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电影开头的画面是在台球厅, 画面很有年代感,主角和朋友正在打球,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插科打诨地瞎聊着, 然后镜头转向了一个房间。
镜头半隐半遮, 从主角的角度看去, 门开了一条缝,穿着黄色衬衫的年轻学生坐在那儿。
真实的氛围,配上现场收音,连脚步声都像在眼前一样。
太过直截了当的对话, 丝毫不给一点想象空间,为了钱,所以才有了故事的开头。
然而当画面镜头切到房间里时, 醒目的蓝、浑浊的光、氤氲的雾, 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们俩靠在墙上, 哪怕房间里有暖气,墙的温度远远低于体温。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电影。
梁慎言看了一眼身边的程殊,目光扫过他微敞的领口, 又往下, 放在膝盖上的手, 不知道在哪一秒攥了起来。
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面墙, 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开合时,偶尔发出“嗒”的一声。
哪怕在看电影, 房间和电影都很安静,却不违和。
这部电影很火,不过内陆只放映过一次,拿了不少奖项,几乎每年都会作为经典电影被翻出来,大众一阵怀旧。
剧情确实很简单,真实和理想并存的一个故事,美好、动人,却又不那么完美。
程殊忽地转过头,蓝色光影落在他脸上,“言哥,你以前看过吗?”
梁慎言手上动作一停,摇摇头,“没有。”
程殊握着的手松开,心思已经不在电影上,靠在一块的膝盖轻轻蹭了蹭,探出手去握住他的,十指扣住,手心还有汗。
电影里很轻的一道关门声,像是一个开关,伴随着梁慎言手里打火机发出的“嗒”,轻易就撬开了压制在身体里的欲.望。
什么剧情、什么纠葛,已经看不进去。
程殊坐起来,挪到了梁慎言膝盖中间,膝盖贴着床单,伸手撑在他腰的两边,声音有些哑地问他,“试试吗?”
梁慎言垂着眼,听到这一句才抬起来看他,捏着打火机的手,稍微用力,缓慢而克制地开口,“知道在说什么吗?”
程殊点头,抬起胳膊去搂他,“知道。”
对上这双一向冷静的眼睛,他抵抗不了,因为这会儿里面不是冷静,是他能看懂的克制和爱护,一直对他都是包容的,“言哥,你碰碰我,我也想……要你。”
“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一闪而过,在墙上映出一团影子后,又飞速消失。
打火机被随意扔到了地毯上,那点轻微的声响被一声低呼盖过去。
梁慎言依旧坐在那里,只不过伸手把程殊拉到了怀里,哪怕只是用了一点力气,指印也留在了衣服上。
程殊吻他,鼻尖、唇侧,亲完了睁着眼睛看他,那双眼里只有信任。他靠着墙好几秒,才终于倾身,亲了一下他的颈侧,使得他往后仰去。
他齿尖贴着颈侧,几乎要咬破喉咙,耳边满意地听到吸气声,低笑了一声,隔着衣服扣住他的另一只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想做什么?”
程殊自知落入了一张网,挣脱不得,却心甘情愿地放纵自己,艰难地抬起被领口绊住的胳膊,轻轻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眼尾,“多喜欢我一点,多……爱我一点。”
躺下时,不小心碰到遥控器,关掉了投影仪,幕布却没有收回去,纯白色的幕布在那面墙上挂着,映出了他们严丝合缝的影子。
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程殊的眼角、鼻尖、耳边、唇上,他只能颤抖着抱住梁慎言,不时受惊一样往他怀里靠。
那双手像是火苗,到过的地方都疼,比牙齿咬上去的时候还疼。
程殊靠着枕头,手腕被他握着,并在一块,他们俩相拥着,哪怕是腕骨隐隐作痛,却也只是小声地反抗。
哪里还有什么阻隔,直接感觉到了对方的温度,一来一回,挨着的地方很快就变得烫了。
程殊被抱得很紧,咬住枕头,生怕哭出声来。
可是梁慎言没有放过他,那只微凉的手,一寸寸捏着他的脊骨,最后捏住了他的后颈。在他生出畏怯的下一秒,那只手忽地用力,几乎把他整个按在了枕头里。
眼泪浸在枕头里,呜咽声也被枕头吞没,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手腕用力挣扎,却被按得牢牢的,身上的重量和力道,完全压制,毫无反抗的余地。
有一瞬间,程殊仿佛在濒临窒息的边缘,而梁慎言是罪魁祸首。
当后颈上的力道撤去,变成了一个轻盈、安抚的吻,又稳稳地托住他,令他重新被温柔包裹。
梁慎言从后面搂住程殊,手从他胸.前横过,强行把人禁锢在怀里,用一个个吻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
程殊紧闭着眼睛,脆弱得仿佛一个布娃娃,眼角泪痕未干,在他凑过来吻嘴角时,乖乖地让他亲。
所有的情绪都被梁慎言掌控,直到最后那一点清醒被抽走时,程殊忍不住咬住他的胳膊,一双眼里带着泪,骂出一句“混蛋”。
梁慎言喉结咽动,鼻息和呼吸都很重,绷紧下颌,更加肆意地欺负他,直到他们再一同攀上了浪尖。
房间里的动静渐渐平息,翻涌的情绪却还没有完全褪去。
梁慎言摸了摸他汗湿的脸颊,贴着他鼻尖吻了吻,“连骂人都不会,也要教。”
程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听到过后也只是掀起了眼皮,想想还是气不过,凭什么体力有差距,咬住他的手指,“混蛋。”
梁慎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勾着唇角笑,“这样骂才对。”
嘴唇贴到他耳边,轻声说:“衣冠禽兽。”
呼吸落在耳朵里,程殊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松开牙齿,连眼皮都垂下。
睡衣跟内裤都弄得一团糟,连床单跟被罩都得一起换,梁慎言拍拍他的屁股,等人挪到一边,才扯掉脏了的,拿干净的换上。
梁慎言看了眼手里的床单,潮了一片,挑起眉往程殊看去,靠里的那一边全是痕迹。
他的,程殊的,还有红痕。
程殊一点没有遮掩,脸颊上的红还未褪去,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他,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衣冠禽兽。
梁慎言挑了挑眉,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水,还拿了条毛巾,给人把身上擦干净。
夜灯打开,哪怕光不如大灯,也把那些痕迹看得分明。
从脖子到腰、再到腿,几乎无一幸免。
程殊皱了一下眉,小声跟梁慎言说“疼”,其实是真的疼。
刚才磨的时候不觉得,头脑都是昏胀的,后来才觉得太大了,哪怕不是做到最后一步,也够累的。
梁慎言正打算关灯的手一顿,想起什么拉开了抽屉,拿出那支药膏,小心给他擦药。
程殊躺着让人伺候,想起什么,好奇问:“电影什么结局啊。”
梁慎言动作顿了下,“不记得了。”
他说不记得了,程殊也不追问,反正他就随便问问。
擦药的时候有点疼,程殊轻轻“嘶”了声,下意识地想躲开,被梁慎言按住。
“娇气。”嘴上这么说,梁慎言手上动作却轻了很多。
擦完药后,手托着他的腿,偏过头亲在了上药的另一侧。
程殊痒得缩了下,等梁慎言过来时,搂住他脖子,往他怀里靠,笑得像小狐狸,“睡吧睡吧。”
梁慎言看他眼神软的,摸摸他的头,搂着他“嗯”了声。
什么看电影,那才不是程殊的目的。
被看穿了的早有预谋而已。
是想跟喜欢的人,更亲密一点的小心思罢了。
生日过完,期末考也到了。
连着三天的考试,不算密集,但考完一科又得复习下一科,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直到考完那天,所有人才松了口气,可算是要放假了。管他什么时候开学,下学期有几次模拟考,把年过完再说。
高中放了寒假,年味就重了。
梁慎言却比平时要忙一点,不少事情凑一块,才放假的前两天,大半时间他在电脑跟前处理事,程殊在一边享受假期时光打游戏。
“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回房间去。”
程三顺在厨房灶前烧火,前两天刚弄的腊肉跟香肠,得用松枝的烟来熏,这样肉才香。
程殊搬了凳子坐他旁边,“不去,言哥开会呢。”
程三顺脑子一下也没转过弯来,“哦”了一声,扒拉了两下松枝才想起来,“那你回自己的房间啊,老去人家房里蹭电脑,显得没出息。”
前半句话,程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后面半句又给他按了回去。
真够大起大落的。
程殊清了清嗓子,心想梁慎言总说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他发现他也挺不能理解他爸的脑构造。
得多心大啊,才能一点都想不歪。
“打印资料,查资料方便,手机太麻烦了。”程殊解释了一句。
程三顺说他没出息,然后又说等他考中了,一块去他爷爷奶奶坟前烧点纸,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父子俩平时也聊,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没个正经话,反正都不走心,除了月费跟生活费。
松枝偶尔发出一声“啪”的动静,是火星炸了,得让明火下去,不然烟出不来,成烤肉了。
程三顺把旁边的松枝往上盖,压灭明火,随口问了一句,“快过年了,小梁什么时候走啊,要太晚可不好买票,赶上春运了。”
程殊正低头看手机,玩消消乐,听到这句抬起头,“什么?”
程三顺看他,一脸你傻的表情,“过年不回家还在这啊?说是住半年,那都过年了怎么也得回家吧,哪有人不回的。”
过年这事,程殊一直都是想着的。
可他想的全是怎么跟梁慎言一块过年,完全没想他得回家过年这上面去。
是啊,他爸说得对,哪有过年不回家的呢。
程殊低下头,“没说。”
“那你问一下,别他自己忘了,春运票可不好抢。”程三顺说完,咳嗽了两声,“这一阵又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
程殊见他身上衣服,站起身来,“让你穿这点,你不感冒谁感冒。”
“一会儿吃了饭,别拖着吃点药。”
什么春运不春运的,坐飞机哪来的春运。
说完他就离开厨房,转到自己房间门口时,瞥了眼旁边的门,隔着门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
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开完啊。
看了几秒,风实在吹得冻耳朵,程殊进了自己房间,趴在书桌上,对着写一半的卷子发呆。
梁慎言要回家过年的啊。
那他们没办法一起过年了。
程殊有些失落,他其实想好了怎么在过年的时候带梁慎言玩。
从来这里后,梁慎言都没怎么好好玩过,他也没时间,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又要分开,怎么会不低落呢。
没什么心思写卷子,趴在那儿心乱作了一团。
趴着难受,又去床上躺了会儿。
又想了一会儿,程殊想通了,过年是一家团圆的节日,梁慎言得回去,反正回去了又不是不回来。
他们还能在一起过好多个年呢。
房间里太暖和,他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程殊听到旁边的隔断响了,睁开眼,不确定地又听了听,这回响了两声,他听懂了。
这是梁慎言叫他过去呢。
程殊穿好衣服,摸到了隔壁房间,才进去,猛地想起睡前的事,站门口不动了,抿着嘴,生怕梁慎言一开口就跟他说,明天就得回家。
梁慎言忙了好些天,从程殊期末考就在忙,不过总算告一段落,到过年基本就剩点零星的事收尾。
给他哥邮箱发了份改完的数据,扭头发现程殊还站在门那儿,“给我当门神啊。”
程殊一听,瞪他一眼,晃到床边坐下,“你忙完了?”
梁慎言点头,靠在椅背上,“能休息了,也放假。”
程殊回他“哦”,眼珠转了转,往他电脑屏幕看,页面不是订机票的网站,那就还没要走?
他这些小动作,全被梁慎言看在眼里,“磨皮擦痒,又琢磨什么?”
程殊立即坐好,摇头,“没琢磨。”
梁慎言关了电脑,走到他面前,伸手撸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整张脸。
“别琢磨了,明天出去玩。”
程殊愣住,没反应过来,脸上写着茫然。
梁慎言失笑,收回手,走到一边给手机充电,等他反应过来。
程殊脑子想的是买票回去过年,听到的是明天出去玩,打了一架才明白过来。
眼睛一下亮了,扑到梁慎言背上,下巴抵着他肩膀,“去。”
第062章 第 62 章
从镇上去省城, 得先到县城去坐高铁。
为了能多点玩的时间,程殊和梁慎言起了个大早,去赶七点去县城的那趟班车。就去两天一晚,也不用带什么东西, 拿了个背包装换洗的贴身衣物就行。
他们出门的时候, 程三顺还呼呼大睡, 不过昨天已经说过了,这会儿不打招呼也行,省得说吵他睡觉。
就是冷,风刮得脸都疼。
程殊穿了件灰蓝色的羽绒服, 围巾围得好好的,手揣在口袋里都不愿意拿出来,整张脸就眼睛动得勤快。
他往旁边梁慎言看了眼, 冬天大家都裹得厚厚的臃肿, 这人却还是很挺拔, 坏心眼伸手去摸他脖子,被盯着也不缩回来,“暖和。”
梁慎言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把他手从自己脖子拎出来, 揣进口袋, “放这里。”
程殊没抽回来, 就这么放他兜里,反正大早上的没什么人, 而且他俩穿得厚, 又离得近,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好困啊, 上车了眯会儿。”
梁慎言点头,看了眼他背着的包,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去县城最早的一班车是七点的,会在六点五十提前等在那儿。
大家平时都会来早一点,排队占座位,不然得站一个多小时。
今天人少,估计是放假了,又过了回乡的高峰,大过年的小镇也没人往外跑,车来的时候,加上他们也才五六个人。
班车是中型大巴,二十一座,要是一个人出门,副驾那块的座位是除了单人座外最舒服的。
程殊跟梁慎言也不急,反正人少,最后上也有座。
他俩等别人都上去,才慢悠悠地上去,直接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上。
班车夏天闷热、冬天冻人,车上没空调,全靠开不开窗来调节温度。这会窗户都死死关着,就副驾那儿留了条缝,车内皮革味混着别的,闻着有些难受。
程殊一上车就受不了,想开窗户又怕冷,只好把围巾拉高了一点,盖住鼻子。
“还得坐一个多小时。”
梁慎言来的时候九月初,正热,坐的也是这个车。说实在的,夏天虽然热,人也多,可一路上两边窗户都大大开着,反而比冬天舒服。
他把程殊抱着的包拿到自己腿上,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着了递给他,“闻这个能好受点。”
程殊眯着眼呢,还没睁眼就闻到了橘子的味道,接了过来,使劲儿闻了闻,“你什么时候拿的?”
