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人鬼情未了10

    有了名分,生活却并没有变得多好。

    郁止眼睁睁看着柏忆每天对着镜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再说几句话,简直要去演白雪公主里的皇后。

    他能理解柏忆担心老去的心情,但他不认为目前才二十出头的柏忆就应该开始担心这件事。

    起码也要等二十年后。

    可看柏忆这些行为,俨然是一副要把这二十年也利用起来的模样。

    郁止心中好笑,不由宽慰道:“红颜枯骨皆是表象,何必在意那么多。”

    柏忆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也老老看再说这话?

    然而郁止所说着实真心,他见过爱人青葱年少,也见过他白发苍苍,再如何模样,他都不在意,不过,他的想法也不必一定要被柏忆接受。

    既然他想要永葆青春,那便由着他,也算是一件趣事。

    郁止也担心柏忆死后,但他担心的并非是他会变老,而是在想,柏忆死后究竟会作为鬼魂状态留在这个世界,还是直接去下一个世界?

    另外,他也同样担心着自己。

    作为可以永久存在,不死不灭的鬼王,他又要以何种方式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按理来说,他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但显然他不能这么做。

    实现在那幅画上停留片刻,郁止起身抬袖,画卷飞入手中,“走吧,出去转转。”

    自然不是普通的转转,他没有带柏忆,而是独自进了鬼界地府。

    上次他便觉得鬼市很乱,可等他来鬼界一看,却发现鬼市的秩序已经很好了。

    目光所及之处,他见到了许多鬼,也见到了许多场景。

    鬼魂互相吞噬,大打出手,亲人反目,仇人勾结。

    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道德和法律的作用都荡然无存。

    好鬼被欺压,恶鬼越来越强大,阴差没有绝对的掌控能力,它们只能强行抓住实力比他们弱的鬼,而那些真正强大且心狠手辣的鬼,阴差为了活命,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互相勾结,要么赶紧逃命。

    相信要是给这些恶鬼足够的时间,恶它们将成长到令人类难以对付的程度。

    郁止在鬼界出手抓了不少恶鬼,并没有将它们转交给地府,而是直接解决了它们。

    他身穿着月白蓝衣,收敛气息,无人发现他是鬼王,接着?毫无预兆地出手,几乎一巴掌一只恶鬼。

    “鬼界来了个钓鱼执法的厉鬼,专门对付那些嚣张的恶鬼”的消息飞快在鬼界流传开,

    “谁这么多管闲事?爷,要不兄弟带人去会会他?”有鬼恶狠狠道。

    “去,记得让他好好瞧瞧。”这群恶鬼的领头人说道。

    他在地府也是关系户,生前不过是个秀才,死后倒是因为这张脸,走了裙带关系,后来他实力越来越高,从巴结别人变成别人巴结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郁止那样嚣张的人了。

    郁止自是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从进去地府主城后,他的四周总是很来了一个又一个嫌麻烦的人。

    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见状,郁止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他并没有再多做停留,反而在见已经有许多鬼对他生出警惕心后,直接离开了鬼界。

    这次鬼界之行郁止心中有了些许猜测,画卷被挂在他腰间,任凭郁止进去又出来,都没什么动静。

    他不由动手把玩看了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的手放在拴着画卷的绸带上,似乎想要看看它是何模样。

    原剧情中对女主本体的描述不是很多,只知道它是一幅画,而这副画名为无名。

    无论是它的来历还是目的,描写都不多。

    而郁止根据这段时间对这副幅画的了解,知道它智商不低,且在修行方面也颇有心得。

    那它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与修行有关?

    郁止想了想,又重新将画挂在腰间。

    这到底是女主,而不是一幅普通的画。

    “哥,姐,其他人呢?”刚刚从美容院回来的柏忆见家里只有几个人,不由问道。

    柏云昌直接道:“在楼上待客室。”

    柏忆挑眉,不由去想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让长辈们这么慎重,家里有什么亲戚来吗?

    柏涵放下手机,看了柏忆一眼,当即瞪大眼,坐起来道:“你这是去哪儿逛街了?”

    柏忆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包装都很精致,柏涵还从其中看到了好几样眼熟的牌子。

    据她所知,这些都是化妆品肤护品的牌子。

    顿时,她看向柏忆的目光更惊讶了。

    柏忆正有些不好意思,怕被柏涵看出来自己爱美,被她嘲笑一番,然而却听柏涵道:“你交女朋友了?”

    柏忆:“……”

    并没有……

    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对于弟弟突然对护肤品一掷千金是不是他太爱美,正常人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东西是拿来送人的,虽然多了点。

    柏忆:“……并没有。”

    他匆匆提着购物袋,飞快上楼,“哥,姐,我就先上去了!”

    兄妹俩摆摆手。

    柏忆快步往楼上跑,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施主,当务之急,是要除掉那只厉鬼,否则令郎性命堪忧!”

    柏忆脚步顿时停住。

    他第一反应是……明明他家的隔音效果很好,为什么他会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

    后来又想了想,明白大概是因为自己的修为。

    在郁止的重做督促下,他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如今玄学界也算是个年轻人才的地步,再过一段时间,想要和楚烨一战也不是没可能。

    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间,哪怕想到能够超过楚烨,他也没什么想法。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屋内说话人身上。

    “大师,你确定小忆被鬼缠上了?”柏父柏母不太相信,这段时间小儿子的精神有多好,心情有多好,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如果这样也算是被鬼缠上,那家里也没人能算是正常了。

    但被找上门来,对方是曾经邀请过的熟人,对方还信誓旦旦说着这话。

    他们就算不信,也会因此而担心。

    大师叹息一声道:“贫道本也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二位,想要悄悄将那厉鬼除了,也算是还了多年前对令郎算错的愧疚之情,可贫道观察了许久,见那厉鬼伪装得越来越好,且已经将令郎彻底蒙蔽,有他的保护,贫道投鼠忌器,实在难以对付厉鬼。”

    “那大师的意思是?”柏父柏母虽没全信,但见这大师满脸真诚,从未开口要过任何报酬,心中自然也有了偏向。

    见他们动摇,大师再接再厉道:“二位施主可放心,此事必然不会牵连令郎,只要二位将令郎保护好,不要让他被那厉鬼抓去做人质,其余事都将有贫道和几位道友处理。”

    见他非但没说报酬,对柏忆的安排还这么周全,显然没有要利用他的意思。柏父柏母信了八分,虽不至于全信,但也足够让他们答应大师这个对他们没有害处的要求。

    “那……小儿的性命,就拜托大师了。”

    大师行了个礼,捉鬼乃分内之事,施主不必客气。

    柏忆匆匆上楼,飞奔回屋里,手上精心买回来的东西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见屋内没有人没有鬼,很想要立刻联系郁止。

    然而他此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联系的办法。

    郁止是鬼,没有手机,更不能打电话发短信。

    而他的修为功力也远远达不到神魂追踪,千里传音的地步。

    除非郁止回来,否则他竟找不到他?

    柏忆坐在床上,有些发呆。

    郁止回来便见柏忆坐在床上出神。

    他以为这人还在对容貌发愁,然而走近一看,才觉得不对。

    “怎么了?”

    柏忆被喊声惊醒,他松开紧皱的眉心,快速跑到郁止身边,着急道:“不能待在这儿了,你快找地方躲躲!”

    郁止莫名,“为何要躲?”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来只有别人躲他。

    柏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他说他的家人以为他是恶鬼想要对他和他们家不利?

    柏忆当然相信郁止,可家里其他人却未必信,所以他一直隐瞒着和郁止的关系。

    就连和他最好的哥哥姐姐他都没说过。

    他知道他们不会相信,就算再怎么保证他们也会担心。

    但他没想过,即便如此,家里人还是得知了他身边跟着一只鬼,并且想要除掉他。

    柏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当初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告诉哥哥姐姐?

    如果不说,那那个大师也不会知道郁止的存在,更不会在这么久之后,再次找上门来,就为了除掉郁止这个鬼王。

    思及此,柏忆心里就悔恨内疚无比,他担心又抱歉地看着郁止,“对不起,是我的错,才会让那些人知道你的存在,要是你在不归林好好的,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郁止见他连“若是它们不见面就好了”的想法都有了,也不免正色重视起来。

    “别乱想。”他安慰道:,“我不可能在那里待一辈子,就算一直待着,那些人也未必不会先上来。”

    从柏忆口中得知他所听到的消息,郁止倒没有太紧张。

    回想上一次和那大师的见面,郁止心中略有些疑惑。

    毕竟当初那人是真的没有想要跟他对上的意思。

    在他眼中,显然也是有恶除恶,而非见鬼便杀。

    如今态度转变,总要有个原因吧?

    柏忆狠狠跺脚道:“还能有什么原因?我看他就是吃多了撑得,听他们说,那人以前还给我算过命,但是算的不准,显然本事也没练到家,还不如回家养老呢!”

    原本柏忆对那大师印象还挺好的,可现在那人要对付郁止,那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人人心里都有个范围,亲疏有别,大师和郁止比起来,还用问吗,当然是郁止更重要,因此,他看那大师不顺眼也一点都不奇怪。

    见他为自己骂人的样子,郁止笑了,伸手抚上柏忆的头,揉了揉他脑袋道:“别急,不过是不重要的人。”

    “我觉得事情可能不是你说的那样。”郁止想了想道,“不过,倒是可以按你说的做。”

    他微微眯眼,一道精光自眼底一闪而过,“我也很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柏忆见他并不紧张,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也从紧张逐渐放松了些。

    “那你想怎么做?”

    郁止看了他一眼,“将计就计。”

    想要看清一样事物,必须接近它,才能一窥真相。

    郁止正愁找不到线索,现在线索却主动到了他眼前,自然不能放过。

    柏忆不悦地看着他,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你以身犯险,想过我会担心吗?”

    “明明可以避免,为什么非要面对?”

    “知道原因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重要的不是事实吗?”

    郁止定定看向他,却见柏忆更加理直气壮地盯着自己,不由笑道:“你说的对,抱歉,忘了顾及你的感受。”

    见他正儿八经道歉,柏忆又觉得自己过了,“我、我就是……”

    “嗯,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郁止道。

    柏忆没话说了,从来都是郁止制住他,好不容易有个反制对方的机会,可柏忆却发现他根本没那个想法,很快便偃旗息鼓,并且反思自己真的是对的吗?

    想想那大师笑眯眯的模样,装模作样,他便咬咬牙道:“那就看看,我也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害你,明明你从来没害我,也没害过任何无辜,却被他们算计,轻易放过我也不爽。”

    郁止勾唇,“好,都听你的。”

    柏忆被哄得开心,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明明是郁止先打算做的事,到最后却变成了听他的?

    郁止看着被成功套路的爱人,心中颇为满意。

    看来以退为进这一招永远不过时。

    很快,柏忆便被父母找上,两人约他书房谈话。

    “这两天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你带他们去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等两位老人身体好些再回来。”

    柏忆关心问:“爷爷奶奶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老人家老了,身体多少都有点问题,他们喜欢乡下,你就陪他们,等过段时间再回来。”柏父解释道。

    柏母还不太会说谎,只能跟着丈夫说,点头道:“对啊,小忆,爷爷奶奶对你那么好,现在让你陪陪他们,也不算是麻烦事对吗?”

    柏忆扯出一个笑容,情绪低落道:“我知道了。”

    柏父柏母没察觉柏忆的不对劲,只当他是知道自己要离开家一段时间的不高兴。

    柏忆回到房间,脸色很不好看。

    他快步上去,紧紧抱住郁止的腰,“他们还用爷爷奶奶骗我……”

    郁止无奈轻叹,“他们也是关心你。”

    这对父母无疑是爱柏忆的,否则根本不用答应那道士。

    柏忆瓮声瓮气道:“可我还是不高兴。”

    “他们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不太熟的道士,都不愿意来亲自问我呢?”

    要是他们来问他,那他就能仔细跟他们说这只鬼的好,而不是听信一个道士的一面之词。

    郁止没想挑拨他和父母的关系,也知道他只是暂时不高兴,便只默默陪着他,什么也没说。

    虽然不高兴,但柏忆答应了郁止,演戏也要演全套,隔天,他便带着两位老人坐上了回乡下的车。

    在暗处瞧瞧查看的大师偷偷对柏父柏母道:“已经看清了,令郎身边没有跟着那只鬼,他还在别墅里。”

    闻言,柏父柏母既松口气又提着心。

    他们紧接着找了理由把家里其他人都调走,子女亲人都不在,佣人也都放了假,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当夜,大师便领着一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人来到了柏家。

    领头的人长着一张和楚烨相似的脸,他先观察了柏家,“确保在里面?不会听到动静跑了?”

    道士点头道:“我白天就在这房子外设下了阵法,让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不能轻易出来。”

    楚父松了口气,“做的好。”

    楚烨皱眉上前,“爸,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他跟着楚父,完全是为了长见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楚父面色平静道。

    几人脸上都不轻松,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谁,而他又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事实上,这次的围剿他们并不乐观,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出其不意,或许还真有可能趁着那鬼没能反应过来时,趁其不备,偷袭成功。

    然而他们的算盘还是落空了,当他们走进别墅时,不等他们上楼,就见客厅坐着一个道身影。

    那人悠悠闲闲坐着,见屋里突然多出这么多人也不惊慌,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一般,随意看了他们一眼,随意道:“来找我的吗?这么多人,可我好像忘记准备见面礼了,诸位不会介意吧?”

    亲眼看见郁止,众人才能得知他们要面对的怎样一个人。

    想想道士曾经说过的话,以前不放在心上的人都不由暗自懊恼,他们不该怀疑的。

    面对浑身一点孽债都没有,甚至还有功德的郁止,任凭他们脸皮再厚,也说不出郁止滥杀无辜,要让他偿命的话来。

    场面一时有些沉默。

    郁止神色淡淡,“初次见面,不介绍一下?”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是否纠缠活人?是否留恋人世?是否勾引活人双修?”楚父第一个站出来道。

    郁止看了他一眼,“还不错,有骨气。”

    也够厚脸皮。

    他勾唇微微一笑,温和道:“对,说的都不错,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定罪便抓捕!

    “既然你对自己对柏家人图谋不轨一事供认不讳,那我们作为玄门中人,自然有义务除鬼救人!”

    楚父掩下情绪,心情复杂地说。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郁止声音低沉呢喃道。

    “想要杀我?”他淡声问,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想要杀他的人。

    “为了今天,你们千辛万苦算计,我若是放弃,岂不是辜负了你们一片好心。”郁止解开腰间的画卷,将它那在手中暂时充当武器。

    画卷也乖乖被他握在手里,并不乱动。

    见郁止站起来,众人纷纷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只有楚父没动。

    他看着郁止,心知他们的计划只怕早就被对方知道了,今日这一战,胜算不大。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退。

    不仅不能退,还得继续用那可笑的理由,对这只鬼下杀手。

    思及此,他运起功来,与其他人一起蓄势待发。

    郁止冷淡的眉眼扫过他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们该后悔,今天把柏忆送走。”

    第122章 人鬼情未了11

    黑夜沉沉,血色仿佛都染上了一层黑雾,天地茫茫,无数阴气迅速汇聚来这里。

    浓抹的阴气中,那人一身蓝衣出尘绝色,灵画在手,身上除了汇聚的阴气,还有耀眼的金光。

    功德金光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打在所有人脸上,让他们无颜面对。

    郁止冷眼看着他们,神色淡淡,声音也带着冷意,“想杀我?那就来吧。”

    所有人都没动,他们心里不是不迟疑,不是不纠结,不是不忐忑,可……

    楚烨的视线还在郁止身上,那人分明没有半点孽债,且他的实力明显比从前的鬼王高很多。

    “爸,他没有孽债,也没有杀过人,我们是不是找错了?要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楚父心中一狠,咬牙道:“动手!”

    说罢,他便第一个冲上前,一把拂尘朝着郁止袭来。

    听到命令,所有人也跟在他身后,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朝着郁止冲过去。

    楚烨见状心中一凛,便知这些人都是认真的,他不由抬眼紧张地看向郁止,而他手中的画卷也进入他的视线。

    不知为何,心里有个想法,这幅画与他有缘。

    回想起当初在拍卖行的风波,事后他派人去打听过,丢掉的是一幅画,难道就是这幅?

    思绪还没回笼,郁止便已经跟那些人纠缠起来。

    说纠缠算不上,准确来说,应该是游刃有余。

    蓝衣翩翩,如乘风起舞,画面唯美又梦幻,然而他所到之处,下手却毫不留情,一把灵画在手,无论那些围攻他的人使出什么法器功法,都没碰到他衣角,而他却用灵画将那些人打得筋疲力尽,受了内伤。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倒下,反而拼尽全力继续围攻郁止。

    像是即便知道他们对上郁止根本没胜算,也不肯放弃一般。

    郁止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前仆后继,半点不退缩,不由挑眉。

    他知道,今日若是不把这些人打得重伤不起,他们怕是不会停手。

    楚父也受了伤,但作为这其力最高的人,他忍下了,咽下嗓子眼的血唾沫,他双目微红,大口大口喘着气,“鬼王现世,必将为祸人间,今日我等必竭尽全力,将厉鬼收服!”

    他的话仿佛激起了所有人的毅力,众人纷纷重新提起劲。

    郁止本已经不想拖延下去,正要下重手,见状微微挑眉,动作故意放慢了半拍。

    只见楚父双手定在头两侧,口中默念起咒语,郁止离得不远,倒是听清了,是召唤一类的咒语。

    他动作慢下来,像是对那人要召唤的东西颇为感兴趣。

    楚父双目一瞪,两只虚幻的眼睛从他的双眼中脱体而出,“菩提眼,去!”

    那双眼睛由金光凝成,更特别的是,那上面似乎还沾染了国运龙气,存在的时间也不比郁止的魂体晚,其威力不言而喻。

    两只眼睛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势头冲过来的,它们唯一的目的就只是解决郁止,如果实在对付不了,唯有拉着郁止一起自爆。

    郁止却不会给它们机会,见到了敌人的杀手锏,他便也不需要再留情。

    如果只是原主,或许真的会被这两只眼睛解决掉,可现在在它们眼前的,是郁止。

    他轻轻一笑,“这就是你们的最后的本事?”

    “不过如此。”

    他广袖一挥,便有一团金光将那双眼睛困住。

    被金光围住,两只眼睛动弹不得,虽说成分不同,但它们存在的性质差不多,眼睛别说摆脱金光,它们就算想要伤害金光都不行,更不用说拖着金光袭击郁止。

    郁止将这双眼睛丢去一边,他抬眼对其他人道:“没有后招了吗?”

    楚父神情严肃地想要上前帮助眼睛,然而他根本连靠近都不得。

    而其他人,此时在郁止的两轮摧残下来,浑身再提不起力气,纷纷一个个倒在地上,唯有楚父还在勉力支撑。

    看着他似乎还把希望寄托在眼睛上,郁止干脆解除了金光包裹,放了那双眼睛,楚父心中一喜,正趋势眼睛重新冲过去,然而眼睛纹丝不动,它根本不对着郁止而去,反而试图回到楚父这里。

    楚父胸口憋闷,吐出一口血,崩溃道:“怎么会这样?!”

    他的的双膝一软,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抹蓝衣出现在眼前,声音清澈平缓,响在他头顶,“因为就连一双没有思想的眼睛,也知道谁该杀,谁不该杀。”

    郁止冷眼看着地上的人,轻笑一声道:“有时候,物品比人公平也清醒许多。”

    “不可能!它明明……”楚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然而话说了一半,便被他及时停止。

    郁止:“明明什么?”

