”
冒着生命危险挑明身份,竟只为了给他上妆?
好一个人之常情!
应轻烛也不跟他客气,起身甩袖,“夫君若有为人上妆的爱好,府中众多姐妹可供夫君施为。”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这人似气似无语的背影,郁止轻笑了一声,随后拿出花名册,开始盘算府中人员如何变动。
应王府乃几代传承,至今已有上百年头,因时常保养翻新,有匠人打理,王府中事物一应如新。
而在两代之前,应王一脉便常驻封地,京城的应王府鲜少进人。
因而府中绝大多数都是几代传下来的老人,家生子又生家生子,应王府已经成了他们的根。
郁止若是非动不可,此事办下去必然会闹大。
思来想去,郁止决定将那些不能为自己所用的老人调离去庄子,安排来的奸细探子能打发的便打发,已经和府中人有关系的,便同那些老人一样,被调去庄子上。
应王府只有他与应轻烛二人,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思虑过后,郁止便找管家安排这些人的去处。
刚刚将那些姬妾放出去的管家,大概也料到了会有大变动,本想让人闹上一闹,却见世子根本没伤人性命,处置甚至过于温和,对于老人也并未强行打发,而是放去庄子,他们仍破是应王府的人,除了接触不到应王府核心其他都没多少变化。
如此处置,准时让管家无话可说。
主子要处置奴才也就一句话的事,世子非但没有苛待他们,若是这还闹起来,岂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居心不良,奴大欺主?
管家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未来,处置了下面的人,他这个管家大概率也会被换掉,可见其他人的下场,想必自己也不会多难看,又稍稍放下心来。
如今世子已经显露出和以往不一样的一面,令人摸不清底,轻举妄动的下场或许比如今更惨。
管家安稳了许多年,早已磨平了他的锐气,如今比起搏一搏,他更愿意保持安稳。
左右他也还在京城,要想为王爷打探消息也不难。
“是,小的这就去办。”
郁止心中满意,继而又道:“那些被放出府的,记得派人仔细搜查,若带了不该带的,一律上报官府。”
管家心中一凛,“是!”看来世子还是仁慈,至少对于放去庄子上的老人们还是温和的。
郁止只是不想动静太大而招来麻烦罢了。
应王若想搜罗京中消息,根本防不住,郁止不过是不愿意自己住的地方有那些人。
到底要在这儿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
“世子爷,安大夫来了,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下人来报。
郁止放茶盏的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
“主子,您当真就待在那应王府了?如今婚事已成,盈风若是去世,也怨不得任何人,是他应王世子没那百年的福分。”老鸨言语暗示道。
“你以为,这位应王世子是怎样一个人?”应轻烛眸色略深。
老鸨所言确实为真,然而即便他假死又如何?难保郁止不会再次找到他。
且……他承认,郁止成功了,成功吸引住了他的好奇心,让他想要去探究郁止这个人,这个仿佛神通广大,也有着许多秘密的人。
皮相的吸引至多能吸引一时,可他的内在却让应轻烛不探究个清楚便不愿意放手。
或许前方万丈深渊,那也许也有另一面风景。
他微微勾唇,正在思索如何回答的老鸨见状,心中一个咯噔,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主子不会……
“还没想到吗?”应轻烛看了她一眼,老鸨连忙低垂下头。
先皇后生前也是一位奇女子,她原本乃杏林世家出身,自小习得医术,待字闺中时,便已经行医数载,救过无数人,甚至有人为其立长生碑。
她与皇帝感情很好,用现代语言来讲,他们属于自由恋爱,那时的皇帝并非储君,他上面有一位嫡亲哥哥等着继承大统,皇室便也任由他喜欢谁。
两人定下婚事后不久,谁知皇帝那位嫡亲哥哥便急症去世,皇帝被迫成为太子。
身为太子,他与先皇后的婚事便不再匹配,加之有强权世家安排的才女争夺太子妃,这场婚事差点被取消。
是皇帝利用先皇后救治过无数人的医仙之名造势,生生压了那贵女一头,这场婚事才稳固,不过,为了安抚世家,他仍娶了那位贵女位侧妃,便是如今的贵妃。
当年的先皇后与皇帝也是情深义重,然而后来才多久,却已经物是人非。
她是先皇后的人。
先皇后于她有救命之恩。
主子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主子安全。
“应王世子入京十数年,一直以来都以纨绔姿态行走于京城,可在奴婢看来,纨绔未必为真,此人或许包藏祸心,与应王里应外合,如今这痴情模样,不过是用来迷惑世人。”
她言语间并未贬低郁止,反而将人抬得很好,说他心里深沉,说他别有用心,引起应轻烛排斥反感。
这是在上眼药。
应轻烛未必听不出来,老鸨也未必不知道应轻烛明白。
她要的便是表态,他们不喜应王世子,也请应轻烛考量一二。
应轻烛垂了垂眼睫,“我知道了。”
“接下来我会在应王府待一段时间,杨柳居这边会少来。”他还有个公主身份,目前维持应王世子妃和四公主两个身份已经分身乏术。
老鸨心中却嘀咕,主子这是真要做这应王世子妃到底了不成?
面上却还是稳稳答道:“是,奴婢知晓。”
“不过,另有一件事,前些日子杨柳居来了位特别的客人,女扮男装,看起来对杨柳居很感兴趣,似是知道背后不凡。”老鸨皱眉道。
一个应王世子便也罢了,如今竟然还有女子混进来像是要查探,合理怀疑杨柳居暴露,怕是不安全了。
“是谁?”应轻烛皱眉。
“未来的三皇子妃。”
容家那位?
应轻烛倒是有些印象,不过这印象是在这位未来三皇子妃与七皇子的那点事上。
“七皇子可有异动?”
“并未,不过是在暗中接触那位未来三皇子妃,却未果。”
看来两人是掰了。
那这位容姑娘冒着名声被污的风险来杨柳居又是为了谁?
“给我盯紧她,若是有异动,不必留恋,离开杨柳居,另,三皇子回来了,找个合适的时间,着人将我那未来三弟妹和七弟的事告诉三弟,想必他会很喜欢。”
“是。”
应轻烛唇边冷笑,“竟是这婚约让我那未来三弟妹变了心。”
“红姨,你说,女子嫁了人,便全心全意都是自己的丈夫了吗?”
“这……”如何说得准?
老鸨也无言以对,但她却道:“他人奴婢不知,但先主子并非这种人。”
应轻烛表情收敛。
“我知道。”
他不经意一瞥,却见到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虽然看不太清,可他也能猜到,自己的模样是有多令人不敢注目。
可就这样,竟还有人面不改色地对着他说倾心。
而这样他,竟也做了一回出嫁女。
虽未能理解出嫁女的心,却也在这短短的相处中隐约感觉出,即便素未谋面,女子却会对丈夫心悦体贴的原因了。
不外乎便是那四个字。
日久生情。
无论是男女之情,亦或是相伴亲情。
思及此,应轻烛在心中给自己下了一个截止时间。
三个月,若是自己还未能将郁止摸透,便不管其他,直接离开,不再留恋。
他不会让自己陷入那四字牢笼。
只可惜此时的应轻烛并不知道,flag不是随便立的。
夜已深,郁止坐在床边,久等某人不至。
他起身开门,对守门的下人道:“都去院外,院内不留人。”
近日府中走了不少人,这些都是新提拔上来的,被郁止最近的大动作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怠慢,当即连声道:“是……”
郁止看了看无人的院子,转身进去,宽衣上床。
烛火灭了两盏,帐内晦暗不明。
待人睡下,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屋外进来,悄然来到郁止身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犹豫不决。
“为夫知道自己貌若潘安,夫人若想看,大可以点灯仔细观看,这黑灯瞎火,恐伤了夫人眼睛。”
郁止转过身,却不起来,就这样与他闲聊,仿佛丝毫不知道方才已经的处境有多危险。
若是应轻烛心狠点,利落点,他此刻性命堪忧。
应轻烛很多时候分不清郁止对他是真心或是假意,便是因此。
“夫君,那日的合卺酒全入了我的肚,想来夫君定是无比遗憾,若是夫君愿意,妾身愿意再为你斟一杯,你看如何?”
声音没有压抑,寒意在着黑暗的夜里显得有些阴恻恻。
郁止伸手拉住某人,将人带上床,“若是夫人愿意同甘共苦,为夫自是奉陪。”
呵!
喝了的是自己又不是他,这人当然说得轻松。
不过,想想当初在杨柳居,这人是喝了的,多半也禁欲了半个月,应轻烛心情便放松了不少。
许是黑夜放大了人的心,嗅着这人身上的淡香,仿佛这几日的同床共枕让应轻烛放下了些许戒心。
他忍不住道:“郁止,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郁止睁开眼,如水潺潺的情意悄然从中流泻。
似乎,这是这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熟悉感愈浓,令郁止也不禁温声软语起来。
“你不知道,便用心去看,用心去听,若我直接告诉你,你可会信?”
不会。
郁止伸手抚上他的面颊,也不顾这满手脂粉,清浅的笑容隐没在黑夜中,对方也看不见。
“不过,你能主动来问,已是很好。”
郁止埋首在应轻烛颈边,那最脆弱,脆弱地轻轻一划,便能取走人性命的地方。
“我很喜欢……”
也不知是着看似平静却又幽深的喜欢二字,亦或是对方呼吸言语喷出的热气,让应轻烛脖子生出痒意。
这痒意从脖颈传入血肉,再传进心里。
缱绻交融,温柔无声。
“夜已深,歇息吧,待明日,我为你上妆。”
男人的声音好似恢复了平静,没了方才的触动,却依旧如风温柔。
“我的世子妃世间无双,总该让人知晓。”
翌日,二人起床后,郁止果真未如前些日子那般刻意避开,让应轻烛自己上好妆。
而是等在他身边,似要看他卸妆。
应轻烛仍在犹豫,卸妆意味着他要将真容暴露在郁止面前。
虽说郁止怕是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可这是方面再无法反悔的决定,应轻烛知道,若真迈出这一步,便无法回头。
今后郁止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死。
见他不动,郁止亲自为他卸妆,当浓妆逐渐淡去,青年姣好的容貌一点点呈现在眼前,柳眉星眸,琼鼻朱唇,眉角一点红痣给这张脸增添了一分魅色。
艳如桃李,见之不忘。
“夫人,我后悔了。”郁止玩笑道,“若你以真容见人,这世间也不知要多多少被辜负的可怜人。”
应轻烛不搭理他。
刚刚还犹豫忐忑,如今真卸了妆,反而坦然起来。
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若这张脸能试探出此人用心,那他也不算白费。
看着镜中的自己,应轻烛不经意蹙了蹙眉,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在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是因为自小男扮女装,才让自己越长越女气,这让他厌恶,直到后来才逐渐释怀,可即便释怀,他也并未喜欢上这张脸。
如今,这张脸在郁止的手中逐渐改变模样。
应轻烛本来以为郁止所谓的化妆,也不过是以脂粉遮盖表面,然而真正被这双手施为时,才发现似乎远不止如此。
他亲眼看着,郁止不过是用这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涂涂抹抹,这张脸便完全变了模样。
妆容不算浓,看着十分自然,可这张脸却仿佛换了一张,与他真容以及公主的容貌完全不一样。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禁道:“你怎么做到的?”
郁止不语,看着应轻烛这张脸,略有些失神。
他给应轻烛画的是上一世纪星雨的妆容,如今看来,这张陌生的脸竟变得与上一世有八分像,令他一时有些走神。
“喜欢就好。”
郁止不是一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那并无意义,如今他面对的谁他很清楚。
“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出去。”
应轻烛换上简洁的服饰,被郁止领着出门,“去哪儿?”
“去了便知道。”郁止翻身上马,应轻烛看了看,没看见第二匹,却见郁止伸手,“上来。”
应轻烛犹豫了下,想着这人不至于连自己也摔,便拉着他的手,上马坐在他身前。
身后是郁止瘦削却有力的胸膛,策马奔腾,狂风呼啸,分明是夏日,却仿佛初春。
人流急退,燕景远去,唯一清晰传入耳中的身后胸膛的有力心跳。
快而律,沉而稳。
有那么一刻,应轻烛想抓着郁止一同滚下马,都说患难见真情,他倒想看看,危难时刻,此人是否对得起他口口声声的心悦。
他扯动唇角,语气幽幽道:“夫君,你可愿与我患难与共?”
郁止垂首,眉目含笑,“夫人,你这是在邀请我野战?”
野战?似乎可以这么说。
可……这人笑什么?
第53章 风流病世子7
广袤的草地一望无际,野风呼啸,扑面而来,却仍未吹去应轻烛的疑惑。
所以野战还有什么意思?
为何一向冷静内敛的男人竟然会笑得那样肆无忌惮,仿佛看见了什么新奇好笑的事物?
野战很好笑吗?
野战当然没什么可笑的。
郁止笑的是人。
他是当真没想到,应轻烛会这样纯情。
他本以为一个随身能将不不举药当佐料下的人,就算未进女色,却也应当对此事知之甚多才对。
不过他仔细一想,便又有些了解。
应轻烛时常在杨柳居打转,难免碰到那些不规矩的人,这不举药应当是他用来保护自己,也用来惩罚他人的。
而他专注于事业,多半没心思去研究性事。
理解虽理解,可这并不影响他觉得好笑。
西郊马场很大,在这儿纵马狂奔很是恣意,连心情都开阔放松了许多。
到应轻烛却并不认为郁止带自己来这儿就是为了跑马。
“当然不止如此。”郁止自然而然道。
他一手牵人,一手牵马,温顺的大白马乖巧地跟在他身边,不比身边的另一只,表面看着乖巧,内里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都说过了,带你出来,自然是让你见人的。”郁止握着应轻烛的手,示意他朝某个方向看,“看到了吗?”
应轻烛抬眼望去,之间远处正有一群少男少女好奇地朝着他们向往,他眼神不错,隔着这么远,应轻烛也能看见那群人陡坡京中有名的公子小姐,其中甚至包括他之前听说的未来三弟妹。
看见她,应轻烛便不禁皱眉,既然对方在,那是否三皇子和七皇子也有人在?
“前方可是应王世子,今日相遇纯属巧合,世子可愿与我们同游?”有人大声招呼道。
原来的应王世子可没这么大面子,虽不被人欺负,却也没那么受欢迎,如今会被人主动邀请,自然是因为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应轻烛问道:“为何还不去?”
郁止反问:“为何要去?”
应轻烛一愣道:“不是你说要带我去见人?”
此人莫是如今便痴傻了?
郁止却笑道:“我带你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世子妃,而非让你凑近供人观赏。”
“对于不熟的人,一道恰到好处的身影即可。”说罢,他便翻身上马,并将应轻烛也捞了上去,
下一刻,骏马奔腾而去,从那群少男少女面前匆匆奔驰而过,待众人回神,便只闻空中保留的一抹淡雅的幽香,一时也分不清是谁留下。
骏马身姿矫健,红白衣袂翩翩,那两人宛如惊鸿一瞥,在这些少男少女天之骄子心中留下一抹浓烈的惊艳。
容云嫦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了两下,令她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边的一位年轻姑娘,对方愣愣问:“容、容小姐……你刚刚见到那二人的模样了吗?”
容云嫦一时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因为她见到了,却又好似没有见到,因为那一幕宛如画中仙,而那二人,乃天上人。
“原来……原来那盈风竟是这般模样,也难怪会令应王世子一见倾心!”有人喃喃道,语气中满是羡慕,却不知究竟是羡慕谁更多一点。
容云嫦也这么认为,她原本还以为应王世子出现在杨柳居,还与其中一位青楼女子纠缠不休,实际有诸多原因,试图暗中筹谋,浑水摸鱼,然而今日所见那二人,心中的怀疑顷刻之间被打消了大半。
那样的人物,确实有被人一见倾心的本事。
可既然杨柳居有那样的人,从前又为何不出名?甚至以传出貌丑的名声也未曾辩解。
正沉思着,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喊她。
“容小姐,我们主子有请。”来人一身侍卫打扮,巧的是,容云嫦认识他,这人乃三皇子身边跟随的近侍之一,上一世,她也曾见过许多次,后来为三皇子而死。
想到这人对三皇子的忠心,容云嫦待他也十分客气,“劳烦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在众人面前惊艳了一回的二人,此时正在马场中跑了一圈,直到再一条小溪边停下。
大白马低头喝水,两人仍坐于马上。
溪风拂面,凉意清爽,应轻烛仿佛感受到了山水的呼吸,生命的律动。
“看见了吗?”郁止的声音自身后传入耳中。
应轻烛视线在周围巡视,心中猜测这人是要带他来看什么。
不多时,他的视线便停在某处,那里站着两个人,他那未来三弟妹,以及刚回京不久的三弟。
两人似乎正在因为什么而争执,容云嫦面露焦急连忙解释,而应曜却一直板着脸,表情并未有多少变化。
“你带我来见他们做什么?”应轻烛知道,三皇子已经知道容云嫦曾对七皇子有情一事,不曾想手下人动作这么快。
“打蛇打七寸,这样的小事,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郁止缓缓道。
应轻烛皱眉,一时也不知这人什么意思。
这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且在教训他?认为他不应该这样做?
他被气笑了,“夫君可还记得,你是谁的人?”
郁止握着他的手,调侃道:“原来在夫人心里,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应轻烛一噎,一时竟哑口无言。
“休要转移话题。”他恼怒道。
郁止不逗了,反而正经道:“并非是说你不对,不过是想让你瞧瞧,人的软肋。”
应轻烛正不明白,不多时,却听一道破空声传来,箭矢极速飞来,闯入几人眼中。
下一刻,便见原本还冷着脸的三皇子陡然皱眉,飞快将容云嫦拉入自己身后,眼疾手快,一剑斩断箭矢。
然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一箭不成,另有一箭。
顷刻间,箭矢宛如纷飞的羽毛,自四面八方飞来。
三皇子紧紧将容云嫦抱在怀中,翻身上马,以身相护,无暇顾及自己,此时他已经身中数箭。
容云嫦惊恐落泪,想要帮他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两人极速奔逃,不多时便已不见了身影。
应轻烛看得手心冒汗,“……是你?”
郁止不由委屈道:“夫人,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的人?”
应轻烛心中并未这样认为,可谁让这太巧了呢。
郁止被他这么看着,无奈之下,便道:“确实不是我,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是谁。”
不外乎七皇子罢了。
应轻烛却细想后道:“不对,既然你不知道,今日又带我来见什么?如何得知今日会出事?”
郁止自然不能说他从剧情中得知这二人来马场,而又在七皇子那边推波助澜一把。
“那你便当做是我动了手脚也可以。”
应轻烛看了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人说什么当做是,合着自己还委屈了他不成?
“走吧,否则我们怕是也要被牵连。”
应轻烛闻言,心中猜测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用来让他打消怀疑的工具?
然而不等他多想,便见箭矢朝着自己飞来,应轻烛甚至忘了明白这件事真与郁止无关这一点,只来得及着急喊:“小心!”
话音未落,便见一截马鞭利落地巻住了那支长箭,随后马鞭一甩,长箭顺着来时的方向飞回去,林中传来闷哼声。
双腿一紧,胯下马身一震,飞奔的速度加快。
郁止不由感叹道:“今日,当真要与夫人同甘共苦一回。”
应轻烛恼这人在危急关头竟然还玩笑,一点也不严阵以待,正要发怒,便觉腰间的手臂一紧,男人的声音凑在耳边,即便狂风呼啸,却仍清晰入耳。
“夫人放心。”
应轻烛心中微动,还在侧耳倾听,却不见对方说出后半句。
放心,放心什么?
他会保护自己?
还是今日不会出事?