梁慎言给他拉了拉围巾,“出门那会儿,顺手揣的。”
程殊笑着靠他肩上,捧着橘子心里是高兴的,还有点出远门的兴奋。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去过县城,坐的也还是这车,不过我晕车,一上车就开始晕,一路吐到终点站,脸都白了,胆汁都吐出来,苦巴巴的。”
乡下的小孩,很多到高中了都没坐过公交车大巴,平时最多就是坐坐面包车,坐得最多的就自行车跟三轮。
程殊还小的时候,这路还没修成柏油路,是水泥的,去小学得走好一截,路上除了卡车跟货车,基本看不到别的车。
不下雨的天,路上厚厚一层灰,车开过去,扬起来得灰尘能糊一脸。
那次他晕车晕得太厉害,以至于后来程三顺偶尔去县城也不带他了,把他丢给程冬家或者张老头家待会儿。
梁慎言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晕了要说。”
程殊点头,“昂,车一开我就闭眼睡觉,听说睡着了就不晕了。”
梁慎言笑着看他,动了下肩膀,让他靠得舒服点,“那可以睡了,到了我再叫你。”
程殊闭上眼,转头贴着他的衣服,外套上的味道和在家里一模一样,闻着很舒服,“等以后我多坐几次就好了,能陪你。”
他总是懂得怎么说话,怎么哄人,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恋人。
汽车发动了,从小镇出去,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县城开。
冬天总是灰蒙蒙的,这个点路上还黑,过往的车辆都开着灯,却照不进车里。车的后排,程殊和梁慎言头挨着头,肩靠着肩,除了很轻的呼吸声,没什么动静。
其他人也一样,除了刚开始有认识的聊了几句,问要去哪、办什么事外,就没再说过话,都眯着眼补觉,反正到了地方,司机肯定会把他们叫起来,给回来的人让座。
等到了县城,他们还得再坐车去高铁站。
梁慎言很有耐心,从进站到上车,带着他一步步操作,自己先做一遍让他看明白了,再让他自己来。
这个年纪正是学什么都快的时候,更何况哪怕没操作过,看一遍再跟着机器流程走,也费不了多大劲。
等一路折腾到了省城,出站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了。
程殊跟在梁慎言后面,排在人群中,看向望不到头的出租车长队,下意识捏捏背包带,“我们去哪啊?”
梁慎言正拿手机看酒店位置,听到后抬头看他,“去酒店那边,先在附近找吃饭的地方,吃了再办入住。”
程殊点头,往前走的时候,被后面的人狠狠推了一下,心想城里的人也不全跟梁慎言一样,都讨人喜欢。
城市里人是真的多,从出站到排队,全是人,密密麻麻的。
排了有十多分钟才到他们,梁慎言拉开后座的车门,等程殊坐进去了才上车。
“你们外地来玩的?要去哪?”
司机四十多,一口贵普话很标准,尤其是把去说成克的时候,立即让程殊想起了他们班的化学老师,每次念反应公式都能逗笑一群人。
“去民生街那边。”
“哟,会吃,那边就是吃的多,什么都有。你们要玩几天啊?”
“来玩两天。”
“那可以的,两天够玩了,到地方了你喊我一声,我就停。”
知道他们是来玩的,司机热情得很,说这两年来旅游的多了,单位都交代了,得给游客最好的体验,来了还想来,出租车司机就是一个城市的第一名片,得做好服务工作,提升素质。
梁慎言以前也没来过,就去程殊家那回在这里倒了一趟车,对周围也不熟,说是带程殊出来玩,其实是他俩一起来玩。
看了会儿网上推荐的美食,偏过头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俩大早上出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就吃了点家里带的零食。
不提还好,一提立即就觉得饿了。
“我能吃下一头牛。”程殊夸张地说。
梁慎言笑了,选了一家店,让司机在那边停,“那就吃牛。”
程殊被他这句话逗得乐半天,直到梁慎言受不了强行捏住他嘴制止,才转头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街道。
从高铁站出来后,外面的世界一下清晰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连高架桥都修出了花样。但比起这些,路上行走匆匆的人,还有那些热闹的商场更吸引他。
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啊。
跟他们那儿一点都不一样,人不一样,房子也不一样,连街道都不一样。
对程殊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看视频、看图片跟自己体验完全不一样,连吃饭都不一样,比如叫服务员不用扯着嗓子喊,按桌上的铃就行,而且服务员时不时还会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
但也不完全新鲜,比如这儿的人说话和家里差不了多少,能听得懂,不是人人一口普通话,给了他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吃过饭,从商场去酒店要不了多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程殊和梁慎言并肩走在街上,俩人挨得很近,哪怕没牵着手,也自然而然地看得出亲密。
走了一半,梁慎言拍了下程殊的肩膀,“包给我背。”
程殊扯了扯带子,还想说什么,就被抢了先。
梁慎言边伸手边说:“勒着不难受?”
程殊身上的羽绒服里又穿了件薄毛衣,虽然不臃肿,但背了个包多少别手。
程殊“哦”了声,让他把包给拿走了。
梁慎言一手拎着包,另一手给他理了理帽子。理完一抬头,对面正好有俩人也站着,不过人家是带几岁的小孩,动作却跟他们俩一模一样,连单手拎书包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梁慎言:“……”
也不必这么凑巧。
程殊本来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视线看去,立即懂了,努力控制嘴角弧度,不笑出来。
梁慎言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弹了弹他脑门,把人往酒店里领。
酒店办理入住时间都下午两点,年前酒店的生意没那么好,尤其还不是旅游季,住客就更少了。
到酒店的时候才一点半,不过房间是打扫好的,就给他们办了登记。
他俩没什么行李,就一晚上而已。
这会儿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正讨论一会儿要去哪玩,吃的就都行,在这能吃的,基本上在家里也能吃得到。
电梯门打开,程殊听到声音看过去,一下愣住了。
里面站着两男生,穿得都很好看,而且个子高高的,看着像大学生。
同学约着出来玩很正常,毕竟放寒假了。
可程殊没办法不去注意他们,甚至忘了挪开视线,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的事。
两个男生,他们的手牵在一块。
两男生看程殊傻愣愣堵在门口,也蒙了,手没撒开,皮肤白点的男生小声提醒,“嗳,同学麻烦让一下,我们要出去了。”
梁慎言本来是微低着头的,听到电梯打开都没抬,习惯地往里走,是察觉到程殊愣着没动才抬头往电梯里看。
扫过那两人牵着的手,眉头皱了下,然后握住程殊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侧,“抱歉。”
他声音偏低,却让程殊一下回神了,连忙往旁边让开,低下头,尴尬得脸都红了。
黑皮寸头的男生点了下头,牵着人往外走,“不用。”
程殊被梁慎言牵着进了电梯,还没完全回过神,下意识地往快关上的电梯门外看。
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没松开过。
进了酒店房间,程殊看着梁慎言把房卡插进去,又把包放椅子上,靠着墙半天没动。
梁慎言没说什么,调了调空调的温度,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才站在程殊面前,耐心地等他回神。
他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事,所以他知道程殊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这是程殊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同,未来还会遇到很多。
不仅是建筑、街道,还有人的观念。
程殊抬起眼看他,抿了抿唇,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去摸他的手,摸着了就用一根手指勾着,“我在外面能牵你的手吗?”
梁慎言顺着勾在一起的两根手指,扣住了他的手,把人抵在玄关的柜子旁,心里那点关于程殊会不会退怯的担心散去,只剩被哄着柔软,“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的小爱人,一直都很勇敢。
只会让人多爱他一点,更爱一点。
第063章 第 63 章
这是一座很有烟火气的城市, 街头巷尾处处都透着热闹,人和人好像没那么陌生,尤其到了晚上,路边摊都变得抢手起来, 哪怕不认识的人拼桌到一块, 也能聊好半天。
下午程殊和梁慎言在城里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干,光走路了,还有吃,看见什么小吃都想尝尝。
这会儿到了晚饭的点, 随便找了一家烙锅店进去,幸好还有座,靠近后厨的角落, 倒是比较安静。
服务员一看有客人来了, 立即给了他们菜单, 然后又去别的桌忙。
梁慎言脱了外套,等程殊的递过来,一块放进竹篓里,“明天真想去爬山?”
程殊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啊”了一声, “去爬嘛, 还能看猴子。”
梁慎言无语了, 那漫山遍野的猴子能有多好看,大老远地来一趟, 就为了去山上看猴, 那还不如去野生动物园,除了猴, 别的也能看。
但程殊想的话,去逛逛也行。
程殊勾完了想吃的,把单子递给梁慎言,“你看看你还想吃什么,我照着我俩口味点了些。”
梁慎言看了看,程殊勾的都是他们俩平时能吃的。
他再点也点不了什么,就再勾了两盘肉。
服务员拿走菜单,梁慎言往后边那桌扫了眼。
那桌是几个聚餐的女生,一直悄悄地看他们,看了好几回,看完低声说几句话能乐半天。
程殊背对她们看不到,梁慎言倒是看得明白,心里清楚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没恶意,他也不怎么介意。
等他俩吃完去前台结账,梁慎言拿着他俩的衣服,正打算拿手机扫码,旁边程殊已经对着老板亮出自己的付款码,老板看他一眼,确认了下才扫。
梁慎言等他付完,一边往外走一边把外套递过去,“外面冷,把衣服穿上。”
程殊接过来,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穿好了外套,但推开门走出店,让风一刮,还是给冻得缩了缩脖子。
这也太冷了吧,风吹得骨头都疼一样。
梁慎言看在眼里,眼角带了点笑意,“你一天在瞎琢磨什么?就琢磨出一个抢单啊。”
闻言程殊撇嘴,他知道肯定要被问,早准备好了答案,“这不叫抢,这叫请。”
梁慎言理了理袖口,挑起眉,“这么大方?那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程殊站在路灯下,抬眼看他,“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想要请你吃饭。
不仅有答案,还振振有词,“人家不都这样演,追求人的第一步,就是要约他出来吃饭。”
明明是哄人开心的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梁慎言在情感上被他的歪理说服,理智上到底是没有揭穿他的心思。
他知道,程殊会担心从他这儿得到的太多了,想要相应地付出。他并不介意程殊偶尔会冒出的这些小心思,因为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哪怕程殊不懂他付出的这些东西,远不及程殊带给他的重要,但能让程殊心里舒服一些,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个点是高峰,哪哪都是打车的人,基本没什么空车。
他们俩在路边站着,打开网约车一看,还是得要排队等。
等了有一会儿,刚才坐他们旁边那桌的几个女生也出来了,见到他们还在,有些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小声讨论。
梁慎言余光扫过去,不动声色地把程殊挡住,隔绝了旁人好奇的视线。
一次好奇可以理解,但一直追着打量,哪怕再没有恶意,也不代表他能让程殊任人打量。
正好有辆车下客,梁慎言伸手刚打算拦车,袖口就被拽了拽,他偏过头,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被程殊牵住了手。
刚吃完饭,这会儿程殊手心暖烘烘的。
他看着程殊的眼睛,笑了笑,把他的手包在手心。
热恋中的情侣,哪有能藏得住的。
一个眼神、一个眼神,连说话的语气,都太明显了。
毕竟,喜欢是藏不住的。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去爬山,他们俩调了个八点半的闹钟,结果一个都没醒来,还把闹钟关了,搂一块睡到了十点多才悠悠醒来。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睡,就是昨晚上太累,所以犯懒,想在床上赖一会儿。毕竟冬天嘛,没有哪里会比被窝舒服了。
程殊睁眼的时候,魂都还在梦里,再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昨晚胡闹的记忆就全冒上来了。
酒店隔音好不好他不知道,但酒店的枕头真的不好闻、床单也有些硌人。
咬住是涩的、蹭着是疼的,膝盖都红了一片。
梁慎言从卫生间出来,看他坐在床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过去薅了一下,“不是要去爬山?”
程殊瞪他,掀开被子下床,两条腿什么都没穿,就这么大刺刺地露出来,“爬呢,谁说不爬了。”
不就爬个山,他胳膊折了都还能骑车,腿疼算什么。
梁慎言失笑,目光扫了过去,又直又白,昨晚弄出来的红色痕迹,就更明显了,没他生日那天严重,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刚去楼下药店买了药。”
程殊从他旁边经过,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用不上。”
明知道今天要爬山,昨晚还压着他,这样那样,弄得脖子到锁骨都是吻.痕。幸好冬天的衣服穿得多,不然说是过敏都糊弄不过去。
说用不上,最后还是用上了。
尤其还被人按在床边,写字时就很好看的手,这会儿握着腿,指腹沾着药膏,很轻地给他上药。
上完了,程殊心里那点郁闷都没了,脸却很热,被空调吹得热乎乎的。
别人爬山是大清早五六点就出门,主打一个赶早不赶晚,他们俩爬山十一点才出门,进公园大门的时候,人家早锻炼的大爷大妈都在树荫下坐着聊天了。
市区里能有一座山,放眼全国都挺少见,尤其山上古迹、古寺和湖泊都有,平时公园里人也多,更别说他们碰到的是假期。
进了公园,他们沿着山道往上爬,一路上确实有不少猴子。
大猴带小猴,猴子一家三口,总之一点不怕人。原本程殊还想逗一逗猴子,直到看见走他们前面的人被猴子抢了包,庆幸还好没背包。
一路爬到快山顶,就剩下最后一小段路,程殊两步并作一步,走在前面,飞快爬完了最后几级台阶,回过头,发现梁慎言都没怎么喘。
羡慕了,这种身体素质。
感慨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情绪,“听说这里的寺求签很灵。”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望向不远处的寺庙门口,“想求什么?”