    楚父动了动唇,嘴里还有鲜血不断吐出。

    郁止笑了,眼里却是冷的,声音也是沉的,厉色震得所有人心中一心中震颤,“明明它本来就是为杀我而生的吗?”

    楚父双目一震,未等开口,便胸中翻滚,一口鲜血吐出,“你……你……”

    楚烨飞快上前,挡在楚父面前。

    “大人!我父亲并非不辨是非的人,说不定其中有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你……”楚父竭力试图说话,然而他一开口就吐血。

    楚烨心中担心,不由劝道:“爸,这位鬼王大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修炼纯净,并非邪魔歪道,您看您和叔伯们都只是受伤,显然是大人手下留情,您就别再固执了!”

    楚烨心中猜到,他爸这样做或许是为了之前跟他说过的彻底除掉鬼的方法,但现在形势分明对他们不利,当然要从长计议。

    还不等楚父表态,楚烨便感觉一阵阴风裹着他,飞快把他丢去远处,并拴着他,令他动弹不得。

    楚父原本还在为儿子的话不悦,此刻却只剩下担忧,他想要扭头看儿子,然而还没等他转动脑袋,一股大力便压上他的后背。

    郁止轻轻抬脚踩住他,俯身弯腰,声音低沉道:“为什么要杀我。”

    楚父感受着那踩在自己后心的脚,心知要是自己答不好,这只脚或许就会踩碎他的心脏。

    “你……咳咳……你是鬼,我等为人,本就在对立面……”

    郁止挥袖一甩,一团阴气迅速朝着某个人的方向而去,那原本在地上试图爬起来的人顿时感到丹田一痛!

    “啊!”鲜血喷出,他再无力支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眨眼间,一个人的修为便被毁,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手段,几乎瞬间让其他还清醒着的人心中一凛。其中包括楚父。

    只这一回,他便见到了郁止与他们的差距有多大,先前的全力攻击,在这位的眼里,大概就是在逗他们玩儿。

    可现在,他不想玩儿了。

    随手便废了一个人的修为。

    这就是鬼王的力量?

    不,以前的鬼王也比不上,果然,这世上第一只鬼,到底是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想的太简单了。

    此时,郁止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说吗?”

    楚父心中颤抖。

    他没屈服,有人却支撑不住了。

    “我……我、我说!”一个人颤颤巍巍从地上支撑着要爬起来,最终却只能四肢着地,趴跪在地上。

    “鬼王大人,并非我等不自量力,也并非我们不辨是非,更不是我们想要滥杀无辜,我们……我们也只是为天下人着想,是为了天下太平啊!”

    郁止轻笑一声,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

    “为了天下太平?”

    “是啊是啊!”

    “都是真的……”

    ……

    众人,但凡能说话的,都纷纷附和了一声。

    郁止却收回笑容,淡定地看了地上的他们一眼,“天下太平,与我何干?”

    所有人鸦雀无声。

    他们回答不了,是啊,天下太平,与他何干?他甚至不是人,而是鬼。

    鬼魂的力量蒸蒸日上,他凭什么要为人类着想?

    所有人的血液都骤冷。

    就在这气氛僵硬之时,楚烨忍不下去了,不顾自己身体被困,挣扎说道:“鬼王大人,我爸他们确实是为了人类才会这样做,这个世界再继续下去,人类岌岌可危,为了人类生存,他们才会出此下策。”

    “您与此事息息相关,为了人类,他们才会出此下策,他们固然有错,但一切也是出自大义。”

    “只有杀了您,这个世界的鬼才会逐渐……”

    郁止听得挑眉,又颇为好笑问道:“这个故事有意思。”

    楚烨心急道:“这不是故事,是真的,如今鬼怪越来越多,为了一劳永逸,解决后患,我爸他们才会来……因为您就是它的起源,只要没了您,今后便不会有更多的鬼产生!”

    郁止默然无语,楚父也闭了闭眼,心中暗自叹息,还是太嫩了,儿子在修行上的天赋不错,可在这人心上面,却还是太年轻,郁止还没说几句话,他自己便把知道的一切抖落了个干净!

    这样的儿子,能够在他之后接手他的位置吗?

    这个念头一出,原本楚父安心,能够安然赴死的心顿时不放心了。

    “放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鬼?!什么叫人类有难,人类有难关鬼什么事?!什么叫只要杀了他就会天下太平?!自己无能不要把责任怪罪到别人身上!口口声声说为了大义,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私心,你们愿望达成,却要用别人的命来完成,什么名利都被你们得了,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连珠炮似的话传入所有人耳中,不等他们去看是谁,那人便飞快跑到郁止身边,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郁止神色肉眼可见地温和了下来,方才的冰冷荡然无存,唯有那踩在楚父背上的脚没有放下来。

    “怎么回来了?”

    柏忆脸上的怒气未消,“要不是我回来了,还不知道这些人这么可恶!只知道联合起来欺负你一个!好不要脸!”

    刚回来就听到楚烨的那些话,他可真是气坏了!

    所有人:“……?”

    麻烦再看看究竟是谁欺负谁好吗?!

    看看郁止脚下踩的是谁?看看地上躺的是谁?看看究竟是谁在吐血好吗?!

    柏忆可不觉得自己眼瞎,明明就是他们欺负郁止,刚刚那些话他可是都听到了!

    “别气。”郁止安慰道。

    柏忆原本难看的脸色因为郁止这话才稍稍好了一点。

    虽然依旧很难看。

    郁止猜到他会回来,因此他想要尽快把这些人解决掉,只是柏忆回来的比他想的要快。

    “都安排好了?”

    柏忆点头道:“我把他们安顿好了才回来的。”

    也是因为柏父柏母担心老人知道事情会被吓到,所以没有把事情告诉他们,也因此,他们才会轻易被柏忆糊弄住,答应他回来。

    他愤愤看了地上这些人几眼,才不高兴道:“你打算把这些人怎么办?不能轻易放过,他们根本就是故意杀人,把他们交给警察局!”

    警察局?

    所有人心中一愣,这还真是好久没听过的名字,玄学界的事默认在圈内处理,很久没人吵着要把人交给警察局了。

    郁止轻笑一声,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安抚道:“放心。”

    见他这样,柏忆就知道他不会吃亏,这才稍稍放心。

    没人知道刚刚他听到那些话时心中除了气愤还有害怕,怕郁止真的听了这些人的话,为了那所谓的故事而牺牲自己。

    现在看来,显然郁止不是那样的人。

    在郁止的吩咐下,柏忆把地上这些人都拖进屋里。

    其中包括楚烨。

    曾经的校草一朝沦为阶下囚,而曾经处处不如楚烨的人却成了可以处理他的人。

    两人地位身份变了不少,心态自然也会发生改变。

    楚烨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曾经自己看不上的同学,不由问道:“你不害怕吗?”

    柏忆把他丢在地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斜睨他一眼,冷淡道:“害怕什么?”

    “那不是人,是一只可以随时吞掉你的鬼。”

    “你在他身边,可是与虎谋皮。”

    柏忆心说确实可以吞掉,却不是他说的那样吞,至于皮?还需要谋?

    “关你什么事?”他冷冷道。

    他从前就不喜欢楚烨,现在更讨厌了,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态度自然也不好。

    可现在的楚烨却不能像以前那样不在意。

    他苦笑一声,“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教你修行的人就是他吧?”他早该知道的,现在却才福至心灵想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柏忆双手环抱。

    “他教的很好。”好到他都有点羡慕柏忆。

    明明上次见面他们还没这么大的差距,可现在……

    柏忆运气真的很好。

    “现在你的实力也能在玄学界排上号了。”

    “要是玄学界都是你们这样道貌岸然的人,我也没兴趣比。”

    柏忆根本不屑跟楚烨说话,转身去找郁止。

    迎面却碰上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微微睁大眼,“……爸……妈?”

    郁止给房间下了禁制,这才看向艰难地跪坐在地面的楚父。

    “最后的机会,不说我也没兴趣了。”

    楚父默默闭眼,长长叹息一声。

    “我说……”

    郁止没猜错,楚父所知道的,远比其他人多。

    其他人所知道的,全都是楚父告诉他们的。

    于是,郁止从楚父口中得知了一个家族背负使命的故事。

    千年前,楚家先祖得到一种秘法,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制成世上第一个脱离身体存在的灵魂,也称鬼。

    或许是为了人类发展,形成六道轮回,他开创了鬼,并且嘱咐后人继续修行,直到死亡,直到今后有人掌握鬼界。

    可惜不知为何,后人没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将鬼界掌握在手中,它变得不可控了,没有人和鬼能够掌握它。

    楚家花费很多年的努力,他们的作用却只是让鬼界变得越来越动荡。

    后来楚家彻底丢失对鬼界的掌控,成为众生中普通的一员,先祖的愿望他们没能达成。

    非但没人达成,有人还推测出,鬼界的存在继续发展下去,恐怕要生祸患,于是楚家人的任务从掌控鬼界,变成了毁灭鬼界。

    之后一直延续了多年,这双菩提眼,便是先祖留下的,他们可以用这双眼睛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后来成了他们寻找第一只鬼的工具。

    据先祖所说,只要能够杀了第一只鬼,鬼魂就会逐渐消失。

    “我知道,您或许不会信,但事实如此。”楚父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我们本只想以除掉鬼王的名义,将您杀死,将这一切掩埋,但……”

    在见到郁止那一刻,再多的借口都说不出来。

    这是一只不曾作恶的鬼。

    若郁止是一只普通的,做过恶的鬼,他们尚且不好说这件事,如今看到郁止不曾作恶,他们更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

    毕竟,世上又有谁,愿意为了其他人去死呢?

    不如隐瞒一切,就当这件事只是普普通通的除掉鬼王。

    他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诚恳。

    郁止听着却只觉得好笑。

    可笑至极。

    他释放威压,将楚父压得喘不上气,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

    郁止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地面上的人。

    “你的意思是,楚家人创造了鬼,却又掌控不了鬼,只能让后人解决源头?”

    “但我冒昧问一下,创造鬼可是你的先祖?他为什么要创造?还给你们留下这双眼睛?我想,他应该不是想创造后就毁灭?否则他为何自己不做?”

    郁止低头,脸上满是了然于心的表情,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他抽丝剥茧,想到了楚父甚至从前楚家人隐瞒的事。

    “你的先祖根本不是为了六道轮回,而是为了利用轮回找人,利用轮回继续活着,利用轮回逃脱只有一世的命运。”

    他的声音宛如利剑,将楚家人脸上的面具剥落,将冠冕堂皇的东西取下,让那不堪的真相原形毕露。

    楚父不再挣扎,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他无力地趴在地上,脸部着地,手指颤抖。

    郁止仍未留情放过他,继续冷声道;“你的先祖自私自利,为一己之私改变世界运行,他的后人庸碌无能,没能如他所愿掌控并维持鬼界发展。”

    “而你们,则是虚伪可耻,将自己的无能导致的后果全都堆在一个人身上,试图走捷径,却还要占着大义。”

    他忍不住拍手,笑道:“好打算!”

    笑容一收,冷淡地看着他,“最后,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我做错了什么?”

    楚父默默闭上眼。

    郁止轻笑一声道;“是存在吧。”

    第123章 人鬼情未了12

    此事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疑惑,例如原主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在哪里,这千年又经历了什么……

    但这些都和郁止没关系,他也不感兴趣,这个世界的真相已经展开,而他要考虑的,只有自己要怎么做。

    “道理您都懂,为了人类着想,我等愿意奉上一切,只求您能够……”直到此刻,楚父都没完全放弃,他希望能够劝说郁止为了人类大义而牺牲。

    哪怕知道自己的要求可笑又不合理,哪怕知道一切的起因都在楚家人,但他仍厚着脸皮提出这个要求。

    这是他们楚家传了许多代人的使命,只有完成,他们才能自赎罪过。

    郁止看着眼前的人,也笑不出来,只冷冷道:“我不需要什么,更没有理由为了人类的死活而牺牲自己。”

    “希望一只鬼为人类心甘情愿奉献,不觉得可笑吗?”

    虽说鬼也是人变的,可二者到底是不同的种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郁止没有种族歧视,他不会因为自己原本也是人类而偏向人类,也不会因为现在是鬼就偏心鬼。

    他向来是任由其自己发展。

    这个世界如果他不管,未来的鬼会越来越多,人类的增长速度比不上鬼,或许经过千万年的变化,人类终将被淘汰,鬼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流。

    届时,这个世界将变成一个以鬼为主导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郁止并不是没有见过,甚至他还见过只有鬼的世界。

    但那又怎样,鬼也同样生活。

    “如果有朝一日,人类灭绝,鬼为主导,只要他们能够稳定社会,稳定生活,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楚父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

    “人类存在太久,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主人,对自己的种族带着骄傲和滤镜,不愿意变成其他种族,但很久以前,这里也不是人类为主。”

    “如果植物能动能说话,拥有自己的社会体系,拥有自己的生活法则,你觉得人类跟它们争得过吗?”

    “人类可以,动物可以,植物可以……为什么鬼不行?”

    这番言论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楚父心上,他张了张嘴,“我……我……”

    “别紧张。”郁止收敛气势,“我知道,你作为人类,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实属寻常,你唯一的错,就是认为我也跟你们一样想。”

    如果这些人真的有脑子有能力,最应该做的是以人类的经验,帮助鬼界建立完善和谐的社会秩序,帮助他们发展社会,好让人类死后成了鬼,也能生活得更好。

    控制不住所有鬼?可以改进嘛,阳间有阳间的科技,阴间也能有阴间的,人类在这个社会也并非个体最强,他们最厉害的其实是他们懂得使用工具。

    先祖就是因为学会实用工具,才能在各种灾害里得以存活。

    鬼为什么不能?

    那才是一条更好的道路,虽然世界会过渡,但也会尽力减少流血事件。

    可这样的路,这个世界注定走不了。

    郁止是要走的。

    就算没有这些人,他这具魂体也会消亡。

    鬼逐渐减少并消失是必然。

    这个世界终将回到千年前,仿佛一个轮回。

    楚父并不觉得高兴,因为他非但没有把郁止说服,反而被郁止的话说得哑口无言,面对郁止,回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惊觉竟然没有任何能够反驳的地方。

    他心中已经颓丧无比。

    先祖传下来的任务,直到他这一代,才见到任务目标,然而他这时才发现,见到任务目标,不过是任务的门槛开始,在它之后,还有比它更高的任务,和它比起来,找到目标,简直就像是石头对小山。

    他打不过别人,说不过别人,对这位能够轻易捏死自己的人毫无办法。

    无力的感觉充斥着内心,他匍匐在地,狠狠叩首!

    双眼通红,声音哽咽,“鬼王大人……求您了!”

    郁止表情未变,“无能为力。”

    他会消失,但他不愿意让这人如愿。

    郁止刚出门,就见到柏忆等在门外,“出来了?没事吧?”柏忆皱着眉拉他看了看,发现没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郁止握着他的手算做安抚,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夫妻二人身上。

    柏忆正想说什么,却见那夫妻俩看了看郁止,叹口气,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他们……他们就是生我的气,不太想理我。”柏忆忙解释道。

    刚才他和父母谈了一会儿话,向他们解释了郁止的来历,以及自己和郁止的关系,夫妻二人暂时无法接受。

    但他们也想确定郁止是否真如柏忆说的那样,这才有了这一次见面,在见过郁止后,见他确实不像凶恶的鬼,两人除了暂时避开,也没什么能做的。

    郁止更直接,并未将那两人的行为放在心上,与他有关的,一直只是柏忆一人而已。

    “我知道。”

    他拉着柏忆回房。

    进入自己的私密空间,柏忆这才仔细询问谈话说了什么。

    得知这些人这么做的原因,柏忆气得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好不要脸!太贱了!太贱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想创造就创造,想毁灭就毁灭,真当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吗?!”

    “不行,你可不能答应他们!”柏忆紧紧抱住郁止,声音中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答应过,等我死后还要在一起的!”

    “你还说过,不会嫌弃我老来着……”

    冰冷的温度传入身体,柏忆却不管不顾。

    明明冰凉刺骨,可柏忆抱着,却仿佛握住了一片日光,温暖又明亮。

    若非郁止的魂体,若非他身上的阴气,根本无人能发现他是鬼。

    可就算再像又如何?

    他依然是鬼。

    郁止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不会。”

    “你放心。”

    柏忆咬了咬唇,“这个嘛……我觉得……未必没有其他办法解决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你牺牲?而且、而且谁说这个办法真的有用?万一是误传呢?万一你消失了,这个世界也没变呢?”

    郁止心知这事多半是真的,却还是笑着安抚道:“你说得对,就让他们烦恼去吧。”

    柏忆松了口气,放心不少。

    “就是就是,就该这样!本来就是他们的事,凭什么要推给你!”柏忆为他打抱不平。

    郁止但笑不语。

    “你还要陪着我呢,陪我活着,陪我死后。”柏忆霸道地抱着他,不肯放。

    “嗯,你说的对。”郁止应和道。

    “不过我记得,某人可是很怕鬼的,等到自己变成鬼的那一天,真的会平静接受?”他打趣道。

    柏忆浑身一僵,随后故作无畏地随意道:“现在是怕,等自己变成鬼了还怕啥?大家都是鬼,有什么可怕的。”

    艹!要不以后还是带眼罩做瞎子?这样就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可以假装自己还是人了。

    自己可真聪明!

    柏忆心里打着小算盘,郁止温和笑了笑,也不拆穿他。

    柏忆想着想着,突然又担心起来,“死后一定会变成鬼吗?万一我没变成鬼怎么办?”

    郁止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记亲吻,冰凉的触感却不伤人。

    “放心,不会。”

    要论执念,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柏忆听了,担忧退去,喜悦上涌,心情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郁止到底没报警,倒不是他想手下留情,而是他想起来,报警后案子也不会成立。

    说那些人杀人?杀了谁?人在哪儿呢?证人站出来?

    郁止能站出来吗?就算他能出现,别人的笔录又能怎么写?

    这才是玄学界的事用法律不好解决的原因。

    既然不能报警又不想杀,郁止便告诉让人传信,告诉这些人的家人准备好东西前来赎人。

    郁止把这些人都制住,谁给了赎金才放人。

    而这段时间他也没给他们疗伤,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其中楚家动作最快,毕竟原本就有个楚家人围观了现场。

    楚烨临走前再见了柏忆一面,但看着对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柏忆身后的郁止腰间挂着的那卷画上。

    “那幅画,是之前拍卖会的那幅吧?”

    柏忆装傻?

    “你胡说些什么?这副画只是被我买来送他的。”

    楚烨也不介意他说谎,只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该跟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又什么用?谁稀罕听?有本就是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推到别人身上。”

    “知不知道你们这像什么?”柏忆言语犀利道,“就像父母生了孩子,却发现这个孩子忤逆自己,长得不如意,就想要杀了他。”

    楚烨解释道:“我道歉,不是为我爸要杀他。”

    他苦笑道:“而是为了他们在见到他后,还坚持给他冠上想当然的罪名。”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或许楚家早在发现无法控制的时候,就该彻底放弃,而不是还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楚烨看了那幅画一眼,这才告辞离开。

    郁止望着他的背影,手不由摸上了画轴,“不想跟他走吗?”

    “如果我说,在某个可能里,你会和他有一段好情缘呢?”