虽然大致猜测出答案,他却仍想听这人亲耳说。
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信你……是真的心悦于我。
然而等待良久,仍未听到,想来这人是只想说这四个字,让他放心。
应轻烛有些失望,然而就连他本人,都觉得这失望不应该。
他为何要知道这人是否心悦于他?
应轻烛扪心自问,却不想知道答案。
身后的黑衣刺客仍在追杀,不过主要对象还是三皇子二人,追着郁止他们的不过两人,郁止马速加快,确保那两人追不上,而他阻拦身后箭矢的速度也宛如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快准狠。
那二人惊怒不已,连射几箭,郁止虽然技术高超,可到底没有三头六臂,尽管努力躲闪,却仍有箭矢从身侧擦过,带出他一层血肉。
距离越远,眼见两人就要到马场人多出,那两个刺客也无奈撤退。
郁止拉绳下马,脚步略有不稳,应轻烛眸光微动,手心不由紧了紧,“你怎么样了?”
视线落在郁止雪白锦袍上破开的几道口子,还有上面沾染的血色,应轻烛心中不由生出明显的怒火,可他很清楚,这怒火不是对着郁止,而是对那群刺客,以及……还有自己。
郁止捂着胸口,“箭上无毒,皮肉小伤罢了。”
疼痛能忍受,他是因为极速奔跑和体力运用令他呼吸急促不稳。
这具身体……
郁止不愿说得过多,便笑着对应轻烛转移视线道:“到底护住了你。”
应轻烛霍然抬头,撞进那双装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装的眼睛,心跳的速度忽然急促又紊乱。
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他信了。
信这人是真心心悦于他。
白衣为凭,血香见证。
“郁止,你闻到了吗?”
“什么?”
“你的血,是香的。”
你是香的。
想吃。
三皇子遇刺一事,不多时便传遍了京城,而郁止和应轻烛作为两个被牵连的人,知道的人却没那么多。
不过,三皇子和容云嫦却是其中知情者。
被皇帝询问时,三皇子难免阴谋论,“父皇,今日遇刺,为何正巧遇上应王世子?其中恐有奸计。”
三皇子可还记得未婚妻曾告诉过自己的事,杨柳居有问题,这个应王世子和世子妃也未必就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听到这两人,皇帝眉心不由短暂一蹙,“朕知道了,你去审问那些刺客,死活不论,能问出来多少算多少。”
他直觉问不出什么,便将此事交给三皇子自己去问,问不出来他也怨不了谁。
三皇子当即应下,“是!”
他确实没留手,将那几个刺客大刑伺候了一遍,对方仍旧嘴硬,最终,三皇子也只得到了个明显是挡箭牌的答案。
刺客说他们是徽州世家派来刺杀他,给他一个教训。
徽州,三皇子刚从徽州查完谎报灾情案回来,得罪了不少当地世家豪强,用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可三皇子知道,未必真是如此。
容云嫦曾对他说,京中还有另一股势力涌动,藏的很深,若是不将他们揪出来,只怕后患无穷。
只可惜他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可想到容云嫦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不愿意不信她。
沉思良久,三皇子终于怒了。
管他是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做了这么多年风头最盛的皇子,皇位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作为被牵连的两人,郁止和应轻烛自然也被问话,他们如实回答了,别人信不信却说不定。
二人到底身份不一般,且尤还是受害者,官府不能为难他们,连问话都是官府的人亲自上门,在郁止表示要请大夫压惊后,官府的人也识趣离开。
临走前还没忍住多看了这对夫妻两眼,不说别的,仅仅看着,便能心情好很多,毕竟这世上谁不喜欢美人呢?
“此事你当真没有马脚?”在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时,应轻烛仍是关心问道。
郁止笑了笑,“夫人,你该相信我。”
信他。
这人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
当初成婚说要信他,心悦也要信他,如今被问及刺杀一时,还说要信他。
郁止看了看他,刚要劝他去休息,便听下人敲响房门。
“世子,世子妃,大夫来了。”
应轻烛双眼一亮,起身去开门,“快请进来。”
郁止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勾唇。
爱人嘴硬心软,郁止也只能等,等着他不再嘴硬的那一天。
这位大夫是郁止先前请过的安大夫,见面行礼后,便直接让他坐近诊脉,又看了看伤口。
“箭上确实无毒,也未有脏污。”安大夫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皮外伤好办。
但这位主,身体可不仅仅只有皮外伤这么简单。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说得委婉些,然而不经意看到郁止投过来的眼神,心中一凛,当即领会到什么,未再多言。
应轻烛听完大夫的话,也显然放下心来,若是郁止因为他而重伤,他心中恐要过意不去。
如今这样便很好。
“夫人可拿着药方让人去抓药煎药。”安大夫写了一张内服补血药方交给应轻烛。
应轻烛看了郁止一眼,“我去了。”
待屋中没有其他人,郁止才对安大夫道:“多谢老先生帮助,在下不愿让夫人得知内情,徒增伤心,还望老先生今后能够隐瞒。”
安大夫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到郁止这番作为,也只叹口气,宽慰道:“世子切勿妄自菲薄,日后仔细调养,说不定,尚有十年光阴。”
郁止淡笑道:“多谢老先生。”
安大夫笑了笑道:“世子心胸宽达,必定有后福。”
他见过许多因为寿数而徒增误会的年轻人。
这位明知自己不得长寿,却仍要与心爱之人相守的行为或许从另一半看有些不地道,但他确实喜欢。
再观应王世子,似乎并未将自己身体一事放在心上。
心性如此豁达,可见一斑。
郁止动了动眼睫,并未抬眸。
他也未想到,这具身体会被损坏得这么厉害,以至于这一世恐又要匆匆而过。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放弃,装作陌生人旁观守候。
上一世的经历告诉他,既然认定一个人,便莫要犹豫迟疑,否则只会都遗憾。
或许他们还有下一世,或许……没有了呢?
“来人,送老先生出去。”
安大夫告辞,背着药箱走到门口,才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忘记开身体调养的药方了!
治病有阶段性,自然不能一直吃一种药。
安大夫取出纸笔,写了一张药方给送他出来的丫鬟,“这药记得让世子一日一服,让他放心,两张药方不会相冲。”
丫鬟不敢耽搁,连忙拿着药方跑回去,却不想与刚回主院的应轻烛撞在了一起,整个人摔在地上。
“何事这般毛躁?”
丫鬟连忙将药方双手递上,“安大夫开的药方,说是给世子爷调理身体的。”
应轻烛皱眉接过,心道药方不是已经有一份?为何又有新的?
他看了一遍后默记下,还给这丫鬟,“你去吧。”
“是。”
夜晚,应轻烛回了一趟杨柳居,找人询问那药方有何效用。
先皇后乃医女,医术高超,手下收的人也多少与此沾边,一位医术很好的人听完药方,沉吟片刻道:“主子,这药方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固本培元,养身健体作用。”
应轻烛心中疑惑刚收起,却又听他道:“不过,硬要说特别,那便是这药有些重。”
“重有问题?”
“寻常人固本培元都用最温和的方式慢慢调养,然而依这药方来看,病人应当是位身体沉疴旧疾,积重难返,温和的药方已经无用,只能用重药。”
“然是药三分毒,重药更伤身,即便此方能在短时间内使身体变好,也不过是燃烧身体能量,寿数堪忧。”
咚!
杯子被主人无意识地重重敲在桌上。
应轻烛面色仍挂着平静,是真是假却瞧不清。
“我知道了。”
深夜,郁止想着那人今夜究竟回不回来,他洗漱后上床,照例在屋内留了两盏灯,正要睡下,却见一道身影悄然进屋。
眨眼间,那人便到了床边。
红衣似乎还染着夜里的清风,有些许微凉。
“为夫还以为,今夜又要独守空房。”郁止浅笑道。
“穿这么严实,不热吗?”
屋里虽置了冰,可到底不如现代空调方便,郁止伸手要帮他解了外衣,两人更亲密的事的做过,应轻烛不会拒绝郁止这般动作。
果然,后者任由他解衣。
“浴房有水,洗了再睡。”郁止一边说,一边将干净衣服拿给他。
应轻烛看着这人伸手递出来的衣服,看了许久,直到郁止察觉似乎不对,才忽而道:“郁止,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很多……”
郁止眸光微动。
“钱?”
郁止:“……”
“你怎么不说我欠了你情债?”他无语地揉了揉额头。
应轻烛自然而然道:“感情这么廉价的东西,又怎值得你辛苦报答。”
郁止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到应轻烛生母的剧情,虽不多,却也足以让他窥见一二,对于应轻烛的观念也能理解。
可理解却不代表不介意。
“你是在说我廉价?”
应轻烛好笑抬头,认真看着他,看着那双只装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这个世间,只有自己有资格被他装进眼中,心里。
“不,你的无价。”
他一步上前,吻住那张看着便诱人的唇,很香,很软,恍惚间,应轻烛似乎又闻见了那阵血香。
辗转离合,缠绵悱恻。
“所以我只能用同样无价的东西还你。”
氤氲之息就在耳畔、颈侧……
应轻烛忽然觉得,上辈子恐怕是自己欠了郁止的,否则这一世不会让这人勾引他坠入情网。
他是他的孽,亦是他的障。
死生纠缠,难以割舍。
第54章 风流病世子8
芳香萦绕,绯纱蔓起,外间的微弱烛火悄悄照了进来,微光明亮了内室的角落。
而那角落里,正有两道身影贴得极近……极近……
仿若连理并生,合为一体。
不知何时,交缠的人影逐渐分开,却仍久久未有言语。
终于,一道闷笑声响在耳畔,郁止温声轻笑道:“夫人原来也会如此热情。”
“不过,夫人怕是忘了,你身体不适,不宜洞房。”
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那阴差阳错的药还没解除药性。
不对,既然郁止知道他是男子,那成婚当晚的那杯酒表示刻意。
思及此,应轻烛看向郁止的目光都带上了锋芒。
郁止好似未曾看出来一般,只道:“夜已深,该歇了。”
薄被揭开,盖住了两人。
应轻烛还未洗漱沐浴,他却不去想此事,满心都是身后用手臂轻搂住自己腰的男人。
良久,他终是开口问道:“郁止,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郁止还未入睡,他不知今夜应轻烛的改变是为了什么,但左不过是那些事。
“夫人想听什么?”
他搂人的手紧了紧,“我都说给你听。”
应轻烛心中微动,心跳仿佛都快了一点,听着郁止这语气纵容的话,感受着夜里沉寂的风和月,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疑惑被他问出:“你究竟……为何会心悦于我?”
他与郁止的相识并不美好,即便不是盈风,而是作为四公主,他们之间也并无过多交集,甚至连话都未说过两句。
这样一个人,却口口声声说心悦于他,令他如何信。
可今日,他信了。
信他不为名利,信他未有诡计,信他……钟情自己。
可原因呢?
他想知道。
郁止睁开眼,手边抚着应轻烛的秀发,“你可信前世今生,转世轮回?”
“或许前世,你我便有斩不断的缘分,今生重逢再续前缘,才令我对你一见倾心。”
应轻烛轻扯唇角,觉得好笑,“你信神佛?”
郁止并未犹豫:“不信。”可轮回有时无需神佛。
应轻烛想说既然如此你还这么说做什么。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反而认真道:“即便有轮回,今生的你我,已非前世人,如何算数。”
郁止轻笑出声,好似明白了对方心中症结所在,“我不知他人如何,却知你是你,我是我,即便没有前生,难道今世便不能动心?”
应轻烛心头仿佛一轻,似乎那困扰多时的难题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不为其他,只是心动。
不因前世,只算今生。
不过如此而已。
*
翌日,闲来无事的应王府迎来了一位稀客。
三皇子一早便到了应王府,却被告知府上两位主子尚未起床。
如今已经日上三竿,三皇子不由皱眉,心中对于应王世子并非风流草包一事产生了怀疑。
又等了许久,茶水都上了两回,才终于见到那人。
“三殿下。”郁止随意执手称道,“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三皇子左右看了看,却仍没见到那位应王世子妃,便问道:“敢问世子,世子妃为何不在?”
郁止并未被他质问的语气给吓到,轻咳两声,笑了笑道:“昨日她累了,此时还在休息,殿下有事问我即可。”
近乎暗示性的话语让三皇子意味深长地往他病恹恹的模样多看了两眼。
“今日前来,既是为先前刺客牵连到二位而致歉,礼物已经备上。”
“第二,也是想来询问世子可有关于刺客的猜测和线索。”
郁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殿下不必多虑,刺客一事,并非您所愿,不过是意外。”
“可惜我们与那刺客接触太少,并未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怕是要让殿下今日白跑一趟。”
这结果在三皇子意料之中,他本就没想过能从郁止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是想试探郁止的态度,如果对方含沙射影,他或许还能有些想法,可对方明显滑不溜手,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他也就没了想法。
“既然如此,那是我贸然打扰,这就告辞。”
“殿下慢走。”
待人走后,应轻烛才走进来问道:“为何不让我与他见面?”
“三皇子是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人,若让他察觉到你的不对,或许会招来麻烦。”郁止起身拉过他的手。
“让杨柳居暗地里的人撤出来吧,被容云嫦知道,三皇子也会知道,说不定再过不久,他便会下手。”郁止劝道。
应轻烛默默听着,二人之前并未聊过这等话题,可从郁止的口中,却仿佛对他知之甚详。
他不知道郁止到底知道多少,也不去管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他只要明白,眼前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其他,便都不重要。
“郁止,你曾经说,要我多看,多听,我看了,也听了,如今斗胆问一句,你可是想扶持我?”
扶持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郁止对上他认真的表情,眉目温柔,“若你想要,又有何不可。”
左右他可以确保应轻烛会是个好皇帝,左右……原剧情中的前世,真正走到最后也确实是应轻烛。
在女主前世的剧情中,她帮七皇子害了三皇子,可七皇子却也没走到最后,在弥留之际,她隐约听到有人来向七皇子汇报,宫门被人攻破了。
这便是重生后女主并未将七皇子放在眼里,反而暗中调查其他势力的原因。
如果按原来的路,这场博弈中,应轻烛会输,可如今有了他,有心算有心,应轻烛会赢。
应轻烛沉默,他不知道郁止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人寿数难长,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今后若是真登上那个位置,会三宫六院广开后宫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又或者是他相信自己到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的地步?
心念一转,应轻烛敛眸垂目未再多言。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不要犹豫,不要后悔。”郁止伸手试图去揉他的头,却又在这云鬓珠钗前败下阵来。
“从今以后,我可以教你。”
“教什么?”应轻烛抬眸看他。
郁止眉眼弯了弯,“你想做什么,便教什么。”
你既想做天子,那我便教你帝王之术。
应轻烛原本以为郁止只是在说玩笑逗他,这人又才多大,能教他什么。
谁知在接下来许多天,他全方位见识到了郁止的博学与心计。
他自小伪装身份,为了那个位置努力,多数时间都被用来研究人心,对付他那几个兄弟和朝臣势力。
无人能教他更多,也无人敢教他更多,只能自学和潜移默化。
然而这些日子郁止给他系统性地上课,却让他充分见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当然,这些不足他或许可以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学习弥补,可那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这也便罢了,在前期,他还可能因为能力不足而导致许多百姓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如今能够避免,也算好事。
可是他不明白,郁止为何会这些?
他作为应王世子上京为质,至今已有十余年,京中处处传的都是他风流纨绔的名声,然而当真正认识对方,才知此人心有沟壑,绝非等闲之辈。
应轻烛难免有了一些猜测。
“听闻溧阳的葡萄甜美可口,可我似乎并未在府中见到,是今年没有,还是往年都没有?”
问着葡萄,实际想问什么,郁止心知肚明。
“一直都没有。”他也不避讳道,“应王与我并不亲近,你不必在意他们。”
应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应轻烛此番询问,是在问郁止是否为应王寄予厚望的儿子。
听到郁止的答复,应轻烛心中有了数,可哪怕关系再不好,到底也是亲父子。
应轻烛垂了垂眸,“我知道了。”
郁止见他在府中读了许多天的书,上了这么久的课,有心让人放松一下,干脆带着人去了名下一个庄子上。
这里是他新买的庄子,没有被人安插什么眼线奸细,也没有倚老卖老的王府老仆,有的只有郁止买来做活计的农人。
见到主人到来,纷纷行礼,被郁止挥手让他们继续忙碌了。
他牵着应轻烛的手走在田野上,看着农人们忙碌。
这是应轻烛第一次真正亲自接触土地农业,第一次离它们这么近。
他面上还有些新奇,看了看,多认出一样作物,心中便多高兴几分。
忽然,他目光在某处停留了下来,拉了拉郁止的衣袖,指着那个方向不解询问,“你在这里也种花吗?”
郁止顺着手势看去,只见不远处正有人抱着几棵植株在种植。
“若是喜欢花,也有许多品种可供种植观赏,为何要种奇怪也并不好看的白叠子?”应轻烛皱着眉看郁止,似乎是在为郁止的审美感到堪忧。
郁止忍俊不禁道:“那并非是花。”
“……你骗我见识少?”应轻烛也是在立场赏花宴中见过这白叠子的,这种西域传过来的花种虽然稀少,京中却也不是没有,他觉得郁止是在逗他。
郁止笑后却认真道:“我说的是实话,它的作用并非是观赏的花,而是能够御寒的作物,其效用比丝更好,等日后它产出,我便让人做来给你穿。”
应轻烛一懵,犹豫道:“那你种来……”
“自是给你的。”
不是给他用,不是给他穿,而是给他……造福万民。
回想近日种种,应轻烛心中甚至有种感觉。
比起教授权术制衡,郁止更多还是教他如何理政为民。
他不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皇帝,而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明明他的身份还未解决,明明他连储君都不是,明明……前路漫漫。
可郁止却好似已经确定他会成功,因此跨过夺权,谋起了更长远的未来。
这个人……真奇怪。
奇怪的郁止并不知道应轻烛心中所想,他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安排行动。
三皇子遇刺的事最终只能以徽州豪强心有不甘,收买人行刺结案。
三皇子受了伤,却仍未放下手中事务,每天忙与朝政,闲暇时间都留给了容云嫦。
七皇子虽逃过一劫,但他心知,他三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今后他就算真的安分守己,对方也不见得会放过他。
于是他干脆不再遮掩,冒着被发现被针对的风险找贵妃告状。
“母妃,近日皇兄已经有多久未来看望您了。”
贵妃还是知道大事为重,替大儿子解释道:“你皇兄是要做大事的人,自然要忙于朝政,母妃有你陪就够了。”
给了哥哥皇位,给了哥哥势力,给了哥哥未来,却什么也不给他。
自小教导他要辅佐哥哥,不要和哥哥争。
可是凭什么?
明明他也是父皇母妃的儿子,明明他也有才有能,就因为有一个比他大的哥哥,便什么都要忍让?!
呵!
七皇子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显,仍是笑道:“母妃,今日我可瞧见皇兄送未来皇嫂去大皇姐的赋诗会,他们感情深厚美满,将来必定能成为一对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儿臣便在此提前恭喜母妃,早日将皇嫂娶回家门,抱得麟孙!”
贵妃素来心眼多,如今七皇子这番话入耳,心中顿觉不是滋味。
儿子今早有时间送未婚妻去诗会,却没时间给她请安?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种事又发生了多少?
媳妇还没进门,就被儿子这么宠着,日后若是进了门,她这个做婆婆的,可还能对儿媳立规矩?
儿子儿媳恩爱,亲密无间,那她这个生了儿子养了儿子为儿子付出这么多的母亲放在哪里?