程殊等他来了,并肩往里走,“不知道,但我爸一直说,拜佛要诚心,心诚则灵,而且见到菩萨和佛祖都要心怀敬意,不管你信不信,不能亵渎。”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去窗口买了两张票回来,“那就拜拜吧。”
他一向不信这些,但这会儿,他也想为程殊求一个平安、顺遂。
他们一块进了寺里,哪怕是这个时间,寺里人也很多,各个殿里都人头攒动的,主殿那边连解签都要排队。
香客里,什么年龄的人都有。
快要过年了,无非是来求一个家人平安、家庭和睦,来年学业、工作顺利。
走进大殿,程殊捐了香火钱,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抬头看向金身大佛,双手合十,神情无比虔诚。
梁慎言站在一旁,虚靠在柱子上,他望着程殊。背着光,只有殿内昏暗的光线映在那张脸上,明明已经看过很多次,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大不敬地在这佛殿内,动了凡心、有了妄念。
掀起眼皮望向庄严肃穆的金身,梁慎言垂眸时,神色晦暗,转身跨过门槛,走出了大殿。
过了一会儿,程殊从殿里出来,张望一圈,看见了在台阶下的梁慎言,朝他走过去,“一会儿吃过午饭就回家?”
梁慎言站在树旁,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祈福带,几乎要把树枝压弯,听到后说,“嗯,再买点东西就回去。”
人太多了,他们也没打算多停留。
逆着人潮走到外面,沿着另一条路下山。
梁慎言好奇地问:“许了什么愿?”
程殊瞥他一眼,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神秘道:“说出来就不灵了,这是秘密。”
到最后坐车回家了,梁慎言都没能知道程殊到底许了什么愿。
他俩在外面玩了两天,回去的时候买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还有给程三顺买的一件衣服。是件加绒夹克,能从深秋能穿到开春,颜色也不挑人。
程三顺原本打牌输了还挺不高兴,一看他俩给买了衣服,立即抖开了当场试了试,对着镜子看来看去,半天舍不得脱下来。心里高兴,嘴上还要面子地说了句乱花钱,程殊说那拿去退了又不高兴。
回来是倒了三趟车,程殊和梁慎言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听程三顺说明年给他们弄鱼吃,都答应得敷衍,九点多就困得不行,直接回房间睡觉。
大概是真的来回倒车累了,第二天他俩睁眼已经十一点多,程三顺早不在家了,出门的时候隔着窗户说了声是去钓鱼。
梁慎言从卫生间出来,看见程殊坐在小凳子上,咬着包子发呆,走过去也坐下,“冬天去哪钓鱼?”
程殊仰起头,把端着的碗递到他面前,“河里啊,这儿河水不结冰,水是从井里出来的,摸着可比水管里出来的暖和。”
梁慎言接过他递来的包子,瞥见旁边的单词本,咬了口包子,是三鲜馅的,“那不是有很多人去冬泳?”
程殊吃得飞快,擦了擦手拿起单词本,往他身上一靠,“有啊,不过这几天少了,天太冷,下水跟上岸的速度再快,那也冻人。”
梁慎言听他背单词,摸出手机,看了看这两天拍的照片,随口问:“什么时候领成绩单?”
程殊一个单词差点卡壳,仰着脸看他,“放假呢,不提成绩还能愉快过年。”
都有压力了,还能不能好好过年了。
“那还背单词?”梁慎言擦干净手,捏了捏他耳垂,“你这样背只能记住意思,用的时候容易用错。”
程殊努嘴,死记硬背当然是最笨的办法,可管用,不太高兴地反驳,“能记住就行,反正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
还生气了,才说了两句。
梁慎言觉得程殊的脾气是见长,手上使了点力气,“那你背吧,不打扰你了。”
哪能真的生气,说着玩而已。
不过梁慎言是真的有事要做,他得去给他哥发个东西,刚发的消息。才要起身,大门那边传来动静,他和程殊一块看过去,连五福都从窝里跑了出来,朝着门口叫了几声。
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女人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
年纪四十多岁,看上去有些憔悴。
梁慎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他下意识看向程殊。
程殊还拿着单词本,愣在那儿,过了小半分钟,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妈?”
第064章 第 64 章
林秋云离开家的那年, 程殊四岁。
这一年的冬天,她回来了,程殊十八岁。
走的时候,她没有告诉程殊, 来的时候也一样, 没有一点征兆。
程殊站在饮水机面前, 手里拿着上回同学来玩留下的一次性杯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红色的灯发呆。
余光扫见方桌旁坐着的林秋云,脑子还是懵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也不太愿意去想。
能想什么?
想为什么十几年不联系,为什么又突然出来了。还是想当年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就一点不在乎他。
没办法想。
想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红色指示灯变成了绿色, 水烧开了。
程殊回神, 轻眨了下眼睛, 接了杯温水,深吸口气才回到桌旁,把水杯递到林秋云面前。
“外面冷,先喝杯水。”
林秋云耳边的头发垂着,脸色憔悴, 听见声, 抬头朝程殊笑笑, 伸出两只手握住杯子。
“谢谢。”
外边是太冷了,这几天都在零度上下, 要不是今天有太阳, 在外面都坐不住。
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梁慎言体贴地没跟进来。但即使这样, 气氛也没好到哪,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熟吗?
熟。程殊是从林秋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月怀胎才有的孩子,在的时候对他很好,养得比城里的孩子都精细。
但也不熟,分开太久了,哪怕能一眼认出来,关系却比街坊邻里还陌生。
程殊手指搭在腿上,抠着上面的线分散注意力,不时抬眼看对面的人,心里蛮平静的。
毕竟林秋云带给他的,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暖的。他想知道,这些年她还好不好。
犹豫着开口:“你……”
林秋云忽然开口,打断了程殊的话头,“你是不是很恨我?”
程殊一怔,后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你还那么小,我就把你丢给他,一个人走了,你应该恨我的。”林秋云垂着眼,眼眶红了,“没妈的孩子得多苦啊。”
程殊抠衣服的动作停住,没了想说话的欲望,视线停在眼前的桌上,默默数起了上面有多少条纹路。
“他对你好吗?”林秋云抬了下眼,心中愧疚,“他那个人粗枝大叶,甩手掌柜一样,脾气也不太好,唯一好的是会做家务,会做饭,至少——”
程殊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打断她的话,“要不别说了吧,你先歇会儿。”
林秋云惊讶地看他,脸上写着不解,愧疚、疑惑、痛苦混在一起,逼得她说出了一句话,“你是在怪我丢下你吗?可那也我没办法了,他一直去打牌,天天打,白天晚上都在麻将馆里,什么都不管,我要是不走,你是想看见我被他打死吗?”
这句话一出来,程殊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凳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退,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程殊胸口起伏着,努力控制住涌上来的情绪。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么点个子,连大人的腿都抱不住。这么站在那儿,哪怕身影单薄,也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看了眼被他动作吓到的林秋云,程殊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坐”,飞快走出了堂屋。
待不下去,一点都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耐心,是不是真就遗传了程三顺,和他一模一样,也急脾气,也性格差。
林秋云的哭声被他关在了门后,只能隐约听到,然而就这一点声音,也让他心烦意乱,烦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程殊抬起眼,松开拽着门的手,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他现在心里太乱了,也没办法控制情绪,他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伤害到林秋云。
结果才转身,就看见站在房门口的梁慎言。
他不知道梁慎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儿,看他招了招手,顾不上别的,几步跑下台阶,拉着梁慎言的胳膊,“砰”一声关了门,把人抵在门上,靠了过去。
程殊控制不住地发抖,固执地抓着梁慎言的胳膊,什么都没说,只想这么靠一会儿。
梁慎言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得像一池水,能接收他所有的情绪。
林秋云回来这件事,梁慎言没办法评价是好是坏。但不论原因和目的,对程殊的伤害都是抹不去的。
“好点了吗?”梁慎言耐心地等程殊不抖了,才轻声问:“要不要去睡会儿?”
程殊紧紧咬着牙,半天才终于抬头看他,绷着下颌说:“睡不着。”
梁慎言低着头,看见他下唇的齿印,还有这会儿腮边的鼓起,摸摸他的脸,轻叹一声,“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程殊浑身肌肉都紧绷的,没哭,但这个状态明显更不好。
他想让程殊稍微放松一点,至少不要为难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值得。
他会很心疼。
程殊一点点松开牙齿,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胳膊,力道大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好。”
梁慎言松了口气,被抓得发疼的地方也顾不上,牵着程殊的手把他往床边带。
他想先把人哄睡着,至少先休息会儿。至于其他的事,等程三顺自己回来处理。
他不知道林秋云离开后为什么不联系程殊,也不太想知道。
但她回不回来,明面上还是夫妻俩的事,从前没管过程殊,那现在和程殊也没什么关系。
程殊坐在床边,刚要脱鞋,外面院子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仔细听,是程三顺。
他愣了几秒,猛地一抬头,直接站起来往外跑。
梁慎言想拉他,没拉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东西跟了出去。
程殊推开房间门,迎面和院子里的程三顺撞上,父子俩对视一眼,程殊还来不及说话,程三顺已经朝着客厅走。
“爸!”程殊几步走过去,刚拉住他胳膊,被猛地推开,人差点摔地上。
程三顺手里还拎着菜,是昨天说要给他们做的鱼,其他几个小袋子装的酸菜豆腐跟豆芽。
走这几步,全被他扔在地上,洒了出来。
“要不是路上被一帮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老子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程三顺才走到堂屋台阶下边,就见门打开了,乍一看到林秋云也愣了愣,心里冒火,叉着腰骂。
“大过年的你回来干什么?你不嫌晦气我们还觉得晦气,这里是你家吗?早就不是你家了,你该去哪去哪,别到老子跟前来犯冲,赶紧拿着你东西走,别等我赶你!”
林秋云眼睛都还红,听到程三顺的话,气还没顺过来,就下意识地呛回去,“你这么能,怎么不见你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几大十岁的人了除了打牌你还会什么?”
“爸妈走的时候交代你的是一点没听进去,现在耍横,你除了窝里横还会什么?人杨老四当年调戏老娘,你屁都不放一个,还是我自己骂回去。”
“你个婆娘,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花枝招展谁都喜欢你,老子当初怎么就觉得你好,跟你结了婚。回来正好,把离婚证扯了,免得耽误老子找人。”
“我才是瞎了眼,能信了你踏实、能干,除了打牌,连菜都种不好,离就离!”
程殊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朝他俩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听了几句,觉得无聊,拿了扫把跟撮箕,把地扫了,又把鱼拎起来丢到盆里,打开水龙头,给接了半盆水。
草鱼有了水,立即活蹦乱跳的。
程殊心想,还真能活。拎了一路回来,又砸在地上,这都没死,命也太硬了。
看了一会儿鱼,程殊听见外边有动静,抬头发现墙外面的巷子口站了一堆人,全是熟面孔。
啧,来看热闹来了。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闲着,哪能放过这么好的看热闹机会,一个个地越挪越近,甚至机灵的已经去隔壁那家院子里看了。
程殊不想理,垂着眼麻木地伸手戳鱼玩,被梁慎言阻止的时候也没生气,转头问:“几点了?是不是得煮饭。”
梁慎言心口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抿了抿唇,摇头说:“才三点多,还早。”
“那是太早了。”程殊点头,又转了回去,换了一只手去戳鱼。
鱼鳞滑滑的,手指戳上去,鱼一个摆身就溜开了,基本就是戳着水玩。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会,张老头和张建国从人群后面挤过来,让大家都散了。
他是村里的干部,张老头辈分又在那儿,大家再不情愿,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程殊听着堂屋那边的动静,他爸妈的吵架内容已经从离不离婚、瞎不瞎眼变成了十几年前还睡一个屋时候的矛盾。
什么一个爱美,什么一个抠门,连炒菜做饭少放了盐都翻出来吵。
“我没事。”程殊知道梁慎言在担心,看着他说:“他们吵还好了,不吵更吓人。”
梁慎言把他两只手都握住,瞥了眼正要进来的张家父子,“别听了。”
他松开程殊的手,轻轻捂住了他耳朵,“程殊,别听了。”
程殊一怔,变得无措起来,一阵鼻尖发酸,悄悄攥住了梁慎言的衣角。
“三顺,秋云回来了是——哎哟,你干什么!”
张老头的声音猛地拔高,猝不及防传来。
程殊心一颤,像一只惊弓之鸟,拉开梁慎言的手,转身看去,程三顺正叉腰举着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那姿势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看了无数遍。
哪怕程三顺几乎没有真的动过手,就算偶尔落下来,也收了力道,没那么疼。
可这个姿势,就像是阴影一样,哪怕他现在比程三顺高,也没办法摆脱。一看到他这样,就会下意识地想躲开。
“你别打她。”程殊跑得快,拉开程三顺,挡在林秋云面前,“你是不是谁都想打?”