    画卷依旧不动。

    它不感兴趣。

    如今的它和楚烨只是认识而已,甚至熟悉都算不上。

    或许将来有可能,又或许什么也没有,那都是未来的事。

    何况它还没化形。

    郁止想想,未来它要是专心修炼,未必达不到原剧情中的高度,也许会有其他机遇也说不定。

    “……挖掘出一处古墓,据传已有近千年历史,更多报道让我们来看前线记者……”

    电视上播放着新闻令郁止停住视线。

    柏忆也睁大眼,显然也有些好奇,他询问道:“这该不会是我们之前去的那个墓地吧?”

    郁止摇头,“不会。”

    那和古墓已经被封,除非当地发生剧烈的地壳运动,否则那地方基本不会被发现。

    他坐在柏忆身边,“千年前又不止一个墓。”

    甚至千年这个数字也十分模糊,或许这两个墓地所在的时代也差了百年,也可能差了朝代。

    不过,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也只是猜测而已。

    毕竟他们连上次的古墓也没真正进去,不知道墓主人的身份来历和所在时代。

    “国家考古队已经去了,想来过不久就会有消息,有兴趣去看一看吗?”郁止转头问道。

    柏忆有点好奇,但想了想还是道:“不了吧。”

    郁止勾唇笑道:“不必担心那些人,在知道他们怎么都对付不了我之后,他们就该知道,继续下去是没用的。”

    “人类未必齐心协力,勾心斗角不在少数,就为这回各家的损失,楚家为了补偿,少不了要失去不少东西,而在那之后,玄学界的地位恐怕会重新洗牌。”

    “他们忙着内斗,没空把功夫打到我身上。”

    其实,他觉得除了楚家,其他人都要放弃了,比较他们不像楚家绑着传承下来的任务,即便是楚家,也要好生谋划打算才行。

    柏忆放下心来,“那好吧,去看看也不错。”

    事实上,柏忆对古墓文物都不那么感兴趣,只是对郁止的“出生”好奇。

    千年前,这个敏感的时间让他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郁止能想到他的心思,不过有些话不必明说,既然他想了解,那自己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但,他不觉得会有什么结果,毕竟连他这具魂体都不知道。

    古墓在扶风出土,当地的某个大公司买下一块地,本来想要盖和别墅群,结果挖掘到了古墓,几十亿的投资打了水漂,据说消息出来的时候,人当场进了icu,现在都还在医院没出来。

    考古挖掘事情严密,不可能任人围观,郁止便和柏忆在附近旅游了一段时间,反正他们别的没有,时间却很多。

    挖掘进程很慢,两个月后,也只有一少部分东西现身于人前。

    郁止看了看,确认这些东西年份要比画卷少一点,应该是在它之后。

    据传古墓主人应该是个官员,虽然还没公布是什么朝代和官职,但身份已定。

    柏忆这两个月已经把周边逛完,有些无聊了,“你说为什么人死后总要留个墓呢?为什么非要后人祭拜呢?更早的时候不是没有鬼吗?”

    郁止将刚上桌的牛乳放糖后放到柏忆面前,他不需要吃东西,便看着柏忆吃。

    “一个寄托,就跟牌位一样,都是留给活着的人的遗产。”

    当然,也有死人的寄托,他活着的时候,会想要一个居住的地方。

    柏忆却觉得鸡肋,人死了就是死了,被一块墓地禁锢住算什么?

    如果没有郁止的话,他觉得自己自己死后大概会随处飘荡吧?他胡思乱想着。

    不对!外面可是有好多鬼的,他才不要去!

    他讪讪想到,有墓地也挺不错的,挺不错的!

    古墓挖掘进行到大半,其中许多文物在检定过后便被收入了国家博物馆,有专人照顾保养。

    而墓主人的生平也被公布在了网上。

    那位确实是位大官,据说在历史上地位还不小。

    只可惜郁止二人对历史都不敢兴趣,随意把那人生平看了便作罢。

    两人只对墓地里出土的东西感兴趣,他们一起去了博物馆,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展览品。

    实物和网上的图片有明显区别,二者比起来,显然是实物更好看一些。

    “g……哥!你看,那边有个玉佩!”柏忆指着某个方向惊讶道。

    在出土文物中,其中金银珠宝最为普遍,价值也偏低,能够收录进来的玉佩明显不平凡。

    柏忆兴冲冲拉着郁止前去看。

    然而走近才发现,这块玉佩岂止不平凡,它还很眼熟。

    柏忆却皱起了眉,“怎么会有两块?”

    他说话声音小,郁止却听见了,看了一眼那枚镂空双鲤鱼玉佩,也低声回道:“或许这东西是一对呢?”

    总之只要不是流水线批发生产,柏忆还能高兴点儿。

    柏忆不高兴。

    他嘟囔道:“不能把它也买回去吗?”

    郁止打破他的幻想,“恐怕不行。”

    博物馆里的东西只供展览,不许买卖。

    “家里有一个,这个就算了。”郁止只能这样劝道。

    那怎么行,这可是一对儿。

    但这东西不能买就是不能买,再不高兴也没用。

    心情不好,二人正要离开,却见博物馆竟然冷清了下来,只有寥寥几个人。

    郁止挑眉。

    “哥,怎么不走了?”柏忆回头拉他。

    郁止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今天暂时不能走了。”

    柏忆:“???”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眨眼间,整个博物馆都已经被众多拿着枪,装备齐全的军人包围。

    柏忆瞪大眼,紧张地靠近郁止,握紧他的手。

    郁止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不要惊慌。

    不多时,一名身穿少校军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剑眉星目,英气俊朗,军装更衬得他身姿笔挺,健步朝着郁止走来。

    在二人面前站定,目光对峙片刻,才行了个军礼。

    郁止腰间的画卷似乎动了动。

    他用手按住,看着面前的军人,轻笑一声道:“为了抓我,你们倒是能很下心下大手笔。”

    他本想着楚家或许会有后手,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都有能力应付,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再不自量力,而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国家。

    整个博物馆里的文物价值可难以估计,仅仅为了他,就要承担失去它们的风险,郁止说大手笔那还真的不错。

    军装男人这才开口道:“您说笑了,今日并非是要抓您。”

    他微笑伸出手,“您好,诚邀您见面,厉鬼先生。”

    第124章 人鬼情未了13

    郁止视线下垂,落在那只伸出来的手上,微微一笑道:“我想,我应该不认识你。”

    男人看了一眼郁止并未动作的手,心中挑眉。

    片刻后,他收回手。

    “大人不要误会,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若是大人愿意,不如进去一见。”

    郁止对眼前之人无感,刚才无论是试探还是什么,都让他对这场谋划好的见面没有任何兴趣。

    “不必了。”

    他冷淡道。

    “我认为我们没有什么需要谈的。”他看了一眼周围荷枪实弹的军人,心中不由对这阵仗感到有些好笑。

    “我不过一名普普通通的鬼,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也不会有什么特殊之处,诸位不必如此费心。”

    郁止搂住柏忆的腰,扬袖一挥,众人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晃,一人一鬼便消失在眼前,他们慌忙查看四周,然而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半点影子。

    耳边只有刚才郁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男人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以否则开头。

    他摩挲手掌,转身进了博物馆里面的待客室。

    “报告!”

    一名老人坐在里面,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进来坐。”

    男人稳步走上前,“抱歉季老,我把事情办砸了。”

    他知道,郁止不一定是因为他的试探而拒绝见面,但他一定因为他的行为不高兴。

    “我料到了。”季老吹了吹茶面的热气,浅尝一口,缓缓道。

    男人微微抬头。

    季老叹息一声道:“云珩,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有些人有些事,是经不起试探的。”

    男人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季老笑了笑道:“既然那位不愿意见我,那便算了,其实他们说的对,无论未来如何发展,我们只要尽力做好眼前的事,未来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啊,就是太强求了。”

    “我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太好?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柏忆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博物馆,他和郁止已经出来,虽然他也讨厌刚才那个人,但他想的要多些,比如会不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

    “国有国法,他们不会乱来。”郁止这也算是在安慰他,柏忆很相信他,闻言便也放下心来。

    “你说他们找你干什么?”柏忆问。

    “不外乎是楚家说的那件事。”郁止不意外道。

    闻言,柏忆气得跳脚,“他们也太不要脸了吧?!打不过就找外援?!”

    要不是这次事件有关于另一个领域,说不定真就让他们得逞了!

    那郁止岂不是会死?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一想到有那种可能,柏忆就恨不得把楚家人全都抓起来,看谁不顺眼就揍谁,一辈子都不放!

    思来想去,他心里的气没下去一点,忍不住跺脚道:“不行!我要修行!我要比他们厉害!以后想揍就揍他们!”

    郁止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倒是没想到这件事也能激起他的好胜心和积极性,欣慰道:“好,回去我便教你,让你比他们都厉害。”

    他知道,柏忆未必就是想要揍人,而是想要保护他,虽然明知道郁止几乎无人能敌,但依然会担心。

    就算不能保护,也要不拖他后腿。

    之前是没经验,又不想伤及无辜,才会选择调开他对郁止出手,可日后若是他们不管不顾,甚至不择手段,拿自己来威胁他,那可怎么是好?

    这样一想,柏忆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努力修炼的决心。

    离开时,他只道:“可惜没能得到那玉佩。”

    郁止:“很喜欢?”

    柏忆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我更喜欢它们成双成对。”

    “回去找好料,我给你雕一个。”郁止笑道。

    柏忆诧异抬头,没想到他还会这个技能,不过他还是摇摇头,“不用,它们又不是一对。”

    一个千年前,一个千年后。

    “同一块料上雕两枚,是天生一对,不同时间不同玉料再雕一个,是后天成双,天生一对是上天所赐,而后天的那对,是我送的,你更喜欢哪个?”郁止低头笑问。

    那还用选吗?

    “当然是你啊!”柏忆毫不犹豫道。

    郁止轻轻吻过他唇畔,“真巧,我也是。”

    冰凉的感觉还没退去,柏忆伸手轻轻拂过唇角,指腹带去一阵温热,将方才的寒凉几乎要驱散,他忙收回手。

    只是他没注意到,唇角那不自觉上扬的弧度。

    如今的柏忆,早就忘了当初被这只鬼吓得说跪就跪的日子,看向他时,眼里没有任何畏惧。

    他庆幸地抱着郁止道:“幸好你没有恐怖的死相。”做人没有半点违和。

    否则他还不知道要做多少噩梦,x生活都不和谐。

    郁止听出他言外之意,挑眉故意道:“你想要?这也不是不能满足你,只需要一个幻化术,你想要什么恐怖的模样都可以。”

    柏忆:“……”

    他连连摆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要不要,算了算了,我不感兴趣,真的真的!”

    郁止抿唇,“好吧。”

    那失望的语气让柏忆心中惊出一头冷汗,半夜醒来几次,生怕这个喜欢吓唬他的鬼趁他不注意悄悄变身,等着他突然醒来后被吓滚在地上。

    这个男人……呸!男鬼,这个男鬼可恶的很!

    然而这柏忆是真的冤枉了郁止,他什么也没做,倒是奇怪柏忆怎么会醒来好几次。

    “没睡好?”

    柏忆……柏忆讪讪笑道:“还好还好……只是白天睡多了。”

    他能说是为了防备郁止吗?能说吗能说吗?

    显然不能。

    郁止奇怪看了他一眼,直到柏忆去卫生间洗漱,画卷才倒在桌上,愉快地滚了两圈,像是在笑。

    郁止看向它,片刻后道:“倒是把你忘了,等日后找个机会,就把你送走。”

    免得总打扰他们,仿佛在视奸,虽然它只是一幅画。

    画卷安静下来。

    出乎郁止意料,此后楚家在没有多余的动作,像是已经认命。

    柏忆修炼后,却不混玄学界,只有偶尔遇见一些事会顺手处理。

    但一直以来这些事都很少,毕竟有一只鬼王在身边,几乎百鬼不侵,只要感受到郁止的气息,其他鬼都会躲得远远的,绝不会不要命出来打扰。

    因此,他们的日子很平静。

    也因为柏忆的低调,和从前的狐朋狗友来往减少,豪门圈子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他逐渐淡出了圈内。

    几年后,柏云昌结婚,妻子是名媛千金,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家里住进了前面二十几年都没有的陌生人,柏忆还有些不习惯,且有些失落。

    众人都在为柏云昌的婚事高兴,而他身边却站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鬼王。

    从来没有这一刻清晰地让他认识到,他与家人已经逐渐处在两个世界,且将渐行渐远。

    郁止握住他的手,“不高兴?”

    几年下来,柏忆早已经习惯了郁止的温度,闻言转头看他,唇角勾出一抹弧度,“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

    郁止伸手轻抚着他有些僵硬的唇角,“在我面前,不必伪装。”

    柏忆收起笑容,面上有些无奈与苦笑。

    “高兴是真的。”

    那是他大哥,大哥将结婚拥有自己的生活,做弟弟的当然祝福并为他感到喜悦。

    “可失落也是真的。”郁止帮他说了心里话。

    柏忆知道瞒不过他,手扶着栏杆,“总觉得自己矫情,不该这样的。”

    “鬼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郁止轻轻一笑,“怎会,人之常情罢了。”

    “不过,话虽如此,你也该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日子,就像你有我一样。”

    “柏忆”本该死去,虽然被改了命运,但有些命运线却不会变。

    原本“柏忆”就会在几年前离开柏家人的生活,即便现在没死,但他与柏家的关联线也会逐渐淡化,双方渐行渐远。

    哪怕没有郁止也会如此。

    “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无论相处何地,只要知道对方过得好便可。”

    郁止没有直接告诉他真相,而是这样迂回劝解,他相信柏忆不是会因为这点事而消沉的人。

    哪怕没有他的劝慰,柏忆自己也能明白,他现在安慰,只是因为想安慰罢了。

    “这样说高兴也对……”柏忆想了想道。

    他转头看热闹的大厅,看着大厅里亲人们喜悦的表情,心中忽然释怀。

    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柏云昌蜜月回来后,便得知弟弟要离开家的消息。

    他皱着眉找到柏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柏忆看到是他,笑着道:“哥。”

    “因为我还年轻啊,趁着年轻,不去外面见识见识,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调皮道:“哥,该不会因为你被工作绑架,也要把我拉着跟你同甘共苦吧?我可不干!”

    柏云昌直觉不对,“是不是那个谁要求你这样做的?”

    这些年来,那只鬼一直没走,这些柏家人都知道,原本还为此提心吊胆,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大家也明白,那只鬼真的对他们没恶意。

    即便如此,柏忆的房间也成了柏家的禁地,除了佣人打扫,几乎没人进去,后来机器人升级,能够胜任更多的打扫工作,解放了佣人,更没人进去了。

    柏忆不高兴道:“哥,你别胡乱给他扣帽子啊,在我们屋,他都听我的!”

    柏云昌冷笑,“听你的?小忆,你是不是觉得哥哥记性很差?”

    柏忆这才想起,当年自己找大师想要解决郁止,结果被抓包,还狼狈认错,公开处刑的事。

    他讪讪笑道:“那都是以前……以前,现在我才是一家之主!”他没什么底气地说。

    见状,柏云昌也不去拆穿,只道:“那你说说,在家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

    柏忆转过头,“哥,都跟你说过了,就是我想要出去看看。”

    像是怕他不信,想了想继续道:“你看,你这些年辛苦工作,见多识广,我姐为了拍戏,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也就是我,整天游手好闲,还在家里啃老,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他回头对柏云昌笑了笑,“哥,你就放心吧,我会经常回来的,我都快奔三了,也要点自己的私人空间不是?我还想跟他过二人世界呢。”

    柏云昌没好气道:“他是人吗?”

    柏忆:“……这个不是重点。”

    见状,柏云昌心知弟弟是打定主意要走,自己留不住,他不去想原因是不是弟弟说的那些,上前抱了抱弟弟。

    “累了就回家。”

    柏忆眨了眨眼睛,瓮声瓮气道:“嗯……”

    送走柏云昌,柏忆还怔怔看着门的方向。

    郁止走上前,抱着安慰道:“想哭就哭吧,不笑你。”

    柏忆眼睛瞬间红了,抽抽噎噎道:“你说不笑就不笑啊?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不笑还是在心里偷笑?你一定在偷偷笑话我。”

    见他无理取闹,郁止也只好无奈道:“那我把心打开让你看一眼?”

    柏忆脑子没反应过来,蒙蔽道:“什……什么?”

    郁止眼底划过一抹狡黠,面上却一本正经,只见他伸手穿进自己左胸口,从里面掏出一颗红彤彤、血淋淋的心脏,胸口出现一个窟窿,他勾唇将手里的心脏递到瞪大眼睛僵在原地的柏忆面前,“看,你可以剖开它。”

    ……

    ……

    ……

    “啊啊啊啊啊啊!死鬼!你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什么伤心难过通通消失不见,只有柏忆苍白着一张脸,表情凶神恶煞地追着一道虚影跑。

    “恶鬼!拿命来!”

    郁止觉得自己很无辜,他这不是想让爱人忘记伤心吗,虽然办法粗暴了点,但胜在有效不是?

    他重新恢复成原样,只是不再保持实体,柏忆追不上他,打不到他,只能用玄学法术对付他,然而厉害的法术他舍不得用,那些不痛不痒的法术又没效果,弄得他只能继续追着郁止无能狂怒。

    这只鬼欺人太甚!

    房间里的尖叫声甚至穿过房门传入其他人耳中,柏云昌的妻子不了解怎么回事,“小忆这是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柏父柏母虽然已经认命,但自然不想接受自己儿子的伴侣是只鬼的事实,何况在他们眼里,那只鬼就是勾引小儿子离开家的罪魁祸首,搁在古代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妃,只能故作无视。

    柏云昌笑着对妻子道:“没事,是小弟在跟他爱人玩闹。”

    妻子意外,“他都有爱人了?”还带回家了。

    柏云昌:“嗯,很多年了,感情很好。”

    妻子叹口气,“那可惜了,我那几个闺蜜还想要认识他呢,本来想介绍的。”

    原来已经名草有主了。

    此后数十年,郁止都随着柏忆四处旅游,无聊柏忆还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走走停停,吃吃逛逛,喜欢了就多住一段时间,这样悠闲的生活吸引了几十万粉丝,都是喜欢看他拍照和生活的人。

    唯一让他们奇怪的,就是在他晒出来的照片里,所有东西都是两人份,而在文案里发的内容中,基本每个都有另一个主角,因此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和女朋友或者老婆一起旅游。

    然而直到有一次,一个粉丝偶遇柏忆,才发现他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同行伴侣,消息传开后,引起不少人关注。

    有人好奇,有人质疑,有人阴谋论,纷纷询问他真相。

    最终,他们只得到了一张图,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觉得你们大概不会想真的见到他,就这样看吧。图片”

    配图是夕阳逆光照,有一个背过去的男人身影。

    粉丝们的反应也各种各样。

    “啥玩意儿?黑乎乎的有什么?”

    “啥?我怎么看到的是金色?”

    “楼上两个眼瞎了吧?明明就是个男人的背影啊,虽然有点模糊,但也不至于看成那样吧?”

    同一张照片,被人看出了不同的效果,这也是没人想到的,照片迅速火出圈。不少人都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炒作。

    结果奇怪的是,看过的人都说奇怪,没看过的人都说假,但因为大家不知道别人看见的是不是说的那样,也没人能证实所有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这张照片风波成了悬案,直到柏忆死后都没人破解。

    临终前,柏忆让郁止等他,郁止笑着道:“我在奈何桥等你。”

    然而他终究没去奈何桥。

    “何人擅闯忘川?”两个阴差感受到陌生气息,紧张道。

    郁止不耐解释,挥袖一甩,二鬼便飞出忘川河。

    两鬼去找上司告状,对方一查生死簿,顿了顿,让两鬼不用管。

    二鬼不明所以离开,也就没听见对方低喃,“就要结束了啊……”

    郁止缓步走在由彼岸花铺成的路上,心中想着柏忆是会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一世,还是直接与他去下一个世界,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前面的,你等等!”