原本贵妃还很满意这个儿媳,可此时她却对容云嫦的好感尽消。
没办法,母亲养大了孩子,便很容易将孩子当做自己的私有品,不愿意对方属于另一个女人。
婆媳关系永远都是难题。
而这个难题,足以让感情很好的母子心生芥蒂,而他便能趁虚而入,趁机谋取利益。
这是笔无本买卖,七皇子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后续事情果真如他所想一般,三皇子在贵妃找茬容云嫦时,皱眉而出,站在容云嫦那边,彻底激怒了贵妃。
贵妃强行赐了一批宫女去三皇子的住处,名分为侍妾。
恰逢遇到容云嫦正在与三皇子谈情,容云嫦受伤离开,而三皇子……在盛怒之下,竟亲手砍了那几个挑拨离间、花枝招展的宫女侍妾!
消息传到七皇子耳中,七皇子都快要笑疯了。
他这位三哥啊,性情未免太过暴戾了一点,怎么能一言不合便杀人呢?还是杀的这等无辜之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隔天早朝上,便出现了一摞子斥责三皇子性情凶残的奏折,摆满了皇帝的御案。
皇帝也不得不当众斥责了三皇子几句,再象征性罚了三皇子俸禄,此事便也过了。
为几个宫女处置他看好的儿子,不划算。
而容云嫦也听说此事,知道自己误会了三皇子,且看见三皇子受罚,心疼不已,便主动前来和好,二人和好如初。
可贵妃与容云嫦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
贵妃认为容云嫦是来抢走她儿子的贱女人,处处看不顺眼。
可惜儿子每每都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甚至还将贵妃气晕倒。
七皇子趁机出现,指责三皇子重美色,对母妃不敬。
三皇子看着义正辞严的这个弟弟,心中终于明了,“原来是你。”
七皇子心虚,“我怎么了?皇兄自己为了一个女子便对母妃不敬,还不喜弟弟亲近母妃?难道你自己不孝,便也不许别人不孝不成?”
三皇子看着这个同胞亲弟弟,心中却没有丝毫感情,他现在猜测,说不定上回的刺杀,这个弟弟也有份。
勾引未来嫂子一事还没找他算账,刺杀一事他也轻轻放过,如今竟然还离间母妃和他与嫦儿的感情,一系列事情,总该要还了。
此后,三皇子不再掩饰对七皇子的不喜,逢年过节,送给郁止的礼都要比给七皇子的重。
这两兄弟彻底崩了。
郁止关上窗户,遮挡住楼下三七二人见面的暗流涌动。
“夫君以为谁会更有胜算?”应轻烛一边给郁止倒了杯茶,君山银针的香味溢满了房间。
郁止顺手接过,指腹贴着杯壁,有点烫,便没着急入口。
“三皇子。”
说出口后,应轻烛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七皇子。”
毕竟上回这人带他去看三皇子和容云嫦,二人为情所困,乃软肋,可利用。
而相比之下,七皇子更无情,也没有软肋在身上。
郁止但笑不语,他又不能说女主重生归来,拥有先知的金手指,就七皇子了这样的,必然敌不过男女主光环。
可这不能说,于是便笑道:“大概是爱情的力量,我相信拥有心爱之人的三皇子会更有力量对付七皇子。”
应轻烛:“……”
见鬼的爱情的力量,那他拥有郁止不也是……呸!
“如果让你选,他们二人你更倾向于谁当皇帝?”
“三皇子。”
“为何?”
“三皇子虽性情残暴,对于得罪他的人下手极狠,却在处理政事上并无太大问题,且有容云嫦从旁辅佐,这二人若上位,问题不大,不说中兴盛世,却也足以守成。”
且有男女主光环在,其他势力针对大楚的阴谋多半不会得逞。
“至于七皇子,本性多疑虚伪,善于伪装,可同苦难,不可共富贵。”
面子工程做得不错,死后应该会得到个好名声,活着的时候若是做皇帝,一定比不过男主。
他侃侃而谈,毫不藏私,然而等他说完,却发觉应轻烛久久未说话。
不由抬眼看去,只见对方正直勾勾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郁止心中微动,笑着将人拉过来,让对方坐在自己怀中,温声问:“看什么?怎么不说话?”
应轻烛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道:“郁止,你是不是,其实并不在意谁做皇帝?只要他能做得好,是谁你也无所谓,是不是?”
郁止把玩应轻烛手的动作一顿,心跳漏了一拍。
“不要多想,我知道,你能做得很好。”
可那是因为有你。
如果没有你,他未必能做得比他那三弟好。
这避而不谈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的,他猜的没错。
郁止不在意当权者是谁,哪怕是应王造反,只要能将这皇帝做得好。
是因为他,因为自己,郁止才会甘愿主动踏进这夺嫡斗争的漩涡。
是因为他。
都是为他……
郁止笑谈这大概也算得上另一种意义上的假公济私。
应轻烛却并未与他笑闹。
回家后也异常沉默。
郁止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偏心,因此生气,有心安抚,却还未想到方法。
晚饭他不惜亲自下厨,做了这人喜欢吃的菜。
应轻烛刚尝了一筷子,便微微一愣。
从前他只当郁止的前世今生为勾引他的甜言蜜语,此时却忽然觉得,或许这世上当真有前世,否则他为何从这道菜中吃出了熟悉和安心?
饭后,郁止习惯性先去浴池沐浴,却在离开时,忽然被应轻烛拉住了手。
“我想同你一起。”
简单的一句话,被他平平淡淡地寻常语气说了出来,若是不经意,怕是真要以为这不过是句普通话。
然而郁止用了心听,自然瞬间便明白其中含义。
他转头看他,笑道:“可是认真的?”
“你不愿意?”应轻烛面上依旧平静,如寻常一般并无太大情绪。
郁止浅浅勾唇,温声道:“我怕你不愿意。”
“没有,这本就理所应当。”他们成了亲,周公之礼确实应当。
如墨锦缎般的长发飘然入水,如它的主人一般,被温热的池水浇透,淋湿。
换做一月前的应轻烛,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短短时间之内,自己竟然便会与这人走到这么亲近的地步。
亲密无间,共享激情。
他也从未想过,做这种事竟会让人丢盔弃甲,抛却所有礼义廉耻,脑中空空,只余身体的本能在进行。
在今夜,郁止终于看到了爱人放纵后的模样,与平日的冷淡截然不同。
床上重新铺了大红的锦被,柔顺丝滑的红锦之上,是比那大红更为艳丽动人的景色。
……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沉,二人才相拥入眠。
应轻烛面上的艳色还未褪去,他看着男人沉静的睡颜,在那唇上落下一个单纯的轻吻。
谢谢。
翌日中午,郁止自床上醒来,下意识摸向身边,却只余一手微凉。
不知何时,应轻烛已悄然离开。
郁止倏然起身,锦被下的信纸映入眼帘。
第55章 风流病世子9
轻飘飘的信纸被衣风一吹,便飘然落下,雪白的信纸携带着昨夜残留的绮香,染上轻尘。
郁止指尖略显青白,顿了顿,他才从地上拾起信纸。
展开一看,原本还担忧的心不由放了下来,唇边染上一抹无奈又心疼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如此固执?
听见屋内主人动静,外面守着的侍女敲了敲门。
郁止:“进来。”
侍女推门进来,将水盆巾帕备好,郁止起身穿衣,侍女整理床铺,看着上面凌乱的痕迹不由红了红脸颊,却不敢询问世子妃在何处。
郁止看了一眼,沉声吩咐道:“出去就说世子妃病了,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侍女们心中一凛,当即齐齐应道:“是。”
郁止:“下去吧。”
侍女们离开并关上房门。
郁止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换做往常,此时他应当正在为应轻烛化妆梳头。
他上前两步,伸手拿着妆盒胭脂眉笔等看了看,试图从这些东西上找到正在为应轻烛上妆的感觉。
而当他看到首饰盒时,眸光一顿,一抹黑色映入眼帘,两缕长发交织纠缠,难舍难分。
发上绑了一块小木牌,木牌上朱笔雕刻了两个名字。
郁止,应轻烛。
终是以这种方式亲口告诉了他真正的名字。
结发同心,恩爱不疑。
*
应轻烛清晨一早回了宫中,与代替他的下属换回了身份。
他穿上那老旧掉色的宫装,涂上遮盖皮肤的药膏。
原本这也就够了,可今日他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也不满意,总觉得这双眼睛中那抹艳色略有明显,勾人心魄。
思来想去,他又将眼圈周围涂黑了一点,看着像是病重或者疲劳过度的模样,终于让眼睛的颜色不再有那么明显。
一早,便有人敲响了应轻烛所住宫殿的宫门。
“四姐姐,你身体好些了吗?”五公主看似担忧地询问道。
然而看着应轻烛这副模样,心中摇头叹息,她这位四姐姐也太没用了。
身为嫡出公主,半点贵气也无,连身体都这么没用,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姻缘。
这要是牵连耽误了她自己的婚事可如何是好?
眼珠转了转,五公主看着应轻烛道:“四姐姐,今日要不要一起去给贵妃娘娘请安?说不定还能遇到父皇。”
父皇看到她们,总该想起来他还有适龄女儿尚未婚嫁。
四姐姐不定亲,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
应轻烛掩唇垂眸,轻咳了两声道:“我身子不好,便不去打扰贵妃娘娘了,恐将病气过给翊坤宫。”
五公主见她这么不争气,心中恨铁不成钢,却是面露担忧关心道:“四姐姐你身子一直不好,一直待在宫中,不请御医怎么行,不如去见见父皇,让父皇为你请御医看诊。”
她上前要拉着应轻烛走,应轻烛皱眉扶腰。
“四姐姐怎么了?”怎么这么麻烦。
“无事,扭到腰了。”应轻烛抽出手,仍拒绝道,“五妹若是想念父皇,自去便是,今日我实在难以奉陪。”
说罢,应轻烛转身往里间走去,他今天没心情和五公主装什么姐妹情深。
五公主心中气恼,觉得她这四姐太废物,一点用也没有,目光看了几眼对方的背影,别说,看样子确实不像装的,难不成真伤了?
算了,四姐带不动,那她自己去。
五公主生母只是个嫔,还没背景,没有家族势力,在宫中就是个透明人,靠不住,否则她也不至于想尽办法为自己打算。
若是如大公主那般,她和至于苦苦为自己筹谋?还要带上废物四姐来衬托,他人何时看见其他几个姐妹多给应轻烛一个眼神?
五公主惯会做面子工程,平时常来给贵妃请安,今日来也习惯了。
只是不巧,她竟然遇见了三皇子和七皇子争执的场面。
心中顿时后悔,她今日就不该来的!
贵妃正被闹得头疼。
三皇子为了维护容云嫦那个女人,竟然连番给她没脸,还说七皇子有心与他争。
别说七皇子一直对她十分孝顺,从未说过要争那个位置的话,就说他真要争,都是她儿子,凭什么不能争?
她辛苦扶持大儿子那么久,对方却还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她,小儿子对她孝顺贴心,她为何不能支持小儿子?
这个念头冲动地出现在脑海里,激得她差点便要当场口不择言,然而在这话刚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便有宫人进来禀报,“娘娘,五公主前来向您请安。”
贵妃当即止住要脱口而出的话,转而道:“让她进来。”
话题被打断,刚才那个冲动的念头也退了下去,可它留下的痕迹却无法磨灭。
有些念头没想到时,便不会去想,可当它出现后,也让人难以忘记。
直到对撞上枪口的五公主言语讽刺一番,发泄心中的怒气,又赶走了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后,夜深人静时,贵妃又想起来那个突然的念头。
大儿子不听话,为什么不能支持她小儿子呢?
小儿子才名远播,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自身本事,都足以争一争那个位置。
她有两个儿子呢,一个不行,另一个也能上啊,岂不是双重保险?
且她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牵制大儿子,让他对自己更加恭敬。
一举数得,是个好主意!
“殿下,娘娘她怎么样?”马车中,容云嫦关心道。
她没想到,这一世自己还没嫁进门,便已经和贵妃产生了矛盾,比前世来得早了很多。
为了三皇子,她努力讨好对方,却都没用。
无奈之下,她只能尽量避开,却不想这矛盾还是越闹越大。
她不担心三皇子,她知道,无论自己和贵妃起了什么矛盾,对方会维护的都是自己,可她与贵妃的关系不好也是个隐患。
“老七恐怕有异动。”三皇子沉下眸子道。
这世上他最看中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容云嫦,二是皇位,当容云嫦是他的后,最重要的便是皇位。
可如今他那位同胞亲弟却要染指,说不定,之前的刺杀也有对方的份,这让他心里的那点兄弟情分被消耗殆尽。
对七皇子,他已经动了杀心。
知晓七皇子只是只螳螂,真正的黄雀还在暗处的容云嫦却并未将七皇子放在眼里,闻言便劝道:“殿下,七殿下并非是您的威胁,您该查一下其他皇子。”或者不是皇子,是其他势力也说不定?比如应王旧部?
听见她这话,三皇子心生不悦,他死死抓紧容云嫦的手腕,一双鹰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容云嫦,“你这是在帮他说话?你们……还念着旧情?”
容云嫦连忙摇头,当即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只是说七殿下无德无能,根本不配做殿下的对手,殿下应该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你连老七都看不上,竟然会觉得那些废物中会有我的对手?”三皇子嘲笑出声,眼中隐含不屑。
容云嫦一卡壳,脑中恍然发现了什么一般。
是啊,为何那群皇子看着都很弱,很无用,却还有人做了黄雀?
若不是他们藏得够深,那便只能是……还有人隐藏身份在暗中!
他一定隐藏得很深,甚至有可能不是这几位皇子。
就在容云嫦的思绪跑到“是否有前朝皇室血脉”上时,三皇子却受不了她的走神,认为这是对他的冷淡。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他拉过容云嫦,迫使后者双眼只看着自己。
容云嫦思绪被打断,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想了什么,此时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殿、殿下……”
话音未落,后面的声音便被尽数吞没在口中。
一吻完毕,三皇子抱着脸色潮红,尚未回过神来的容云嫦,哑声道:“剩下的等我们新婚夜再做。”
容云嫦双颊更红。
如今距离他们成婚已经不到一月,这一回,她一定会做一个完美的三皇子妃,做他的妻子。
默默监视这二人的郁止不禁抽了抽唇角。
果然,当主角的爱情与其他对上,无论是什么,对方都得靠边。
郁止并没有看不起重感情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如此,想来应轻烛的前路会更简单些。
“日后不必向我汇报这二人的事。”
“世子爷?”
“下去吧。”
既然他不希望自己插手,那他便不做。
应轻烛睡了一觉醒来,便从宫人口中得知五公主被贵妃斥责,被罚抄写宫规。
再一打听,才知这是撞上贵妃心情不好,刻意找茬。
而贵妃为何心情不好?除了皇帝,便只能和三皇子与七皇子有关。
眸色深了深,“去,帮七皇子一把。”
“是。”
坐山观虎斗,看其两败俱伤,似乎更省力。
“主子可要去看五公主?”
应轻烛拒绝道:“不必了。”
今日前去,免不了还会被提及婚事,五公主自己要求婚事他管不着,可若是想要因此而对他做什么,休想。
可应轻烛却未想到,五公主没能对他的婚事做什么,皇帝却主动提起了此事。
被人传话皇上有请时,应轻烛还在心中猜测是有何事,从杨柳居到应王府,从郁止到三皇子,甚至从先皇后到贵妃,他都想过,却没想到皇帝见她竟是为了婚事。
皇帝坐在桌前,贵妃正在一旁为他展开各种画像,并且一个个解说。
“这位是宁国公府大公子,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只是身为庶出,被嫡母不喜,早就被下了绝育药。
“这位是闻阁老的嫡孙,为人善良,声名远播。”可惜善良是对路边卖身葬父的姑娘,以及青楼楚馆中的女子,远播的也是花心之名。
“还有这位,是刘将军的嫡长子,为人英武不凡,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四品军衔,未来必定前途无量。”然而此人早年在战场受过伤,那处已经成了摆设,进门便要守活寡。
这些都是内宅消息,皇帝这样忙于政务的人,又怎会处处清楚手下朝臣们子孙的内帷情况。
看着这些人,心中还算满意,只觉得贵妃当着他的面,不敢欺负应轻烛。
且他平日也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问,此时见面,也心绪复杂,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这些,你若是有看上的,朕便为你下旨赐婚。”
应轻烛咳了两声,“谢父皇,不过儿臣不愿嫁人。”
皇帝皱眉,“为何不想嫁?你如今已有十八,你几个姐姐像你这般大时已经出嫁。”
贵妃也应和道:“陛下所言甚是,嫁人生子,便是女子最重要的后半生,长幼有序,四公主若不嫁,你之后的五公主六公主又如何是好?难道也不嫁?”
“本宫平日与四公主并不亲近,若是四公主因此而对本宫心有不满,大可对直言相告,切莫要说不嫁这等傻话。”
应轻烛看了她一眼,面上情绪未变,仍是对皇帝道:“回父皇,儿臣不愿嫁,原因有二。”
“其一,儿臣体弱,恐于子嗣寿数有碍,不利于嫁娶。”
“这有何难,养一婢女,将她所生子嗣抱来抚养。”皇帝自然而然道,作为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孩子的生母是谁在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便习惯性认为其他人也不在意。
应轻烛没理他这话,继续道:“其二……”
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应轻烛继续道:“儿臣怕哪一日驸马家中生了祸事,满门灭绝,嫁了又守寡,不如不嫁。”
啪!
皇帝拍案而起,震怒道:“大胆!”
身边伺候的平安大太监吃惊地看了应轻烛一眼,连忙上前守在皇帝身边,准备安抚。
就连一向对应轻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贵妃,此刻都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习惯做个透明人的四公主,若非这是死对头的女儿,她恐怕都要对他说一声佩服。
竟敢当面惹怒皇帝,看来这位公主,也不似平日里那般软弱无能。
贵妃心中下意识要警觉,然而一想这不过是个公主,还是个默默无闻了十八年的公主,心中的警惕便消散不少。
比起围观之人的震惊和震怒,当事人应轻烛却相当淡定,他慢吞吞起身,又慢吞吞下跪,面不改色道:“父皇息怒。”
这还息怒?皇帝更怒了,“谁跟你说的这些!”
应轻烛缓缓道:“没人刻意同我说什么,不过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罢了,父皇为何会以为,儿臣听不到呢?”
“你!”皇帝心中既气又虚。
心虚的虚。
先皇后一事,他确实难辞其咎,抄家流放的圣旨是他下的,皇后亦是当着他的面自杀。
临死前的那番话,至今仍被他记得清清楚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毁我虞家,不外乎是我们无权无能,只能任人欺凌。你护不住我们,也是因你无能,至今连皇帝权柄都未全部掌握。陛下,我等着你,等着看你有朝一日也大权旁落,任人宰割,届时,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和我一样的自尽勇气?哈哈哈……”
皇帝闭了闭眼,指着应轻烛道:“给朕滚!”
应轻烛也不客气,起身告退。
走出长生殿,应轻烛心情不错地想:估计未来有段时间,皇帝都不会找他了。
殿内,贵妃上前安抚皇帝,“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四公主年龄尚小,恐怕是听了那些嘴碎宫人的话,才会误会陛下,待将宫中肃清一番,再让四公主抄写宫规静心,必定能让四公主明白事理。”
皇帝怒气未消,“还小?十八岁,换做其他人都是做母亲的人!”
事实上,他并未如贵妃所想的那般怒不可遏,反而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一般,从前呆板的印象仿佛终于有了确切模样,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里。
“既然她不愿,那便不管她,你先给小五小六她们挑。”
贵妃犹豫,“这长幼有序……”一看皇帝余怒未消的模样,后面的话便被咽了下去,笑道,“臣妾会办好此事。”
眼中划过一丝可惜,可惜了她专门选出来的好人选。
贵妃告退,皇帝站在桌边沉思,大太监平安正要说什么转移皇帝注意力,却听皇帝先一步道:“平安,朕好像错了。”
平安心头一跳,“陛下?”