程三顺被他这一拽,差点摔地上。站稳之后愣了好半天,盯着护在林秋云面前的程殊,忽然跺了跺脚,扯着嗓门,指着他大骂起来,“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多年,你护着她?”
程三顺气得脸色涨红,弯腰咳嗽了好几声。
手撑在膝盖上,继续骂道:“为了她还推老子,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房子、钱都是你的,你为了这个臭婆娘推老子,这么多年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发高烧是谁抱你去医院,老子还给你当马骑!”
“你个白眼狼,她生了你养你了吗?你路都走不稳,她就丢下你跑了,问都不问你一句,说不定她在外面早就别的孩子了,才不管你的。”
程殊伸出去想扶程三顺的手缩了回来,没去看林秋云,也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只是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兔崽子,我他妈养你这么多年,亏待过你?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别人觉得读书花钱不让读,我他妈还勒紧裤腰带让你读书。”
程三顺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旁边愣住的张建国连忙扶住他,看了眼程殊和林秋云,叹了声,“你别骂了,等会儿一条街全都知道,先进去坐着顺顺气。”
张老头直叹气,朝张建国抬了抬下巴,使眼色让他把程三顺先扶进去。
“你们娘俩都给老子滚,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死了都不让你们管。”
“行了行了,还说,少说两句。”
他们进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张老头跟程殊爷爷那跟亲兄弟一样,关系好着,看了林秋云,叹了口气,说:“你一走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也别怪三顺心里有怨气,他打你不对,你那会儿就是报警也该他被罚,但你丢下一个三四岁的娃走了,也没这样当妈的。”
林秋云哭得眼前模糊,连连点头,“叔,我知道我不对,对不起程殊这孩子,可我也没在外面成家,没别的孩子,挣的钱都给我妈治病了,不敢回来。”
“他是气头上,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你啊,要是真心回来,那就好好谈谈。”张老头摆摆手,“过去的都不说了,快过年了,别闹得孩子连年都过不好。”
“当父母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当着孩子的面,再怎么吵也没这样的,孩子看你们吵架,能高兴吗?”
张老头一番话,让林秋云连忙抬头去看程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程殊往旁边退了步。
程殊没看她,朝张老头说:“您自己坐会儿,我累了,先回房间了。”
张老头应了声,看他走开的背影摇摇头。
想说什么时,瞥见旁边一直站着的梁慎言,一怔,视线对上,明白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是外人,梁慎言也不是外人。
梁慎言进房间的时候,程殊已经脱了鞋和衣服,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对着墙,露在外面的后脑勺都透着不开心。
他关了门,又拉上窗帘,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了程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都毫无准备。
连他心里都堵得慌,觉得无力又难受,这么多年下来,程殊怎么会不难过呢。
尤其看到程殊站在那儿一脸麻木的时候,他想抱抱程殊。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殊忽然转过身,把脸埋在他怀里,环在他腰上的手紧紧抓着他衣服,没有一点哭声或者哽咽声,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梁慎言抚着他背的动作一顿,隔着衣服感受到一片湿润,心尖那一片苦涩彻底漫开。
偏过头亲在程殊的耳边,低声说:“宝宝,别难过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冬天黑得早, 六点不到,外面已经亮起了灯。
梁慎言陪着程殊在房里待了一下午,期间都是半梦半醒的,心里惦记着累得睡过去的程殊, 睡不踏实。
这会儿听到外面有声, 清醒过来, 小心留意着程殊动静,伸脖子往窗户看。
有窗帘挡着,其实看不到什么。
只能听到一点说话声,是程殊爸妈。
梁慎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程殊, 还睡得熟,估计半夜不饿的话,能睡到凌晨去。
他不是愿意管这些闲事的性格, 再怎么好心插手的前提, 那都跟程殊有关系。
多的那就管不上。
梁慎言不打算管外面两人, 想陪程殊再睡会儿。
结果外面动静大了点,他动作停住,想了想抽出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
梁慎言开了门走出去,正掰扯的两人看见他, 要吵起来的情绪被打断, 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
挺烦的。
他挺不能理解这种关系, 明明两看生厌,能吵得天翻地覆, 奇迹般地还能挂着夫妻的名头。
去民政局扯个离婚证, 半天时间都要不了,不想过那就散了, 扯这么多。
程三顺跟梁慎言认识得久,知道他这一出来,就是护短来了。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不吭声。
林秋云不一样,她今天第一次见梁慎言,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看他冷着脸,心里发怵,只好探头往房间里看。
“他刚睡一会儿,要吵你俩关着门去堂屋里吵。”梁慎言耐心不多,语气很硬,“别吵到他。”
程三顺一听他语气,立即响起了上回被甩开手的经历,咳了声,“放假了,睡就睡吧,别叫他起来了。”
闻言林秋云看他一眼,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那不是你非得要叫他起来,问他要跟你还是跟我。”
“老子养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跟你,你是不是得把钱给我。”程三顺气得嗓门又大了,被梁慎言一瞪,立即压着喉咙,“他就不可能跟你。”
几句话说得林秋云哑口无言,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要求程殊跟她站一边。
从她走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
“那我陪他过完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林秋云退了一步,“你要房租要生活费都行,我给。”
程三顺愣住,哪想到还有这一招,立即心动了。
就他家这个破房子,还能收两份房租,怎么想都划算。
程三顺清清嗓子,心眼都写在脸上了,“那你得给我打个条,怕你赖账。”
林秋云被他这句话气得头疼,往堂屋走的时候,又往房间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作罢。
经过程三顺身边,伸手飞快地掐了下他胳膊,“掉钱眼里了,什么出息。”
“那不要钱,怎么养活我们爷俩。”程三顺还穿着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
走了几步,程三顺回头看梁慎言,摆了摆手,“别管,这些事你们小孩子懂不了,她回来了就回来了,反正是给个地方住,你们要不想理,那就当她不存在,平时什么样就还什么样。”
梁慎言听见了,但没答应。
什么懂不了?这事他都不想放心上,白占一块地方。
瞥了眼进堂屋继续掰扯的两人,梁慎言转身回了房间。
才靠近床边坐下,原本躺在被子里的程殊,朝他伸手,握住了才停住动静。
“吵到你了?”梁慎言看他醒了,就没往下躺,而是靠在床头,“开灯还是眯会儿?”
程殊闭着眼,握住他一只手,挪到他旁边贴着,“嗯。”
他一个“嗯”,让梁慎言挑了挑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在他眉尾蹭了蹭。
“那我给你赶走了。”
到底是发泄过了一回,程殊这会儿情绪好了很多,心里堵着的烦躁都散了。
哪怕还有点不舒服,也不碍事。
“嗯,你厉害,连人都给你赶跑了。”
梁慎言捏捏他的脸,开了床头灯,房间亮了些,“那都听见了?话糙理不糙,不愿意搭理就不理,别委屈自己。”
程殊终于睁开眼,眼尾还有点红,显得可怜兮兮的。
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干脆玩了起来,不怎么在意地说:“随便他们折腾,反正不关我事。”
哪能真的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不过是还生气,故意这么说罢了。
梁慎言看他要起来,伸手拿过衣服递给他,又托着他下巴,朝着他眼睛吹了吹,“眼睛还红。”
“那之前不也红吗?”程殊意有所指,边穿衣服边说:“那也不见你停,心疼心疼人。”
梁慎言站在床边,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腰,“脑子里想的都什么。”
程殊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仰头啃了口他下巴,“想你呗。”
睡着了,梦里都是梁慎言。
这话是实话,不是哄人。
梁慎言拉住他手,低头亲了亲他的嘴,“那就只想着我,别的都别想了。”
程殊没那么脆弱,现在这点儿都是让梁慎言给惯出来的,听他这么哄着自己说话,一点招架不住,耳朵都烫了。
摸了摸耳朵,小声嘀咕,“那不一直都想着你吗?别的时候全想学习了。”
梁慎言笑了,摸摸他的头,“饿了啊?”
程殊嘿嘿笑两声,拉好衣服拉链,手往口袋里揣,“都要七点了,哪能不饿,肚子都扁了。”
是真饿了,中午起来凑合吃了点,就等着晚上的大餐,结果鱼还在盆里游,他倒是糟心了一晚上。
“那看看有什么吃的。”梁慎言套好衣服,把手机揣口袋里。
堂屋那边的说话声,一到院子里就能听见。
他俩谁都不愿意听,几步拐进了厨房,把门一关,开了灯,在柜子里翻吃的。
天冷了之后,很多东西不忘冰箱里放也能存好几天。
厨房里有吃的,但这个点再做麻烦得很,得耽误不少时间。
“煮甜酒汤圆吧,还是你想吃甜酒二块粑。”程殊从柜子里端出甜酒,“十分钟就搞定。”
梁慎言听他说二块粑,有点不懂,“什么二块粑?”
程殊揭开旁边的小桶盖,里面放了水,泡着一块块白色像枕头一样的东西。
“有点像年糕,但比年糕有嚼劲,硬一点。”
“那吃这个吧。”梁慎言想象不出甜酒汤圆什么味道,这个看上去要安全一点。
程殊不揭穿他的心思,开火烧水,捞了一个出来,放在砧板上切成条。
梁慎言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托着脸仰头看他。
厨房的灯一直都没有换,哪怕是外边天全黑了,这里的光也不算亮堂。
可就是这种暖调的光,落在程殊身上,让人看着很容易平静下来。
程殊的余光里,轻易捕捉到梁慎言的表情,不由地问:“看什么呢?”
梁慎言笑了声,起来去看锅里的水,“看看你。”
“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程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正只有他们俩,瞎聊聊也没人能听到。
梁慎言把火关小了一点,见程殊把切成一条一条的二块粑放锅里,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扣住他手腕,“有男朋友了,能一样吗?”
程殊给他一句话说的都害臊了,咳了一声,缩回手,把砧板跟刀收好,拿了两个碗出来,“你可别再摔了,过年人家店不开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好几个月前的事,记到现在。
梁慎言拿着碗,已经能想象得到几十年后,他俩吵嘴,程殊还能把这件事翻出来说。
甜酒二块粑熟得很快,本来就是用粳米和糯米做的,放到热水里,不到三分钟,就煮软了。
和甜酒一块捞到碗里,吃前先喝一口汤,身上很快就暖和了。
他俩一人端了一只碗,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面对着面,吃一口看一眼对方,明明不算多好吃的东西,也给他俩吃得心里乐滋滋的。
等解决完了晚饭问题,把厨房一通收拾出来,就见程三顺跟林秋云从堂屋里出来。
四个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面,两边都懵了懵。
程殊心情很平静,但奈何时间太短,不足以彻底平息一切,看见了还是会烦。正要回房间,就被程三顺叫住。
“你不是经常跟小梁待一块吗?把你房间先收拾一下,给你妈住。”程三顺裹着衣服,念叨着走来,“你东西搬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反正——”
瞥一眼程殊,到底把后面住不长久几个字咽了回去。
程殊站着听了会儿,听明白了,“你怎么不把你屋隔一半出来,你俩一人一半呢。”
从前就把他房间隔了小半出来当杂物间,后来改成了梁慎言的房间。
现在他妈回来了,他连自己的房间都得让出来,算什么啊。
不是愿意不愿意让的问题,是他心里气不顺,这会儿气头上的问题。
“你这孩子,怎么还两副心思,以前你妈没回来的时候,不还一点不介意,觉得她走得对,怎么人回来了你还别扭。”程三顺一向是不顾他人死活的,“那你不给,她睡哪去?你外婆那边可是离得远,连家都分了,去了都没地方住。”
程殊抿抿唇,嫌他烦,看都不看他。
旁边跟来的林秋云站在那儿,一时间有些尴尬,心里对程殊又愧疚,这会儿更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先在客厅睡,反正平时客厅也不来人,那沙发我记得是可以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殊打断,“大过年的,随你们。”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齐齐看向他。
程殊头都不回,直接进了房间。他一走,梁慎言自然也跟了上去。俩人房门一关,懒得管外面的人怎么办。
进了房间,程殊走椅子上,瞥了眼摊开的卷子,胡乱合上,再往桌面一趴,又心烦了。
梁慎言进来后,顺手打开灯,见他烦得都要跟卷子过不去,揉了揉他后脑,走到床边坐下。
“再买张椅子吧。”
他房间里一直都只有一张椅子,平时都他俩换着坐,或者程殊坐他腿上,他用电脑程殊看书。
那会儿不影响,反正程三顺基本不往这边来。
但现在过年了,多了个人,大家又都待在家里,万一哪天点背,给撞个正着,那就真的大过年闹心了。
程殊扭头趴着看他,没吭声,只是抬了抬手。
梁慎言挑眉,走到椅子旁,把程殊拉了起来,脚勾住椅子腿往外拉,坐下的时候,手扣着程殊的腰,又把人按在腿上坐着。
椅子有足够的空间,能让他们这么坐着不挤。
梁慎言往桌沿挪了点,打开笔记本,一只手拿着鼠标,另一手在他腰上轻轻揉着、捏着玩。
“要买吗?”