    熟悉的声音令他脚步一顿。

    回头看去,便见某人正朝自己快速飘来。

    “都说让你等我了!”柏忆不高兴道。

    郁止意外:“你……”

    “你什么你?”柏忆看他,“真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猜不到吗?以前不行,跟你在一起几十年还会猜不到?”

    郁止无奈一笑,“好吧,原来是我露馅了?”

    或许是他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这具魂体消亡的时候,或许更早。

    不过,那都不重要。

    “想甩掉我?告诉你,没门儿!”柏忆哼哼两声道。

    郁止歪头问:“如果我很丑很恐怖呢?”

    柏忆:“……你要是敢变那就试试!”语气淡定,声音平静,就是磨牙的声音毫不掩饰。

    郁止忍俊不禁,牵住他的手,“嗯,不变。”

    柏忆:“要一直牵着我。”

    郁止也温柔应道:“嗯,牵着。”

    柏忆:“不许放手!”

    郁止闭了闭眼,深深叹息道:“不敢放……”

    两道身影坠入忘川,消失不见。

    艳红妖冶的彼岸花开得正好。

    潮湿、幽暗、阴冷……暗处似乎还有些小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

    地上倒着个金色酒杯,酒液已干,一只小东西倒在酒液里,了无声息。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不知从何处的高唱声传入狱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打开牢房!”手持拂尘的太监指挥道,“新帝有令,侍郎大人蒙受冤屈,如今真相大白,无罪释放!”

    床上的人睁开眼,他揉了揉额头,首先起身行礼。

    “臣,谢主隆恩!”

    太监笑容恭敬,“大人梳洗一番,便随奴才面圣谢恩吧,陛下可等着呢。”

    郁止接过圣旨,忍着有些僵硬无力的身体,“是,劳烦公公稍等。”

    看着太监出去,郁止被人带去梳洗的房间,等到周围没人后,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来到新世界,虽然已经转危为安,但郁止并不高兴,原因无他,这具身体并非单身,他有一段正在进行中的恋情。

    而恋情的另一方……呵!

    第125章 满座衣冠朽1

    巍峨的宫殿高耸入云,钟鼓楼的长钟响彻天地,整个皇宫肃穆宁静,气息沉重,唯待那朝阳升起,焕然一新。

    自古以来,至高之位便是许多人的追求,在这条道路上,尸骨如山,鲜血遍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

    回首可堪山河覆。

    而今日登基那位,显然已将山河尽握手中。

    宫门大开,守在外面的人见到他来,双眼一亮,快步走来,恭恭敬敬道:“侍郎大人,陛下已等候多时,您快进去吧。”

    郁止收敛表情,缓步朝里面走去。

    余光一扫,将里面的人收入眼中,心中轻叹,不是他。

    这让郁止之前怀着的一点点希望落空。

    这个世界比他想的要难办。

    还未站定,便有一玄衣金冠男子大步走来,神色急切中带着关怀,正要动作时,郁止动作自然地错过对方伸过来的手,自然而然下跪行礼,“臣,参见陛下。”

    他动作自然,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为�避开来人的动作而如此行事。

    可有时候,有些事,不需要证据,仅仅一个直觉,便能在心中落地扎根。

    年轻帝王苦笑一声,“怀桑,你可是还在怪我将你置于险地,没能及时救你?”

    “臣不敢。”郁止神色淡定,态度平缓,“梁王诬陷,臣能够为陛下担当罪责,为陛下争取时间,是臣之荣幸。”

    这是原主的真心话,原主从未怪过楚珩在他被下狱时,首先做的是在先帝面前虚与委蛇,而不是为原主洗刷冤屈,令原主受�一月牢狱之灾。

    哪怕他们二人已经互表情衷。

    因为原主也明白,正值关键时期,若是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原剧情中,原主亦是如此。

    这件事上,他从未怪过楚珩。

    闻言,楚珩面上却不见轻松之色,“你若当真不怪我,为何不唤我良环?”

    “礼不可废。”郁止平静道。

    楚珩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贪恋而认真,仿佛只是静静看着,什么也没想。

    “私下里,你也要唤我陛下吗?”他轻声道,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出些许委屈。

    郁止状似无奈地叹口气,“莫要落人口实。”

    听见他没喊那一声陛下,楚珩有些高兴,笑道:“这里只有你我,就算你我做什么,也无人知道,怀桑,我想听你再唤我一声。”

    郁止心知此事不可太过,若是再拒绝下去,眼前这人怕是要起疑�,拥有剧情和原主记忆的他知道,这位是怎样多疑的一个人,不可硬碰硬。

    他抬起头,视线于楚珩相对,眼中适当流露出一丝对爱人的柔情,声音却故作平静,“良环。”

    “辛苦�。”

    楚珩双目微红,双手抱住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只要想到你,就不辛苦。”

    郁止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自己还要重拾演技。

    他温声安抚道:“我知道。”

    “你一人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

    未登基时,楚珩作为楚王,在宫外有王府,二人每日相见,时常同床共枕,如今一人在宫中,一人在宫外,倒是不好见面�。

    不过,这正方便�郁止,他可不愿与别人留宿。

    楚珩心中感动,请来太医为郁止诊脉。

    太医为�讨好新皇,自然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十分卖力。

    为�让这位关系很好的君臣更好地来一场君臣和乐的佳话,他将五分的病说成�八分。

    “狱中寒凉,郁侍郎在狱中多日,寒气入体,当以珍贵药材好生调养,积蓄火气,固本培元。”

    楚珩直接下令,“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取用即可,不够可以用朕的私库。”

    太医心道果然,这二位的感情并不是表面那样浅薄,从前的疏远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就冲着皇帝登基后第一个释放的,第一个召见的都是这位郁侍郎,谁能说他不简在帝心?

    “是,臣遵旨。”

    太医告退,楚珩这才眼含歉意地看着郁止,“是我让你受委屈�。”

    郁止无奈轻叹,“陛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点受寒,过段时间便能好。”

    “那这段时间你便留在宫中调养吧。”楚珩想�想道。

    郁止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礼貌拒绝,“多日未归,恐家中担忧,臣想尽快归家,告知平安。”

    楚珩拇指蜷�蜷,最终妥协道:“好吧,那我将太医送进你家中。”

    郁止谢恩告退。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楚珩脸上的温柔情意逐渐收敛,咬紧唇瓣,沉声道:“来人,把小林子叫过来。”

    小林子快步进来,赫然是那去狱中传旨的太监。

    “将今日去狱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朕,包括你见到的狱中摆设,以及……他的反应,若是少一个地方,小心你的脑袋。”楚珩声音平静,每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山石重重,狂风骤雨。

    跟在楚珩身边,小林子比任何人都�解楚珩,他不敢隐瞒,当即跪下将他进入狱中的一切细细道来。

    当听到地上倒着一个酒杯时,楚珩手心一紧。

    半晌,他悠悠叹道:“他还是在气我。”

    小林子知道他们二人的许多事,为�让楚珩高兴,便为二人圆场说话。

    “陛下,给郁侍郎送毒酒的是先帝,您已经冒险派人赶在最后关头阻止,郁侍郎自然不会将此事怪在您的头上。”

    楚珩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光芒,随手���被他捏得有些褶皱的广袖。

    “但愿吧。”

    走出大殿,便有人备好马车等在外面,见他到来,笑着迎上。

    “郁大人,陛下吩咐奴才送您回府。”

    蓝衣太监笑得嘴都合不拢,宫中消息传得最快,如今谁不知道这位侍郎大人深受陛下宠信,为他干活,可是件美差。

    郁止也不拒绝,这具身体在狱中本就没休息好,虽说原本身体不错,但一个月下来也折腾得够呛,能坐车不用走路自然好。

    “有劳。”

    “大人放心。”

    马车行驶在宫巷,车轮骨碌碌滚过地面,郁止正在闭目养神,忽而,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郁止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只见一道猎猎红衣纵马而过,身后跟着一对士兵。

    郁止的视线紧追那道身影,眼中神色被他压下,语气略带不悦道:“何人竟敢在宫中纵马?”

    闻言,驾车的太监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位原是一名小将,前些日子,在陛下登基之前抓住�即将潜逃的罪人楚珈,立下功劳,御林军统领下狱,陛下登基后,便让他暂代统领一职。”

    虽是暂代,但大家都知道,此人恐怕要一飞冲天,因而恭维之声也不少。

    “他叫什么?”

    “那位代统领姓谢,单名一个辞。”

    “谢辞……”郁止望着那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声音淡淡,“还年轻,未来如何,还得看日后。”

    闻言,太监眼睛转�转,脸上笑容不变,并未出声,只将此事放在�心里。

    郁止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今日目的达到,他便也不再言语,安静坐车回府。

    郁家乃世家大族,传承数百年,这些年改朝换代几次,郁家或起或落,或沉或浮,却依然屹立不倒,可见一斑。

    如今的家主乃原主父亲,原主父亲为�给子孙铺路,在儿子进入朝堂站稳脚跟后,他便只担任闲职,从朝中中心势力退出。

    原主天资聪颖,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朝中游刃有余,官职上升,又和最有潜力的皇子交好,待今上登基,从龙之功便能让他平步青云。

    唯一出错的一点,便是与楚珩的感情。

    更不妙的是,这段感情还被先帝发现�。

    是的,原主之前被下狱,并不完全是因为所谓的陷害,而是因为有人把他和楚珩的事告诉�先帝,先帝关�他,以此考验楚珩。

    楚珩赢�,但先帝临终前,仍给他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论心机,先帝胜过原主和楚珩许多。

    也因此,原剧情中的原主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大郎君回来�!大郎君回来�!”下人见到郁止,喜笑颜开地跑回府通传。

    待郁止回到府中,便见到原主的母亲红着眼睛快步走来迎上他,手不知道该放哪儿,半晌,才伸手抱�抱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擦�擦眼泪,“快回去吧,你爹在等你。”

    “你爹也是担心你,还病�一场,你别惹他生气,他说什么,你就听着,知道吗?”谢母柔声道。

    郁止安慰道:“孩儿知道,母亲放心。”

    看着郁止离开,谢夫人吩咐下人:“去准备一些大郎君爱吃的,清淡一点。”

    “是。”

    郁止来到祠堂,里里面一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带病容,唇色发白,目光深沉,声音严厉。

    “进来。”

    郁止来到他身后,面对着祠堂众多牌位。

    郁家主:“跪下!”

    郁止双膝跪在蒲团上。

    郁家主低头看他,“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郁止并未辩解,也未开脱,干脆利落地认错,这也是原主的想法。

    郁家主虽松�口气,却并未完全放心,他知道这个儿子向来固执,很少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希望这回的教训能够让他长点记性。

    “你哪里有错?”

    郁止想�想,微垂眼眸道:“孩儿错在太弱小,错在弱小时拥有无力保护之物。”

    郁家主闻言欧气当即又要涌上心头,恨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早告诉过你,不可与楚王僭越,他是要登上大宝之人,岂能与你厮混?你们的事,只有祸,没有福!”

    若是原主,此刻哪怕心中不同意,面上也应该会说好话哄郁家主,但郁止却道:“所以孩儿才说,是错在孩儿弱小。”

    “父亲,孩儿认为感情本身无错,有错的是因为它做的一系列决定和选择。”

    郁家主:“那你是承认自己与楚王的关系错�?”

    “是,孩儿认错。”郁止干脆道,原主和楚珩这段关系就不该开始。

    郁家主还以为他会反驳会嘴硬,谁知他却干脆认错,让他一肚子的说教没地方发泄,微微有些堵。

    他闭�闭眼,长长叹息道:“罢�,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左右楚王登基也会立后纳妃,时间一久,关系便也淡�,他也不求别的,只求这二人能够好聚好散。

    “今后你多多提携族中后辈,待你弟弟长大,便也让他入朝为官,你们兄弟协作,也能为自己,为家族搏一个未来。”

    这是减轻郁止的负担,也是为郁止增加助力。

    郁止领情,但他却道:“孩儿以为,知错便应改。”

    郁家主听出他的意思,微微一愣后道:“你……”

    郁止垂眸,“父亲,孩儿欲与君绝。”

    郁家主心情复杂,既松口气,又提着心。

    前者是因为儿子既然能说出这种话,那便说明他是真的想要�断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后者则是因为这关系若想断,恐怕很难。

    郁止:“父亲放心,孩儿心中自有打算,不会乱来。”

    郁家主看着心中最为满意的儿子,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也柔和�下来,没再说什么打击人的话。

    “好,你有心就好,切记注意安全。”

    “孩儿知晓。”

    下午,郁止回屋休息,府中都知道大郎君在狱中一月没休息好,也没人敢打扰他,郁止落得个清净。

    他躺在床上,身体放松,脑子却并未休息。

    别看他在原主父亲面前说的信誓旦旦,但要真想与楚珩分手,还真没那么简单。

    原主自小便与楚珩相识,从伴读发展到朋友,几乎形影不离。

    也正因此,二人少年时便相恋,不久后便在一起,至今已有数年,自相恋后,明面上往来减少,但私底下却更加亲密。

    在原主心中,除�父母弟妹,便只有楚珩最重要。

    原剧情中,原主从狱中回来,不肯听父亲的话放弃楚珩,二人生�争执,郁家主被气得吐血,没几日便去�。

    这也成�原主万分后悔之处。

    郁止却知道,郁家主的死并非是因为原主的气,而是因为他中�毒。

    而此时,郁家主已经中毒,他活不长�。

    郁止有心救人,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他穿来得太晚,原主被关得太久,已经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机。

    他闭上眼,陷入睡眠。

    是夜,郁家主回到房间,在郁夫人的伺候下喝下一碗药,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眉心的褶皱就没松过。

    郁夫人见状,眼泪又要出来,她忍�又忍,终究忍不下去道:“郎君,有御医来府中,不如请那御医为你诊治一番?送去瑶安的信还要几日才到,待人来京中,又要小半月,你这身体……”

    郁家主艰难道:“不可!”

    他这“病”因何而起,他能不知道吗?若是让御医来看,是不是在明晃晃打皇室的脸?

    他可不信给他下毒一事只是先帝的手笔,而新帝半点也不知。

    现在这个新帝,可不是从前在宫中因为生母卑微而被欺凌的无宠皇子。

    这是打败�背景深、实力雄厚大皇子,击败�嫡出二皇子,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最终被先帝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帝。

    他如今只担心大儿子,还有郁家的未来。

    换继承人的念头几次三番出现在他脑海中,但所有孩子数过,除�郁止,无一能担当大任。

    他不由苦笑,先帝这一步棋走得可真是好,让他不得不按照他的安排走。

    索性如今儿子已经看清现实,绝�对新帝的念头,只希望他能顺利吧。

    翌日,郁止将太医叫来为郁家主诊脉。

    “听说父亲前些日子因为担心孩儿,忧心过度,至今未痊愈,今日便请太医为父亲诊治一番。”

    郁家主心中一惊,看向郁止。后者对他微笑,“父亲放心,太医医术高明,定能有办法为父亲治疗。”

    郁家主一时不知道郁止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中�毒,毒还是先帝下的,若是知道,又怎会……

    等等……他沉思片刻,忽视明白过来,看向儿子的目光带�抹�然。

    心中微松,儿子既能心细如发,他便是走�,也能安心许多。

    官复原职的郁止开始上朝,大祁自开国以来,经历三代皇帝,如今正值盛世,国力蒸蒸日上。

    自先帝后期,便将两日一朝会改为三日一小朝会,半月一大朝会。

    郁止的侍郎之位乃正三品,大小朝会都得上。

    朝会上,不少人多看�这位受�一月牢狱之灾的工部侍郎几眼,甚至上前攀谈。

    大家都知道郁止与新帝关系匪浅,这一点从新帝登基后立刻为他申冤翻案便能看得出来。

    但郁止对他们都态度平平,并未过多亲近,渐渐的,大家也就淡�下来。

    朝会开始,楚珩首先颁布�一件重磅消息。

    “朕欲设立锦衣司。”

    郁止听着并不意外的消息,心知楚珩是想要培养自己的人马,这件事在原剧情中也有。

    不过,单单这一点,还不值得他上心,他会注意到,是因为在这个世界,统领锦衣司之人,便是他的任务目标。

    也是他的爱人。

    思及此,他眼中微微一柔,只一瞬,便收敛起来。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也一样。

    锦衣司不仅仅是新帝为�培养自己人的工具,还是他与朝臣博弈的棋子。

    这场斗争,毫无疑问是楚珩赢�。

    朝会结束后,郁止被留�下来。

    他听从命令前去御书房,正要到殿外,便见一人从另一个方向也朝这儿走来。

    那人红衣与昨日所见一般无二。

    而今天,郁止见到的不仅仅是背影,还有正脸。

    冷眉星目,虽身着猎猎红衣,本人却寒气森森。

    若说郁止是芝兰玉树、温雅朗润的文士君子,那他便是一把隔着鞘都能感受到他冷意的寒冰利刃。

    而这样的人,最后却是死无全尸的下场,比原主还不如。

    第126章 满座衣冠朽2

    谢辞其人,身贵命贱。

    出身寒微,却天资不凡,靠着在私塾偷学得了私塾先生的青眼,得以识字求学。

    小小年纪便小有才名,再过几年,未必不能蟾宫折桂。

    然而在他正要下场时,家中长姐不幸被当地一名素来好美色且荤素不忌的花花公子看上,被强抢为妾。

    父母上门要人被打成重伤,几日后便重伤不治。

    谢辞上衙门告状,衙门却与那花花公子的家族有所勾结,即便没有勾结,一方是当地大族,另一方不过是没有庇护的小民,该选谁也一目了然。

    衙门不过让那花花公子给谢辞随意赔了几两银子,这件事便了了。

    谢辞还不服,但他也知道,此事已了,他无力回天,又有长姐托人让他息事宁人,多为自己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辞被劝了下来,没有继续以卵击石。

    然而这样的日子不久,长姐病死的消息传来,谢辞不敢置信,上门询问,却被打了出来。

    来见他的一个丫鬟趾高气扬道:“死了就死了,还是什么金贵人不成?你那不要脸的姐姐背着郎君偷人,我家娘子肯给她一个好脸,让她带着好名声去死,算对得起她了,你这小子要是不长眼睛,休怪我家娘子不留情面!”

    她口中的娘子便是那花花公子的妻子。

    谢辞怎么会信她一面之词,他辗转几次,终于打听到真相,是他姐姐有了身孕,那娘子直接让人送了一碗堕胎药,却不想一碗药下肚,他姐姐大出血,一尸两命。

    为了维护那娘子的名声,才对外说他姐姐是病逝。

    谢辞偷偷从乱葬岗把长姐的尸骨挖出,和父母葬在一起。

    短短几月,家破人亡,仇人甚至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在他们眼中,这样的平民不过是随意可欺辱踩踏的蝼蚁。

    人会为了踩到一窝蚂蚁而伤心不安吗?

    不,他们反而会嫌弃地踢开,顺便说一句:“什么东西,脏了爷的鞋底!”