皇帝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道:“方才你看见了吗?”
“朕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敏娘。”
曾经他说这孩子和先皇后一点也不像,今日一看,却觉得他形不似而神似。
*
晚间,郁止坐在书案前,烛火将桌上的书本照得清楚明白。
白皙瘦削,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有规律地轻敲着。
当敲到五十多下时,窗户被人悄然打开,一道身影自窗户翻进来。
黑色的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进屋,逐渐被烛火笼罩,眉眼渐渐清晰。
尚未靠近,郁止身上的药味便进入鼻息。
应轻烛脚步一顿。
郁止见他不走近,朝他伸出手,“过来。”
袖中半露着的素白手掌仿佛带着魔力,引得应轻烛视线忍不住落在它上面。
只看一眼,便令他回想起那晚这只手如何在自己身上点火,又如何熄灭……
耳根微微一红,面上故作镇定,他伸手回握,两人十指交缠,
“夫人一走了之,留我一人,万分想念。”郁止笑着两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二人紧挨着。
药香侵染,气息交缠。
许是觉得几句话,应轻烛弱声道:“我留了信。”还留了理。
信上写他只是暂时离开,勿着急。
“可它们都不是你……”郁止深深道。
有人在,那些东西才有意义。
若人不在,在动心的礼物都填补不了内心。
应轻烛被这话勾得心中微动,不仅道:“对不起,日后我会等你醒来。”
郁止忍俊不禁道:“夫人这是想长期上演偷情的戏码?”
分明是夫妻,却要夜聚日离,是何道理。
此事无法妥协,应轻烛已经在应王府耽搁了不少时日,宫中四公主长期称病不见人,定会被人怀疑。
于是他聪明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饿了。”
“宫中没有膳食?”
“那是别人的,错过了时辰,我没有。”
郁止心疼道:“没关系,家里管够。”
应轻烛看了他一眼,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多少。
饭菜呈上,郁止没动筷,看着他吃。
“你先前所说,我答应了。”郁止道。
应轻烛筷子一顿,扭头看郁止。
郁止笑道:“真没见过你这样傻的人,你我既是夫妻一体,我帮你你却还不愿意。”
应轻烛固执道:“你本不该帮我。”他本不会帮任何人。
他不喜欢这人为了他去做违背自己习惯和原则之事。
皇位、夺嫡,本就与他无关,这人是为了他,才会甘愿蹚这趟浑水。
可凭什么呢?
应轻烛自小一个人成长,一个人扛起夺嫡的任务,跟随他的人承恩于他母亲,只有郁止,他从不欠自己什么,也不认识他母亲。
更何况,自己也并未优秀到能够被郁止扶持的程度。
皇位是他自己的事,成也好,败也好,都与郁止无关。
他只希望这人看着,待有朝一日他成事,能令对方真正心甘情愿教导辅佐之时。
再名正言顺,心无顾虑。
饭后,二人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准备睡下。
郁止刚宽衣解带,随意一瞥,却见应轻烛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书。
“这么晚,你还要读书?该歇了,名日一早你还要走。”
谁知应轻烛不仅自己看,还将书递到郁止面前,“夫君,之前我有一困惑,如今得到解答,只是尚未亲身体验,到底未理解精髓,不知夫君可解答否?”
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可这笑容却好似带着一股别样的意味。
郁止接过一看,顿时觉得着书烫手。
此书并非诗经子集,亦非话本闲说,而是那连图带画的房中术。
而应轻烛给他翻的这一页,场地正是荒郊野外,两个主人公衣衫半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跃然纸上。
配字中,他一眼便瞧见了“在野”二字。
应轻烛聪慧,学什么都很快,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见到这副图,当即便明白从前郁止先他“野战”是何意。
今日便将这书拿来堵他。
盯着应轻烛好整以暇的目光,郁止故作寻常地将书合上,“原来宫中竟有此禁书,未免夫人受牵连,为夫暂且将其没收,夫人可要与公主说清楚,切莫要报复。”
应轻烛抿唇,倾身问:“若我不说,若公主非要报复呢?”
郁止轻咳了两声,忍笑道:“那我便只能与夫人同流合污了。”
“不知夫人学得书上几招几式?”
“一招一式。”应轻烛轻哼道,“你倒是与他人学得多。”
这是想到从前应王世子的风流名声,心生醋意。
郁止忍俊不禁,伸手牵住应轻烛,将人往内帐里带。
“我欲与夫人重新学习,不知夫人可愿?”
“谁教谁学?”应轻烛问道。
“书为师,你我为学生。”郁止一本正经道。
“不可,你是我老师,这差辈了。”应轻烛义正辞严地拒绝。
“非也,方才我教的是公主,而非夫人。”郁止笑着哄道,“公主与我为师生,而夫人与我,在这风月上,皆为学生,应当用心学习,以求一日千里才是。”
言语间,二人皆是衣衫半解,举止间,好似欲拒还迎。
到底是郁止这个好学生积极进取心更强,带着后进生学了半夜。
双双学识增进,一日千里。
第56章 风流病世子10
入秋时节,宫中一连传来两件喜事。
三皇子与容家小姐的成婚之喜。
五公主与六公主婚事已定。
为什么没有四公主?据传四公主体弱,不宜成婚。
体弱到不能成婚,究竟是体弱到何等地步?是真的弱到无法行周公之礼,亦或是问题不在体弱,而在生育?
在贵妃的引导下,有关于四公主短寿或者无法生育的留言便传遍了后宫和朝堂。
一些想要以娶四公主而攀附之人纷纷打退堂鼓,如此女子,若真娶回家,恐怕也不长久,不如再等几年,待后面的公主长大,再考虑也无妨。
左右陛下正值盛年,未来日子很长。
三皇子已娶妻,便要从宫中搬出,而这也象征着他能够独当一面,彻底成人。
朝中百官请皇帝立太子的奏折堆满了书案。
皇帝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让人丢去角落。
他沉着脸道:“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是当朕已经病入膏肓,风烛残年?”
“陛下息怒!”大太监连忙跪下劝道,“陛下洪福齐天,长寿无疆!”
皇帝冷哼一声。
他如何不知万岁不过是个场面话,世上有谁能真正万岁?
可他见不得这些人整日盯着他屁股底下那座椅子。
当初他被迫上位,也无人问他愿不愿意,耗费数年才大权在握,却又要面对大臣支持自己的儿子来觊觎他的位置。
皇帝皇帝,这究竟是权力还是诅咒?
“当初,朝臣们上折子说虞家通敌卖国,要朕严惩时,也是这么壮观。”
于是因为四公主,皇帝这些日子时常想起皇后,如今看到这堆奏折,也是想到方面虞家的欲加之罪。
曾经为了逼迫他抛弃发妻,这些人群起而攻之,如今为了逼他立太子,这些人同样一拥而上。
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连妻子和妻族都无法保下的皇帝。
“传令下去,三皇子新婚,理应多陪新妻,朕特许休假一月。”
“另,七皇子博学多才,纯孝至真,理应为朕分忧,即日起入户部观政理事。”
大太监心中一凛,“是!”
三皇子刚休完三日婚假,换上朝服进宫,却被人堵住,传了这道口谕。
当着众臣们的面,三皇子面上让自己没露出太过难看的脸色,转身进了后宫。
然而他以为自己镇定自若,落在朝臣眼里,却是戾气满身,锋芒毕露。
有朝臣看在眼中,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太年轻。”
也太顺遂,没什么强有力的对手磨刀,以至于三皇子在政事上尚可,心性却略有不足。
有人在心中思量片刻,决定看一看那刚刚入户部的七皇子如何。
若七皇子做得比三皇子好,人选也未必不能换。
毕竟这二人一母同胞,利益人员共同,扶持谁上位都差不离。
应轻烛在宫中收到此消息,心知他那位父皇到底还是心中存了芥蒂。
明明是亲生父子,也是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如今防备起来却也是轻而易举。
唇边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
“计划继续。”
“是。”
杨柳居私下看不见的人撤了不少,只有明面上的老鸨等人还在,三皇子之前几次明察暗访都没找到证据,已经认定其中没多大问题,多半问题不是出在杨柳居,而是来杨柳居的人。
在他离开后,一少部分人又陆陆续续回了杨柳居,这里仍是据点,却作用大减。
应轻烛也许久没去,可他却不知,自己这偶然来一趟,却收到一份大礼。
他皱着眉看眼前几个年轻女子,对老鸨道:“红姨这是做什么?”
老鸨上前认真道:“主子如今也有这么大,连三皇子都成了婚,主子就算不考虑婚事,也该考虑一二子嗣问题。”
他们跟随应轻烛多年,看着他长大,如今到了下一辈的年龄,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可这感慨之余,她也对某些事颇为挂心。
应轻烛气压低沉,冷得连老鸨也不由瑟缩了一下。
“主子若是不喜欢这些,下次属下还能给您挑几个更好的,不知主子您喜欢什么类型?”老鸨将屋内的女子打发下去。
这些女子都是下面培养的人,安全可靠,不必担心消息泄露。
“不需要。”应轻烛直接拒绝。
“主子,您表示暂时没想法,却也到底该留个后,给属下们吃颗定心丸。”红姨苦口婆心道。
自古以来夺嫡之争都充满血腥,道路艰难,成功则已,可若是失败……
应轻烛明白她的意思,却是轻笑一声道:“若是我失败,难道还要将我都失败的事,加重在孩子身上?”
“红姨,你们跟随我,多数是因为我母亲和母家对你们有恩,可这恩还一代便也罢了,难道还要还生生世世代不成?”
老鸨顿住,热泪盈眶,
应轻烛只道:“我若赢了,你们自然能一步登天,收获回报,可若我输了,你们可就什么也没有,赔了夫人又折兵。”又何必重头再来。
一朝事一朝了。
应轻烛不希望其他人和自己一样,都背负前人留下来的“任务使命”,为此付出一生,甚至几代人的代价。
如今尚且能听见什么前朝血脉如何,前朝皇室尚有余孽等等话。
大楚离前朝已有两百余年,百姓都换了好几代,即便是前朝皇嗣,血脉也早已疏远,按理早该放下,却仍不太平。
血脉,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很多时候,不过是困在人身上的枷锁。
应轻烛这般离经叛道的言论若是穿出去,必定会被世人攻讦反对,所以他不说,只做。
“今后也不必再提此事。”应轻烛神色沉静。
“若我败了,你们便自行离去,忘了我母亲,忘了我,安心做回普通人。”
世人多为追名逐利所累,却不知……安乐多在寻常中。
红姨听完这话,心中不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可她触动过后,却仍有个念头,“主子这般行事,可是为了应王世子?”
应轻烛眸光一凝。
红姨见多识广,从应轻烛的反应中,哪能看不出端倪。
她早该想到,自主子以“盈风”之名嫁与应王世子,却不愿意死遁脱离后,她便猜到了什么,如今也不过是确定罢了。
“主子为了应王世子无意于子嗣,那应王世子可会相同?”
“亦然。”应轻烛平静且坚定道。
“再有一问,主子言说失败后属下可自行离开,可您呢?您败了,去了,又让应王世子应当如何?”
应轻烛沉默。
他……没想过。
他想过自己或许失败,却没想过若是失败,郁止会如何。
是下意识认为他神通广大必定平安无事,还是认为他会放下自己安心度日?
前者尚且不定,至于后者……他的心下意识便告诉他,他不愿意,也从未如此想过。
他微微眯眼,厉芒乍现。
“我不会败!”
红姨心中松了口气,她是聪明人,如何感受不出主子对夺嫡谋位的抗拒,这个孩子她从小看到大,看着他知晓母亲身亡真相,看着他知晓自身安危之难,看着他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
他的责任太重,背了十几年,早已经疲惫不堪。
可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应轻烛对他们仁善她自记在心中,可她不能看着这孩子失去斗志,便用应王世子激以激,效果显著。
红姨放松的同时又忍不住苦笑地想:原来在主子心里,这位应王世子,竟然已经比皇后遗命更重要了吗?
也对,少年慕艾,是该这般炽烈,如烈火燎原。
*
中秋节宴,皇帝要与臣同乐,在宫中重华殿举办宴庆,京城高官勋贵皆在其列。
郁止作为应王府唯一的代表,除非重病,否则不能缺席。
他代表应王府对皇帝的态度,虽然郁止从未想为应王遮掩什么,但他还是会进宫。
毕竟,他那学会了夜里偷香的夫人也在宫里。
自那回夜里学习后,这人便每每都在夜间辛勤,往来于皇宫与应王府之间,不仅与郁老师学史说今、座谈论道,还与郁同窗一起点灯勤学至半夜,才堪堪学完一本风月册。
进宫后,郁止跟随宫婢指引入座,百官勋贵也早已准备就绪。
郁止的位置比较靠前,视野也好,抬头看去,便见皇帝率领一众妃嫔子女进殿。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今日朕与众卿同乐,无需多礼。”
众人感谢入座,郁止抬头,便见那人身穿青衣,缓步而来。
二人四目相对,眉梢眼角,皆是心动。
青裳广袖自桌前掠过,惹来鼻尖满是清雅药香。
群臣饮宴,自少不了歌舞助兴,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心不在焉。
皇帝视线在下面巡视一圈,目光落在那群儿子上,眸色深了深。
不经意一瞥,便瞧见了独自饮食的郁止。
“应王世子为何不带世子妃?”
被点到名,郁止不得不停下动作,起身回话:“回陛下,夫人身体不适,不便外出。”
“你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世子妃却久病,如此于子嗣有碍,不如朕再为你赐一平妻?”
“回陛下,臣心悦夫人,欲效仿唐公。”
唐公,前朝一位有名的文士,与发妻情深,妻子难产而亡后,终身未续弦纳妾,以至于子嗣断绝。
郁止此言也是说他宁愿无子也不会另娶纳妾。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皇帝听了心中高兴是事实,他大笑两声,“倒是朕做了回坏人,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勉强。”
只是此话若是传入应王耳中,只怕这人在应王心中的地位也会下降。
不过,皇帝看这样的郁止顺眼,只要他在,这世子之位便一直都是郁止的。
郁止无意听皇帝跟底下人寒暄的虚伪话,倒是有两件事看在了眼里。
第一,皇帝赐婚七皇子与安平侯嫡幼女。
第二,三皇子宣布三皇子妃有孕。
安平侯早年也是武将出身,后来边疆再无战事,便被调回京城常驻。
虽然兵权收回,可他手下仍掌握着京郊大营两万兵马,肩负守卫京畿重地职责。
皇帝此举,表明他是真的要扶持七皇子跟三皇子打擂台。
而三皇子也没落下风,宣布了三皇子妃有孕,他即将有后的消息,子嗣在众人心中地位颇重,尤其生在皇家,这意味着就算三皇子倒了,他的儿子也能接替他的人手,继续大业,此举安抚了追随三皇子的人的心。
容云嫦看着如今的事态,心中惊疑不定。
上辈子明明七皇子一直没冒头,都是暗地谋划,明面上,皇帝也并未扶持他,今生为何改变了这么多?
原本应该起兵的应王如今也按兵不动。
还有那一直藏在暗处的人她也没找到。
这一回,她真的能顺风顺水吗?
心绪不稳的她甚至错拿了三皇子的酒杯,若非他眼疾手快提醒,这杯酒下去,或许要伤及还未稳定的胎儿。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三皇子皱眉问。
容云嫦安慰笑笑,“只是有些忧心罢了。”
三皇子看着她眼中的关怀和担忧,心中一暖,抱住她,小声在他耳边道:“放心,凡事有我。”
他这个七弟还没站稳,就想学会走,学会跑,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宴席尚未过半,郁止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出殿醒酒。
而在他出去后不久,透明人应轻烛也悄然离席,且并未打算回来。
坐在他旁边的五公主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四姐说没用还真没用,也不知道在这宴席上多看几家公子,为自己婚事谋划一二。
哼,管他呢,反正自己的婚事已经有了着落,就算应轻烛终身不嫁又关她何事?
还是继续看歌舞好了。
郁止出了重华殿,一路往外,直到一棵桂花树前才停下。
圆月当空,繁星漫天,安静的角落逐渐出现脚步声,虽然很轻,可动静却并未让郁止忽略。
“世子用桂花树醒酒?”
应轻烛作为四公主和作为应王世子妃说话的声音并不一样。
应王世子妃出身杨柳居,声音柔而媚,四公主常年身居皇宫,作为一个透明人,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郁止听着,这倒是像他原本的声音了。
也不知这人为了男扮女装究竟吃了多少苦。
“非也,在下在用星月醒酒。”郁止看着天上,天幕低垂,满天繁星仿佛触手可及,他笑着邀请道,“不知公主可愿同往?”
应轻烛悄然抬头,看着星幕下的郁止。
他一身白衣云锦,玉冠长簪,在星月光辉下煜煜生辉。
倒比这更闪耀的,却是郁止昳丽的形貌,以及那清雅和煦的笑容。
在这一刻,这人仿佛是从月宫下凡的仙人,仙气飘飘,不似凡人。
应轻烛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真应了那一句——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片刻后,他悄然低眸,视线落在郁止伸出的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上,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与郁止那满袖的清风如出一辙。
郁止拉着应轻烛来到桂花树下席地而坐,长臂一伸,倚靠在一起。
微微抬头便能望见满天星月,仿佛地为席天为被,只余他们二人在天地间。
“世子可知晓天文地理,可知这天上繁星的名字?”
不知为何,仰头往天,看着广袤无垠的星幕,应轻烛心中便生出莫名的喜悦。
有人观星为天象,有人观星为苍生,还有人观星揽月寄相思。
而应轻烛看着这些星星,只觉得寂静欢喜,一股心安自心中油然而生,仿佛孤独的旅人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沿途风景都变得美好祥和。
郁止动了动肩膀,让人靠得更舒服点,这才缓缓道:“你想认识哪颗星星?”
天上的星星不一定都有特殊的名字,更多还是类似代号一类的名称,但这没关系,谁说不能为这些星星赋名?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意为他喜欢的星星赋予一个独属于两人之间的名字。
群星闪耀,璀璨夺目。
然而应轻烛望着,想了想却道:“世人多为最闪亮的星星吸引,因为它们明亮又耀眼。”
“可更多的却还是默默不起眼的星星,正是它们的宁静沉寂,才让其他星星显得更为璀璨。”
他望着天幕视线逡巡良久,却仍是没有定下哪一颗。
太多了,多到几乎分辨不清谁是谁。
郁止耐心等待,最终却只等到应轻烛道:“罢了,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又如何能凭借从未交流认识的经历而随意赋名呢?”
郁止心中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我是随意赋名?”
应轻烛奇怪道:“不是赋名,难道还是你问它们,它们回答的不成?”
郁止无言以对,无奈笑道:“你说得对。”
郁止知道,不同的世界存在不同的能量体系,有的世界星星就是星球。
而有的世界星星却属于别的存在。
或许是仙人,或许是沉睡的力量集合体,也或许是没有意识没有生命的纯物体,更或者是存在于虚幻中的海市蜃楼。
虽然外表看起来相似,实际却完全不同。
看着天空,郁止忽然忍不住想,身边这人又是哪个世界的哪颗星?
“最近朝中不安定,注意安全。”郁止嘱咐道。
“郁止。”应轻烛忽然出声。
“嗯?”
“我好像从没有问过你,你想不想要我去坐那个位置?”应轻烛认真看着他,似乎真想从郁止眼中看出他的真心答案。
郁止一愣,随后无奈笑道:“公主,我记得,先前你便知道,我并不在意谁上位。”
“既然别人可以,那你也可以,我从没有过不愿意。”
“是吗?”应轻烛继续问道,“即便我会面对很多诱惑,很多难题,例如子嗣选秀?”