程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手抱着他腰,蹭了两下,“那买吧。”
梁慎言“嗯”了声,偏过头,贴贴他的脸,“再买点别的,这隔音太差了。”
正烧心的程殊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手钻到了他衣服里面,贴着那片绷着的肌肉。
嘴唇贴在他颈侧,啄了两下,“买吧买吧。”
腰.腹那只手不老实,越来越来劲,梁慎言捏捏他的腰,无声警告他别胡闹。
旁边那屋里,都是搬东西的声,不是胡闹的时候。
第066章 第 66 章
夜里不方便收拾, 简单地把床重新铺了,就先让林秋云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开始搬东西。
那房里本来也空,真收拾起来, 除了衣服跟书之外, 剩下的还放屋里都没关系, 全是些平时不怎么穿又舍不得丢的旧衣服,还有两床棉被。
程殊起来后,就自己去收拾东西。
一早上的时间,基本就收拾完了, 全搬到梁慎言房里。
梁慎言站在门边,刚搬完东西袖口还没放下,朝蹲在书桌下边的程殊看去, “我租金是不是得减半?”
程殊正往架子里塞书, 听见了也懒得探头出来, “那你得跟老程商量,不过我估计顶多不收你生活费。”
梁慎言往外看了眼,程三顺正在水池边处理那条鱼,迈了一步进房间,把门关上了, “真会做生意。”
程殊“噗嗤”笑了, 把最后那一摞书往架子最下层一塞, 从桌底下钻出来,还拽了下梁慎言的腿借力站起来。
头发乱蓬蓬的, 鼻尖挂了点汗, “你就直说他是奸商呗。”
还弄得那么婉转,指不定他爸听了还以为是在夸人。
梁慎言抬手拨了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到旁边坐下,“什么时候去剪头发?”
现在都挡眼睛了,平时写作业得扎个小揪。
程殊甩甩头,拿了张湿巾擦手,坐椅子里,打算趁着年前再赶赶寒假作业的进度,“过两天去领成绩的时候吧,要不还得单独出门一趟。”
天越来越冷,手机里天气预报一查,后面几天一直到过年,都是零度左右,还有两天预警了要下雪。
南方人都喜欢下雪,但不会有人喜欢下雨,尤其是冬天。
那是能待在家里,就不想出门。太冻人了,风一刮再飘点雨,外面待几分钟,手能冻得跟冰坨坨似的。
梁慎言看他懒成这样,在手机上查快递,买的东西都得周末才到,心想干脆领成绩那天一块拿得了。
“那顺便拿个快递。”
程殊已经打开作业册,正写题呢,听见了点点头,“拿呗。”
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扭头好奇地问:“买的什么?”
梁慎言眼睛都不抬,翻着手里的消息。
快过年了,消息实在有点多,哪怕不回,光是强迫症想把小红点全点开,也得不少时间。
“椅子。”
程殊可不是几个月前一哄就能糊弄过去的人了,他成长了,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问:“别的呢?”
梁慎言这回抬头了,看他一眼,“想买什么?”
程殊撇嘴,嫌他不坦诚,咬着笔头问:“那不是你说的,隔音不好,得买点别的东西。”
梁慎言低低笑了声,在群里回了消息,跟另外三人说今年不回去过年的事,这会儿那三人正商量着初二过后抽一天再来玩。
尤其严颂,之前没能来成,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程殊听他笑,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抬手揉了揉然后不理他了,闷头写自己的作业,“那别叫我跟你去拿了。”
梁慎言一边回消息一边说:“嗯,你不用拿。”
盯着程殊的侧脸,瞥了眼那张卷子,这么几分钟,第一道题都没写,心思全在别的地方呢,淡淡说了句,“反正是你买来堵你嘴的。”
程殊耳朵这回是真的烫了,题目都读岔行了,憋了半天才反驳一句,“我声音小着呢,你别胡说。”
不等梁慎言回,自己先心虚了。
他们那个的时候,他真的有发出声音,而且还不小?
不能啊,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梁慎言看他一个人在那儿皱着眉琢磨,眼神都软了,怎么逗他都嫌不够,哪有这么好玩的。
心眼不知道长哪了。
放盆里的那条鱼多活了一天,一波三折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进锅的命运。
程三顺在厨房里倒腾一下午,搞了一锅酸菜豆腐鱼,又蒸了点腊肉香肠,拌了盘折耳根,这边典型的家常菜。
鱼放在电磁炉上先小火煮着吃,吃一半了再放蔬菜。
四个人围在桌旁,正好一人一方,吃饭的时候气氛算不上多尴尬,偶尔聊一两句,大多时候都在吃东西。
比起另外三人的自在,林秋云这才到第二天,肯定不太自在,尤其还闹了那么一出。
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是知根知底的人,一顿饭下来,那点不自在也散了大半,跟程三顺能不吵起来地聊几句。
“小殊……”
“我吃饱了,先回去写作业了。”
程殊不等林秋云说完,放下碗筷,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堂屋门推开,一股冷风吹来,才攒起来的暖和劲儿又散了。
梁慎言看另外俩人一眼,跟着放了碗,点了下头也出去了。
他俩一走,桌边就剩下程三顺跟林秋云。
“别管他,打小就这副样子,什么事不顺心了就闹脾气,被我说两句能还我三句。”程三顺一脸不在意,拿着筷子把鱼头夹到筷子,“他上初一那年,跟我吵了一架还跑山里躲着,边山遍地找了两天,他倒好,在张叔杨婶家的桃子地里睡,有吃有喝的。”
愣愣坐着的林秋云一听,收回还往外看的视线,“你还好意思说,初一才多大,你也不怕他被人拐走了。”
程三顺觑她一眼,哼了声,“你知道什么,他聪明着呢,谁能拐走他,只有他哄别人的份。”
林秋云语塞,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连像程三顺这样跟程殊吵架的经历都没有。
她怪程三顺对程殊不够好,可一想她又有什么资格。
“别烦了,过几天他自己就想通了,小孩子都心软。”程三顺看她愁得都快掉眼泪了,“你真不用哭,对着我哭又不管用,留着对他哭。”
闻言林秋云瞪他一眼,心烦得很,“吃你的鱼,别说话了。”
才两天而已,哪能真的心里一点都不介意了。再是亲母子,中间也隔了十几年,不是说不介意就不介意的。
程殊一直都挺能理解他妈的选择,不会有人愿意跟个赌鬼过一辈子,那是把自己后半生搭进去了,还看不到未来。
所以这些年里,他不怨,被人欺负了也只是等着自己拳头硬了打回去。
他不怪林秋云,也不指望程三顺。
十几年里,他有自己的一条生存法则,也想好了一条未来的路。
但昨天林秋云一开口的那几句话,再有和程三顺吵得哪一家,实在让他烦了,谁都不想搭理。
程殊心再软,但脾气也是倔的。
心里烦不想搭理人,就真的连着好几天都不怎么跟两人说话,喊他了就答应一声,别的时候就跟葫芦锯了嘴,吭都不吭声。
周一得去领成绩册,比平时上学要晚,九点到就行,然后开个家长会,聊一聊学生的情况。
要开家长会这事,程殊压根都没跟爸妈提,反正以前去不去也看程三顺的心情。
“你真要跟我去学校开家长会啊?”程殊拔掉手机充电线,看旁边正穿衣服的梁慎言问了句。
梁慎言转过头看他,理了理头发,“那不然我起来穿这样是送你出门?”
程殊愣了下,笑着凑到他面前,往镜子里瞥了眼,靠他背上,“你可真帅。”
梁慎言往后仰了点,偏过头亲他的脸,“偷吃糖了?”
程殊抿着嘴笑,眼睛弯弯的,“不吃糖也甜。”
俩人在镜子前接了一个吻,程殊仰着脸,舌.尖扫过他唇缝,被咬住后,又立即往后退,手搭着他的腰,小声说:“得出门了。”
梁慎言站直了,从架子上取了围巾,往他脖子上一绕,拍了拍他的腰,“瞎撩。”
他俩出了房间,程三顺正在棚子里倒腾,叮叮当当的,林秋云听见声也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两坨糯米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俩。
梁慎言余光往程殊脸上扫,见他眼皮动了动,才去推自行车。
林秋云尴尬地站那儿,看向梁慎言,“那个,小梁……”
梁慎言点头,伸手接过来,“给我吧。”
程殊心里别扭,不愿意接受她迟来的好,但要说真的拒绝和排斥,那也是没有的。
他看在眼里,该怎么做,都是根据程殊心思来的。
两坨糯米饭热乎乎的,被梁慎言拿在手里,看程殊扶着自行车站院门口,走过去问:“你骑我骑啊。”
程殊瞥眼他手里糯米饭,板着脸冷冷地说:“我骑。”
还挺有脾气。
梁慎言也不劝他,把另外一坨放口袋里,等他吃完再换程殊坐后面来吃。
程殊骑车载着他出了门,一路上碰见不少一样要去学校领成绩的,不过都不熟,心里气不顺,连招呼都懒得打。
等骑到大路上,梁慎言才拍拍他的腰,示意他换人。
“吃吧。”梁慎言从口袋里摸出糯米饭团,“再放会儿就冷了,还好穿的衣服保温。”
还热乎,也不烫手,吃着正好。
程殊撇嘴,在后座伸手接了,打开外面的保鲜袋,味道就散开了,闻着就好吃,特别香。
糯米里夹了酸萝卜丁、豆芽、土豆丝、花生跟脆哨,抹了一层辣椒,一口下去,顶饿又好吃。
梁慎言歪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两只手捧着,吃得还挺香,笑了笑,说了句“扶好”,等手环在腰上了,才骑着车继续往学校去。
大冬天的骑车是有点冷,不过不赶时间,又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到学校除了脸吹得有点红外,倒不是很冷。
得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的学习小组,拿了成绩单,家长会又不让他们在场,干脆聚在学校小卖部里嗑瓜子吃辣条烤火,顺便聊聊八卦。
“你们作业写了多少?”
“别问了吧,再问孩子得哭了。”
“那过年又不想写,不得这几天多写点,免得赶不上开学。”
“写完两科了。”
“老王,你又一个人偷偷卷,过分!”
“程殊才是最卷的吧,期末考直接二十五了,再努努力就一本了。”
程殊坐在最外面靠门的位置,听他们俩,心里却在琢磨家长会的事,听提到自己,回过神,“看往年排名,还差得有点远。”
“咱们这是学校排名,还不到模拟考,看排名没什么参考。”龙芸芸安慰他,“再说有你哥在,怕什么,严师一对一教学。”
坐着的几个人里,只有龙芸芸清楚他俩什么关系,今天看见是梁慎言来开家长会,变着法打趣他。
程殊心想可饶了他吧,那是真严师。
他家的事,这一阵早传开了,大家都听说了些,不过谁也不会多嘴问,话题聊了一圈,又聊到填志愿上面去。
正聊着,小卖部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梁慎言反手把门关了。
程殊听到他声音,猛地抬起头,“开完了?”
梁慎言摸了一把他头发,“紧张什么?进步这么明显,你们班主任夸了你好半天,那么多家长盯着,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殊在学校里,还跟原来一样,是酷哥。
哪怕跟学习小组的人待一块,但也不是话多那种人,开玩笑的时候才他是真的把大家当朋友。
结果梁慎言这几句话给他弄得面红耳热,拽了拽他衣服,生硬岔开话题,“你坐不坐?”
旁边几个人看见,忍不住都笑了。
梁慎言不打算坐,他们还有别的事,“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
“你们想吃点什么,自己拿。”
他这是要请客,大家当然不拒绝了。
哪怕之前去程殊家里玩了一回,梁慎言还参加了,陪着他们玩游戏,可怎么都有距离感,能感觉得是因为程殊。
今天这么一说,反倒是心里踏实了,至少不会觉得很有距离。
小卖部的东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大家开玩笑说要拿贵的,实际结账的时候连一百块都不到。
从学校去镇上的理发店不远,跟学习小组的人道了别,他们俩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个载着另一个,瞎聊着天。
“我有点高兴。”
程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梁慎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看了眼路况,腾出只手捏了捏腰上的那只。
程殊穿得厚,这么抱着其实在外人看来也不会觉得亲密,前后座就这么点距离,想离得远也不可能,更别说这个年纪的男生,那跟朋友兄弟面对面打赤条都不稀奇。
“我进步了好多,还被夸了,你来开家长会,没给你丢人。”程殊一直都有主意,旁人什么样他都看得明白,然后藏在心底。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梁慎言是不知道的。
他的确不逃课,但也不认真上课,班主任拿他毫无办法。跟程三顺吵架的确不过心,但吵得凶了,在网吧卡座里熬一宿,被烟味熏得受不了也不想回家。
梁慎言总说那天看见他之后,才觉得没那么后悔了,才留下来没走。他也一样,那天打完架回来,要是程三顺叨叨个不停,他肯定会拿上书包去网吧待一宿。
“只是有点啊。”梁慎言不知道他的心思,却懂他的话,“考差了也不丢人。”
“那就是很高兴。”程殊低低笑了,圈进了他的腰,心暖乎乎的。
男生剪头发不耽误事,尤其是这小地方,哪怕理发师再想从客人身上薅羊毛,那也得有这个环境。
推销多了,说得多了,人家干脆就不来店里,自己在家洗了。
他俩一块剪的,从洗头到剪完再吹干,全部弄下来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剪完出来,梁慎言那张脸搭什么发型都是帅的,这会儿短了更酷了,就是看着一点都不好接近。
程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细又软还蓬,随意甩两下,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视线都清晰了。”
梁慎言手放在口袋里,眼里带着笑,“再不剪,你那眼睛得配眼镜。”
程殊努嘴,推着自行车,“我基因好,我关灯玩手机都还2.0,不会近视的。”
梁慎言一想他那个习惯,到现在还有2.0的视力,那的确得归功于基因。
他俩在街上逛了圈,也没什么好买的,家里过年要吃的早就备好了,别的东西跟北方不一样,都习惯年三十到街上买新鲜的。
最后回家时,手里除了要拿的快递之外,就几盒烟花棒、摔炮跟烟火桶。
烟花爆竹都放在棚子那边干燥的地方,其他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用的,直接拿回了房间。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他们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就程三顺探头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程殊回了一个就那样,房门一关,又不理人了。
梁慎言把箱子放地上,用小刀拆开,把组装的部件拿出来,坐地毯上开始装。
外套脱了,就穿着毛衣,小臂露出来,上面的青筋在握住螺丝刀的时候,会凸起来。
程殊坐他旁边拆别的,打开了看见东西,有些懵,扭头问:“这什么?海绵?”