    谢辞心知自己在那些人眼中便是如此,更知道,即便如此,若是留在这儿,必然不会有出路。

    多的是人愿意做那些人的狗腿子,马前卒,为他们料理谢辞。

    谢辞干脆放弃科举,转而进京。

    他需要一条最快的路,能够让他青云直上,让他有能力将那些人踩在脚下。

    世上有何道路能够快过从龙之功?

    一番努力下,谢辞成了楚王府的人,又过了几年,他入了楚珩的眼。

    楚珩刚刚登基,便如此费心地提拔他,并非对他多爱重,不过是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易,楚珩助他上青云,谢辞做他手中铲除异己的刀。

    而一把刀,总有生锈迟钝或者无用的那一天,当那一日来时,便是谢辞的死期,谢辞的死,还能为楚珩安抚朝臣,也算物尽其用。

    从生到死,安排的明明白白。

    眨眼间,郁止脑中便闪过许多。

    而就在这迟疑片刻,红衣的谢辞便已经与郁止擦肩而过,于他不过随意一瞥,不再多看一眼。

    但郁止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的不喜和排斥。

    “这……郁侍郎……”传话的太监笑容尴尬,显然他也没料到谢辞会给郁止没脸。

    虽然谢辞也是因从龙之功而崛起的新贵,但谁看不出来皇帝最看重的还是郁止?就说这自小情谊,便是常人比不上的。

    这位谢指挥未免太矜高自傲。

    郁止眉心微蹙,随后又轻笑道:“无妨,都是陛下的人。”

    他口中这样说,太监却不敢这样想,没看郁止的笑容都比平时冷了吗?

    心里琢磨着要将此事告知陛下,一边笑着将郁止迎进去。

    郁止的反应是做给别人看的,谢辞的反应却十分真实,这个世界的爱人因为所经历的事,对那些勋贵人家、世家公子带着几分天然恶感,即便郁止没见过他,他也对郁止心有不喜。

    同样,原主身为世家子,天然具有一股傲气,谢辞的不给面子也让他心生不悦,二者的矛盾便是在这一点一滴中积攒。

    原剧情中,楚珩也是利用这一点,让原主与谢辞二者对立。

    对于皇帝来说,手下人的面和心不和,远比手下人亲如一家更能让他安心。

    进去后,楚珩便笑着对郁止喊道:“怀桑,快过来。”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从前与你提起过的,那位能力不错的小将,名谢辞。”

    郁止并未看谢辞一眼,只对楚珩笑着道:“陛下天命所归,朝中人才济济,盛世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有外人在眼前,二人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君臣,楚珩也并无不满,反而还笑道:“那就借怀桑吉言。”

    全程谢辞都在沉默,他并非不善言辞,不过是为人冷漠,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结交。

    这是一个孤臣,这样的人,上位者用起来放心,丢弃掉也容易,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类人。

    可以说,谢辞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郁止心头思绪一闪而过。

    在楚珩对谢辞说完自己对锦衣司的安排和命令后,谢辞便告退离开,全程没看郁止一眼,郁止也没看他。

    待殿内没了其他人,楚珩才收敛起面具般的笑容,面露疲惫地看着郁止,“怀桑,我好累啊……”

    “那些老东西仗着我刚上位,许多东西都不了解,就想倚老卖老糊弄我,打压我,我要跟他们周旋,要跟他们虚与委蛇,我这些天一直都没睡好。”

    郁止看了他一眼,直面天颜,这是其他人都不敢做的事,但郁止可以,这是属于他作为楚珩恋人的特权。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得这么好,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记得从前你被二殿下捉弄,上课迟到的样子,那时候,你还抱着我哭。”

    楚珩想要他继续做“恋人”,那他便满足他这个愿望,但他会让楚珩知道,这个恋人可不会像臣子那样好打发。

    “多久的事,还记得呢。”楚珩忍俊不禁。

    他的思绪也不由错乱一瞬,仿佛回到了当时那个少年时光。

    虽然并不全然的愉快明媚,但那里也有一轮独属于他的明艳太阳。

    和其它皇子不一样,楚珩乃宫女所生,即便生了皇子,那位女子也不过被封了个小小美人,楚珩幼时便一直被忽视,过得连普通宫人都不如。

    直到一次被打,终于让先帝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楚珩就这样进入所有人的视线,他去上书房的年纪,比其他皇子大了两岁。

    第一次见郁止,少年清润如温玉,看向他的目光只有好奇和温和,没有其他人的嫌弃鄙夷,也没有怜悯同情。

    时至今日,楚珩仍然记得那时的情景。

    浅浅的暖光打在郁止身上,仿佛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日光中,明媚温暖。

    而他却陷在阴影中,像一只生于黑暗,渴望阳光,却又见不得光的虫子。

    虫子卑微弱小,唯有强大,才能将他的太阳藏入怀中。

    而他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吧?

    “怀桑,以后,你住进未央宫可好?”

    郁止抬头看他,眼中似有一抹复杂闪过,钥匙得很快,却也同样清晰落入敏锐的楚珩眼中。

    “未央宫会有它的女主人,陛下莫要开玩笑。”

    郁止知道,楚珩是真心有原主,但同样知道,楚珩并非良人。

    在楚珩眼中,除了自己和原主,其他人都不是人,而是可以利用的资源工具。

    分为有害的、有利的、有用的、无用的几个种类。

    针对各个种类,楚珩会对他们采取不同的措施。

    可原主不同,在原主心中,除了楚珩,还有其他重要的人,亲人,朋友,甚至无怨无仇的陌生人,都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

    在楚珩把主意打到原主妹妹身上时,就注定了二人不会有好结局。

    “不会。”楚珩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娶妻。”

    “从前那些年,我都坚持过来了,如今我已经是皇帝,这世上最高者,你还不相信我吗?”

    郁止笑了笑,缓缓道:“陛下,您从前作为皇子,需要对抗的人只有先帝,如今你已登基为帝,要对抗的人却成了整个朝堂和天下。”

    他提醒楚珩,如今他并没有任性的资本。

    他必须受到许多人的牵掣,而当他能够任性时,他已经为了这些而失去许多。

    原剧情中的楚珩在原主自尽后,疯了一样杀了许多人,只要有招惹过原主,破坏过他和原主感情的人,他都没放过,后宫鲜血遍地,妃嫔一个不落。

    那时的楚珩已经有足够的权力,即便杀光了那么多人,也没人能对他如何,朝臣也只希望他能清醒冷静过来。

    可现在的楚珩不行。

    楚珩不高兴:“你不信我?”

    郁止不笑了,微叹道:“臣不过是诉说现实。”

    他抬头看着楚珩,诚恳道:“陛下,臣从未想过要你空置后位。”

    原主并非得过且过之人,早在接受楚珩,并决定支持他称帝时,他便做好了楚珩会娶妻生子的准备。

    他可以要求爱人忠诚,却不能不顾朝堂和国家的安定,强行要求皇帝不立后纳妃立太子。

    那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定。

    可以说,在原主那里,皇帝和楚珩,是两个人。

    前者是他要真心辅佐之人,后者才是他的爱人。

    因此,当楚珩利用皇权威胁他,伤害他的家人时,原主无法接受。

    听了郁止的话,楚珩的脸色更白,眼中神色深邃而沉重,在他看来,这话与“郁止不在乎不重视他”无异。

    郁止执手行礼道:“陛下,臣今日还有一事要求。”

    楚珩声音微冷,“你说。”

    他的声音好无保留地显示着他的不高兴。

    郁止装作没听到的模样,继续道:“臣想多请几位御医入府为父亲诊治。”

    楚珩表情微僵,眼中神色也稍稍收敛。

    郁止余光看见,心中轻笑,“父亲为忧心臣而重病多日,至今不见好,臣希望陛下能赐臣一个恩典。”

    “小林子,传朕的旨意,安排几个擅长此病症的御医去郁府。”

    小林子行礼,“是,奴才这就去。”

    楚珩扶起郁止,握着他的手,温声道:“伯父病重,是我太忙给忽略了,该早点派御医去才是。”

    “怀桑,代我向伯父问好,等我空闲下来,再与你一起回郁府,探望伯父。”此时的楚珩,哪里还有之前冷气。

    郁止顺势站直身体,微笑道:“好。”

    “今日臣便先行告退。”

    直到郁止离开,看不见人影,楚珩才撑着书桌,手指扣紧桌面,留下几个指印。

    他垂了垂眼眸。

    “来人。”

    一名暗卫现身。

    “郁家主病情如何?”

    暗卫:“不足月余。”

    楚珩心中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什么,但他总归是喜欢这个答案的。

    有些事,只有人不在,才能彻底无人提起。

    郁止出了殿门,再次见到了上次送他的人。

    然而在对方开口前,他便先一步开口道:“不劳公公,我的马车就在宫外,不必公公相送。”

    蓝衣太监快哭了,晴天霹雳啊这是。

    他上前请求送郁止到宫门口,郁止也以想要走路疏散筋骨而拒绝了。

    郁止步行至宫门口,果真见今日送他上朝的马车还在那儿。

    上车后,马车直驱向郁家方向。

    郁止回想今日收获,借郁家主的病刺探楚珩,令他心虚,这样的办法只能用一次,之后便不再有用。

    立后选秀一事自有朝臣施压,他只需要做一个“贴心谅解”的恋人,适当表现出一点不喜即可,不要太过。

    目前最要紧的,是尽早把原主亲妹妹,也就是郁家的小娘子给嫁出去,最好远嫁,让楚珩想不起来,就算想起来,也找不回来那种。

    心中思索着合适的人选,随手掀开帘子,想要看看街市之景舒缓心情。

    自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放松过,爱人不在身边……

    嗯……?

    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街边面馆里的那身红衣,不是那人又是谁。

    谢辞正在吃面,他刚从衙门出来,打算随便吃碗面就去干活,眼见这碗面还有小半,耳边传来一道孩子的“哎哟”声。

    他目不斜视,继续解决这碗面。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击打在他腰间。

    他微微皱眉,冷眼看去。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的侧帘被揭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意外挑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心中想着自己似乎和对方不熟,这次击打到底要不要让对方还回来?

    郁止的视线却在看见他之后,便向下移,落在地上摔倒的小孩儿身上。

    谢辞顺着视线看去,便在那小孩儿手里看到了眼熟的钱袋,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小孩儿被发现,怕自己被抓,提着钱袋就飞快跑走,迅速窜入人群中没了身影。

    “本是好意提醒,却不知原来是谢指挥善心大发,慷慨解囊,倒是在下多事了。”郁止笑着道。

    明明他在笑,谢辞却觉得这人似乎在嘲讽自己。

    谢辞以前也是读过书的,可现在他却最不耐烦这些读书人,一句话拐好几个弯,挖好几个坑,他虽然能听出来,但还是很烦。

    “确实多事。”他冷冷道。

    只希望这位赶紧离开。

    即便知道对方深受皇帝宠信,他也没有半点要交好的想法。

    只有无牵无挂,对别人下手时才会毫不犹豫。

    “谢指挥慷慨大义,就是不知这店家是否也能如你一般慷慨。”

    “既然谢指挥不喜见在下,那在下也不便停留,碍你的眼。”郁止笑了笑,放下车帘,“走吧,回府。”

    谢辞还没反应过来郁止刚才说的什么事,他吃了面要走,一摸腰间,突然反应过来。

    谢辞:“……”

    “……老板,你们这儿可否赊账?”

    店家一愣,笑着道:“客官说笑了,您脚边不是有银子吗?”

    有银子还赊账?这人怕不是个老赖,明明看着长得挺俊俏的小伙,穿的也不赖,怎么这人……

    谢辞低头,两块碎银便映入眼帘。

    他摸了摸腰间的某个位置,忽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皱眉。

    从来没欠过别人的谢指挥很不高兴。

    对方还是自己不太喜欢的人,更不高兴了。

    郁止刚回府,太医院的御医们便已经到了,他们挨个给郁家主诊治,每个的答案都是体虚,内里衰竭,需要静养。

    没有一个人说中毒。

    郁家主知道这个结果,他把御医们打发出去,“别忙活了,为父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不知道儿子是怎么跟皇帝说的,也不知道儿子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郁止守在床边,愧疚道:“是孩儿不孝。”

    郁家主还笑着安慰他,“人总有一死,为父一生,有贤妻爱子,娇儿幼女,事业有成,再无遗憾。”

    郁止沉默地给他喂药,他无法将真正的痛苦愧疚的原因告知于人,郁家主并不知道,他的毒虽是先帝所下,却也是为了原主。

    先帝威胁楚珩,要他在郁家主死和郁止死之间二选其一,楚珩选择了前者。

    因此,说郁家主的毒是为原主所中,一点也没错。

    “待为父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这个家,奉养母亲,教导弟妹,提携族中后辈,不可懈怠。”郁家主严肃道。

    郁止放下药碗,“孩儿知晓,父亲放心。”

    时机正好,郁止顺势提起一件事。

    “父亲,小妹如今也有十五,您若有个闪失,又要耽误三年。”

    郁家主知道他的意思,“你是想说尽快让澜儿出嫁?”

    郁止点头表示肯定。

    “时间太赶,澜儿能定下什么好婚事?”郁家主不太赞同地皱眉。

    在他心里,即便守孝三年,女儿也才十八岁,出嫁正好。

    郁止能把真正原因告诉他吗。

    告诉他要是再不把女儿嫁出去,这姑娘说不定哪天就被楚珩掳进宫中,偷去生孩子了。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

    可原剧情中便是如此。

    郁家小娘子一次外出丢了,几个月找不到人。

    直到一年后,楚珩才告诉原主,妹妹在宫里生了个女儿,是他们的女儿。

    原来,楚珩偷走了郁听澜,并将她囚禁在宫里,威逼强迫她生孩子。

    “怀桑,我想要一个拥有你我血脉的孩子,等他长大,便将皇位传给他,你放心,你妹妹在宫里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等她生了儿子,我便放她出宫,她还是郁家小娘子,将来我会让她嫁个好人家,毕竟,她也算于你我有功,我自然不会苛待他。”

    这个疯子!

    原主震惊当场。

    等他茫然又麻木地被楚珩带去后宫,见到了刚刚生产,虚弱瘦削的妹妹时,整个人都恍若梦中,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寻常产妇都会发福,郁听澜却瘦成了皮包骨,见到原主,眼泪落下。

    “兄长,我好痛……我好怕……我想、我想回家……”

    原主僵硬上前,轻松抱起她,“兄长……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胸口便一痛,视线下垂,一根簪子刺入他胸膛。

    未等他反应过来,郁听澜便被楚珩一脚踹开,整个人跌滚在床上,吐出一口口鲜血!

    楚珩紧张地叫太医,满脸担忧地看着原主。

    原主什么也看不进去,耳边只有妹妹痛苦的哭笑声。

    “郁怀桑,郁怀桑……为什么你要喜欢这种人,为什么你要招惹他,你害了全家,害了我!你不是我兄长……我恨你!”郁听澜满脸死气,痛哭不止,她没了生志,很快便香消玉殒。

    那之后不久,原主便自杀了。

    楚珩在他死后发疯,杀了许多人,未再留下子嗣,膝下只有那个来历不干净的女儿,那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因此,原主的愿望有两个,和楚珩分手,保护好家人。

    郁止垂眸掩下眼中情绪,“父亲,小妹的事我意已决,您放心,孩儿不会让她所嫁非人。”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郁止的视线在窗户上多停留了片刻。

    “你们都出去,屋里不用人伺候。”

    “是。”

    郁止来到床前,掀开被子枕头,毫不意外地在枕头下看到了两块碎银。

    他微微勾唇,今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耳边传来些许动静。

    郁止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来人。”

    “大郎君?”

    “有不长眼的小东西偷跑进屋,在这窗边守着,一只虫子也别放过。”郁止说道。

    下人以为有贼,当即严肃道:“是,大郎君放心,小的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房梁上的某人:“……”

    第127章 满座衣冠朽3

    幽月深深,夜风森寒。

    郁止披着雪白裘衣,坐在书桌前落笔疾书,修长的手已经被寒风吹得白到透明。

    烛泪滴落,在深色的桌面晕出一层浅光。

    角落的影子微微晃动,郁止余光瞥见,动了动唇角。

    “来人。”

    “大郎君?”

    “端炭火来。”

    不多时,便有一下人端来一盆烧的通红的炭火。

    郁止对他摆摆手,“下去吧,屋里不用人伺候。”

    下人叮嘱道:“大郎君可要小心炭火。”

    郁止点头,随手拿着火钳子在通红的炭火里翻了翻,让受热更大,火气也越旺。

    窗外依旧传着冷风,屋内却不再如之前那样冰凉。

    角落的影子也没再动过。

    郁止笑着收回视线。

    远远传来打更声,提醒着所有还未入眠之人,此时已过子时。

    “梁上君子”心中一松,心想这下该睡了吧?

    寻常人早两个时辰前就睡了,偏生这人竟熬到半夜,让谢辞再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挑今日来还银子。

    正想着,便听下面人道:“备水。”

    备水?备水做什么?

    谢辞撑着精神想了想没等他想明白,就见下面人有了动作。

    他起身去里间脱下外衣,又在箱子里那了干净的里衣。

    谢辞:“……”

    这下谢辞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然而他并不想看。

    可惜没人听见他的心声,没一会儿,仆从便抬水进来,往浴桶里倒满热水。

    “大郎君,可要人伺候?”

    郁止拒绝道:“不必,你们都出去。”他不需要别人帮忙。

    “是。”

    下人离开,郁止便脱去中衣,并开始解里衣的带子。

    梁上君子心中呐喊,希望地下人停下,然而他咬唇半晌,终究没开口。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脱下最后一件衣服,裸,坦荡荡地进入浴桶。

    谢辞木着脸闭上眼睛,心中思索着这人究竟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卧室沐浴,偌大一个郁家,难道连一个浴房都没有?

    以及自己那两块碎银是不是该拿回来,算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以至于得了眼疾的诊金?

    心中胡思乱想,眼睛却不再往下看一眼。

    郁止没再感受到那道视线,心中有些遗憾轻叹。

    这个世界麻烦太多,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与爱人在一起,趁着机会试图亲近片刻,对方却不领情。

    郁止好笑摇头,也不再磨蹭,赶紧梳洗一番。

    待郁止洗完后,走去屏风后穿衣,忽觉身后一道风,再一转头,高高的房梁已经空空荡荡。

    “头儿今儿怎么了?阴气森森的。”一大早,上岗的锦衣司人小声议论,视线时不时看一眼脸色冷凝,埋头翻阅卷宗的谢辞。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家里的哪个小娘子惹头儿不高兴了呗。”

    “说话也不打听打听,头儿家里可只有他一个人。”一人翻白眼。

    “家里没有,就不许外面有?前儿个我去怜香楼出差,还看见里头的姑娘给客人难堪,将人赶出去的,啧啧,外面的小娘子就是野。”那人啧啧感叹道。

    很野的“小娘子”向衙门告了假,理由是在家中为父侍疾。

    消息很快传入皇帝耳中,他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

    “去,开朕的库房,送些药材补品给郁府。”

    “是。”

    待小林子走后,楚珩看着眼前提议立后选秀的奏折,皱着眉放下笔,随手将奏折一丢,它便与角落的那一堆奏折做伴。

    楚珩坐下,揉了揉眉心,心中烦躁之情更甚。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拒绝这些人,并如愿将郁止接入宫中?