郁止脸色微微一变。
他好像还真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这在他看来从来不是问题。
在他经历过的无数年来,他做过许多任务,其中自然也做过皇帝。
在经历过众多世界,达到过巅峰,经历过谷底后,看事物反而会放平心态。
总而言之,皇帝这身份,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普通职业。
可对于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而郁止此时也才想起来,眼前的爱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没有从前的记忆,或者……也会被影响。
而面对一个被环境改变的爱人,他还能做到追随相伴吗?
郁止想笑,却又觉得面部肌肉僵硬,他笑不出来。
感受到这人气压都低沉了下来,应轻烛心中忐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哪里知道,郁止并不仅仅只想到这个世界,还想到未来的无数世界,一两个世界改变或许不算什么,但若是一直改变呢?
郁止扪心自问,他无法勉强自己接受。
最终的结果,或许也是唏嘘一场,分道扬镳。
可如今的应轻烛并未改变,他不能以没有发生过的未来揣测眼前的人。
“在我眼中,皇帝与平民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你因为浮华迷了眼,你不会想知道我会怎么做。”
可他不说,应轻烛也心有猜测,想到这人离开的可能,心中便生出一股心慌,令他求生欲爆发,当即连连道:“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几回,你也应该信我。”
无论未来多长,无论前路多远,若我没变,你就不能抛下我。
郁止心中一松,微微一笑道:“嗯,我信你。”
心中起伏不定,令应轻烛都没问如果自己失败了,甚至……死了,他会怎么做,总觉得这个问题一问,此人要么生气,要么伤心。
应轻烛既不想让郁止生气,更不愿令他伤心。
时间渐去,算算宴会散场的时间,郁止知道该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对应轻烛道:“公主之前不是有问题不得其解吗?今日我倒是可以为公主亲身示范。”
应轻烛先是疑惑,随后想到什么,当即耳根一红,面色正经道:“不必劳烦世子,天色已晚,世子该出宫了。”
“不急,左右我与公主都是这京城中的小人物,消失半夜也不妨事。”郁止笑道。
“妨事。”应轻烛连忙起身,简直不敢再窝在这男人怀里。
这人宽衣解带的动作越发熟练,或许一不小心,自己身上的衣裙便没了干净。
他嘴上总说野战如何,可到底从未真正实践过,心中别扭羞赧先是不提,便说这场合时间也完全不合适,至少也要……
也要什么?
什么时候也不行!
“宫门要下钥了,世子快出宫吧。”他催促道。
“不急,今日中秋佳宴,宫门会晚一个时辰下钥。”郁止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不急,本宫急,我要走了。”应轻烛慌忙道。
郁止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逗得太狠,让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成了不分场合那啥的色情狂。
看着人疾步离开的背影,郁止忍俊不禁。
然而笑着笑着,思绪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先前的问题。
思索片刻后,才发现自己这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心中一松,便又将一切放下。
负手而立,抬头望天。
星空很美,像他。
*
中秋过后,三皇子与七皇子的斗争彻底被摆放在了明面上。
聪明的朝臣忠于君王,明哲保身。
大胆的人择人投靠,押宝求胜。
愚蠢的人左右逢源,意图谁都不得罪,却不知谁都对此不喜。
仅仅短短一月,朝堂上便换上了好几个生面孔,可见一斑。
郁止从中看出了应轻烛的动作。
他拿捏好了皇帝的心思,左右不过是既想看兄弟斗,却又想两个都打压消耗。
于是他借皇帝的手,将三皇子和七皇子在某些重要位置上安排的人手拉了下来,换上了这两人都不依靠的人,这样的人显然能更让皇帝放心。
三皇子手中的人逐渐减少,七皇子手中的人逐渐增多,当二人差不多旗鼓相当时,皇帝便没再扶持七皇子,转而与这两个儿子说起了父子兄弟情深。
三皇子心中冷笑。
七皇子暗中咬牙。
二人面上装得好,出了宫门便分道扬镳。
回府后,容云嫦迎接他,三皇子上前拉着她的手一起进去,“今日胃口如何?”
“尚可,这孩子很乖。”容云嫦柔软的心喜悦非常,前世他也曾与三皇子有子嗣,然而她不愿意生,故意堕胎却假装摔倒,令三皇子更加心疼,在贵妃送侍妾时更是严词拒绝。
她很后悔,如今对腹中孩子视若失而复得的珍宝,十分疼爱。
“还好他听话。”三皇子冷哼一声道。
二人进了书房,三皇子说了最近与七皇子的斗争。
他原本以为压下这个七弟很简单,谁知对方也不是蠢货,知道扬长避短,政务不通便多向他人请教,倒也做得不错,且他十足的礼贤下士姿态还吸引了不少人追随,便是母妃都对七皇子更好。
容云嫦心中有个办法,可以挑拨离间七皇子和贵妃的关系。
她俯首在三皇子耳边说了一番,三皇子抱着她笑道:“多谢嫦儿,家有贤妻。”
不久后,贵妃从心腹口中听说了一个消息——
先前请立太子一事,实际并非为了立太子,而是为了讨价还价,逼迫皇帝立她为继后!
此消息一出,先不论真假,贵妃心中便一阵绞痛!
皇后……
皇后啊!
她这辈子都在追求皇后之位。
闺阁中她以为自己要嫁给那位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谁知太子死了。
后来家中要将她嫁给太子弟弟,如今的皇帝,谁知新太子为了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踩她!
等到那个女人死了,皇帝也不愿立她为继后。
如今有个机会曾经摆在眼前,却阴差阳错失败了,贵妃又怎会不后悔莫及。
想到那回立太子最后的受益者是小儿子,贵妃瞬间对小儿子生了怨恨。
她根本控制不住。
接下来几天,七皇子去给贵妃请安,都只收到贵妃歇息的回应。
他有些着急。
此时有谋士建言:“贵妃娘娘虽说疼爱七皇子,可她到底也是三皇子的生母,尤其三皇子妃还怀着她的第一个孙辈,二人矛盾都少了不少,殿下,您该为自己打算才是。”
“先生有何高见?”
“草民寻得一美人,本欲献给殿下,如今见殿下危机,欲用她解殿下危机。”
消息传入应轻烛耳中,他无语许久,“他与贵妃生疏,却还为皇帝献美人,这是嫌贵妃的疏离和气恼还不够?”
郁止摇头道:“多半不是他的主意。”
“三皇子要出手了,他送进宫的那位美人恐怕会出问题,你要小心。”
应轻烛心中疑惑,不明白什么大问题,而当他回宫后不久便得知,这位美人凭借调香的手艺颇受皇帝恩宠。
甚至皇帝不顾他人反对,执意要封这位无德无功的美人一跃成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调香?
这个词落在应轻烛耳中便被他留意到,因为母亲医术高明,应轻烛在这方面的了解也偏多。
之前这香料的作用他便心中了些许猜测。
待他的人将香料偷偷取来一点看过后,却疑惑地皱眉,没有什么异常。
应轻烛皱眉,“把他们盯紧了。”
这他们便指的是皇帝和这位昭仪。
“是!”
他将这香料在某日夜晚偷偷带回应王府,想让郁止看看这香究竟有没有问题。
他本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是将事情告诉郁止时的顺手而为。
然而郁止在闻过后却道:“确实没有问题。”
这说明这香不仅真的没问题,更说明郁止懂香。
应轻烛没忍住,将脑袋歪倒在书案上看着郁止。
这动作看着有些呆,配上应轻烛习惯性冷淡到面无表情的面容,令郁止忍俊不禁。
他伸手在应轻烛取下珠钗,散开发髻的头发,柔软顺滑,手感很好。
“真有这么惊讶?”
“不该习惯了吗。”
应轻烛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道:“郁止,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郁止,或者说,是不是应王世子。”
闻言,郁止面上并未惊慌,心中也心如止水。
他未携带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作弊器,与原主和部门的交易也都是和此方世界谈妥,他的存在被世界允许,只要不对本世界人透露任务和管理局的存在,其他都可以。
即便被人知道他不是原主也没关系。
何况应轻烛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玩笑的成分居多。
郁止便也玩笑道:“大概过不了多久,我或许真就不再是应王世子。”
应轻烛双眼一眯,“不是应王世子是什么?太子?还是皇夫?”
郁止:“……”
可以两个都不要吗?
太子是不可能,别说应王能不能造反成功,就算成功了,他也不会立他为太子。
至于皇夫……他要是成皇夫了,盈风夫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无论如何,他很看重这段和爱人的婚姻关系,哪怕是马甲号,也不愿意解除。
“不想做皇夫,那就只能做情人了。”应轻烛看着他道。
说实话,他也不想抹掉盈风这个身份。
应轻烛可以是郁止的爱人,可以是他的情人,也可以是皇子公主未来天子……
可只有盈风,是只属于郁止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夫人。
他舍不得。
郁止微笑,白皙修长的手握着应轻烛,二人手的温度和本人截然相反。
郁止看着温和,十指却冰凉。
应轻烛看着冷淡,手心却十分温暖。
一冷一热,正好互补。
而应轻烛的心中却并未想着他们二人究竟有多相配,而是道:“你的身体……”
郁止笑容停顿了一下,随后自然地继续,温和道:“已经在调养了,你要相信我,夫人在,我总要为与夫人的未来考虑。”
“我也想陪你百年。”
然而身体却并不在他的完全掌控中,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应轻烛总信他,听他所言便觉得慢慢养,总能养回来。
想了想,应轻烛竟起身在床上翻找一阵,将那买来为了和郁同窗学习风月的本子收缴起来,“你既身体虚弱,便不好太过纵欲,这些我都先收起来,等将来大夫说你和寻常人一般强健时,我们再来继续学习。”
郁止:“……”
那你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他睁大眼,定定看着应轻烛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吐出几个字:“你认真的吗?”
应轻烛皱眉,不喜他这态度,难道自己还会在和他身体有关的事情上开玩笑说谎?
“你怀疑我不关心你?”
“……不,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太关心我了。”
关心地他都有些心虚和无语。
其实可以少关心一点,禁欲一辈子什么的……大可不必对自己这么残忍。
然而因为某人的隐瞒和误导,应轻烛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代表着什么,他只是为自己的爱人考虑。
他想与爱人长久,一时的禁欲又有什么关系。
郁止想了想,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善意的谎言,他对此事并不执着,到底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这点定力自不必提。
可这辈子应轻烛是个实打实的刚开荤的年轻人,有冲动再正常不过。
为了自己的一句话,便要无限期禁欲,听着都让他不忍心。
“其实,你可以问问大夫,我觉得他会告诉你,适当的床事对身体也有好处。”他挣扎着从其他方向让应轻烛打消想法。
应轻烛皱着眉看他:“为何你对自己的身体这般不上心?没见你多喝几碗药便罢了,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吗?”
他觉得自己爱人太重欲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样不好,不能纵容。
被认为没自制力的郁止:“……”
第57章 风流病世子11
秋意渐浓,夜风簌簌,红帐纱幔飘荡飞舞,将其中的人影映得影影绰绰,梦幻朦胧。
应轻烛看着郁止点灯燃香的背影,喉结滚动,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人纤美优雅的身影上移开。
说好的禁欲养生,怎么能打自己的脸。
想想这人的身体,想想先前的药方,应轻烛心头的那些冲动和臆想都被驱散了个干净,心中也冷静下来。
郁止转过身时,他已经恢复成先前的模样。
应轻烛也要解衣入睡,目光不经意在那帐中幽香上停顿片刻,忽然道:“郁止,你说,会不会这香只是障眼法?”
郁止抬头看一眼他,“你就想说这个?”
应轻烛对上他的视线,想到自己刚才的想法,略有心虚道:“不然呢?”
郁止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但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心虚或者害羞的时候就会脸红吗?
“或许是,不过你要提醒皇帝?”
应轻烛想了想,垂下眸,摇摇头,“即便说了又如何?他就算信了,揭穿了阴谋,可对我大概也是忌惮和怀疑。”
对于这个父皇,应轻烛心情复杂。
双方之间接触不多,也没多少深厚的感情。
说一个人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对对方在乎的人爱屋及乌,都是骗人的。
没有长时间的相处,又怎么可能有深厚的感情。
顶多是对对方感官特别点,其余的,再多也没有了。
应轻烛幼年不懂事时尚且恨过皇帝,可等他逐渐长大,世事道理也懂得了许多。
如今的皇帝,于他而言只是为了实现母亲临终愿望的见证者和绊脚石。
这世上,能被他放在心中,在一个别人触碰不到位置的人,也只有郁止。
郁止笑着伸手想要揉揉他的头,然而应轻烛站着,自己坐着,这个动作做起来略有些别扭。
想了想将他拉到床上坐下。
“或许你不必想这么多,一切都自有定数。”
原剧情中皇帝的下场也不怎么好,甚至也不光彩。
他是在后宫争宠的手段中着了道,其内情没写多少,倒是知道有个妃嫔被秘密处死。
皇帝陷入昏迷,下不来床,而七皇子让容云嫦拖住三皇子,自己把控了皇宫,再把容云嫦抓起来威胁三皇子,后者就这样输了。
后续情况郁止知道的不多,但知道七皇子也不是最后的赢家,合理猜测后来是应轻烛做了黄雀。
如此算来,助应轻烛成功,似乎也理所应当。
思绪一转,他又笑着为应轻烛解衣,二人上床后入睡。
迷迷糊糊间,只听应轻烛嗫嚅道:“郁止,你要好好的……”
还没睡的郁止心中一顿,睁开双眼,看着身边的应轻烛,知道他心中还记着自己的身体,不放心,原本还想将真相告诉他,如今这个念头却被打消。
还是暂时不要用这种揪心也无能为力的事告诉他,徒增烦恼。
长臂一伸,轻放在应轻烛腰上,继而沉沉睡去。
*
近日来,三皇子与七皇子的斗争进入白热化,七皇子的婚事就在年后,他本身在文人学士中颇有名声,如今又有和手握京中守城军的岳家,其势力已经不可小觑,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去各种诗会宴席露脸刷名声。
短短一月,七皇子德才兼备、礼贤下士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京城。
与此同时,七皇子还暗中拍人散播流言,说三皇子手段凶狠残忍,其心不仁,其行倨傲。
踩一捧一的戏码虽然老套,可效果却很好。
三皇子冷笑,“倒是我小看他了!”
是他心慈手软,才让这个弟弟走到现在,懂得反思的三皇子想了又想,决定要找机会将这个弟弟打一个万劫不复,一击致命。
看着容云嫦关心自己的模样,三皇子安抚地笑了笑,伸手摸向她的腹部,“别担心,你就待在府中,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其他都交给我。”
容云嫦看着他,笑着依偎进他怀中,“殿下,我相信你……”
前世若是没有自己,殿下一定会成功,相信如今也一样……不,那个神秘人!神秘人尚未找到!
容云嫦这段时间想了许久,最终在她知道的所有有可能的人选中一个个排除,最终觉得还是应王最有可能,或许当初应王没死,或许他假死脱身,随后率领大军入京。
“殿下,要小心应王。”她提醒道。
三皇子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要反?”
容云嫦点头,“殿下还是先做防范的好。”
三皇子想了想,“我知道了,会派人盯着京中和溧阳的动向。”
容云嫦觉得自己应该安心了,然而她心中仍在担心,这是为何?
难道……那人不是应王?
郁止尚且不知已经有人帮他防备应王,他正听着宫中查探得来的消息。
上回应轻烛想的果真没错,那位昭仪所谓的以香得宠不过是她放出来的烟雾弹,实际上,那位昭仪依仗的是厨艺。
她有一手好厨艺,每天都吃得皇帝欲罢不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在那昭仪宫中用膳。
郁止心中有了猜测,这所谓的好厨艺,恐怕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让人逐渐上瘾,欲罢不能。
这个念头一出,郁止便告诉了应轻烛,后者皱眉问:“五石散?”
郁止摇头,“与五石散差不多,都能令人上瘾。”他说了两个字。
应轻烛皱眉,没听过,郁止便自书架找了本书,上面有记载罂粟的介绍。
应轻烛看着,含着怒火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复杂。
虽想着不揭露告诉皇帝,但眼睁睁看着对方被人用这种东西算计,他心中仍是有些复杂难辨。
“你想救他?”郁止一针见血指出。
应轻烛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呢?我该怎么做?”
郁止握住他的手,仿佛在给他力量,“无论你怎么做,都不算错。”
应轻烛的心也确实因为郁止的动作安定下来。
虽只认识半年,但他已经想不起来,没有郁止时,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似乎是算计……算计……还是算计?
几个皇子的遭遇处境,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
因为动静小,且并未伤及性命,因此并未引起他人怀疑,三皇子和七皇子,因为母妃是贵妃,以及他还需要时间,这才没有来得及下手。
可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枯燥乏味的十几年。
冷漠无情,空虚孤寂。
有了郁止,仿佛他那被丢弃十多年的感情和心软都找了回来。
温软寂静,暖意在心。
应轻烛打算找机会揭穿那个昭仪的手段,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除夕前两天,皇帝在朝堂上宣布封印,除夕那晚,宫中会举办年节宫宴,随后便会开启为期半月的假期。
皇帝很高兴,因为他最近都很顺心。
两个儿子在私下斗,朝臣重新站队,考量两个儿子,也没人再逼他立皇后太子。
皇帝这些年没有再立继后,一部分是因为他还念着先皇后。
若是先皇后还在,他们说不定已经相看两厌,可对方死了,还是因自己而死,死得那么坚决,那么惊艳,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这便值得她在皇帝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他们的感情被冻结在最深的时候,再也无法变质。
多年来对应轻烛不管不问,其中有因为他很忙,毕竟是皇帝,还因为他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亲眼见证了生母当着生父的面自杀的孩子,尽管他当时刚出去,什么也不知道,可皇帝看着他却依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日。
他既不想忘,却又很想忘的那一日。
这一日,他去佛堂给先皇后上香,回来时路过新宠昭仪的宫殿,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想看看爱妃正在做什么。
因为是上香,他没带人什么人,可这昭仪宫中也不知为何没有人守着。
他悄悄走进去,逐渐听见两道说话声。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他的新宠昭仪,另一个却很陌生。
“你还有多少量?”
“不多,够一个月的。”
“主子说了,不要太惯着那位,这会让这东西露出端倪。”
“我知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主子想知道陛下的习惯喜好,越详细越好。”
“好。”
“你记着,罂粟不能下太多,会让人吃出来,要一点一点,慢慢来,主子说不着急,大可以等他嫡长子出生后再对陛下下重手,记得,要嫁祸给……”
两人商议机密,屏退左右,却不知竟被皇帝误打误撞到来听见。
刚听见这些话的皇帝先是懵逼,继而理清前因后果,满心震怒!
他当即想到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他要知道究竟是谁竟敢对他犯下这种罪!
是老三还是老七?
怒火中烧的他当即大步进殿,走到一脸懵逼和惊恐的昭仪面前,一个巴掌甩出去,“贱人!”
昭仪被扇滚在地,浑身颤抖,桌子也被她连带着翻倒,茶杯茶壶碎了一地!
另一个说话的宫女也是满头大汗,惶惶然下跪!
“陛下……”
“陛下饶命!”
皇帝怎么可能饶她们性命,“朕要将你们千刀万剐,抄家九族!朕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几条命!”
他转身要走,脚下却突然踩到那宫女因为害怕而从手中滑落在地的小瓷瓶,里面装着罂粟粉。
皇帝滑倒,好巧不巧,脑袋磕在地上的碎瓷片上,顿时眼睛和头脸被刺出了血!
“啊——!”
“请太医……快给朕请太医!”
皇帝眼睛很痛,他捂着眼睛,血水从手中渗出……
他慌忙叫喊着,惊慌失措占据了整颗心,他害怕……怕自己眼睛会瞎。
朝堂上不能有一个独眼皇帝!