灰黑色的,摸着厚厚的,还有点软,很像海绵。
梁慎言瞥了眼,眼里带着明显的促狭和逗弄,继续组装椅子,“隔音棉。”
程殊一怔,耳朵都红了,小声嘀咕,“你还真买了啊。”
梁慎言看他耳朵都红透了,探身凑到他面前,亲了亲他的鼻尖,“不买你能忍住,我也不能。”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程殊心里却亮堂堂的,看梁慎言要退回去,凑过去也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声音很轻,在房间里却很清楚。
“那我也不能。”
梁慎言看他这样,又机灵又乖,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手心有灰,只好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买隔音棉哪能真是为了这件事,就算有,也不是主要原因。
实在是隔断墙的隔音太差了,不想他和程殊说什么都得悄悄的,得小心被隔壁听了去。
程殊被摸得痒痒,心里也清楚是为了什么,装糊涂呢,嘴上说着“痒”往旁边躲开,却笑得眼睛都弯了。
第067章 第 67 章
离过年越近, 街上越热闹,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有车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有的腊月初就回来,再晚点的这几天都到家了。
他们这边除夕才回来的很少, 务工人员嘛, 基本都会提前放假。
家里多了个人对程殊跟梁慎言来讲, 没多大影响,反正冬天大家都待在房间里,房门一关,该干啥干啥。
程殊端着杯子从房间出来, 去堂屋接热水,才进去,就看见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林秋云, 匆匆起身走了过来。
母子俩这几天几乎没说上什么话, 主要程殊不想开口, 一视同仁得很,连程三顺都不怎么搭理。
“在房间里学了一天,累不累?”林秋云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往外拿东西,“要注意保护眼睛, 拿点零食去吃, 学累了就休息休息。”
程殊对上林秋云小心翼翼的神情, 有点后悔过来接水了。
去厨房烧一壶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图省事倒真摊上事了。
“不用。”程殊垂下眼, 把杯子放到饮水机那,语气生硬说:“不用管我, 你坐你的。”
林秋云手里拿着几袋零食,尴尬地站在那里,“我不管你,我只是想……”
程殊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想,我自己有数。”
这回林秋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最后把零食放回去,“哎”了一声,垂着头回客厅去了。
那边程三顺嗑瓜子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吵得烦人。
程殊瞥一眼才接了半杯的水,往上抬了抬出水阀,拿着杯子走了,一眼都不往那边看。
回了房间,梁慎言坐在那儿看书。
上次那本推理小说看完了,看的是新的一本。
听到程殊坐下的动静,梁慎言抬起头,往外看了眼,“今天天气不错。”
程殊盯着习题册,写了两道选择题,放下笔转头问:“那出去走走?”
梁慎言合上书,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心烦了?”
程殊不瞒着他,点点头,“有点。”
梁慎言起身,顺道把他拉起来,“那就出去走走,正好见识下你们那冬暖夏凉的河。”
他们俩出门的时候,还是跟家里说了声。
都大人了,碰上过年这样的日子,再怎么闹脾气,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不像话。
从家里去河边,不用绕路经过别人家,但还是碰到了不少人。
原本老人、小孩居多的地方,多了许多年轻人、中年人,大家穿着新衣服,换了新手机,去小时候的玩伴家串门,要么就在坝子那儿聊天。
去河边的就少了。
这个天不适合去翻土,草都枯了也不适合放牛,所以他们到河边时候,只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那玩。
冬天是枯水季,哪怕源头是地下井,水流量也不如夏天,不过河水清澈,看得见河底光滑的石头。
河边有几块石头可以坐,程殊熟门熟路地过去坐下,一看就没少来。
梁慎言看了眼河面,弯腰捡了几块薄的石头,打水漂玩,也不着急着问程殊怎么了。
有的事,问多了显得烦。
更别说是这么难扯明白的家事。
要是家里的事能几句话就掰扯明白,那就不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他不也是因为家里出来的吗?
程殊扯了旁边树枝上的叶子在手里玩,揪碎了又去祸害下一片,不一会儿,石头旁边全都是碎叶渣。
“她总讨好我。”程殊忽然开口,一条腿支着,胳膊托着下巴撑住膝盖,“我不喜欢。”
梁慎言拍了拍手上的土和沙,转身看他,“是挺不让人喜欢的。”
程殊抬眼看他,脸上都写着困惑,“她完全不需要这样来讨好我,只会让我觉得……是在逼我。”
拿感情在逼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一切。
在程殊心里,他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接受了事实,为什么还要逼他接受更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容易受到感情的裹挟,人人都清楚这一点,哪怕是无意识地,也会利用感情。”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程殊,我只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都不重要。”
程殊仰着脸,还是困惑,“我想理又不想理,但又看不得他们难过,怕他们露出那副可怜的样子。”
不止是林秋云,也有程三顺。
梁慎言笑了一声,弯腰和他平视,“那就让他们烦去,你爱理不理。”
好任性的一句话,可好像管用。
旁边有人在,程殊伸手勾了勾他的外套拉链,小声问了句,“那你也会吗?”
梁慎言一开始没听清楚,反应了下,诧异地看了眼他,“不会。”
拉链“唰”一下被程殊拉到底,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瞪他,像是生气了。
梁慎言衣服都敞开了,不过这会儿有太阳,“一生气就瞪人,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更想逗你生气。”
程殊松手,扭头不理他。
“我喜欢谁,只会让对方也喜欢我。”梁慎言捏了捏他耳垂,“想不受到感情的裹挟,那就去控制感情。”
“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程殊撇嘴,“不都说喜欢就会情不自禁。”
梁慎言问:“谁说的?”
程殊不回他了,心里闷闷的,觉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都是吵的。
从上回说开了以后,他俩之间很少出现一起沉默的时候。
梁慎言扫过程殊的眉眼,很容易看出来他这会儿的情绪,低落得像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人可以控制感情,但骗不了自己。”梁慎言低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在程殊让他去卫生院交钱的那晚之前,他一直在控制,借着年长者的姿态,做着朋友般的事,却没能骗过自己。
程殊转回来看他,眨了下眼,是听懂了,眼睛亮亮地看他,“骗子。”
梁慎言挑眉,觉得程殊凶巴巴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捏着他脸颊,看他瞪眼,心情变得不错,“谁能有你会骗,心眼多。”
程殊正要说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没准备,被这么砸一下疼得皱了眉。
石头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
他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小野种,小杂种,你妈跟野男人睡才生了你,难怪你爸不管你。”
程殊伸手捂着头,手心感觉到湿润,脸色难看地看过去,那小孩儿吸溜着鼻涕,手里拿着块石头朝着他又扔了过来。
石头有拳头那么大,扔得又快又重,程殊下意识背过身躲开。
梁慎言伸手护着程殊,石头砸在他胳膊上,尖锐的凸起直接磕破了皮。
那小孩儿跟其他两人一块玩的,不过他长得胖又高,砸完了还笑,跟旁边两人分享。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捂着头的那只手,又瞥眼自己手背,血已经往外冒。
“言哥——”
程殊想叫他,但一张嘴,就疼得更厉害了,只好闭了嘴。
梁慎言大步走过去,其他俩小孩看他过去,立即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小胖子一起。
小胖子站在那儿没动,一脸有恃无恐地表情。
“他就是个野种,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他是大队长——你放手,我脖子勒着了!”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把小胖子拎起来,几步走下河坎,一松手,小胖子整个摔进水里。
“我回家告诉我爸,打不死你们!”小胖子一边想爬起来一边喊,“他爸烂赌鬼,死了——唔!”
梁慎言蹲下来,单手按在他头顶,没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按到了水里,语气再平常不过,问:“大队长是个什么东西?”
手背上的血,被水一冲,血丝很快散开不见。
小胖子拼命挣扎起来,两只手在水里刨来刨去,像一条扭动的蛆。
梁慎言拎着他衣服后领,把人拉出来,目光扫过他的脸,“还有气?”
小胖子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听到梁慎言的话,惊恐地瞪大眼,“我……”
梁慎言笑了声,手一松,人又掉了回去,手往下一按,后边的话是一句都不想听。
学不会好好说话,那就闭嘴。
家里教不好,那就给别人来教。
程殊捂着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被反复按进水里的小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梁慎言回头看他,瞥见他额角淌下来的血,表情冷下来。
拎起说不出话的小胖子,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往来河边的这条路上看,有人往这边来了。
梁慎言站起来的时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来。”
程殊笑得时候扯着伤口疼,看梁慎言蹲在自己面前,立即爬上去,单手环着他肩膀,“好凶。”
梁慎言把他往上托的动作很轻,脚下走得很稳也很快,“头晕不晕?”
程殊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轻轻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还好,应该不用缝针,上药包扎就行。”
梁慎言眉头皱起,还想说什么,被程殊打断了。
“你刚才那样,特别像小时候我们这边有个厂里养的狗。”程殊蹭着他脸颊,“是条狼狗,平时不凶,凶起来能咬断人胳膊。”
梁慎言拍了一下他腿,“是狗都会咬人。”
程殊笑了声,“那你一定是咬人最疼的那种。”
头上的伤是皮外伤,他心里有数,毕竟从小打架,哪能不知道自己多皮实,“还好不咬我。”
梁慎言不说话,只想快点去医院。
伤在头上,再怎么不要紧,那也是见血了。消毒、清创、上药都得及时,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会死吗?”
“死不了。”
“那就行了。”
他俩才走到水渠旁,一男一女俩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刚才跑掉的两小孩跟在后面。
梁慎言扫了那男的一眼,什么都没说。
见过,来这的第二天就碰到了。
等他们走路到医院,血都能干了。
梁慎言本来是想到电线杆那儿,自己跑回去骑车载程殊过去快点,结果到那儿碰见了骑着三轮车的张洋。
张洋一看程殊脑袋上的血,立即招呼他们上去,直接送卫生院了。
一个包了头,另一个包了手。
医生还是之前程殊打架,给他上药的那个,看见他俩又来了,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逼得程殊悄悄戳了戳梁慎言胳膊,想赶紧离开。
张洋把人送到了,还有别的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大过年的,他俩出了趟门,回家的时候都受了伤,站在院子里,跟一脸震惊的另外俩人大眼瞪小眼。
程三顺一拍桌,气得抬起手嚷嚷,“哪家兔崽子大过年的找晦气,给你俩打成这样,看我找他家大人说理!”
林秋云看程殊脑袋包了一圈,眼睛都红了,“伤得严不严重啊,这可怎么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
程殊这会儿疼劲上来了,本来就头疼,尤其涂了药水、上了药,更疼了。
“小胖拿石头砸的,你去,最好问他爸要回你那二百块。”
程三顺一听是小胖,火气顿时矮了一节,却嘴硬念叨,“杨老四我都不怕,怕他张大力,什么东西,一个过期大队长,真当自己是个官了。”
林秋云一向听不来他这种话,懒得理他,走到程殊面前,“医生开了止疼药吗?吃了就不疼了。”
程殊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语气没那么硬地说:“开了,还好。”
林秋云听他语气,心里都是高兴的,又看向梁慎言,“小梁,你的手还好吧?严不严重?”
梁慎言摇头,看眼程殊的脑袋,“医生说了得多休息,先让他回房间躺会儿。”
“那快去,你俩都去休息,晚饭了再叫你们。”
外面站着也冷,他俩点点头,一块进了房间。
出门的时候房间暖气片关了,梁慎言关了房门,顺手开了暖气,才在椅子里坐下。
程殊对着镜子看了看纱布,瞥见身后梁慎言对着自己招手,回头走过去,被拉着坐到他腿上。
“还好没破相。”
梁慎言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伤口旁的纱布,“破相了也不影响。”
程殊笑着靠在他肩上,下巴蹭了蹭,“那是,我帅着呢。”
梁慎言偏过头,垂眼亲在他伤口处的纱布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程殊鼻尖酸酸的,闭了闭眼睛,“嗯嗯,言哥凶着呢。”
唇边挂着笑,并不排斥这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梁慎言轻轻抚着他的背,也闭上了眼,用下巴贴着他的脸,一会儿蹭一下。
他俩正坐着,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
“你家程殊躲哪里去了?两个大人欺负一小孩,你们不会教,那就让他去牢里学学怎么做人!”
第068章 第 68 章
外面那一嗓子喊得, 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温情全散了。
梁慎言皱起眉,手捂着程殊的耳朵,怕外边的人又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几十岁的人,一开口比畜生还不如。
跟猪狗比, 都辱了。
程殊拍拍他的背, 拉开他捂在耳边的手, “我去看看,他这么一闹,等会儿又有人要来看热闹了。”
他家在这一片的最边上,跟最近的邻居家中间都隔着一条小道, 平时串门都串不到他家这,看热闹倒是一个个赶着上。
梁慎言“嗯”了声,等程殊站起来了, 也跟着起身。
出门的时候经过镜子, 梁慎言扫了眼, 瞥见程殊头上缠着的纱布,眼神动了动,一言不发跟了出去。
小胖一家子来的时候,程三顺跟林秋云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堂屋,都忙着呢。
这不要过年了, 擀点饺子皮、扫扫家里卫生。
“你发什么疯?滚出去, 大过年的别找晦气!”程三顺手里抄着擀面杖, 一脸不耐烦,“你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 什么叫欺负他, 你看看我儿子头上的纱布,上面的血都还没干, 到底谁欺负谁!”