    郁止告假,不完全是为了郁家主,他还要时间来给郁听澜挑选夫婿。

    上回在郁家主面前斩钉截铁地定下此事,总不能半途而废,出尔反尔。

    他拿着自己搜集来的资料去了郁听澜的院子。

    “小娘子,您今日起这么早,如今再回去歇会儿吧,其他要做什么交给婢子们即可。”

    “这怎么行,父亲最喜欢的是我亲手泡的甘露茶,当然要我亲自动手才最好。”

    娇俏的女声传入郁止耳中,他抬眼看去,便见檐下坐着一粉衣少女,头上梳着簪花小髻,被仆婢们披上一件白色裘衣,面前煨了个火炉,一个茶壶正在咕噜噜煮着水。

    “兄长来了!”少女见到他,欢快地招手,“兄长快来,今儿你可有口福,这可是我一早采集回来的新雪,煮了雪水,正要泡茶,本来是给父亲的,现在见者有份吧。”

    少女笑魇如花,明媚俏丽,仅仅看着此时的她,完全想不出来在两年后,她会变成行尸走肉。

    郁止笑着上前,“你倒是空闲,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郁听澜好奇询问:“什么忙?兄长还需要我帮你?”

    坐在奴婢端来的凳子上,郁止道:“当然有。”

    说着,他便招手唤来身后跟着的随从,后者把一捆画像摆在桌上。

    郁止笑着对便宜妹妹道:“来吧,帮我给你自己选个夫婿。”

    郁听澜:“???!!!”

    郁家的小娘子在议亲一事根本瞒不住,没两天便被许多人知道并打听。

    郁止对外给出的原因是父亲病重,希望家中办办喜事,给家里带来喜气。

    按理说,长幼有序,在两个兄长都没有成亲之前,先给小女儿议亲,有些不合规矩,为此,难免有人有所猜测。

    但因为从前原主不愿意成婚,便去找大师请对方批命。

    许多人都知道,郁家的大郎君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婚,二郎君也才十五,功名官职都没有一个,也不便议亲。

    因此,先给小娘子议亲一事倒也说得过去。

    郁止有意宣扬此事,并带妹妹考察看中的未来妹婿,他带着郁听澜参加了长公主的诗会。

    这位长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虽是庶出,却也备受宠爱,如今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与受新帝重用的人联络感情。

    郁止的请柬又怎会少。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笑着道:“郁侍郎不必多礼,今日你可是本宫府中贵客,哪有怠慢贵客之礼。”

    “这位就是郁家的小娘子吧,果真是国色天香!”长公主拍了拍身边一名少女的肩,“丹阳,带妹妹去找其他姐妹玩儿。”

    少女依依行礼,“是,母亲,听澜妹妹,我们走吧。”

    郁听澜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得到允许后,便跟着少女离开。

    郁止坐下,“长公主若有要事,直说便是。”

    长公主笑了笑,“瞒不过郁侍郎。”

    “今日单独见侍郎,确实有一件事求你。”

    “新帝初立,本宫和这个弟弟着实不亲厚,但也十分担心他的身体是否安康,只愿女儿能替本宫照看一二,他们,比较是亲表兄妹,合该亲上加亲,郁侍郎你说呢?”

    郁止指尖在桌面敲停,面上并不惊讶。

    这回,诧异的变成了长公主,她暗暗记在心里。

    “陛下之事,臣作为臣子,无权干涉。”郁止拒绝道,“劳烦长公主另请高明。”

    长公主咬了咬唇,眼见郁止要离开,她才忍不住道:“郁侍郎,你作为臣子无权干涉,那换个身份,能否干涉?”

    郁止目光落在她身上,长公主也不闪不避。

    很好,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达成。

    看来这长公主确实知道原主和楚珩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原剧情中囚禁郁听澜,很有可能有当时作为皇后的丹阳有关,就算不是她做的,那她至少也知情。

    “除了臣子,臣还有何身份?这倒是不知道,长公主若是有想法,大可直接告知,说不定,臣还得感谢殿下。”

    说罢,郁止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郁听澜问他长公主找他是为何事。

    “小事罢了。”郁止并未多言,“今日可见到有兴趣之人?”

    郁听澜红了脸,对于兄长说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她还有些羞涩和兴奋,但她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说:“我觉得那锦衣司的谢指挥不错。”

    郁止:“……?”

    郁夫人就见女儿气鼓鼓地回到后院,“这是怎么了?在外面玩得不开心?”

    郁听澜不高兴地对她抱怨道:“什么嘛……兄长根本就是糊弄我的,他说话不算话!”

    给便宜妹妹选夫婿,选到自己爱人头上去,说出去得被人笑死。

    郁止严词拒绝后,任凭郁听澜怎么胡搅蛮缠,他都没说什么理由,只有一句,“他不行,选别人。”

    他怎么就忘了,长公主想要和楚珩的重用的人亲近,又怎会漏了谢辞,而谢辞有个光明正大收集公主府消息信息的机会,又怎会错过。

    自己因为和长公主周旋,没能见到,倒是让这妹妹见到了,真亏。

    未免夜长梦多,郁止不得不加快选婿步伐,终于在几日后,选定了某人。

    他暗中调查过对方,是家中嫡幼子,年纪小,虽不能继承家业,但本人受宠,且对方考了功名后不打算走仕途,不走仕途,就代表不会被楚珩注意,这个他人眼中的缺点却成了郁止眼中的优点。

    在郁听澜点头后,这亲事便说了起来。

    郁听澜以为这真是为了给郁家主冲喜,便没有任性,何况那未来夫婿长的不错,听说性格也不错,应该合得来。

    三书六礼走了一半,郁止的假已经休完。

    上朝后,他又被楚珩留了下来。

    “怀桑,听说你妹已经定了亲,我派人送她一份填妆,也算是我这哥哥一份心意,你觉得如何?”

    哥哥?真是哥哥,又怎会在原剧情中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来。

    郁止笑着道:“你送礼物她自然高兴,但是良环,无论是她还是她嫁的人,一于你无用,二于社稷无功,都没那资格收那份礼。”

    许是听他喊自己的字,对于郁止的拒绝,楚珩并为生气,他知道,他的怀桑就是这样较真的人。

    “那好吧。”

    就在郁止以为他要放弃之时,又听楚珩继续道:“那我把礼物放在你准备的那一份里,算是我们一起送的,如何?”

    郁止再没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应下。

    由此可见,楚珩是多么的固执,决定了一件事,便轻易不罢休。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在街上帮谢卿付了饭钱,他可有还你?”楚珩状似随意道。

    郁止面不改色,“一点小事,便是不还也无妨。”

    话虽如此,可他的语气却显示出内心对谢辞的不满。

    楚珩笑道:“那我可要问他要来,非让他还你不可,你是我的人,不许吃亏。”

    郁止笑了。

    傍晚,封印后出了宫门,郁止迎面便撞上冷着一张脸的谢辞。

    对方走到他面前,眉目似乎都染着寒锋,声音冷沉而不耐,“为什么说我没把银子还你!”

    郁止挑眉,像是才发现一般,愣了愣,“谢指挥何时还了银子给我?”

    谢辞张口要答,郁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连忙继续道:“这还银子,自然要当面还才是,否则苦主怎知谁还的,还了多少。”

    “至少,从上回见面后,在下便再未与谢指挥见过,又何来还银子一说?”

    郁止说得冠冕堂皇,装模作样,仿佛那日没有看见枕头下的两块碎银,也没趁着有人走不掉,故意捉弄对方一般。

    谢辞看着眼前男人的笑容,很想让自己的拳头落在这人脸上,然而不行,他忍住了。

    明明自己已经还了,这个男人多半也猜到,却还在皇帝面前给他扣锅,胡说八道,简直……简直阴险奸诈!

    果然这些世家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冷着脸从怀里摸了两块碎银,丢进郁止怀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郁止接住那两块碎银,笑了笑,又喊住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谢辞。

    “谢指挥,这两块碎银还是给你吧,就当是在下为你的眼睛延医请药的报酬,切勿讳疾忌医才好。”

    谢辞脚下一滑,差点在雪里摔倒!

    他没回头看郁止一眼,步下生风,快速离开。

    脑子里还有点乱,这人的话什么意思?是字面意思还是他那晚便知道他了?

    既然知道,又怎会有今日这一出?

    他咬唇不语,心中狠狠把郁止这个奸诈的世家子记在了心里。

    翌日,他到了衙门,便吩咐手下道:“今后帮我盯着一个人。”

    “谁?”手下面面相觑,

    “郁止,郁怀桑。”谢辞坐下,将腰间的刀一把扣在桌上,也仿佛重重地落在在场人心上。

    “一旦发现他有什么把柄,立刻告诉我!”

    手下们面面相觑,对于老大针对了皇帝宠臣这件事,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他们这衙门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

    “是!”

    被盯上的郁止没有自己已经被人针对的自觉,他正忙着嫁妹妹,以及……陪郁家主最后一程。

    半月后,郁听澜出嫁,亲事虽然办的匆忙,却并不简陋。

    三日后回门,见郁听澜脸上笑容不断,便只她没受什么委屈。

    郁家主也放下心来,而这一放心,整个人便失了精气神,没了撑着的那股劲儿。

    当夜,便在梦中昏迷,三日未醒。

    郁止心知这是大限将至,便告假,每日守在郁家主床前。

    晚上,郁家主醒来,只有郁止一人在床前。

    “父亲,孩儿让人去请母亲和二郎。”

    郁家主醒了,还精神奕奕,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果然,在见过了家中妻儿,说了几句遗言,便闭上眼,没了声息。

    临终前,郁家主还对郁止说:“大郎,我知你心中有成算,可你也要明白,有时候并非你有理,别人就站在你这边。”

    “为父在京城,多年未曾回乡,如今身后事,希望你能让为父落叶归根……”

    郁止答应他:“您放心。”

    他知道,郁家主并非是真的希望落叶归根,而是希望自己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京城,离开官场。

    这是个是非之地,只要他离开,楚珩便很难一直纠缠。

    这是他留给这个儿子最后的退路。

    郁止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打算照做。

    送郁家主回乡可以,但要他逃离京城却不行。

    没了郁止,楚珩就是一条疯狗,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只有给他身上套上枷锁,才能让他不那么疯。

    郁止没想过要推翻楚珩,就如先帝想的那样,整个楚皇室,没有比楚珩更有能耐且合适的皇帝人选。

    若是废了他,推别人上位,他少不得要在这朝堂上兢兢业业二十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既然有现成的,为何要废那大力气?

    一开始,郁止就想好了楚珩的结局。

    他要把楚珩困在那个位置,一辈子劳心劳力,兢兢业业,充分利用他的帝王才能。

    还要让他失去郁怀桑。

    这才是惩罚。

    当夜,郁家便挂上了白幡,消息在短时间内便传入楚珩耳中。

    他心中一松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郁止。

    “来人,备车,朕要出宫。”

    当马车到达郁府,便见郁家安安静静,楚珩并未兴师动众,而是低调地进了郁止摆放着棺椁的灵堂大厅。

    他一眼便见到了那抹在月下独自饮酒的身影。

    “怀桑。”

    郁止回头,“陛下……”

    楚珩上前夺过他的酒杯,“别喝了。”

    郁止扯了扯唇角,“今日便是陛下不来,明日臣也要进宫面圣。”

    “为何?”

    “臣打算完成父亲遗愿,送父亲的遗体回老家瑶安。”

    楚珩犹豫一瞬,正要答应,便又听他道:“并为父亲在老家守孝三年。”

    “不行!”

    楚珩沉了眸色。

    郁止却坚持,“望陛下应允。”

    楚珩怒火中烧,还要忍着不发怒,“朕不许!”

    郁止:“陛下,臣意已决。”

    楚珩甩袖皱眉:“此事休要再提,朕最多同意你在京中守孝一年。”

    郁止:“可是……”

    楚珩:“朕让谢辞护送你回乡,你一定要尽早回来。”

    他故作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下同意。

    一年……往来京城和瑶安便要几月,这一年也不剩多少时间,不过也够了。

    就这,楚珩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握住郁止的手,走近靠近他,用求安抚的声音道:“怀桑,你这一去便是几月,我现在便已想你。”

    他凑近郁止耳边,“你已有许久没有同我亲近……”

    话里话外都是暗示,手更是想要不规律地顺着胳膊往上。

    灵堂的香烛在他眼中不过是熏染氛围的工具,那摆在厅中的棺椁更是被他视若无物。

    手忽视被人一巴掌打开,疼痛让楚珩回神,睁开眼,便看见郁止冷厉的目光。

    “楚珩,看看这是哪儿。”

    第128章 满座衣冠朽4

    白蜡在堂前悄然照亮,夜色让整个灵堂都显得森冷肃穆,飘荡的白幡随着阵阵寒风发出呼啸之声。

    手背上的疼痛将楚珩惊醒,他心头一跳,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在灵堂后堂。

    令他惊心动魄的并非是这里是灵堂,棺椁里装着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而是从刚才的行为所显露出的他对郁家主的不在意。

    在他眼中,只有自己和郁止是人,其他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物品,又何谈在意和尊重。

    他低头垂目,故作认错,“对不起。”

    “怀桑……我只是太在意你了,你从来没有离我那么久,那么远……”

    “伯父去世,我也很难过,可亡者已逝,不可追,只有珍惜还在眼前之人,比起伯父,我更担心你,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身边,不照看着你,我不放心。”

    郁止哪里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但他并未拆穿。

    “不是要派人送我?无需担忧。”

    楚珩不高兴地扯了扯唇角,“他们又不是我……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天色已晚,你明早还要上朝,我又有重孝在身,不便留你。”郁止下逐客令。

    楚珩心知他还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心存不满,虽不愿走,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出了郁家,楚珩坐在马车上,左手摩挲着指腹,“他今日对我这般不客气,是不是表示在他心里,我还是最亲近的人呢?”

    这么一想,忽然又开心了。

    马车骨碌碌向前,然而外面的声音非但没有安静,反而越大热闹起来。

    楚珩挑来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入眼满是灯红酒绿,花楼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嬉笑怒骂万般风情。

    “陛下,听说那潇湘馆中有颇具才情之人,尤其是那笙歌公子,不少达官显贵为他一掷千金。”一名宫人暗示讨好道。

    楚珩冷眼一扫,唇角扯出一抹冷嘲,“朕喜欢聪明人。”

    “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不等那人求饶,楚珩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嫌弃道:“回宫后,别让朕再见到他。”

    “是。”

    楚珩身边知道他与郁怀桑之事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之前身边伺候之人都是知道的。

    但从前从未有人竟敢这般自作主张。

    楚珩很生气,并非生气自己被人揣摩圣意,而是生气他们竟敢拿那些贱人跟郁怀桑比。

    他们认为郁怀桑是什么。

    谁都能取代的吗?

    停灵七日后,郁止便带着送葬队伍启程。

    郁夫人本也想跟着去,然而家中事务繁多,她脱不开身。

    最终,她只能把小儿子托付给大儿子,希望两个儿子一起送夫君回乡。

    郁二郎与郁听澜乃龙凤胎,二人同岁,郁二郎看着却比已经嫁人的郁听澜还懂事些,路上也没抱怨吃苦,有时还会帮郁止分担路上的繁杂事物。

    “兄长,前方就是驿站,我带人先去打探一番,若是不合适,咱们再有几里地,去镇上住客栈。”郁二郎问道。

    郁止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咱们是送葬队伍,又是深更半夜,客栈多半进不去,若是驿站无法住人,便在附近找个落脚之处,明日再走。”

    “还是兄长想得周到。”郁二郎崇敬地看着他。

    郁止笑了笑,“饿了吧?我带了些甜糕,拿去吃吧。”

    小孩子受不得饿,尤其是为了守孝,这孩子一路上别说肉,连个鸡蛋都没吃上。

    郁止心中虽不赞同守孝吃素三年,却也知道这事有关名声,只能弄点好吃的让这便宜弟弟不那么饿。

    “多谢兄长。”郁二郎笑着双手接过,

    有过一条山道,下去便是官道,然而夜晚山里总有些不长眼的小东西出没,狼叫声在空旷的山里嘹亮响起,空旷幽远,还带着森森冷意。

    地面积雪将泥土浸湿渗透,踩上一脚便能轻易滑倒。

    这样的情况下,谁还能对神出鬼没的野兽作战?

    队伍人心惶惶。

    郁止握住腰间长剑,指节冰凉,雪地里幽幽冒出几道绿光,郁止手中剑还未动,便听几道箭矢破空声传来。

    白色的羽翼在眼前擦过,飞速没入几道绿光中。

    狼群长啸,飞快逃窜!

    “兄长,有人!”郁二郎慌忙道,“谁在背后藏头露尾,难道是贼人?”

    闻言,轻笑声传来。

    “救命之恩不报答,反而被诬陷是贼人,原来这就是饱读诗书,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

    “哦,原来是郁侍郎的弟弟,那便不奇怪了,应当是家学渊源。”

    郁二郎闻言既羞又恼。

    他动了动唇想要认错,郁止拍了拍他的肩。

    郁二郎羞愧低头,“兄长,我似乎给你丢脸了。”

    郁止不恼反笑。

    “小弟年幼,太过紧张,谢指挥勿怪。”

    谢辞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还是那张冷脸,身后跟着几个穿着便服的手下。

    他原本正在外地办差,谁知楚珩一道圣旨便让他来护送郁止,还没回京,他便又要中途改道。

    想在驿站守株待兔,谁知久等不至,又听驿站人员说附近有野兽,担心目标任务出事,自己要被兴师问罪,这才半夜带人相迎。

    见到郁止,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冷着脸沉默地走在一旁,和郁止的对于泾渭分明。

    郁二郎被这人讽刺,虽知道自己有错,心中却仍是对谢辞的态度不喜。

    这个人竟然连兄长的面子都不给。

    “兄长,这是何人?”

    “谢辞。”

    “原来他就是谢辞。”郁二郎恍然大悟,“难怪这个态度,果真如他人所说那般……”

    郁止看他:“说他什么?”

    郁二郎:“脾气又臭又硬。”

    郁止忍俊不禁。

    谢辞上任没多久,名声却传得飞快,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他经手的案件,调查的官员,每一个漏网之鱼,有人想要找他疏通关系,他一个面子都不给,想要通过别人走门路,又发现这人根本没什么门路可走。

    谢辞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大家也就看明白了,这就是楚珩的把刀,人能跟刀谈什么感情?

    想到这儿,那些想要拉拢他的人也都散了。

    他们惹不起,总该躲得起吧?

    于是许多人见到他都绕道走,短短几月,他便成了鬼见愁。

    郁止刻意为之,不便与他深交,这路上的态度也都冷冷淡淡,并不接近,更不热络。

    一行人在县城中停下,准备补充干粮供给,给马匹补充粮草,郁止决定在此停留一日。

    郁二郎起床后,便想去找兄长,他找了一圈没找到,询问之下,才得知兄长一早便出门逛街去了。

    郁二郎皱眉不解,他们重孝在身,应该戒娱戒乐,兄长可不是不知道的人,更不是不尊重父亲的人。

    他思索片刻,心中猜测是兄长有正事要办,这是找的借口。

    “我知道了,若是兄长回来,派人通知我。”

    “是,二郎君。”

    街上吵闹之声传到郁二郎耳中,他皱眉询问:“外面在做什么?”

    “小的不知。”

    郁二郎剥开人群走去一看,便见街上是围了一圈人,正在对着里面的人指指点点。

    一个嚣张的声音远远便传入郁二郎耳中,“我本公子也是相貌堂堂,家中并未娶妻,你为何不愿?”

    “小娘子,本公子告诉你,你今儿就算是告到那县令面前,又能拿我怎样?”

    “整个杨柳县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谁还敢娶你?”

    那公子冷笑着看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

    后者的手的高高扬起,手腕却被那公子抓住,挣扎无果,悲愤道:“你无耻!”