他会被人逼迫禅位,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太上皇,天天看自己儿子眼色生活,就像从前他看朝臣们眼色一样。
然而见他这样,昭仪却不知从哪儿生出来勇气,非但没有请太医,反而拿起花瓶,咬牙对着皇帝的脑袋砸了下去。
“你……”皇帝倒在碎瓷片里,却还在挣扎。
昭仪心中既惊又怕,却还是拿着花瓶一下下砸,直到皇帝没有动静为止。
眼中惊惶,浑身颤抖的她将花瓶一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都是你逼的!”
见识过荣华富贵,她又哪里愿意失去它们,被皇帝折磨至死?
慌乱之下,她只能对皇帝动了手。
她死死抓住惊恐不已的宫女,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主子早日得到那个位子,只要主子保住我后半辈子平安富贵!”
宫女狠狠扭头看她。
三皇子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要去贵妃宫中请安,最近因为七皇子的骚操作,以及容云嫦腹中的孩子,他与贵妃的关系拉近不少,他自然要花时间维持。
得到这个消息,他当即惊怒道:“快带我去!”
看着皇帝满脸血地躺在床上,他心中一紧,转头看那昭仪,“你想怎么做!”
“妾愿意将之告诉七皇子,哄他隐瞒此事,挟持陛下,再由殿下您以救驾之名铲除七皇子,名声言顺登基。”
三皇子心中一跳,乍一听有些天方夜谭,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无可能。
如果成功,他便能清清白白,顺理成章地登基,若是失败……只要趁乱杀了七皇子,后续都一样。
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昭仪,半晌,他终于点了头。
很快,七皇子就收到自己的人打伤了皇帝,皇帝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
七皇子:“!!!”
他连忙进宫,发现情况属实,他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三殿下,诬陷我与七殿下您有染,陛下愤怒要处置你我,我怕毁了殿下大业,便……”
“殿下,妾不过一孤女,死便死了,可殿下您乃真龙,岂能困于浅滩?”
本来听到前面,七皇子脸都要绿了,恨不得把这个自作主张的女人千刀万剐,可听到后面,却又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事已至此,追究又有什么用,只能想办法处理。
无奈之下,七皇子只能要挟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平安大太监,命令他对外宣称陛下犯了头疾,需要静养。
他决定拖到除夕宫宴,届时百官家眷在宫中,不怕他们不就范。
思及此,他又立马派人通知了他未来岳父,让他暗中调遣兵马进城入宫。
另一边,收到七皇子一系列动作的三皇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老七如此配合。
“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随时待命!”
“后宫和皇子公主怎么样?”
“七皇子并未安排。”
三皇子暗骂一声:“这个蠢货!”
随即吩咐道:“去!让人把那几个地方守着,一只蚊子都不许飞出来!”
“是!”
连逼宫都要自己帮忙,这种蠢货是怎么能跟他争的?三皇子再次深深怀疑。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郁止。
他几乎不敢置信,事情会发生到这种地步,皇帝身边不该有人随时保护的吗?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一个妃嫔得手?
事实上,是因为皇帝对先皇后有些心虚和愧疚,同时那也是他不愿意面对的窝囊过去,有人看见先皇后的牌位,他便觉得对方看见了自己难堪的过去,因而一直不让人跟来。
从前十几年也从没有出事,谁知今天却出了事。
“不能等了,安排你的人随时准备,再写信送去豫州,一天来得及。”
应轻烛原本和郁止约定元宵游灯会,因而应轻烛这两日都在应王府,如今后宫被封锁,他也回不去。
“好,我这就去安排。”
他想了想道:“明日你待在府中,别进宫。”
明知道进宫就是瓮中捉鳖,他不希望郁止身处危险之中。
“不行。”郁止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应轻烛不满皱眉。
郁止看着他,“明日你进宫危险重重,我有一更安全且简单的办法送你进去,且保证进宫后可以到离皇上很近的地方。”
应轻烛疑惑。
除夕当日,一辆马车驶向宫门,最终跟其他贵人的马车一样,被宫门守卫拦了下来。
今日的排查格外仔细,必须车中每个人下车走进宫。
不过其他人虽有些许疑惑,却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今日除夕宫宴,理应慎重。
马车上下来俊美不似凡人的二人。
郁止那张脸已经有许多人见过,众人对他并不陌生,而他身边那位陌生女子,想来便是那位时常称病的应王世子妃?
仔细一看,果真有惊鸿之姿,沉鱼落雁之貌,也不怪应王世子倾心不已。
就连他们见了也心痒难耐,可惜这大庭广众之下,谁也不愿意上前攀谈,否则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此时众人尚且不知今夜即将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郁止四周看了看,成功看到了三皇子府的马车,小声说道:“看来他们也刚来,并未走远,我们快些,抢在他们之前见到皇上,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应轻烛点头,只要一声令下,对付宫中这些兵马不在话下。
“可你……”他还是不放心郁止,想让他跟着自己。
郁止笑着安抚道:“放心,相信我,不会有事。”
相信他。
应轻烛认真看着他,见郁止眼中满是胸有成竹的笃定,心中不由稍稍放心。
也对,左右他的人也在殿外,无论如何也能保护他。
二人跟随众人进宫,众人本想去寻常宫宴用的紫宸殿,谁知宫婢却将他们带到了长生殿。
众臣们疑惑,正要询问,却见宫婢哆哆嗦嗦跑了。
敏锐的大臣心中暗道不好!出事了!
“快叫御林军!进宫救驾!”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便见一群穿着守城军兵甲的人站在殿外,推开殿们,领头一人扬声道:“陛下有令,谁也不许离开长生殿半步!”
谁都知道这是假传圣旨,皇帝此时恐怕已经被控制住,也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皇帝突然就出事了呢?
有的朝臣当即想要站出来忠君报国,然而这里除了大臣,还有无数家眷,这些人惊慌失措,有人甚至大喊大叫起来,场面一度很混乱。
此时,三皇子自觉时机已到,自己应当站出来大喊救驾,再杀出去和自己的人汇合,一同杀进父皇寝殿,将残害囚禁父皇的老七抓起来关进大牢,再让看见自己忠心的朝臣们看见父皇的惨状,自己被立为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都是他的想法,本该如此。
他正要大喊,谁知下一刻,脖子一凉,一抹银光落在他脖颈间。
“别动!”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人,陌生是因为他没听见那人用这么冷厉的声音说过话。
有人见到这一幕,震惊大喊道:“应王世子是要携武器入宫,挟持三皇子……是要造反吗?!”
殿内众人纷纷看着眼前这一幕,向来威仪贵气的三皇子,此刻正被人用剑抵着脖子!
而这剑的主人竟然是——
应王世子?!
是的,众人顺着那把银光乍现的青锋剑看去,果真见到手持利剑的人正是从前的风流纨绔,后来的痴情傻子,郁止!
郁止云锦着身,广袖方能藏剑,此时三尺青锋一出,浑身锐气逼人。
他仍笑着,却不再是平日里的风流写意,反而如骄阳烈日,灼灼逼人。
“诸位误会,并非我要造反谋逆,而是为皇室清君侧,平反贼。”
“我奉先皇后所出嫡长子之命,捉拿意图逼宫谋逆的三皇子、七皇子二人。”
众人懵了。
什么玩意儿?
先皇后什么时候生了儿子?他们失忆了还是耳背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疑惑。
他们懵了,三皇子却没有,这一刻,无数信息在他脑海里交汇。
先皇后……
嫡长子……
嫦儿的不安……
她总说的暗中之人……
似乎只要一点,只要一点他就能想明白所有!
郁止转头看向应轻烛,安抚却又催促道:“去吧,这里有我。”
被公布自己的存在,应轻烛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郁止手中的剑,又看了看他,心中便知他身手怕是也不错,有把握。
他心中一安,却仍是无法彻底放心,低声道:“等我!”
郁止微笑,“快去快回。”
应轻烛快步而出,同时抽出一把与郁止别无二致的青锋剑,与一队黑衣人里应外合,轻松便将围在长生殿外的人马杀尽,直冲皇帝寝殿而去。
“啊啊啊——!”有人吓得大叫。
若说原先郁止的出手对众人来说是震惊,那么此时应轻烛的出手对在场上百位官员勋贵及其家眷来说便是懵逼呆滞。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应王世子妃会突然这么可怖,简直是个罗刹女、刽子手!
不对!他真的是女的吗?!
看着应轻烛长裙飞舞,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自己和老七安排在长生殿外的人,三皇子陡然瞪大眼睛,脑中终于最后一块拼图完成。
四公主!
心中怒火和急切几乎冲破了他的心脏,他甚至不顾自己脖子上架着的剑,迅速抽身与郁止对上,掏出怀中的匕首就与郁止动起手来!
“先皇后同四公主欺君罔上,以子充女,淫乱后宫,按律当诛九族!”
围观众臣脸色一变,有人甚至浑身颤抖,是被吓的,有的人颤抖,却是怒的,而有的人颤抖,却是激动的!
他们不傻,三皇子的话点醒了他们,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而有人甚至想要附和三皇子的话,以图在三皇子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然而不等他们先发制人,却有人先他们一步说出了一句让他们彻底将要出口的内容咽回去的话。
“你说诛九族,是指皇家要一起吗?”
郁止对于三皇子没妄想逃跑而感到欣慰,当然,他也注定跑不掉。
他一边悠闲地欣赏着他脸上的泼天怒意,一边应付地游刃有余,嘴上还不忘回了那句差点让三皇子吐血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了,三皇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长生殿,他的人不止长生殿外那一点,被杀了也还有机会,可若是一直被困在这儿,那可是什么都打了水漂!
黄雀在后……果然黄雀在后!
他为何没早些听嫦儿的话?!
今日事大,他怕容云嫦进宫出事,便安排她在家没来。
他迫切想要赢过郁止,迫切想要从长生殿逃出去,迫切想要去皇帝寝宫“救驾”!
可他所想的这一切,连第一点都做不到!
他打不过郁止!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因为他应对起郁止越来越吃力,他体力不支了。
可郁止依旧是那样游刃有余,别说出全力,简直就仿佛在和小孩子过家家。
他分明有拿下自己的能力,却在这里猫逗老鼠?
三皇子目眦欲裂,几欲吐血!
这个男人,是打败他还不够,还要这样侮辱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力气又回来了些,被逼突破极限,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两分。
可依旧没能拿郁止如何。
只见他手中青锋利落转向,轻松随意地挽了朵花,看似简单,可若非三皇子躲得快,这会儿手上就该留下一朵血色花图。
郁止知道男主韧性强,不愿意轻易放弃,但他见这人再执着下去,恐怕精神身体都得受到重创。
想着应轻烛应该赶到,于是也不再拖延,干脆利落地挑了三皇子的武器。
躲在一旁围观的众人,只见这位刷新他们认知的应王世子身影如鬼魅般闪至三皇子身后。
三尺青锋再次抵上他对方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然而此时的三皇子却不再如之前整洁,反而满是汗水血污,狼狈不堪!
只听那人声音清润悦耳,轻飘飘道:“你输了。”
第58章 风流病世子12
皇帝寝殿。
浅黄纱帘重重叠叠,随风飘荡,雕刻着瑞兽的镂空香炉正升腾着阵阵香烟,墨色山水花鸟屏风阻隔着人的视线,而其中最深处,便躺着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殿外已经布满了黑衣人,他们都是耗费数年培养出来的精英,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应轻烛到来,红装染血,血水顺着青锋剑一滴滴落下,在地上形成一道血路,笔直坚定,烈烈焰花。
“人在里面?”他问。
“是!”黑衣人答道,“主子,七皇子已被擒获,正被捆了听候发落。”
应轻烛:“做得很好。”
说罢,他推开殿们入内,黑衣人要跟上,却被吩咐:“你们都在外面等我。”
应轻烛原本以为自己很激动,然而如今却感觉,心中一片平静,不是曾经为了伪装强迫自己心无波澜的平静,而是真真切切,心中并无半点波动。
此刻,他对里面人的思绪,甚至还没有对郁止的关心多。
但他还是一步步走了进去,仿佛今日不过是随意来向人请安而已。
“父皇。”
皇帝这两日过得实在不好。
他被那个昭仪砸晕,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伤口不过是被随意撒了金疮药,以至于不再流血,但也算保住了他的命。
然而命保住了又如何?七皇子怕皇帝醒来后就要清算自己,干脆皇帝醒来一次就喂一碗药让人昏睡过去,每天十二个时辰,他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清醒时间。
而这一个时辰里,他还要面对自己眼睛和脸受伤,以及自己被儿子挟持囚禁的现状,一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七皇子因为心里害怕,也不敢来见他,皇帝别说斥责降罪,连人都见不到。
在这短短两日,他体会到了曾经从未有过的桎梏,比朝臣上的暗潮汹涌、唇枪舌战还要令他感到无力和恼火。
他甚至想杀了七皇子,这个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儿子,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儿子。
但他被困寝殿,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着宫中有谁发现他的异常,好救他于水火!
等不到宫中人,可过两日还是除夕,皇帝必须出席,这时若还见不到他,朝臣也该反应不对,一定能救他!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今日来救他的竟然是应王世子妃!
他睁着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脑袋被砸得太狠,如今出现了问题。
否则他怎么会见到应王世子妃?还提着剑一副刚刚大杀四方的模样,浑身的血气还没消散。
这人不是杨柳居出身?为何还会用剑?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应王的阴谋?应王世子也是假装?如今是应王已经起兵,里应外合进了京城?
短短片刻,他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种念头。
最终,他也闭了闭眼,心中有了决断。
“世子妃,你救了朕,你要任何东西朕都能给你,哪怕你要应王世子承袭世子之位朕也能下旨!”
当然前提是救他出去。
他不要继续待在这儿!他是皇帝,天下至尊!
应轻烛久未答话,反而皇帝沉不住气,看着他问:“世子妃?!”
应轻烛停下前进的脚步,站在床边,看着身体因为药物影响而毫无力气起身屙皇帝。
“父皇,儿臣换了装束,您就认不出了。”
“儿臣很伤心。”
听见这声音,皇帝猛然瞪大眼睛,以至于受伤被包住的那只眼睛也疼痛不已!
可他顾不上那些,用尽浑身的力气要转头起身看着应轻烛。
苍白的手紧紧扣住床身,几乎要在那床上扣出痕迹!
如恶鬼一般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应轻烛,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分明是应王世子妃的模样,声音却是男人!
这人是谁?!
为什么叫他父皇?!
皇帝心中仿佛被巨石砸的深湖,波澜骤起,思绪纷乱!
见状,应轻烛又换了一种声音,“这样说,父皇是否能更清楚一些?”
这是四公主的声音!
皇帝终于明白了什么,身体瞬间脱力,又重重地摔在床上,一切都仿佛在嘲笑他刚才的挣扎有多么难堪和无力。
“你、你……皇后……”
“母后只是想让儿臣问问父皇,当你大权旁落,沦为尊贵的阶下囚,您……有自尽的勇气吗?”应轻烛声音平缓,一字一句道。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最终的目的,当他以这种绝对强势的姿态,站在皇帝面前,问出口开始,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他的恩情已经报完,至于皇帝会给出什么答案?又或者他根本给不出答案,那也与他无关了。
果不其然,在挣扎良久后,皇帝终于一个字都没吐出,只眼睁睁看着应轻烛的模样,眼中好似有许多复杂的情绪,然而终究是没说出口。
应轻烛轻叹口气,“罢了,左右您未来也会去地府与母后团聚,不如届时再亲自告诉她答案。”
皇帝心中一紧,觉得应轻烛这是在暗示他会杀了自己,心中既慌又恨。
他是辜负了皇后没错,可皇后也欺骗了他,凭什么他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明明……分明……
“你帮着她恨朕?所以才要以这种方式羞辱朕?朕今日的处境可与你有关?应轻烛,你算什么东西!朕是你亲爹,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来质问!”皇帝怒道。
应轻烛并没有为这番话而气恼,反而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父皇是认为儿臣在质问?非也,儿臣不过是转达母后的话罢了,至于怨恨父皇,更是莫须有的事,儿臣不怨父皇。”
皇帝不信,“你不怨朕?真不怨又怎会害朕至此?!”
应轻烛莫名其妙的看他,“父皇糊涂了?伤你的是昭仪,送她进宫的是七皇子,将她送到七皇子身边,假借七皇子手送进宫的是三皇子,儿臣可从未插手。”
没有插手,就是既没有推动,也没有阻止。
皇帝从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竟然会有这么多名堂,然而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个男扮女装多年的儿子竟然能这么神通广大,不仅知道不少消息来源,还能够冲破七皇子三皇子两个儿子走到他面前。
这样的本事他欣慰又警惕,若是身体好事,他绝不会对应轻烛心慈手软,可他如今自身难保,为了性命,只能讨好这个女……儿子!至于其他,至于怨恨,那都是他安全之后的事。
可要他对着自己儿子,且是真正一个见证过他的无情和不堪的儿子,他怎么能舍得下脸?!
好在应轻烛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手,便有人压着七皇子进来,七皇子被推得滚到皇帝床前,身上的绳子让他无法动弹,他刚艰难地转了个身,就对上皇帝想要吃了他的视线。
“啊——!”
他连滚带爬躲去角落,浑身颤抖道:“父、父皇……不管儿臣的事!那个女人是三哥找的,罂粟也是他们下的,伤你也是他们干的,真的不关儿臣的事啊!”
七皇子今天被彻底打击了自信心。
本来以为胜券在握,大业就在眼前,谁知三皇子的人冲入宫中,双方交手打了个两败俱伤,最后却被一群陌生黑衣人摘了果实。
之后他就被捆住丢去偏殿,还有人来告诉他这段时间的所有事,他都被他那位三哥算计在其中,从头到尾都在给别人铺路当垫脚石!
他不知道黑衣人的主人是谁,但他彻彻底底恨上了三皇子。
如今见到皇帝,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撇清责任,将一切都推到三皇子身上,毕竟,这本来就是他做的不是吗?
皇帝脑子还算清醒,他知道或许其他事有三皇子的手笔,可若老七没那心思,就算再被人撺掇也不可能做。
他能被困在这儿,也是因为老七。
“父皇放心,伤害父皇,意图逼宫谋逆之人,儿臣都会帮您一网打尽,稍后便会让你们父子三人团聚,”应轻烛缓缓道。
他这是说三皇子也不会放过。
“今日,就请父皇下旨,命儿臣捉拿反贼。”
皇帝嘲讽冷笑,“你如今要做什么,还需要朕的旨意?”
“父皇多虑了,您如今还是皇帝。”
如今还是,今后是不是却不一定。
应轻烛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声太差,连累了郁止,因此对这位父皇还保持明面上的尊敬。
皇帝也知道,自己如今输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可能,应轻烛还需要他搏一个名正言顺的好名声,应该不会杀他,还会将他好好养起来,毕竟,天子皇宫,还能养不起一只“宠物”吗?
即便这只宠物什么也没有,没有权利没有安全没有尊严,可到底,命保住了。
如果换做其他几个儿子,他恐怕都会被早早“病逝”,可应轻烛身份特殊,需要自己为他正名,需要自己为他的好名声添砖加瓦。
因此,从利益上算,应轻烛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毕竟,即便他把所有儿子都处理了,他也回不到朝堂,大楚不能有一个残废皇帝。
他闭了闭眼,“来人,拟旨!”
说罢,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应轻烛看了黑衣人一眼,点头示意。
后者出去,不久后,从前伺候皇帝的人都被送了进来,虽然看着有些狼狈,却都性命无虞。
平安大太监更是扑到皇帝床前大哭!