程三顺人再怂,也是有脾气的。
平时在外面打牌,上头了也跟人吵,那张嘴一开口,就谁都劝不住。过后了觉得怕,那都是后面的事。
小胖他爸一手把小胖扯到面前来,指着程三顺,“你告诉他,你是怎么被欺负的,是不是差点被人按死在河里,要不是我跟你妈去的及时,你今天就被人弄死了。”
旁边林秋云提着扫把从堂屋出来,往前一站,扫把往前挥了两下,“叫什么叫?比谁嗓门大是不是,有事说事,鬼吼鬼叫什么!”
小胖他爸被她扫把赶得往后退一步,正要骂人,眼尖看到程殊跟梁慎言从房间出来。
“你们家人多,我吼不过你们。”小胖他爸扯了扯小胖,“说,是谁把你按在水里的?你告诉爸,爸给你做主,大人欺负小孩,没这样的,太不像话了!”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了对方一眼,又看看那边出来的程殊跟梁慎言,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时接不上话。
“什么叫按在水里?你是亲眼看着了?那不能是你家小孩拿石头扔了人,自己害怕掉河里,被我家孩子捞上来,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林秋云硬着头皮,瞎编着问:“你别是上门来,讹我们的吧。”
“你家小胖在学校里偷同学橡皮擦,镇上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哪家小孩是这样的!”
“还拿石头砸人,都进医院了,我们没问你要医药费,你倒是先上门来恶人告状,张大力你是不是还以为这队上你说了算啊。”程三顺是那种,无理都能跟人吵三天的,更别说程殊顶着一脑门纱布回来。
有了底气,不就比谁家伤得重,梗着脖子喊,“你家那二层是怎么修起来,别以为没人知道。”
他俩年轻时候就能吵,跟对方吵,跟那些看笑话的吵,又大嗓门。
现在一人一张嘴,能说会道的,完全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程殊和梁慎言对视了眼,站在旁边干脆不说话,装起哑巴来了。
这么看来,那天两人吵架都是收敛了。
“你别跟我扯东扯西,儿子你说,刚是不是有人把你按在水里了。”小胖他爸脸憋红了,“别怕,爸在这,给你做主。”
小胖往程殊和梁慎言那儿看了眼,拽着他爸的衣服,伸手一指,“就他俩。”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我头按在水里,要淹死我。”
程三顺一听,举起擀面杖嚷道:“你个小孩怎么还撒谎,你拿石头砸我儿子没?是不是砸了!”
“哎哟!你家仗着有人了,就欺负我们家小胖,可怜我家小胖啊,差点被人弄死在河里,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没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小胖他妈忽然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喊着,“可怎么活啊,你们家有人了,就欺负人,谁不知道你们家有钱了,欺负我们这些种地的!”
这是要耍赖了。
程三顺再怎么无赖,都干不出往地上一坐撒泼的事,一时憋了口气,骂人都嫌对方太无赖。
旁边林秋云一怔,她更没见识过这样的,处理不了,只能叹了口气,想把人先扶起来。
“你家还种地的啊,种的哪块地?别是一个月往我家那儿占几公分的那块地吧。”
程殊看他爸妈被这一出影响了发挥,走到前面来,凉嗖嗖地开口,“前几天我把土坎挪回去了,你们看见了没?”
“那你占了我家的地,小孩子发脾气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还要人命,你可成年了,少管所都不收你,得坐牢。”
小胖他爸一口一个坐牢,一口一个要人命,好像他儿子真死了一样。
程殊听到这话都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叫闹着玩啊,那行,我跟你们也闹着玩玩。”
不等小胖一家反应过来,程殊一把扯住小胖他爸的衣服,拖着直接往墙上撞。
小胖他妈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你这是要杀人,杀人啊!”
“程殊!”
“儿子!”
程三顺和林秋云喊了一声,真怕他气糊涂了做出什么傻事。
梁慎言站在门边,目光落在程殊身上,一言不发,表情镇定得很,一点不着急。
“喊什么?”程殊不耐烦地开口,站在墙边松了手,嫌弃地擦擦手,“人还在这,你这么一叫,还以为死了。”
小胖他爸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拽一松,人都站不稳,狼狈地扶着墙。
“兔崽子,你——”
“别狗叫了,这是我家。”程殊抬起眼,往那边小胖看去,“小胖子,再不说实话,当心你那话成真,听没听过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胖吓得整个人直哆嗦,看这个看那个,又看到梁慎言,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儿晕开一片水。
“是我拿石头砸人,是我骂他野种杂种,说他没妈养,爸不管。”
程殊“嗯”了声,又问:“那谁把你按在水里了?”
小胖想看梁慎言,被程殊瞪一眼,立即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水里的。”
程殊正要说什么,梁慎言走到小胖面前,嫌脏没靠近,停下来,眼神仿佛像在看垃圾,“记住,是我把你按水里的,小小年纪得给你长个教训,不然以后要进少管所、要坐牢的人是你。”
旁边几个人都吸了口气,大气不敢出。
“别撒谎。”梁慎言蹭了蹭鞋上在河边蹭到泥沙,垂着眼看不到脸上表情,“不是挺能说的吗?你爸大队长,厉害着,所以谁是野男人的种,说说,我也想听听。”
小胖吓得不敢再哭,脸都憋红了,磕磕巴巴不敢吭声。
梁慎言余光瞥见那边小胖他妈想过来,抬起头,“知道杨老四家的那个怎么进去的吗?”
杨少威进去的那事,镇上早传遍了,但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那一家都是出了名的恶霸,进去就进去了,还是好事。
“别、不要,我们不想坐牢。”小胖他爸立即反应过来,拉住自家媳妇,“是我家孩子不对,乱说话、乱打人,我们教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扯了扯小胖,“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程殊靠在墙边,出声阻止,“别,我独生子。”
“子不教父之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好歹也干过大队长,别好赖分不清。”梁慎言挑起眉,问他,“还觉得晦气?”
程殊猛地抬头,愕然地盯着梁慎言。
原来那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梁慎言是听见了的,他一直以为那么小声,只有他听到了。
小胖他爸万万想不到几个月前的一句话被翻出来,连忙道歉,“我嘴贱,我不识好歹,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人。”
程殊眨了下眼,收回视线,很轻地笑了声,觉得没意思,转身回了房间。
他走了,梁慎言自然不会在院子里多待。
为了这种人,多陪他闹会儿都嫌浪费时间。
“操你大爷的张大力,还老子两百块的烟,你个龟孙子在背后使坏是吧!”程三顺反应过来了,气得擀面杖直接往他身上砸,“老子家的事,跟你有个屁关系,嘴比厕所还脏。”
擀面杖砸到胳膊上,疼得叫了一声。但这回一家子吭都不敢吭声,匆匆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几张钱,往水池边一放,狼狈地往外走。
闹事的一走,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程三顺正生气,连擀面杖都不想捡了,搬了条凳子坐那儿,好一会儿不说话,呼哧呼哧地喘气。
林秋云沉默地站着,那些话句句都刺耳,她走得干脆,程殊却承受了不该承担的。
又过了会儿,她捡起擀面杖,又端了盆水把地冲干净。
“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好好的日子让你搅得。”程三顺习惯地摸烟盒,想起上回进医院,给戒了有段时间,“我对他再不好,那也养他这么大。”
闻言林秋云一怔,“你就当房子租给我,多个做事的,等他高考完,我还去城里的厂上班,他学费有国家补助,生活费跟别的我出。”
“几十岁的人了,说的什么话,该住住你的,跟谁撵你一样。”程三顺站起来,从她手里拿过擀面杖,“小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们北方喜欢吃自家擀的饺子皮,给他弄点,住这么久了,别好像亏待他一样。”
好歹是在一起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么多年过去,性格都没怎么变。
真了解对方,也真生分不起来。
林秋云听懂了他话里意思,跟进了厨房,好奇问:“小梁是在这租了多久,过年是要回去了?”
“半年。”程三顺解释了句,“算下来三月份到期,不过人家有钱,在乎这一个半月的吗?过年谁不回家去团圆,去了谁还回来。”
“那也是,都回家过年了,再忙忙不就到期了。”林秋云叹了声,“瞧着小殊跟他关系挺好的,这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谁知道的。”程三顺动作停了停,“不过人小梁心地好着,住这么久,有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找他通通路子。”
林秋云瞪他,洗了手在一边和馅,“你可别乱攀关系,人家再有本事,也跟家里没关系。”
厨房里两人小声聊着,房间里那两人倒是安静得多。
他俩一人坐了张椅子,做着各自的事。
从外面进来后,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所以干脆不说了。
今天原本是出去走走,解闷散心的,结果还变得更糟心了,头都磕破了。
然而心里反而不觉得烦躁,有一种发泄完了的平静。
“这道题你看看,我好像理解错了。”程殊把卷子折起来,滑动椅子到梁慎言旁边,“题干条件是不是错了?”
梁慎言坐着玩手机,听见声抬头,对上程殊的眼睛,勾了勾唇角,接了过来。
“你搭话的方式,太生硬了。”
程殊被戳破了小心思,低咳了声,转着笔虚心求教问:“那你教我一点不生硬的呗。”
梁慎言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给他重新勾了题干的条件,“心里舒坦了?”
“本来也挺舒坦的。”程殊凑过去看卷子,扫过梁慎言的手指,指节修长有力,连手背的青筋都很性感,“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刚那样太凶了,可凶可凶的。”
梁慎言捏捏他后颈,揪了一下,“小狗不凶,还是小狗吗?”
程殊撇嘴,抬起头咬一口他的脸,“咬你。”
梁慎言失笑,把卷子给他放桌上,伸脚勾住他的椅子腿,不让他走。
程殊把笔往桌上丢,笑嘻嘻地凑到梁慎言面前,勾住他肩膀,眼睛里都是得意跟机灵,“我觉得我有点坏。”
“可是,真痛快。”
以恶制恶不可取,但太爽快了。
从心到身体都舒舒服服的,一股憋着的劲儿就这么撒了出去。
梁慎言被他逗笑,觉得程殊太好玩了,哪有人这么有意思的,光是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无聊。
手捏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过分干净的眼睛,“坏点儿好。”
离得这么近,又这么亲密,下意识地都靠近了对方。
他俩接了一个粘粘乎乎的吻,轻轻地舔开唇缝,等被咬住了舌头又躲开,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咕哝。
等亲完了,程殊滑着椅子回到桌前,捡起那支笔,舔了舔唇继续写卷子。
“不跟你玩了,耽误人进步。”
梁慎言原本是要起来去接水,听到他的话,伸手捏他的后颈,“不跟我玩跟谁玩?”
程殊缩了缩脖子,嫌他烦,笑眯了眼睛看他,“跟你玩跟你玩。”
不愧是少爷脾气,可真难伺候。
“好好进步吧,程殊同学。”
他还等着,程殊真正从这片土地里,破土重生,长成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第069章 第 69 章
白天家里来人闹了通, 晚上那顿饭倒是变得挺和谐的。
为了给程殊补补,又是炖了腊排骨,又是炖了条鱼,四个人硬是弄了一桌六七个菜。
专门给梁慎言包的饺子也煮了一盘, 还有两种口味的馅。
程殊坐那儿, 看他爸给夹菜, 又看看他妈给盛汤,心里别扭又不自在,但到底是没能拒绝。
排骨吃了,鱼汤喝了, 最后还吃了好几个饺子。
那盘饺子大半都是梁慎言吃的,倒不是他不爱吃米饭,是今天这饺子的确比平时街上买皮包的好吃。
家里自己擀的皮, 不会软塌塌的, 又薄又面。
从林秋云回来后, 那些家务事就到她手里,做饭是程三顺。
程三顺手艺好,打牌少了,还挺挑剔别人做菜,干脆自己做了。
程殊从小到大, 都习惯做这些。不过他爸妈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 这几天看他进去就把他赶出来, 他就懒得去了。
所以吃了晚饭,他俩也不在客厅待, 就自己回了房间。
大鱼大肉的, 程殊吃得有点撑,这会儿站着消消食。
头上的伤不算严重, 不怎么疼,都赶不上这会儿胃撑得难受。
梁慎言洗完澡推开门进来,见他在那儿揉肚子,反手关上门,笑着问了句,“给你拿片药?”
程殊靠在衣柜侧面,不想理他的调侃,手贴着肚子,暖乎乎的。
梁慎言拿掉包着手的塑料袋,扔垃圾桶里,又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水,“今天你别洗澡了,反正昨晚才洗的。”
“你那伤口碰不了水,别感染了。”
程殊“啊”了声,胃里舒服点了,挪到椅子旁边坐下,磨磨蹭蹭地开始写着寒假作业。
梁慎言挂好毛巾,坐到另一张椅子里,打开笔记本放在腿上,点开了前几天收集的资料。
这一阵他哥那边没什么事给他做,他人不在,集团年会那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闲着的时候干脆找了几所学校的资料。
高考离他太久远了,很多学校的专业、院系都有变化,他想提前给程殊梳理出来一份可以报的院校名单,到时候选一个就行。
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肯定比学校发的那本填报书靠谱。
程殊看着力学大题,想得头疼。
写了一会儿就走了神,刚好手机屏亮了,他瞄一眼旁边专注的梁慎言,迅速拿过手机,点开了群消息。
离过年只有四天了,群里的卷王作业都写了一半多。
也就这两天才得空在群里瞎聊几句。
【刘柳:过年去逛灯会吗?街上有舞龙!】
【舒凡:在家门口,可以去。】
【刘柳:好像是初四那天有,那一起去。】
【龙芸芸:初二就完了,我得去外婆家。】
【庄悦:哈哈我家就不一样,全住一起。】
【王世豪:那初四一起?】
【周明越:介意我带个妹吗?】
【庄悦:震惊!你谈恋爱了?】
【周明越:亲妹,上小学。】
【程殊:我可以。】
大家在群里聊着,程殊趴在桌上,返回去看了眼日期,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言哥,你票买的哪天?”