    “我就无耻!”

    郁二郎看得皱眉,当街调戏民女,这人若不是实在太蠢,就是背后靠山很大。

    思索间,忽见那公子迅速尖叫一声松开手,看向人群,厉声呵斥道:“谁?!谁要多管闲事?!”

    谢辞正要站出来,忽然感觉手臂被抓住。

    他皱眉回头,“有事?”

    郁止神色淡淡,“谢指挥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谢辞心中生出一股怒气,猛地将他推开。

    冷笑道:“郁侍郎无动于衷,可是与那人是一类人?”

    他本以为郁止就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看不顺眼针对他的人,至少在品性德行方面与那些一无是处的家伙不一样,现在看来,别人是从内到外恶得坦荡,而郁止则是败絮其中,却还要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皮的伪君子。

    郁止招手叫来郁二郎,见到兄长的郁二郎很高兴,可眼前还有别人,他便将高兴收敛了点。“兄长。”

    郁止拍了拍他,“你来,给这位路见不平喜欢乐于助人的谢指挥好好说说,为什么我要阻止他。”

    郁二郎看了看自家兄长,又看了看谢辞,心中虽不知兄长是何意,却依然听从他的命令。

    “兄长不愿谢大人出手,原因大约有二,其一,那男子身份不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对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应当低调行事。”

    “其二,那位小娘子虽与男子争执,却不见她害怕,二人言行之间并不陌生,想来是相识,此事恐怕并非表面那般的调戏民女,若是贸然行事,只怕那二位和他们的家人还要嫌弃我们多管闲事,拆散人家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郁止这才看向谢辞,“我家二郎都比谢指挥看的清。”

    谢辞咬唇不语,他皱着眉头不松开,看着郁止的目光中没了不忿,而是一瞬的不解和不喜。

    谢辞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那一幕牵动了他脑海里不好的记忆,让他一时迷了眼睛。

    郁止也明白这一点,因而并未多说,只在最后说了句,“就算二郎猜测皆是假的,也不该随意出手。”

    “我们不过是过客,救人一时,无法救人一世,待我们走后,那人即将承受更重的报复,反而不好。”

    谢辞心中微动,半晌未再言语。

    临走前,他冷冷留下一句,“郁侍郎若是这般好为人师,不如辞了官职,在民间做一名教书先生,今后自有桃李满天下,造成你的观点。”

    郁止没有追上去,也没再谈论和谢辞有关之事。

    他摸了摸弟弟脑袋,“回去,我要检查你功课完成的如何。”

    谢辞冷着脸回到客栈,他的几个手下见他又冷着脸,都没当回事,这位上司若是不冷着脸,那才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这冷气一只散发了一天,等到吃饭的时候都没收敛一点,众人坐不住了。

    “老大,你告诉我们,那个郁止又怎么你了?”

    谢辞一噎,“……你们怎么知道和他有关?”

    众人心说这还用猜吗?从成立锦衣司以来,你还在其他人手里吃过憋?

    说起来他们还真有点佩服那位文质彬彬的郁侍郎,这位读书人就是厉害,能把他们谁都没办法的老大都弄得心中憋屈,说不出话来。

    可老大不高兴,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喽啰,为此,他们也只能卖人求平安了。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小声道:“老大,你不是让我们查那郁止的底细吗?我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挖到一点点东西。”

    “什么?”谢辞心中迟疑,他不是很信,毕竟那郁止可是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之人,要是真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我们的人打听到,那位郁侍郎曾经和陛下形影不离,甚至频繁留宿楚王府。”

    “对,我们还找到了人证,据说他留宿楚王府都是留宿的王府正院。”

    “可是不知哪一天,他就与陛下减少了往来,关系淡了。”

    “其中必定有猫腻。”

    “要是找到其中原因,我们想要把他拉下来,也并无不可能。”

    谢辞听着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京城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额头不由得青筋直跳,他觉得不是自己脑子不聪明,变蠢了,而是在一群蠢货中也被传染了蠢样,这才被那人逮住机会笑话。

    他正要起身与这些人“切磋”一二,就听其中一人却道:“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谢辞心中犹豫片刻,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说!”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小声凑道谢辞面前,“老大,你别忘了陛下交给你的秘密任务啊,既然是任务,那一定有原因。”

    谢辞也想起来了,皇帝传来的密令中,有一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皇帝要他看紧郁止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不得靠近郁止。

    谢辞手指在刀柄上搓了搓,心中各种猜测在浮现,未等清晰,就听刚才说话那人说道:“说不定就是那郁止从前留宿时不小心碰了陛下的人,所以陛下罚他不近男色女色呢?”

    谢辞:“……”

    行了,别废话,动手吧。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他怕再打会更蠢,不过,虽然猜测不靠谱,但是这个线索提醒可以用。

    皇帝防备臣子亲近其他人?

    有趣。

    当夜,郁止换了身暗色的衣服,出现在镇上的某间破旧民宅里。

    “一日已到,不知老先生考虑的如何?”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郁止面前,他一只眼睛因为受伤一直合闭,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

    “老朽已有多年未曾做过这种活。”言语间仍是委婉拒绝。

    郁止手指在桌上有规律地轻敲,“昔日贾家以造假闻名,却不想如今唯一后代竟因畏惧而要将家学传承埋进土里,世上再无贾家姓名。”

    说罢,郁止起身便欲离开,这人不肯帮忙就算了,他大可以自己来,之所以请别人,不过是想要贾家那份真的来用,会更省时省力。

    脚步刚踏出房门,身后却又传来喊声,“郎君留步。”

    “不知郎君想要做什么?”到底心有不甘,老人喊住了郁止。

    郁止停下。

    月夜幽幽,小院寂静,唯有那道淡定清朗的声音清晰传来。

    “圣旨。”

    “我要你伪造圣旨。”

    第129章 满座衣冠朽5

    重新启程,由北至南,大雪逐渐变小,虽是如此,郁止也并未让队伍加快脚程,重要的事安排妥当,剩下的时间不用白不用。

    “兄长,接下来咱们要走旱道还是水路?”郁二郎询问道。

    郁止不答反问,“你觉得如何?”

    郁二郎想了想道:“走旱道虽安稳,可路途遥远,中途又恐遇上匪患,不如水路近且安全。”

    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道轻嗤之声。

    郁二郎回头,便见谢辞在身后不远,他唇边的轻嗤尚未退去。

    他板着小脸,不高兴道:“谢指挥有何高见?”

    谢辞看了郁止一眼:“你兄长博学多才,为何不问他?”

    郁二郎理所当然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兄长。”

    谢辞淡淡开口:“这等小事,也值得你问出来。”

    郁二郎鼓着脸:“你……”

    郁止拍了拍他,“你说的没错,水路比旱道近,可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节,许多河道有冰,不宜通行。”

    郁二郎闹了个大红脸,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果然,死读书还是不如实际操作来得更深刻。

    “小弟知错,多谢兄长提点。”

    郁止摸了摸他的头,“并非是我,是谢指挥,你该感谢他才是。”

    谢辞挑眉,没当回事。

    郁二郎虽是有些别扭,却并未犹豫,转身就对着谢辞拱手执了一礼,“多谢谢指挥提点。”

    谢辞微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郁二郎已经被郁止打发去安排前进路程各种事宜,面前只余郁止一人。

    “你们真奇怪。”

    谢辞不明白,明明郁止在京城还故意找他麻烦,无事生非,怎么现在却一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模样。

    难道是为了教导幼弟?

    可这样教出来的弟弟,是不是和他自己不一样?

    还有那郁二郎,分明之前还嫌弃看不起他,现在却又道谢道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二人让他摸不着头脑,觉得他们言行不一,戴着两张面具。

    郁止笑道:“千人千面,谢指挥又怎知,自己看到的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呢。”

    “像你自己,从前在京城,我只以为谢指挥巴不得远离我见不到我,如今却能见到谢指挥主动交找流茬,不也是另一个模样?”

    谢辞:“……”

    无法反驳,再次感叹书读得多,嘴皮子也变得利索,有些后悔多年没再摸过书本。

    正这么想着,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怀里突然一重,有东西打在他胸口,落在他怀里。

    谢辞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本地志,这男人竟是对他笑着道:“小弟年幼,多有考虑不周之处,劳烦谢指挥协助一二。”

    谢辞攥紧地志,“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帮忙?

    他的职业只是护送而已。

    郁止笑容不变,“谢指挥要护送在下一行人,若是我们在途中耽误时间,亦或是遇上麻烦,最后麻烦的还是谢指挥,谢指挥说呢?”

    谢辞抿唇,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有了谢辞的帮忙,准备果然快了许多,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瑶安县。

    瑶安县人杰地灵,作为郁氏家乡,发展得不比寻常城镇差。

    路上行人衣着整洁,女子多有发带素簪,小儿身上更是穿着新衣,街市热闹繁荣,叫卖声不断,还有各种杂耍吸引着人群。

    郁止一行人身着缟素,白幡飘扬,在这年节的热闹里格格不入。

    路上不少人围观打听,得知是郁家主的遗体被护送回乡,不少人都有了动作。

    队伍还未行至郁家门前,便已有人上前围观攀谈。

    郁止一一无视。

    收到消息的郁家族老亲自上门相迎,郁家主的遗体被请进郁家,郁止一行人暂住下,长途跋涉,精神到底有些疲惫,郁二郎更是进了客房便倒头就睡。

    郁止并未休息,他在同郁家族老商议给郁家主办葬礼一事,同时,还有郁家主的要求,关照族中后辈。

    “我欲给族田再添两成,还会做主给族学多请两位先生。”

    他不想带孩子,不过,这些钱财却并不吝啬。

    仅仅如此,也能让族中高兴了。

    “怀桑心中有成算,我们这些长辈,也不便多插手,就按你说的办。”

    接风宴后,郁止特地去族学里转了转,郁家看重孩子读书,即便是年节,休假时间也短,这个时候,族中孩子都还在上学。

    郁止到来时,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年轻人表现得一个比一个乖。

    在这群人中,郁止看到了一个穿着缝了一块补丁的小男孩,才三四岁的年纪,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圆润的脸上带着婴儿肥,读起书来摇头晃脑,像个小大人。

    郁止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男主。

    这个世界的女主是做女帝的命,她的姻缘却并非一帆风顺。

    楚珩同意立女主为皇太女,前提是女主要与郁家人成婚,而当时刚刚考中探花的男主就入了楚珩的眼。

    这二人虽有远亲,却已经出了五服,即便成婚也无碍,可女主不喜欢。

    她喜欢一位自小青梅竹马的少年,但为了皇位,她妥协了。

    这二人从相敬如宾到相知相许,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如今女主已经不可能从郁听澜肚子里出生,也不知这个世界会如何自动补全漏洞,但他看男主身上气运没散,便知没多大问题。

    “怀桑这是看中谁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族中堂兄好奇询问。

    这位虽是郁止堂兄,却比郁止大了二十多岁,问这话当然也不是单纯询问。

    郁止摇头,“无他,不过是看这些孩子孜孜不倦,辛勤刻苦,有些感慨和欣慰罢了。”

    族兄便也笑着打哈哈。

    “老大老大,这郁家人也太殷勤了。我们刚来,就给我们送银子,这要是收了,算不算受贿啊?”手下们围着桌上的几锭银子转,一副想要又犹豫的模样。

    “要不咱们去查一下,看看这郁家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要是没有,咱们就收下?”一个人试探询问。

    “那要是真搜刮了呢?”另一人问。

    “也收啊,收缴脏银义不容辞!”他义正辞严道。

    谢辞:“……”

    好不要脸。

    连谢辞这个老大都这么觉得,其他人更这么觉得,他们纷纷鄙夷地看着那人。

    随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辞,异口同声道:“老大,要不就按他说的办?”

    谢辞:“……”

    他一手一个,把这群家伙丢出屋里。

    作为贵客,他们拥有一人一间屋子的待遇,这里是他的房间。

    回房的谢辞看着桌上的银子,眉心皱了皱。

    “郎君,外面有客人求见。”青衣丫鬟前来请示。

    郁止皱了皱眉,心想是谁,他记得原主在这里也没什么相熟的朋友。

    正这么想时,那人便进入他的视线。

    雪白的肌肤在冬雪寒风的冰冻中有些红。

    门一开,寒风裹着几片雪花便翩翩进来,落在那人肩头,走进屋里晶莹剔透的雪花便在炭火温暖的环境下逐渐消融,只在他肩头留下一小片水渍,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那人的进来虽带进了些许寒冷,郁止却反而觉得心中渐生温热,对他笑道:“谢指挥到来可有要事?”

    谢辞也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

    “护送一事乃职责所在,无功不受禄。”

    他以为这些银子是郁止给的。

    对于对方轻轻松松就能送出高于他们每月俸禄好几倍的银子这件事,谢辞倒没什么想法,也没把刚才手下们的玩笑当真。

    郁止见状挑眉,随后笑道:“谢指挥多虑了,这些银子并非在下所为,应当是郁家见各位要在瑶安留好些天,想尽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在这里逛逛,让你们见识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又怕你们囊中羞涩,才自作主张以此相赠。”

    好好的受贿,突然就成了热情好客,谢辞不得不佩服此人这张嘴。

    虽然也有这可能,但郁止说得未免太过自然坦荡。

    “郁侍郎就不怕我误会,进而向陛下禀报时言语误导?”

    谢辞很疑惑,这人究竟是对他们之间的塑料同僚情有着错误的认识,还是对自己和皇帝的感情太过自信?

    二者之中,谢辞更倾向于后者,然而想想皇帝的密令,又看看郁止,心里对其中原因更为好奇。

    谢辞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最近却对郁止过于关注,这样不好。

    郁止不知他在想什么,道他温声道:“此行耽误太多时间,年节只怕也要在瑶安裹着途中度过,有这些银两,诸位也能在年节过得舒心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谢辞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收了银子。

    郁止所言无误,这个年他们都要在瑶安过。

    赶在年前最后几日,郁止为郁家主办了隆重的葬礼,将他葬在了家族墓地,从此入土为安。

    这时,他本该启程回京,族老却劝他多留几日,将年节过完再走。

    “怀桑还没在我们这儿过年吧?虽然没有京城繁华热闹,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再说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要多拜访些人才是。”

    郁止推脱不过,正好他也并不急着回京,便顺势答应下来。

    郁止领着郁二郎上街闲逛,谢辞跟在一旁随行保护。

    一路上,话最多的还是郁二郎,到底是年轻孩子,见到一些新奇东西便好奇。

    郁止一一回答,颇有耐心。

    谢辞跟在二人身后,视线时不时落在郁止身上。

    心中还在对郁止的变化心中猜疑,京城到现在,最大的变化就是郁家主的去世,难道是父亲离世,让此人更加成熟?

    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抬头看去,便见前面二人齐齐回头看他,谢辞皱眉,“郎君有事?”

    未免不必要的麻烦,郁止让他在外不要称呼他为侍郎。

    郁止无奈看他,“只是想问谢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谢辞皱眉拒绝,“并无。”

    好端端的突然喊一声谢兄,谢辞鸡皮疙瘩差点都出来了。

    郁止也只能作罢。

    回去的路上,郁二郎被冰糖葫芦吸引了目光,在京城,他是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言行举止不得出错,在这儿,他却突然想要放松一点,任性一点。

    郁止也不拒绝,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串,一串给了郁二郎。

    几人回了府,陪那二人走了一路,却什么都没买的谢辞回到房间,视线忽然被桌上的一抹红吸引住。

    他皱了眉,拿着那串冰糖葫芦有些莫名和无措。

    剥开后,小心翼翼尝了一口,舌尖触碰到那层糖衣,便瞬间被甜味侵袭。

    他曾经吃过冰糖葫芦,但那已经太久太久。

    如今再次品尝,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与瑶安其乐融融的过年不同,远在京城的楚珩心情却十分糟糕。

    在宫中大发雷霆。

    事实上,若非有人拦着,新年第一天,宫中便会见血!

    此时此刻,他满脸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恶心!

    丹阳身上勉强披了层衣服,却完全无法遮挡身上的斑斑痕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清晰地印着两个巴掌印,她跌在地上,身体难受地坐也不敢坐,只能这么半趴半躺着。

    “表哥……”双瞳剪水,泪眼婆娑地看着楚珩,眼中既有伤心难过还有惊惧,撑着地面的手都在颤抖。

    “闭嘴!”楚珩怒道,随手拿起一个物件便丢出去,白玉镇纸将丹阳额头砸破,鲜红的血液污染了镇纸,镇纸功成身退,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小林子连忙上前阻止,生怕楚珩一个不小心,就把丹阳给杀了。

    这要是个普通宫女,那杀也杀了,可这是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先帝封的郡主,不能杀。

    “陛下,杀了郡主,此事也瞒不下去,待……回来,您要如何解释?”

    楚珩这才冷静了些,他看丹阳的目光跟看一坨死猪肉无异。

    “那你说,朕要怎么做?”

    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后悔重来。

    丹阳浑身一抖,她怀疑此时要是小林子说一句杀了她,楚珩也会干脆下令。

    她紧张不安地握紧拳头,这……这与母亲说的不一样……她真的能平安无事吗?

    小林子没敢抬头,“陛下不妨先将郡主秘密留在宫中……”

    “你是要朕忍了她?!”楚珩双目赤红,一副恨不得杀了丹阳的模样。

    “并非如此!”小林子连忙道,“陛下留她在宫中,也是避免消息走漏,被人添油加醋。”

    “此事尚未闹大,还有隐瞒的余地,若是郡主公之于众……陛下,您可就没法推脱了。”

    楚珩勉强听了进去。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丹阳,唤人进来,“来人,把她给朕关起来,不要让朕看见。”

    “表哥!表哥……”丹阳无力挣扎,只能被人带走,她心里终于后悔,不该听母亲的话。

    楚珩嫌恶地看了寝殿内一眼,“把里面的床和床上的东西都给朕抬出去烧了!”

    他满腔愤怒,无人敢多嘴,纷纷埋头做事。

    楚珩花了不少时间平复心情,才勉强压下怒火,对小林子道:“去,给朕传长公主,就说她要是慢一点,见到的就是她女儿的尸身。”

    “是。”

    殿内空无一人,楚珩才疲惫地坐下,双手撑着额头,闭目沉思。

    他已经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发生的,明明自己只是在对月独酌,那个贱人却买通宫人找到他,还给他的酒里下了催情的药物。

    脱了衣服上了床,二人混乱间,有那么一刻,他是有点清醒的,他在迟疑,这个迟疑主要是体位不对。

    但并没有迟疑多久,药力影响,还有个丹阳拱火,这场火就烧了起来,烧了个轰轰烈烈。

    丹阳前前后后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这是她自找的,楚珩一点也不怜惜同情。

    他现在只愁此事要如何解决,能隐瞒住吗?

    原本期盼着郁止快点回京的想法也不再强烈,想着可以慢一点,至少,等他解决了这个女人。

    年后,郁止启程回京,没了负担,回去的路程快了许多,不到一月,便已经快到京城。

    一路上郁止和谢辞的相处还算融洽,并未再有争执时刻,也不知那冰糖葫芦起了多大的功劳作用。

    当谢辞还想着等回京后不会再与郁止有多少相处时,更为不舍的,还是郁止。

    因为他知道,等回京后,他还是需要和谢辞做有过节、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这样对谢辞才最安全。

    此时是他们仅有的和谐相处时间。

    “谢指挥,世间理法之外还有人情,有个词我认为你应当引以为戒,过刚易折。”

    骑着马的谢辞动作一顿,停下来看郁止,满脸写着不赞同,“你是让我圆滑虚伪?”