他是真心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伺候了皇帝几十年,感情有,也知道自己未来一辈子都系在皇帝身上,要说谁最不希望皇帝出事,那必然非他莫属。
皇帝见状有些动容,“平安,拟旨。”
他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说先皇后生前难产,皇子出生体弱,为保皇子性命,不得已,才与他约定将皇子充作公主养大,如今皇子已长成,特恢复其嫡长子身份,皇子重新序齿,四公主变为三皇子,原有皇子依次往后排一位,公主依次往前一位。
这道圣旨几乎将应轻烛的身份问题全部解决,并非是先皇后与他欺君,而是先皇后与皇帝一同商量,便不存在欺君。
既然有皇帝同意,那么淫乱宫闱一事也不存在。
而应轻烛则从欺君罔上的小可怜皇子,一跃成为被帝后宠爱的嫡长子。
这圣旨不过是蒙骗别人,给应轻烛一个名正言顺,事情也确实如此,颁布后,不骗人不信,然而有人在想到皇帝越过四公主,直接给五公主和六公主定亲一事,心中盘算,竟有些信了这圣旨的鬼话。
否则皇帝为何不给当时的四公主赐婚?长幼有序,别说什么体弱的话,堂堂公主,即便体弱也有无数人愿意娶。
且如今看来,这体弱多半也是伪装骗人的。
如此看来,必定是皇帝的筹谋无疑!
后来郁止闻言一笑,还算误打误撞。
第二道圣旨,命令如今的三皇子应轻烛捉拿前三皇子,现在的四皇子和八皇子的党羽,清算他们谋逆一事。
两个主谋被关进宗人府。
不久后,他们的家眷也被关了进去。
八皇子还好,他还没成婚,府中只有两个侍妾都算不上的通房,和其他伺候的宫女太监被关在一起,他的那一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而四皇子却不是,和他被关在一起的有四皇子妃容云嫦。
她还挺着个大肚子,算是这些人中待遇最好的。
“殿下!”容云嫦惊惶不安道。
“嫦儿!”四皇子将人抱在怀里,两人都在平复心中的不安。
“殿下,您……”容云嫦想问你失败了吗?成功的是七皇子?可又怕说道伤心处,徒惹对方难过。
四皇子抱着她的力道一紧,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好在触碰到肚子,才稍稍收敛力道。
四皇子双眼通红,目光狠厉。
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输,不仅是输给一个男扮女装多年的哥哥,还输给了一个以纨绔著称的男人!
应王世子郁止!
分明是个纨绔,却有着那样深藏不露的实力,将他耍得团团转!
对方最后那句“你输了”几乎成了梦魇,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盘旋重现!
在容云嫦的上一世,四皇子最后失败也是因为有人背叛,自己最爱的人被挟持,他才被迫自尽。
认真来说,他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输,或者说,他只是输给了自己爱容云嫦的心,而没有在实力上输。
所以他从容不迫,直到死都铁骨铮铮。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
无论是皇位,还是他自己的实力,他都输得彻彻底底。
挫败感侵蚀着他的身心。
看着他痛苦颓丧的模样,容云嫦心中难过又痛恨。
原来那只黄雀是四公主,她想了许多人,却从未想过会是公主。
原来他还是应王世子妃,原来那应王世子竟然与他勾结在一起。
可……可上一世分明不是这样!
上一世的应王应该在数月前起兵,而应王世子为会被抓进大牢,在确定应王对这个儿子毫不关心后,皇帝毫不犹豫地处置了他。
那个应王世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纨绔,绝对没有能打败殿下的实力。
可今生为何会有这般变故?
想想自己,容云嫦悄悄瞪大眼,难道……应王世子亦是重生之人!?
郁止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人误以为是重生,他此时正在宫中紫宸殿偏殿。
当应轻烛拿着圣旨当着官员及其家眷们颁布,且得到所有人的承认后,这些人便被当出宫,而应轻烛也开始处理两位皇子谋逆一事。
接连两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几乎没时间见郁止。
郁止并未回府,反而被应轻烛留在宫中,然而他们也没什么见面的时间,每日只有应轻烛半夜来郁止床上一起睡两个时辰,郁止醒来前,人已经没了身影。
郁止见他辛苦,倒是有意帮忙,可应轻烛认为宫中势力还没清查干净,不愿意他涉险。
“殿下这是要关着我?”郁止笑问。
应轻烛眸光微闪,“若能保你平安无虞,又有何不可?”
当日情形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看着应轻烛从应王世子妃到四公主再到三皇子的转变,对于郁止和他的关系有所怀疑。
有人认为他们合作,有人认为他们有情,可无论如何,郁止是他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有人想要通过郁止来报复他,那他防不胜防。
郁止对他无奈笑笑,“我以为你见到我的实力,会放心许多。”
可在应轻烛心里,无论郁止再厉害,他都是需要调养身体的病人。
“等安定下来,我请太医给你瞧瞧,宫中珍品藏药不少,需要什么都能给你。”
“好。”郁止唇边的弧度不变,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便好,毕竟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应轻烛笑了。
“可是殿下,你现在将我留在宫中,我究竟是做客的应王世子,还是你的谁?”郁止决定为自己讨个名分。
当应轻烛是盈风时,那他们便是世子和世子妃,当应轻烛是皇子时,他们自然也该有另一对关系。
应轻烛想了想,“做我可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友人’,又或者是我同寝同食的情人,任你选。”
郁止忍俊不禁,看着眼前恢复皇子装扮,以无伪装真容示人的爱人,伸手在他俊美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殿下貌美,臣心悦之,甘心与殿下行分桃之喜。”
比起冠冕堂皇的“友人”,他还是更喜欢直接明白的情人。
“日后殿下怕是少不了被弹劾。”他笑道。
应轻烛抿唇,“又有何惧。”
“你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是切切实实,真真正正的夫妻。”
“天地都认了,他们难道还能大过天地不成?”
何况当初婚事还是皇帝亲赐,谁敢说句不对?
“你刚上位,朝中无人,此时最容易稳固朝堂的是娶妻纳妾。”郁止缓缓道。
被握住的手一疼,这力道差点将骨头掰断。
应轻烛藏着火的眸子盯着他,语气森森,“你是想要我也这样做?”
郁止笑道,语气清和,说出的话却十分心狠,“不,我是想说,你若敢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腿。”
至于是几条,那还用说吗。
应轻烛听着却不生气,反而眼中有了喜悦之色。
“我答应你。”
两人一起用膳后睡了个午觉,郁止醒来时,却已经见身边没了人。
他起身想去外面逛逛,谁知刚下床,便有内侍前来传话:“世子殿下,陛下有请。”
陛下?
世人皆知应轻烛如今还只是皇子身份,虽是宫中实际的主人,可既非太子,更没有登基,而这内侍口中的陛下,便只能是被应轻烛安排在长生殿寝宫“养病”的皇帝。
皇帝受奸人残害,眼瞎且头部首创,经太医诊治后得知需要静养,便一直住在长生殿,连寝殿都没能踏出过一步。
“见我?”
郁止广袖玉带,潋滟风流,周围人不敢多看一眼,毕竟这宫中……乃至京城,谁人不知这位与三殿下的关系?
就在内侍以为自己要被拒绝,只能回去领罚时,却听郁止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皇帝寝宫并未有什么改变,伺候的还是那些人,陈设也未变动,该有的都有。
到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改变皇帝是被软禁在此的事实。
皇帝坐在床上,头上和眼睛的伤已经有太医处理过,且被人精心换药打理,无几日前的狼狈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朕从未想过,会像个废人一般被软禁在这里。”他轻嘲笑道。
皇帝这几日逐渐接受了现实,不接受也不行,他手中自然还有能够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力,然而他这么做能求得什么?左右他也无法再做皇帝,既然如此,那这皇位交给谁不是交。
至少不是那两个意图谋逆的孽子!
“就像朕也从未想过,会以翁婿的身份面对你一样。”
皇帝冷笑出声,“应王世子,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瞒着他和应轻烛勾结!竟敢借着他的手娶了他儿子!竟敢以色侍人,霍乱江山!竟敢同应王一起……觊觎他应家的江山!
“朕问你,你可与应王里应外合,意欲图谋应家江山?!”
皇帝强撑着身体,看向郁止的目光仿佛含着寒光利刃,龙威犹存。
被一国之君厉声质问,郁止却也面不改色,他觉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陛下,若臣说没有,您信吗?”
皇帝无言。
他自然是不信的。
所以这回答毫无意义。
“郁止,你当真以为朕那好儿子能一直将你放在心上?他将来做了皇帝,无论男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你能保证不心存怨恨?”既有怨恨,又能保证不会利用应王生事?
皇帝看不顺眼应王了一辈子,可不希望自己死后江山会被对方得去,非得气得诈尸不可。
郁止直接道:“不能保证。”
皇帝一愣,随即惊怒道:“胆大包天!”
郁止笑了笑,觉得站着不舒服,干脆在凳子上坐下,“陛下不是早就知道?”
是啊,早在得知此人竟敢帮着应轻烛做下那些事,郁止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就变了个彻底。
什么草包纨绔都是装的,此人心思深沉。
在他看来,他那儿子都未必玩得过他。
他可以让应轻烛登基,毕竟他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儿子,流着他的血,可他不能允许有郁止这个不稳定因素祸害他的江山。
“臣以为,陛下想错了,若真想让臣安定,您应该劝三殿下洁身自好,不要变心,而非威胁臣,您说是吗?”
皇帝气得气血上涌!
听这家伙的意思,是不准备让应轻烛接触别人?那日后还能否娶妻纳妾选秀生子?
他陡然瞪大眼,难道这人……是应王那老东西的计谋?专门派他来勾引储君,让皇嗣断绝?!
气昏头的他甚至忘了他可不止应轻烛一个儿子,孙子也有好几个,不存在子嗣断绝这一说。
郁止轻松从长生殿回来,一来一回也算是走路散步。
走到殿门口,便见一个时常跟着应轻烛的侍卫站在外面,心知应轻烛在里面,当下加快脚步。
刚进门,便见一道身影坐在窗边书桌旁,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却不知这书迟迟没有翻页。
郁止上前坐在他身边,“今日怎么这么有空?”
“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待最后下令。”应轻烛回道,目光却未看他。
郁止察觉不对,关心道:“怎么了?累了?躺下我帮你按按。”
说罢,他拉住应轻烛的手,要抽走他的书,将人带上床。
却被突然抓住手臂,两人一同倒在床上,应轻烛一双迫人的锐利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似威慑,似倔强,似质问,看得人直皱眉。
可郁止还是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忐忑和脆弱。
正当他想问时,便听应轻烛用看似平静的声音道:“郁止,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对我‘一见钟情’?”
第59章 风流病世子13
细雪簌簌,天地大白。
殿内烧着铜柱,暖意融融,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应轻烛起身给郁止盖好锦被,平淡的目光落在仍在熟睡之人身上,眼底的留恋毫不掩饰。
静看片刻,他终究是倾身靠近,红润的双唇悄然在睡美人那略显苍白的唇上缓缓落下一个吻。
药香扑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人肌肤上。
到底是怕将人惊醒,他不舍地离开,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
然而当他刚走出去,外面守着的人便上前说道:“殿下,宗人府中的四皇子妃要见您,据说是有关于……应王世子的重要消息,要向您汇报。”
此人心中忐忑,宫中谁不知应王世子与应轻烛的关系?他来报告也冒了不小的风险,可他不敢隐瞒不报,将来若是出了事,要找的不还是他这种小喽啰?
“她?”应轻烛眉梢微挑,心中略有诧异。
那个女人能有什么和郁止有关的消息?他怎么不知道?
思虑过后,应轻烛想到郁止对于那二人的关注,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说出口。
“带路。”
宗人府本就是用来关押宗室的地方,条件虽然不好,却也不至于关押普通犯人的大牢那般简陋艰苦。
四皇子和容云嫦在这里也只是不能出房门,没有自由,其余倒也还好。
应轻烛到来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魔咒,竟然会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话而特地前来。
若是换做别的事,他大概也就是爱说不说的态度,可一听关于郁止,他便有些忍耐不住。
“你有何话要说?”应轻烛站在上面,容云嫦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心中终于明白,这回是真的输了。
而眼前这人,便是那上一世也成功之人?
原来是长得这般。
这般令人难忘。
她认命跪下,也不顾挺着好几个月大的肚子,端端在应轻烛面前跪下。
“罪妇有一惊天之密欲告知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屏退左右?”
应轻烛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卫当即面露不赞同,正要呵斥容云嫦大胆,却被应轻烛先一步道:“你们都退下。”
“殿下!”
“退下。”应轻烛坚持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两人无奈退下,屋内只剩下应轻烛与容云嫦二人。
“殿下,罪妇要向殿下禀报,应王世子心怀不轨,意图谋夺皇位!”
看着跪在底下的女人,应轻烛眸光一厉,锐利如刀的目光刺向容云嫦的身上,唇边扯出一抹轻笑,锋芒毕露!
“容氏,你可知道,话不能乱说!”
容云嫦被他利刃般的目光一扫,浑身汗毛竖立,如芒在背,却仍是坚持直起身看着他。
“殿下,罪妇并非胡言乱语,而有证据!”
应轻烛摩挲着指尖的动作一顿,浑身气压也低了不少,
“呵,证据?你倒是说说看?”他露出一副略感兴趣的表情,让容云嫦的心坚定了些。
她想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话,斟酌道:“此事事关罪妇经历,或许过于诡异神奇,但罪妇保证,自己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罪妇和腹中胎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敢下这么重的誓言,该证明她所言皆是真话。
应轻烛面上不显,心里想着这人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
却不曾想,容云嫦的第一句话便让他怔愣当场。
“罪妇有一秘密,我重活了一世。”
重活一世?!
应轻烛瞳孔一缩,表情不变,冷声道:“继续。”
容云嫦看了一眼他,便继续道:“上一世,罪妇做了许多错事,不爱三……四皇子,反而爱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八皇子。听从他的谗言,帮助他害了四皇子,后却遭他卸磨杀驴。”
“死后,罪妇没想法竟回到了两年前,便有心改变命运。”
应轻烛冷笑一声道:“先不提你所言是否为真,就说你说的话,你所谓的改变命运,便是抛弃害了你的八皇子,转而真的投向四皇子的怀抱?”
“你上辈子害了他还不够,这辈子还赖上他,是觉得亏欠?补偿?觉得自己是还债报恩之人?”
容云嫦咬唇,“罪妇可有不对?”
应轻烛走向她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女人,“自以为是!”
容云嫦脸红不已,看着应轻烛的目光中有一瞬间恼怒。
然而又很快低下头,她知道,自己没有怨恨的能力。
“继续,跳过这些,我没兴趣听你还魂报恩的过程,无趣。”
应轻烛斜睨了她一眼,甚至没正眼看她。
容云嫦深感羞辱,却不得不继续说,她还没有报复完成,应轻烛,最好你听完后还能这么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殿下就不想知道上一世的应王世子是何经历?”
应轻烛手在腰间玉佩上摩挲片刻,去除心中那点痒意后,淡声道:“容氏,如今是你想说,而非我想听。”
言外之意,爱说不说,
容云嫦心头一堵,却不再与之争辩,直接道:“前世殿下亦是赢家,夺得大宝。应王造反,应王世子作为弃子,被按律处死!”
应轻烛瞳孔猛缩,手上一个用力,差点将腰间的玉佩震碎!
处死?!
他死了?!
应轻烛甚至没注意自己夺到皇位的话,满心都是郁止被处死这句话。
他面上露出微恙的表情,被一直注视着他的容云嫦看见,心中一喜,看来这人对应王世子是真上了心,而非纯洁的利用关系。
“您前世亦成功夺得大位,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八皇子,都不是最后的赢家。”容云嫦继续道。
“今生罪妇重生后,便有心查探,却不曾想,上一世的纨绔世子竟然会有如此多的变化。”
“上一世的他从始至终都是位流连花丛的草包,殿下以为,今生的应王世子为何会有这诸多变化?”容云嫦隐晦暗示道。
她所说的皆是实话,可她有意调动了顺序,先说应王世子上一世被处死,再说上一世也是应轻烛夺得了皇位,这很容易让人认为是应轻烛先上位,应王世子被他处死。
如果应王世子也是重生的,那他必然知晓最后夺得皇位之人是谁。
今生的一切,不过都是那人为求保命而演的戏,从始至终,郁止都不曾对他有过真心!
这便是今日容云嫦要送给应轻烛的大礼。
哪怕他成功夺得皇位又如何?
他放在心上的那人,一直都在骗他。
她盼望着这二人生出嫌隙,彻底离心。
皇位四皇子是拿不到,可她也不能让这两个坏了事的人好过。
“不对。”
沉默许久的应轻烛忽然出声,锐利锋芒的目光看着容云嫦,“你说谎!”
他目光尖锐地看着容云嫦,“既然你死于老八之手,又如何得知最后是我渔翁得利?”
容云嫦一噎,“那是因为我看到了,临死前看到殿下你杀了八皇子!”慌乱之中,她连自称都出现了问题。
“既然你死得那么早,又怎么知道应王何时造反,而应王世子又何时被处死?”无论如何他都不信自己会杀了郁止,即便是上一世。
他从未无人说过,在杨柳居见到郁止还被碰瓷昏迷时,他便提不起杀对方的心,不仅是杀他,便是连伤害都不愿意。
那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强烈本愿。
他相信,即使是前世见到郁止,他也不会这样做。
“那是因为……因为……”容云嫦思索片刻后,双眼一亮,当即要说她魂魄在死后停留了一段时间。
“处处谎言!”应轻烛呵斥道,“你想挑拨离间,其心险恶,心如蛇蝎!”
容云嫦浑身颤抖,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人讽刺训斥羞辱但这般地步!
心如蛇蝎……
她才不是!
她是在让应轻烛看清郁止的真面目,哪怕激进了些,哪怕别有用心,都无法否认她所作所为是在帮应轻烛。
“巧言令色,漏洞百出,亏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应轻烛冷笑道,起身欲走。
容云嫦瞪大眼慌忙喊道:“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应轻烛知道,有些谎言真真假假才最不容易被拆穿,这女人的话不可信。
没兴趣再在这里待下去,应轻烛踏步要出房门,激得容云嫦大喊:“殿下!就算你不相信别的,可郁止是真的有问题,上辈子他真的死了,这辈子却抓住你不放,必定也是重生之人!”
“你真的信他真心对你吗?”
“要知道,当初他风流纨绔的名声可非虚言。”
应轻烛出了房门,一声不吭地回了宫。
他面沉如水,心中思绪翻涌,无人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也无人得知容云嫦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容云嫦继续被关,看来说的并非是什么好话,便也无人敢探究。
“世子呢?”待回宫后却见不到郁止的身影,应轻烛不由皱眉问守门宫人。
后者当即跪下,战战兢兢回道:“回殿下,陛下派人请了世子爷。”
皇帝请郁止做什么?
应轻烛没想通,但最近传得最快的还是他与郁止的关系,想来多与这个有关。
应轻烛坐在床边,手掌抚摸着蚕丝锦被,柔软细滑的触感令他流连忘返。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容云嫦的鬼话,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无人能得知验证,无人能确定她所说是否为真。
心中理智告诉他,容云嫦与他是成王败寇的结仇之人,而郁止才是他放在心上的爱人。
可他又不禁想到郁止从前几次三番说过的“前世今生”。
难道这前世今生……便是指容云嫦口中的重活一世?
那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所图,当初才会纠缠不许?哪怕是青楼女子也不放过?
应轻烛扯出一抹笑,手死死揪着锦被,在上面揪出个狰狞的褶皱,几欲刺破!
*
“郁止,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对我‘一见钟情’?”
郁止乍一听,还以为应轻烛听到了他与皇帝的谈话。
可再一想,也有些不对,能有这么快?
“为何这么问?”郁止不慌不忙道,“夫人你可是忘了,我从不在意你是否做上那个位置。”
皇帝、他的人、四皇子八皇子……
许多人一一在郁止心头走过一遍,最终停在某个人上——容云嫦?