    郁止神色淡定,泰然自若,“不,我是在教你如何自保。”

    谢辞冷笑,“不必了,有劳郁侍郎费心,我孤家寡人,不需要。”

    原本缓和的关系,因为这番对话又紧张起来。

    谢辞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何况还是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学会虚伪。

    郁止这话无疑是在提醒他,郁止本人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光风霁月。

    这让谢辞原本对他升起的好感又降了许多。

    郁止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然而即便知道,他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还要与谢辞保持互相看不顺眼的的关系,谢辞这样的态度反而便于他行事。

    只是爱人在身边,却不能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他的心情也高兴不起来。

    回京后,听到一个消息倒是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楚珩和丹阳的事被曝光了!

    此事说来话长,楚珩原本是想威胁长公主,把丹阳毒哑,带回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长公主被楚珩威胁,受制于他,无奈之下,只能同意,她成功见到了被折腾得不成人形、还因为担心受怕而憔悴不堪的女儿,心中有些后悔,然而后悔也无济于事。

    听说自己要被毒哑,丹阳怎么也不愿意,然而在被楚珩威胁,要么毒哑,要么去死时,丹阳也只能选择前者。

    长公主为了拖延时间,对楚珩说,要是丹阳刚在宫中留宿就出事,只怕影响不好,更主要还会引起人怀疑,尤其是担心楚珩的郁怀桑。

    不得不说,长公主戳中了楚珩的命脉,犹豫之下,便答应让丹阳先回公主府一段时间再服毒,这段时间,会有楚珩的人看着她,不会让任何人接近。

    可就是这等待的一段时间,当丹阳终于拖不下去,只能服毒时,她被诊出有了身孕。

    受到消息的楚珩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杀了她,是他优柔寡断,顾忌太多,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楚珩不再犹豫,然而长公主动作更快,首先请来了几位皇家遗老,拖住楚珩,又将此事对朝臣广而告之,朝廷传开,民间也有了消息。

    于是,楚珩发现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劝他留下丹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没人知道楚珩有多想灭了所有人的口,但他不能,他做不到。

    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郁止回京的消息传入了他耳中。

    楚珩心慌不已,心乱如麻,他既想见郁止,又怕见到他。

    “陛下,您也是身不由己,相信郁侍郎若是知道了,必会体谅您,心疼您,而非怪罪您。”

    小林子劝道:“郁侍郎性情温和,怎么舍得怪您。”

    楚珩听了心里很舒服,稍稍放松了些。

    “真的吗?他要是不在意,是不是说朕再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楚珩又纠结上了。

    小林子再次发挥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威力,“陛下,您多虑了,郁侍郎不怪您,必定只是因为体谅您,而非不在意。”

    楚珩深呼吸几次后,苦笑出声,“小林子,朕……”

    他沉思片刻,忽视想到一个主意,“你说,朕要是现在把丹阳的人头拿来送他,他会不会喜欢?”

    小林子眼皮直跳,连忙阻止道:“陛下万万不可,郡主大可放在一边,可她腹中确实是您的子嗣,若是您对她下狠手,是不是在让郁侍郎知道,您是对自己亲骨肉血脉都能下手之人?”

    “郁侍郎必不会高兴,反而会与陛下越走越远。”

    楚珩皱着眉,烦躁无比。

    丹阳那个贱人连让怀桑消气的作用都没有,真是废物!

    在楚珩想着要怎么让郁止消气时,郁止却并未生气,反而很高兴。

    为此,他回京在家梳洗后,半刻都没耽误,迅速进宫。

    宫人向楚珩通传,“启禀陛下,郁侍郎求见。”

    楚珩手里的新镇纸掉落在地,再次粉碎。

    第130章 满座衣冠朽6

    踏过红漆殿门,白衣飘然而入,仿佛一把裁决之刀,即将落下。

    郁止看着楚珩,良久,才恭敬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多余未再说一句话。

    楚珩像个等待裁决处刑的犯人,然而在铡刀来临时,他却反而恢复了一些冷静。

    定定看着郁止,动了动唇,“怀桑……”

    “我说,这只是意外,你信吗?”

    楚珩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郁止生气,一方面却又不希望这件事形象他们的感情。

    郁止撩了下袍摆,扯动唇角,“信,为何不信。”

    “陛下拥有五湖四海,天下万民,即便想要立后封妃,也不至于这般急不可待。”

    他唇角的轻笑冷意森然,话虽好似在恭维,然而语气却并非如此。

    楚珩不想他生气,可真看到他生气时,心中竟有几分欣喜。

    他起身走到郁止面前,伸手就要拉过他的手,却被郁止挥袖拂开。

    “都是那女人算计于我,我一时大意,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怀桑,你别生气,你打我骂我皆可,别气坏了身子。”他婉声哀求。

    郁止深深吸了口气,“我没生气。”

    楚珩不信。

    窗外细雪簌簌,银白之色将天地染了份冰冷,寒气自缝隙中侵入,便是殿内烧着暖盆,也无法驱散。

    郁止冷眸睨着楚珩,薄唇泛着白,似乎要与冰雪融为一色。

    “楚珩,我早与你说过,我不介意你立后纳妃。”

    “你不信便罢了,何必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楚珩唇角微动,表情勉强,“怀桑,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别误会……”

    郁止后退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我误会与否,你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楚珩,你想自欺欺人,我却没义务要配合你。”

    楚珩这次连勉强的笑容都露不出来,唇角弧度放平,几分帝王之威在他周身聚拢。

    “怀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次便算了,下回可别再胡言。”

    即便从前并未显现,可如今用身份威严压人等办法,已经被楚珩融入进骨子里。

    郁止不为所动,只是眼里染上了失望,这抹失望令楚珩回神,他忙着补道:“我不是……”

    郁止却不愿听他再解释,“你若好好解释,我即便心中不喜,也会耐心听上几分,可你除了矢口否认,便是以权压人,这就是你的解释?”

    “从事发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你却从未想好说辞,是认为你是皇帝,无需向我一个臣子解释,还是认为我对你的信任没有条件,可以随意辜负践踏?”

    “我没有……”楚珩心慌了,伸手就要去拉郁止的衣袖。

    郁止将手往身后一背,避开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也对,你是皇帝,你有权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无需向任何人解释。”郁止脸色彻底冷淡了下来,素白得宛如窗外雪,天上月。

    “楚珩,我不知道你心中如何想,也不想了解你与丹阳是怎么回事,但有件事必须提醒你,无论你与丹阳是什么情况,但她腹中确实有你的子嗣,抛去儿女私情,我希望你能冷静审视,你需要它。”

    说罢,郁止便不再看楚珩一眼,垂目道:“臣带孝之身,不便出现在陛下面前,这便回府闭门守孝,陛下保重。”

    郁止转身离去,未再有任何留恋纠缠,楚珩却知道,他生气了,生气的原因不重要,但后果很重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见不到郁止。

    即便他偷偷出宫,只怕也会被对方拒之门外。

    楚珩沉下脸,原本他还想着在床笫之欢讨好郁止,让对方好忘了这糟心事,可郁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楚珩抿紧唇瓣,终于真正后悔没有早点解决丹阳。

    是,确如郁止所说,他对丹阳的犹豫根本不是因为长公主的拖延,他要杀谁。从来不会看时候。

    之所以留下丹阳,也的确是为了试探郁止。

    当然,若是没有丹阳这回事,他自然也不会想这么做,都是因为丹阳那个贱人,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才会让他本着废物利用的想法,用来试探郁止。

    怀桑可真了解我啊。

    楚珩心里又酸又甜地想着。

    他不计较郁止御前无礼,却不想放过始作俑者丹阳和长公主。

    “小林子,传朕旨意,丹阳未婚先孕,有损皇室尊严,念在她身怀有孕,朕不予计较,愿意以才人之位接她入宫。”

    “不愿意就算了。”楚珩声音冰冷。

    小林子身子一抖,恭敬道:“是。”

    堂堂郡主,入宫后却只是一名小小才人,连主子都称不上,算得上明明白白的侮辱。

    即便楚珩后宫无人,在楚珩对丹阳厌恶的态度下,宫中其他人也会见风使舵,丹阳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长公主不得不答应,谁让她当初非要送丹阳入宫,在得知丹阳有孕后,不想着悄悄落胎,反而借此威胁楚珩,如今楚珩作贱丹阳,她也毫无办法。

    他都答应丹阳入宫了,她还能强求什么呢?就算身份低了点,但那也是后宫唯一的妃嫔,何况,楚珩说的那些话是假的吗?

    丹阳确实未婚先孕,而且这还是她算计来的,没了闺誉和清白名声,也确实给皇室丢可怜。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丹阳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从前偏向丹阳的舆论迅速反转,都在说皇帝仁慈。

    世间对女子总是苛刻许多。

    听到这样的结果,郁止一点也不意外。

    若是换了其他人,他还不会这般行事,可是丹阳……

    他的善意不是浪费在这种人身上的。

    “兄长,我去找了两本地志和话本,不知兄长可有兴趣一观?”郁二郎这两天缠着他,郁止一开始不知怎么回事,直到这小子犹犹豫豫说了句,“兄长,陛下想来不是故意的,他不会辜负你,你别闷闷不乐。”

    郁止:“……”

    “我有闷闷不乐?”

    郁二郎认真看了看自家兄长,见他一如既往表情淡然温和,一时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郁止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别瞎操心,回去告诉母亲,我很好。”

    郁二郎想了想,又犹豫问:“那今日若是宫中再来人,咱们是开不开门?”

    唇上微抿,郁止平静道:“不开。”

    他还需要“生气”。

    丹阳的宫中生活一点也不好,刚开始还有长公主的帮助,可是很快,长公主也没功夫管她了。

    驸马出事了。

    本朝驸马不得参政,只有个虚衔荣养着,长公主的驸马也不例外。

    然而从前一直好好的驸马,突然被人参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官员勋贵私下里那点事向来都是心照不宣,大家都拿,大家也都别想着闹开,这已经成了官场潜规则。

    然而这一天,潜规则被打破了。

    一名御史带头参奏驸马,楚珩都没犹豫,随手就把驸马头上的虚衔给撤了,连带着降罪于驸马的家族。

    现在,驸马和他的家族,已经成了彻彻底底吃长公主软饭的寄生虫。

    为此,驸马家族中有出息的子弟也都被贬职,未来数十年,只怕都没有出头之日。

    可想而知,对于长公主这个害了他们的罪魁祸首,他们会是何等态度。

    可偏偏,他们现在还早仰仗长公主养着,短短几日功夫,长公主府便乱成一团,驸马也常常夜不归宿。

    长公主咬牙暗恨,“楚珩!”

    是她错了,然而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只盼望着宫中的女儿能够生下男胎,那可是楚珩唯一的子嗣,若是楚珩未来不立后纳妃生子,这孩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如今经受的苦难,未来总会补偿回来。

    “殿下,长公主殿下,外面锦衣司的人又来了!”下人苦着脸进来。

    这段日子,锦衣司的人天天以调查为借口骚扰公主府,她已经烦不胜烦。

    然而这群狗身后的主人是楚珩,想也知道这是楚珩的命令,她不忍都不行。

    长公主闭目忍耐,咬牙道:“请他们进来。”

    谢辞领着几个手下进府,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公务在身,还望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顶着一张微微僵硬的笑脸,“本宫明白,不知谢指挥今日想查什么?”

    谢辞心中挑眉,暗暗一动。

    前些日子长公主明明一脸不耐烦,就算被皇帝要求必须亲自接见,她也沉默寡言,几乎不理会他们。

    今日的长公主竟然能主动开口询问,这是来者不善?

    “无他,不过是听说府中有一婢女无故失踪,不知长公主可有线索?”

    什么无故失踪,分明是被长公主盛怒之下打死发泄,只怕已经成了枯井中的一缕亡魂。

    这种卖身契在手的奴婢,想长公主这种身份,即便打死了,至多也就是给死者家属赔点银两,挨上十个板子。

    且若实在不想挨,也还能找人代替自己,都是用银两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在这个时候,此事便被谢辞用来借题发挥。

    长公主似乎有些尴尬地拂了拂鬓发,“这件事啊……”

    她看上去并不紧张,也不慌乱,但也更不像被上门盘问的无措。

    “那个贱婢是被本宫处置了。”长公主十分干脆,似乎根本不知这样做自己有可能被打板子。

    谢辞直觉不对。

    这份直觉让他一时迟疑,没有紧追不舍,继续问下去。

    然而他不问,长公主却不会闭嘴,“并非是本宫心狠手辣,实在是那婢女胆大包天,竟敢妄议陛下,说陛下竟是……竟是……”

    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看的人很想撬开她的嘴,让她迅速将话说清楚。

    谢辞:“什么?”

    长公主犹豫片刻,才压低了声音,沉声道:“竟是……雌伏于男子之人!”

    谢辞沉默。

    长公主愉快勾唇笑道:“谢指挥,您说,这等胆大包天的贱婢,本宫不该杀吗?”

    “此事若是传出,她必定会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本宫还算是救了她的家人,您说呢?”

    离开公主府,谢辞几人脑子还是懵的。

    “头儿,你说那女人说这些做什么?一个奴婢的呓语,值得当真?”手下百思不得其解。

    有聪明的敏锐感觉其中有猫腻。

    谢辞沉思片刻,压下猜测,并未与其他人说明。

    “此事不得外传,你们都警醒着,记住这话。”

    “是。”

    谢辞猜测长公主那些话并非仅仅是一个下人的胡言乱语,而是长公主想要借那所谓婢女之口,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当今圣上,是个雌伏于人下的断袖。

    这才是他迟迟不纳妃选秀的原因。

    可那又如何?这是朝中那些“忧国忧民”的“忠臣”才该关心的事,与他这把刀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谢辞还是在一瞬间想到了某个人。

    是他吗?

    郁府今日格外热闹,出嫁的郁听澜带着丈夫回家做客,给沉寂了许久的郁家带来了几分人气。

    “年节时刚回来,怎么又回来了,也不怕你婆母不喜。”郁夫人嘴上这么说,面上却洋溢着笑容。

    郁听澜梳着妇人发髻,面上却依然带着少女的青春稚气。

    “婆母才不会,她巴不得让郎君天天来见兄长,好沾沾兄长的才气。”

    郁夫人吩咐厨房准备了素膳,拉着女儿说了一会儿话。

    郁止也与陌生的妹婿聊了聊,问了问他学业上的事,表示了下关心。

    守孝期间,郁家吃的素宴,不过世家中的素宴,也是素菜荤做,比不上真正的荤菜,却也颇具风味。

    晚饭过后,郁听澜单独见了郁止,“兄长,你如今作何打算?不会还要继续与那位不清不楚吧?”

    男女看待问题不太一样,弟弟盼望郁止和楚珩能和美,妹妹却希望二人分开。

    方式不同,目的却一样,都希望郁止能开心。

    郁止笑了笑,“此事我自有打算,小小年纪,就别太操心了。”

    郁听澜拍了下他的手,不满道:“我都嫁人了,可不小。”

    郁止收回手,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没打算让家人参与进这件事中。

    在他的计划里,郁家人只要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未来他都会安排好。

    “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让你跟那人亲亲爱爱去吧。”郁听澜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在她走后,郁止收敛起表情,抬头望向房顶某个方向。

    “阁下不请自来,不妨下来一见?”

    半晌,都没动静。

    郁止随手拿起一个杯盖,借劲扔向某个方向。

    凌乱的脚步声自房顶传来,一道身影脚下一滑,差点从房顶滚落,他踩上房檐借力,在空中几个翻身,最终稳稳落于地面。

    看到他,郁止挑眉,意外道:“谢指挥这是习惯成了副业,如今真成了梁上君子?”

    谢辞面上平静,心中有些懊恼。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就鬼使神差来了郁家。

    明明白天都打算把那件事埋在心底,如今却又忍不住跑来可疑当事人家里,似乎是想从其中找到真正的结论。

    在郁止的打趣目光下,谢辞淡定起身,“奉陛下命令办差,不过一时走错了道。”

    郁止莞尔一笑,“哦,原来是因为郁府的房顶和谢指挥办差对象的房顶太像,才勾得谢指挥认错,该打,改日我便让人将这预订的瓦片都换一个色。”

    谢辞:“……”

    他抿唇无语。

    郁止无奈一笑,也不继续逗弄眼前这人,“外面天寒地冻,谢指挥若是不嫌弃,便进来取暖吧。”

    说罢,他转身进屋。

    犹豫了一下,谢辞终是没忍住,进了郁止的屋里。

    从见到郁止后,他就在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心情,想要从中得知是否真如长公主说的那样,这人与皇帝有那等关系。

    若是真有,那刚刚回京,却得知有人怀了皇帝的子嗣这种消息,心情自然不会好,然而从见面开始,他就只感觉到郁止的淡定闲适,并无颓丧郁气缠身。

    郁止的房间他并非第一次来,上回来时,乃躲在房梁的梁上君子,今日再来,却是被主人邀请进屋的客人。

    身份待遇的转变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喝杯热茶暖暖。”郁止随手倒了一杯千金一两的云山雨雾给谢辞。

    这杯茶就要抵谢辞的一月的俸禄。

    然而两人都无所觉。

    郁止习惯了这些物品,他人眼中的价值千金,在他眼中不过稀疏平常。

    谢辞就是纯粹不懂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从前没机会,现在没心思。

    “郁侍郎府中可谓珍宝满屋,连一枚价值连城的血玉都能随手丢弃。”谢辞视线落在书案下的一枚玉佩上。

    他不懂茶,却不是没有眼睛,那枚红色的玉佩明显价值不菲。

    而谢辞关注它,并非是因为玉佩的价值,而是……他曾见过皇帝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从前楚珩还是楚王时,他便见楚珩时常佩戴,倒是做了皇帝后,身上的一应物品都有帝王规制,那枚与龙袍并不相配的玉佩便被无奈闲置。

    可即便闲置,谢辞也记得它的模样,与郁止屋中这枚一模一样。

    郁止伸手将它捡起来,“东西再珍贵,更重要的却是意义。”

    “有些东西,当意义被玷污,价值也会一退千里。”郁止随手将玉佩丢进抽屉里。

    这玉佩是原主从前得到的一块色泽和质地都属上乘的血玉制成,一枚给了楚珩,一枚给自己。

    之前郁止还戴过几回,如今他在“生气”,这枚玉佩自然也要搁置。

    谢辞眸光微闪。

    郁止坦然抬眼看他,澄澈清明的目光一如既往,对视片刻,反倒是谢辞首先败下阵来。

    郁止自然知道谢辞在怀疑试探什么,虽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件事,但被知道被误会也没关系,甚至有利于他们之间保持距离,免得被楚珩提前察觉。

    谢辞忽视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贸然前来,对方非但不怪罪,甚至还热情招待,自己却利用对方的好意来试探。

    这样不对。

    他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个弥补的地方。

    “锦衣司的人传来的消息,丹阳郡主一事,确实是她算计在先,陛下报复在后,此事……”他到底没说得太明白,若是郁止有心,自然明白,没那个意思,这话也不会留下把柄。

    郁止……郁止很无语。

    爱人在自己面前替别人说好话,这算什么?

    郁止啼笑皆非,正想要说什么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快走的脚步声。

    咚咚!

    “郎君,宫里那位又来了,咱们拦不住,那位说今日一定要见您,已经过来了。”

    郁止看了看迅速起身的谢辞,又听着远远传来的跪地请安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