是她说了什么?
“夫人,我曾说过,不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要用心去看,去感受,我以为我们已经够了解彼此,若是听了别人的片面之词而生出什么嫌隙,想来也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
郁止刚从外面回来,还染着冬日的风霜寒冷,他握着应轻烛的手冰凉,凉到了应轻烛身体里。
“你是信我,还是信别人?”他看着应轻烛问道。
语气随意散漫,眼中神情却透着认真,唇边的弧度也和煦温暖。
应轻烛原本纷乱的心绪因为郁止的态而冷静下来。
抿唇沉默片刻,终是说了两个字:“信你。”
郁止笑了,“那便信我。”
信我这一生,仅为你而来。
应轻烛的手放松了些,二人坐在床上,依偎在一起。
“其实,夫人如今即便不信也无妨,左右你我还有一生,可以向你证明我所言是否为真,你觉得呢?”
应轻烛觉得很好,但他不说,反而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说了什么吗?她可是说了个惊天秘密。”
无论真假,重生一事都是奇异诡谲之事,
“无论什么秘密,都与你我无关,对于挑拨我们的人,我没有兴趣。”郁止大概知道容云嫦说了什么,便也没兴趣再听她的所作所为。
他只要知道,爱人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就好。
“可我想要你听。”应轻烛却固执道,抬头看着郁止,双眼透着你不听也得听的固执。
郁止哭笑不得,只得应了他,“好,那夫人仔细说说。”
应轻烛便将容云嫦的重生一事说了一遍,还说了她说的前世内容。
郁止一听便知道那女人在其中故意做的手脚,心中有些气恼,也终于明白应轻烛为何会这么想。
“她鬼话连篇,也不知真假,当做乐子听一听便可,可不能当真。”
应轻烛知道容云嫦的话不可信,可他却觉得郁止的态度有些奇怪。
“难道你不应该先否认你并非是她口中那样的人?”
为何先说容云嫦说的话不能当真?
一般人被人问起,都会先解释自己,撇清自己的嫌隙。
而当他真正做了那些事时,更多才会说别人不对,将视线焦点转移到别人身上。
郁止:“……”
失策。
果然做贼都会心虚。
心虚就会露马脚。
对上应轻烛狐疑的视线,郁止忙笑了笑道:“大概因为我也觉得那话有趣可笑,可以当做乐子听一听,至于不否认……自是相信夫人,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因而并未放在心上。”
倒也说得通,应轻烛堪堪收回狐疑的视线。
郁止心头松了口气。
看来以后前世今生的话题也得少提。
“所以既不是容氏所说的重生,那你口中的前世究竟是哪个前世?”应轻烛直直看着他,想要个答案。
郁止:“……”
在以梦境一说搪塞完应轻烛后,后者终于还是闲不下去,被政务占据了时间。
之前郁止还不喜他如此忙碌,此时却巴不得用更多政务绊住他的脚步。
被爱人刨根问底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你还知道的很多,并且不喜欢撒谎。
年后,开始恢复朝政班制,然而最该开的朝会便紧张又尴尬。
皇帝没来。
由三皇子主持。
虽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嫡长皇子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太子,即将继承皇位,然而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大臣们想要压压他的气焰,询问皇帝为何没来,都被应轻烛笑脸盈盈地用“父皇残颜,自觉惭愧,养病于深宫,不愿见人”的话堵了回去。
表示不是他不让皇帝来,而是皇帝自己不想来。
应轻烛假装没看到其他人的目光,自顾自颁布对其他谋逆之人的惩处:
四皇子、八皇子被贬为庶民,贵妃打入冷宫,贵妃娘家也被牵连流放,其他人皆按谋逆论处。
这个处置结果让不少人惊讶,他们还以为新上任的这位皇子会杀鸡儆猴,就算两个谋逆的兄弟不杀掉,也会杀一个来展现威风。
谁知竟是一个也没杀,不仅如此,他们府中的人也没处决多少。
这手段,过于温和了。
唯一被点名处死的,只有那个谋害皇帝的昭仪。
就这还是皇帝亲自动的手。
皇帝得知自己中了罂粟之毒,心中既气又怕,在醒来后便吩咐人将那昭仪千刀万剐,如今人早就没了。
“你这样做,恐怕要让不少人以为可以爬到你头上。”郁止对他道。
应轻烛拿着书,想着刚才郁止所谈关于水利的内容,一心二用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那些人张扬,他再将人踩得再也翻不了身。
郁止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把玩着,“庄子上的一些东西都做成,相信用不了两年,它们便能传遍全国。”
应轻烛不看书了,转头看着他,有些心痒,“你想要什么奖赏?”
如果是床笫之欢,偶尔一回也并非不可。
应轻烛眼中闪着跃跃欲试,手也忍不住回握了郁止的。
郁止看了他一眼,义正辞严道:“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不必言谢。”
终于忍不住了,郁止心头好笑,看来爱人忍功不错。
“要感谢的。”
“不必言谢。”
“要的。”
“不必。”
“……”
又过半月,皇帝一道禅位圣旨下来,应轻烛直接越过太子之位,荣登大宝,尊皇帝为太上皇,久居长生殿。
登基大典这一日。
天子着玄衣,垂流冕,朝列祖,祭山河。
一旁的郁止静静看着,看着那人顶着万众瞩目,看着盛典上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看着那一只假凰,终成真凤。
“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应轻烛低头,与斜侧方的郁止四目相对,霎时间,眉目如山风拂岚,俱为情衷。
承平二十年,二月,景帝登基。
同年三月,应王反。
第60章 风流病世子14
应王之举,在郁止意料之内。
事实上,正如容云嫦前世记忆那般,应王应该在数月之前便造反,而八皇子也会因为这场谋反而获利,也是在四皇子忙于平叛,才会被八皇子算计失去了许多。
自郁止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想办法拖延应王造反的时间,直到四皇子和八皇子被抓,应王这才不再忍耐,意图趁乱举大旗起义。
当然,明面上不可能说他就是造反,毕竟还要名声。
历代应王也立下过不少功劳,名声不错。
应王名义上是说朝中有血脉不纯的妖孽作乱,逼迫太上皇退位,他要举兵入京,清君侧。
世人皆知,应轻烛的身份上确实有点问题,毕竟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公主活了十多年又被宣告是皇子的,应王以此为借口进京,也确实让应轻烛成为众矢之的,引来不少人攻讦。
不仅是应轻烛,作为应王世子的郁止,此时才是最尴尬的存在。
他本是质子,如今应王谋反,第一个处置的便该是他。
然而他与应轻烛又是那样的关系,这让众人对他不知该如何安排。
一些想要打压应轻烛的人便奏请将郁止关进大牢,用他威胁应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应王既然敢起兵造反,自然是不将郁止这个儿子放在眼里,哪怕当着应王的面将他给杀了,对方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时提他,不过是一来试探应轻烛,二来借此打压应轻烛。
君臣之中,总有一强一弱,新帝登基,君臣博弈,而郁止便是那颗棋子。
郁止心知肚明,却依然安心待在紫宸殿,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也不担心新帝会否牺牲他来换取朝堂上的和平。
应轻烛不同于普通皇子,他在朝堂上没有势力,更没有母族妻族帮衬,在这场博弈中,他没有丝毫优势,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外患已在,便有不少不安定之人趁火打劫,意图架空这位新帝。
“启禀陛下,应王十万大军已经到了渭城,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应轻烛坐于高位,低头俯视着底下的人群,看着众人,缓缓露出一抹冷笑,那人上的奏折被他随手一丢,好似不经意间,便将那人头上的乌纱帽给砸了下来。
“冯卿如此关心应王大军前来,既如此,朕便全了你为君分忧之心,你去,传朕的圣旨给应王,向天下揭露反贼谋逆真相。”
朝臣心一凛!
那人惶惶然跪下,“陛、陛下……”
给应王传旨是个什么活?那是去送死的活啊!
应轻烛微笑,“爱卿去吧,朕会牢记你一心为君之心,待你回来必不会亏待你。”
前提是他有命回来。
“众卿以为如何?”应轻烛扫了一眼下方。
众人纷纷跪拜道:“陛下圣明。”
再无人敢提处置郁止一事。
下朝后,郁止便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由笑道:“你这样做,恐怕我少不了一个佞幸之名。”
应轻烛一边吃着上朝前没吃饱的早膳,一边看了一眼郁止问:“你在意?”
郁止勾唇道:“自然不会。”
应轻烛放下心,伸手递了一块糯米糕进郁止嘴里。
郁止:“我吃过了。”
应轻烛:“再吃一点。”
饭后二人在御书房,一边处理奏折一边商议正事。
“你打算派谁去处理应王?”郁止嘴上问道,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郑国公。”
郁止一边点头一边道:“他是你母亲旧友,也与你早有接触,忠心于你,也是武将世家,手中有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也是应轻烛当初有信心争位的原因。
应轻烛得到他的肯定,心中略喜,面上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却又听郁止继续道:“可他已有从龙之功,待应王一灭,朝廷拿得出手的武将便没几个,郑国公府难免会一家独大,恐变成第二个应王。”
应轻烛皱眉,“他不会。”
郁止无奈一笑道:“陛下,您与他又有多了解?从前也不过是书信往来居多,我知道,这几年他能暗中支持你必然也有心向着你,可你能肯定他心中对权势没有任何想法?有更进一步,一家独大的希望,他不会心动?”
应轻烛眉心越皱越紧,很容易看出来他不喜欢这些话,哪怕这些可能是事实。
郁止看着他,轻叹一声道:“我知陛下重情,可是陛下,永远不要考验人心,那不是能经得起考验的物品,当你看重谁时,不要给对方需要接受考验的机会。”
应轻烛看着他,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有过什么经历?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往事如烟,再追究又有何意,若是提起对方的伤心事,反倒不美。
“既如此,你有其他人选?”
郁止正等着他这句话,闻言便微微一笑道:“我。”
说罢,不等应轻烛反应,起身向他拱手行礼,“父王叛乱,陛下罪不及臣,臣感陛下恩德,愿大义灭亲,亲自平叛。”
“不准!”应轻烛拍案而起,怒瞪着郁止吼道。
原来这人打着这样的主意!
“你那破烂身子,是不要命了?!”
郁止无奈,哪怕他平时表现地身体再好,可在应轻烛心里,他已然是那个身体千疮百孔的印象。
事实上他经过长时间调理,已经好了不少,至少表面看着无常人无异。
但早年的亏损却不那么容易补回来,这具身体经过的毁灭性损伤也无法修补。
换言之,他这身体再怎么调养,也不可能再养得更好。
“还请陛下恩准。”郁止坚持道。
应轻烛见他固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道:“你可知你应王世子的身份有多敏感?我今日下令让你带兵,或许外面便会传你哄骗新帝,带领大军与应王会师,届时你当如何?你一人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郁止一脸平静,“事实如何,待臣归来,自有定断。”
应轻烛心说有什么定断,你要是中途被杀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将罪名都安在你头上呢?
却又见郁止微微一笑,安抚道:“我知陛下信我,我也信陛下,自然不会受此挑拨离间,都道人言可畏,可当全然信任彼此时,人言亦不足为惧。”
他并非不知道最近应轻烛心情不好,也并非不明白应轻烛在害怕什么。
他怕他们因为身份而渐行渐远,怕他们面目全非,怕他们有朝一日分道扬镳,因此忐忑不安,夜间也时常失眠,辗转反侧。
今日,他便借此机会表明心意,显示自己相信他的决心。
无论未来如何,都无需忐忑,无需畏惧,因为他们将携手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欣赏一路星月风雨。
应轻烛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双拳紧了松,松了紧,良久,才将心头那场悸动压下,勉强稳定心绪。
帝王的壳子被他抛下,伸手抱住郁止的腰,将头埋进郁止怀里,闭眼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一股淡淡的药香与安眠香的结合,是每晚入眠时身边的味道,美好与安详仿佛进了他的梦里。
“可你的安危怎么办?战场上刀枪无眼,我不放心!”他知道这人身手及好,可战场上不是一人之敌,而是千军万马,他不愿意冒那个风险。
郁止知道不是他小看自己,当事情发生在自己在意之人的身上,哪怕有万全的准备,也不可能完全放心。
对此,郁止也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他温声安抚道:“你可以派人保护我,我一有空便给你写信,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
应轻烛还是不愿,可他知道,郁止既然说出这些话,便是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决定,若是自己执意反对,他们也会闹矛盾。
他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为什么一定要逼他答应?
郁止,难道你以为,朝堂上那点事,能比你更重要吗?
他很想告诉郁止,他不在乎朝臣功高震主,不在乎一家独大,不在乎……
“陛下,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郁止适时道。
应轻烛心中一堵。
他没忘。
他说自己会拿到皇位,会做一个好皇帝。
良久,应轻烛的心跳才逐渐平稳下来,眷恋不舍的声音终是无奈地传入郁止耳中。
“你要好好回来。”
还未分离,便已想念。
*
三日后,应轻烛下旨,命决意大义灭亲的郁止为主将,郑国公为副,率领大军出京平叛。
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那人没于人群中,随着大军远去,应轻烛久久未收回视线。
贴身太监取过大氅为他披上,“陛下,保重身体,郁……公子也会担心陛下身体是否安康。”
应轻烛平静道:“回宫。”
行军打仗不是个好活,尤其是这个落后的古代。
长途跋涉会使人身心俱疲,一路上也艰辛不已,尤其郁止这具身体根本从未吃过苦,在这路上算是全吃了。
若非郁止善于调节和伪装,他在军中原本便不好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
郁止没有让别人认为自己是来镀金抢功劳的废物的打算。
他原本还想亲自上场,然而这身体不给力,他便打算只制定计策和攻打计划,别人打,自己坐镇军中,他可不愿因为逞强而导致失信于应轻烛。
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并没有直接对敌应王。
应王一路走来占据了不少地盘,但郁止目前并不担心,应王起兵其实有些匆忙,且他还不愿污了名声,因此那些人和地都不知道自己易主。
他安排一队人去溧阳抄了应王老家,没有惊动留守的应王军队,便把应王家眷偷了出来,等人发现时,人早已经没了影。
溧阳大乱,全城找人,消息传至应王耳中也令他变了脸色!
“那么多人做什么吃的?!连人都看不住?!”
“父王息怒,想来去那皇帝太过狡猾,才会想出这等办法,父王,目前当务之急并非找到家中弟妹,而是先打进京城,大位要紧!皇帝畏于父王,想来定会用弟妹们做文章,目前他们应当没有生命安全。”
说话的是应王最看重的儿子,也是郁止这具身体一母同胞的弟弟。
此次上京乃跟着应王,因此逃过一劫。
应王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带了个儿子,否则这会儿就是全军覆没。
至于这位二公子,心中便是高兴,恨不得皇帝真把他那群弟弟妹妹杀了,如此一来他便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也是能继承他大业的儿子。
此时,二人并不知道,几日后便会看到自己的亲儿子/兄长。
得知朝廷已经派兵,且讨伐他的人是郁止后,应王心中将郁止那个便宜儿子骂了一晚上。
传旨说明他是反贼的那名官员已经被他杀死,却也无法阻止他谋反的消息传遍全国。
应王干脆也不装了,京城不过两万兵马,即便加上沿途各州府,也不过七八万兵马,如何能与他十几万兵马抗衡?且那主将还是他那自小不学无术的大儿子,他不信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当他看着自己被各种奇袭,对方军队一路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冲至主阵营,他甚至来不及懊恼后悔,当即想要挽救反击。
然而太晚了。
为了早止兵戈,郁止奉行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一开始便动了应王的子孙家人,如今没有后顾之忧,可以直接对应王动手。
未必,他罕见地亲自上阵,手持长弓,挽弓搭箭,远远朝着某个方向射去。
于千军万马之中射中应王。
应王胸口中箭,军心大乱,又躲避不及,被郁止追逐包围。
他的二儿子比他还先不敌,此时非死即伤。
眼看着郁止越来越近,他忍不住以利相诱,“郁止我儿……你行军奇诡,心有沟壑,不如与父王一同伐楚?待我登基,必封你为太子!”
郁止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父王当真认为我很不错?是个有用的人?”
应王心中一喜,以为有戏,当即道:“自是如此!我儿有为父风范!从前是父王太过忽略了你。”
郁止却没听他后面的话,只笑道:“如此便好。”
随后又对身后人轻飘飘道:“动手。”
刀光一晃,鲜血喷涌而出,应王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落下,却已然人头落地。
应王已死,军心大乱,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如一盘散沙,被郁止带人轻松缴获。
他并未大开杀戒,这么多人中,绝大多数是真被应王所骗,以为自己上京清君侧平叛,殊不知他们自己才是叛贼。
历时四月,平叛之行终于画上句号,郁止也踏上了回京之路。
离京时还在暮春,回来时已是苦夏。
郁止一路紧赶慢赶,十几日后,终于即将来到京城城外。
郁止不愿狼狈地见人,特地将自己打理了一番,以至于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在一众糙汉中显得格外明显。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满意,想回京后先去应王府洗漱一番再进宫。
然而当他骑马行至城门口,远远便见那城墙之上站了一位青衣男子。
分明相距很远,分明不见样貌,不闻其声,可就是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仿佛深深镌刻在灵魂中的牵引。
马蹄快步前进,青衣转身下楼。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天地照得通红,映在二人身上,娇艳明媚。
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仿佛都成了背景,丝毫打扰不了这逐渐走近的二人。
马上的郁止对地上的青年缓缓一笑,温声道:“信我,我回来了。”
应轻烛有片刻怔愣,眼前的郁止仿佛与一年前的他身影重合。
当日他在楼上,郁止楼下,今日他在地上,郁止在马上。
无论是“信我,娶你”,亦或是“信我,我回来了”,都在他心中镌刻永恒,成为他生命中绚烂难忘的色彩。
而更不舍难忘的,则是郁止这个人。
见到想见之人,长途跋涉的疲惫终于压制不住,齐齐涌上心头,冲破郁止的防护,他感觉意识昏沉,身体疲软,握着缰绳的手无力松开。
身子宛如失去支撑,缓缓从马上偏落而下,应轻烛快步上前接住,看着他闭上眼睛,低低的声音凑在郁止耳边。
“我们回家。”
景帝幼年命途多舛,以女子养之,后复其身份,登基称帝,纳谏如流,勤政爱民,临朝三十载,扶大楚至兴,后退位于嗣子。
景帝一生无后无妃,无亲生子女,史传性好龙阳,有一情人久居深宫,于景帝十三年病逝。
数百年后,景帝墓启,一棺双骨,生同寝,死共穴。
*
新世界,郁止刚意识回笼,便感觉有人撞进自己怀里,他要将人推开,对方却又凑上来,不仅如此,双手还在他身上乱摸,扰得他有些头疼。
他睁开眼,正要将人作乱的手抓住丢开,便动作一顿。
熟悉的气息传入灵魂,令他一时忘了动作。
“嗯……嗯哼……”
“好热呀……”
样貌甜美可爱的男生拼命往他怀里凑,还没接收剧情和记忆的郁止无力招架,因为上个世界禁欲太久,这个世界一来才这么热情?
郁止无奈又好笑,但也看出爱人似乎情况不对,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身体问题,便拉着人进了浴室。
浴室反锁,里面时不时传来哼哼唧唧的哭声,声音又娇又软,令人心痒难耐。
翌日,郁止从凌乱的床上醒来,身边没了人影。
他起身喝了杯水,彻底清醒后,接收剧情和记忆。
霎时无言以对。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
妈妈:【小止,昨晚怎么没回家?今天你嫂子来咱们家第一天,记得回家一起吃饭,认认人。】
郁止:“……”
心说还需要认吗,昨晚睡了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