梁慎言正在整理资料,听见后头都没抬,问他,“买什么票?”
程殊以为他没听清,又解释了一遍,“回家的票啊,再有几天过年了,机票临时也不好买吧。”
梁慎言正在打字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程殊表情怔住,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察觉到他情绪变化,声音弱弱地问:“可是过年了,不都要回家的吗?之前还打电话问你了。”
梁慎言眉头轻轻皱了下,合上笔记本,耐着性子跟他说,“不回,在这里陪你过年。”
“不用你陪。”程殊一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椅子往后滑,倏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意思是——”
梁慎言拧着眉,往后靠着椅背,直勾勾地看程殊,等他自己说不下去之后,才开口,“有没有跟你说过,不管什么事,尤其是我俩的事,想好了再说。”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冷的,有距离感的。
从小就这样,跟谁都一个样。哪怕熟了,也不是那种跟你勾肩搭背的人。跟关一河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熟,是慢慢处久了才允许他们跨入自己的圈子。
对什么人什么样,心里有一条界限,分得很清楚。
这会儿他语气和表情一块冷下来,就显得很凶。
他俩相处了这么久,生不生气,一下看出来。
程殊有点无措,话是他问的,梁慎言生气也是能理解的,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喊了声,“言哥。”
梁慎言伸腿抵着椅子腿,不让他凑过来。
每回这样喊,那就是在撒娇,知道他会心软,然后能糊弄过去,抱着胳膊板起脸,“好好说话。”
程殊撇嘴,心里也委屈。
刚才还勾着椅子腿不让他走,亲来亲去,这会儿又不让人靠近了,“好好说的。”
“想我走?”梁慎言很不高兴,情绪一点都没藏着,全在脸上。
程殊连忙摇头,“没有,不想。”
怎么会想他走,是怕他走。
梁慎言一直都挺惯着程殊的,除了上回他俩在一起前那事,晾了程殊几天,后来在一起了,再没真正的发过脾气。
现在气到了,觉得程殊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那是要我回去过年?”
程殊是会哄人的,但这会儿被连着问两句,挨训一样,小声嘟囔,“那不是怕你家里想你回去吗?”
“嘀咕什么,说。”梁慎言拧起眉头,“你想好了再说。我要走了,回来就指不定得等什么时候。”
他在这里,回不回、什么时候回是自己说了算。
等回去之后,隔了一千多公里,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那就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梁慎言一瞬不瞬地看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回去?”
他说完看程殊的表情,不用回答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你就一直这么想我的?觉得我留在这还是为了玩,时间到了想走就走,想抽身就抽身是吧。”
程殊怔住,坐那儿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看梁慎言,伸出手想去拉他,却被梁慎言躲开了,手落了空。
手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
他想辩解、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心里一直藏着的事咕噜冒上来。梁慎言说的没错,他心里是一直都做好了梁慎言随时会走的准备。
“不是在玩,我没觉得你在玩。”程殊艰难地开口,想说明白一点,“我怎么会觉得你在玩,我有心,知道的。”
“你有心?你有心就是一直在心里觉得哪天睡醒了,我买张机票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都不管了是吧。”梁慎言跟他说话很少这么凶,这会儿是真气到了。
程殊又伸手去拉他,这回梁慎言没躲开,让他拉着,“你别气,别跟我生气,我只是怕。”
是真有心,对他的好都记着的。
梁慎言只瞪他,没说话。
看他不说话,程殊心里更没底了,不知道能把梁慎言气成这样,“那我不是怕你为了我留在这,到时候阿姨他们不高兴。”
梁慎言继续瞪他,倒是开了口,“那你就赶我走?”
程殊摸摸他的手腕,摇摇头,“谁赶你走了,不走了不走了,你留在这里过年,过完年还陪我高考,等过完暑假跟我一块去学校报道,都跟你一起。”
哪里还敢说走不走的事,他和梁慎言是一样的,想一直在一起。
梁慎言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招人心疼。狠了心扒开他手,别开脸笑了声,不看他了走到床边。
掀开被子躺床上了,气得闭了眼,“说得好听。”
程殊愣愣地坐在那儿,一脸茫然无措。
他怎么说什么都不对,他到底想不想赶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正想过去哄人,再解释解释,就见梁慎言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不由心里委屈了。
刚站起来,房门被敲响了。
程殊看一眼梁慎言,叹了口气,走过去先开门。
门外林秋云端着一盘橘子,看到是他开门,脸上立即堆起了笑,“昨天买的砂糖橘,你们一边看书一边吃啊,别累着,过年了就该玩。”
程殊心里有事,还琢磨怎么哄人,哪里还顾得上别扭,伸手接过来,回头看一眼梁慎言,“知道的,谢谢。”
林秋云看他这样,有点担心又不敢多问,只是宽慰了一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见程殊只穿了毛衣,催他进去,“那你进去吧,外面冷,别吹着了。”
程殊看她去了客厅,才端着盘子转身,反手关了门。
他俩很少吵架,别说吵架了,红脸的时候都很少。
像刚才那样,梁慎言直接站起来不理人的情况,那就更少了。
再会哄人,程殊也犯难了,被这么一打断,不知道从哪起头去继续聊刚才的事。
他也不敢聊了,这已经都够生气,再说错几句,那得不跟他一个房间了。
“言哥,吃橘子吗?”程殊挠了一下头,捏着一个橘子站床边问:“很甜的,吃一个?”
梁慎言差点气笑了,一下坐起来,靠在床头。
“憋了半天,就问我吃不吃橘子,你怎么不问我买几点的票了?还打算送我去机场是吧。”
程殊一哽,其实他还真有这个想法,送梁慎言去机场,然后再自己回来。
反正坐过一回车,他丢不了。
梁慎言一看他反应,立即知道被他说中了,敢情程殊自己都编排好了离别的大戏,他一个人在这里琢磨年要怎么过。
“哪怕是过年我留下来了,想好怎么带我玩,心里也还琢磨着哪天我走了的事,是不是?”
程殊站在床边,反复揉着那个橘子,一问一个不吭声。
怎么说嘛,全给猜中了。
“程殊,你可真行。”
梁慎言想起来往外走,都不知道能去哪,干脆又躺了回去,“自己琢磨,琢磨不明白就别跟我说话,想清楚我到底是哪样的人。”
程殊摸了摸鼻尖,看他又躺了回去,心里难过,又有点奇怪的畅快。
刚才还只知道傻傻地站着,等人躺下了,他又知道该怎么办了,靠过去蹲那儿,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想,不该给自己代入一个留守小狗的结局,你都说了要陪我一块高考,还给我辅导作业,又带我出门玩,对我这么好,我还想你要走的事,是我想岔了,自己想不明白。”
第一次谈恋爱,难免生疏犯错。
程殊觉得自己挺知错能改的,想岔了改正就好。
“你要不打我两下?你别自己生气了。”程殊软了语气,摇着他肩膀好声好气地哄着,“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我没那么想你,我只是不太想你为了我耽误自己的事,你那一阵都忙成那样了,还惦记着我。”
梁慎言被他晃得气不起来了,但不代表不生气了,转过身来,握住程殊的手。
离得近,能闻到橘子的味道。
“我打你做什么。”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在这是耽误自己的事,所以觉得受不起了,还惦记着以后想还我,是不是?”
上回他俩在一起的事,他让程殊自己想,程殊想岔了好几条路,连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什么样都不清楚,就敢躺他床上。
那这回他就跟程殊掰扯明白,什么事都摊开了、敞开了说。
程殊语塞,眼神躲闪开,“我……”
梁慎言坐起来,伸手把程殊从地毯捞起来,让他坐床上,给他揉了揉膝盖,“我对你好,让你有这么大压力,所以跟我面前乖了,也不酷哥了,其实心里净在琢磨怎么对我好,还想跟我做,以后加倍还我。”
程殊垂着头,不说话了。
蹲着好半天,腿有点麻,这会儿被梁慎言一揉,酸酸痒痒的。
“别这么想。”
梁慎言语气比刚才温柔,跟平时差不太多,“我说过,我是你的话不一定能有你做得好,所以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好想想我们俩是什么样的,这恋爱要怎么谈。”
他俩家里的差距太大了,之前程殊总不说,看着也不像是放心里。
但梁慎言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主动提起来,维持着平衡,保护着程殊的想法。
那次在外面吃饭,程殊抢着付了钱,还高兴地跟他说,那是他自己存的。
后来给程三顺买的那件外套,也是他俩一人一半付的钱。
事都是小事,不想也就过去了。
但过去了不代表不存在,存在就得解决。
程殊抬起头,抿着嘴角,那双第一眼就吸引了梁慎言的眼睛,这会儿眼角红的,就更招人了。
“那你别生气,我会想的。”
梁慎言“嗯”了声,让他睡里边去,自己下床关了灯。
回来躺好的时候,程殊就靠了过来,不像平时那样窝他怀里,只伸手揪着他睡衣。
梁慎言叹了一声,伸手把人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背。
“瞎想什么,生气归生气,没不让你碰。”
程殊呼吸声一下大了,环住他的腰,头上纱布包着的伤口,有点隐隐作痛。
“那你也别气着自己。”
梁慎言低头,亲在他伤口旁边,“气呢,怎么不气。”
程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不气不气,我想得明白。”
梁慎言听了,眼神变得柔软,“睡吧。”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程殊醒来的时候,身边被窝里没人,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穿上拖鞋就往外走。
他爸他妈看见他就穿了个睡衣跑出来,都没反应过来。
今天可是零度,这发的什么怔。
“大早上的穿这点,别给冻感冒了,还得花钱。”程三顺正在磨刀,这几天得给年三十备菜,用刀的地方多。
旁边林秋云擦擦手,斜一眼程三顺,看他东张西望的,“找东西啊?要什么我给你找。”
程殊站在那儿,左右都没看见梁慎言,心里慌了,“妈,梁慎言呢?他走了?”
林秋云被他一声“妈”叫懵了,愣住没反应。
看她没反应,程殊更心急了。
正要去外面找,忽然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去换衣服,去换药。”
这声音太熟悉了,每天晚上都在他耳边说话呢。
能根据语气想象出表情什么样。
程殊清醒了,抬头看过去,瞥见梁慎言眼里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飞快溜回房间。
等他换好衣服再出来,梁慎言已经推着自行车在那儿等着。
“去换药也得吃东西,这个拿着路上吃。”林秋云给他弄一个油条包饼,“去的路上小心点,骑车注意路边的冰。”
天冷,路上有水的地方容易结薄冰。
走路、骑车不小心容易滑倒。
程殊接过来,几步走到梁慎言那边,乖乖地喊了一声,“言哥。”
不等人回答,又问,“你吃不吃?”
手里举的是他妈刚给的油条包饼,一点也没觉得哪有问题。
程三顺、林秋云:“……”
梁慎言给他把手按回去,让他上车,“别献宝了,自己吃,我这还生气呢。”
程殊“哦”了声,坐后边吃自己的,“那你少气一会儿,我想着的。”
梁慎言摇头,骑上车,打了声招呼,载着人就走了。
气吗?
肯定气,哪能不生气,尤其程殊惦记着还他。
可怪不了程殊,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没真的一走了之。
但记性得长,不然总这样,程殊还没怎么呢,他得气出病来。
气的时候,是真想给他屁股几巴掌,让他疼疼。
第070章 第 70 章
程殊脑袋上包着的纱布, 换了三天药才拆了,扒开那儿的头发,能看到伤口表面结的一层痂壳。
好是好了,但不能碰水, 得等结痂掉了才行。
比起他的, 梁慎言手背的口子恢复得快多了, 第一天陪程殊去换药的时候,护士用碘伏给消毒,防水创可贴一盖,第二天就好了。
梁慎言抓了抓他的头发, 收回手揣口袋里,抬脚往外走。
今天他俩来换药没骑车,走着来的, 一会儿要去买点东西再回去。
程殊手也揣在口袋里, 跑两步跟上去。
他觑一眼梁慎言, 心里打鼓,都不知道得说点什么才好。
主要是,梁慎言从那天晚上起,就跟他不亲了。
不是那种冷着你,完全不搭理你的不亲, 就是有距离了。
这几天和他该说话说话, 该换药换药, 夜里也还睡一张床,但哪哪都不对劲, 在房间里不摸摸也不亲亲了, 语气跟刚来的时候比,还淡了呢。
他爸妈还高兴多了个人在家过年, 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梁慎言还在生气。
“言哥,你想喝什么?”程殊自认为很聪明地找了话题,转过头问他,“老程肯定喝酒,我妈估计喝饮料,你喝什么我跟你一样。”
梁慎言看他,扫了眼路边的商店,“都行。”
程殊吃了个瘪,抿抿唇,不觉得受挫地继续问:“那一会儿买虾你会挑吗?我不太会。”
梁慎言这回都不看他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回了条消息,“活的就行。”
程殊努努嘴,垂着头,踢了一下路面的石头,心里都快郁闷死了,巴巴地问:“那鱼要买什么鱼?草鱼鲤鱼还是鲫鱼啊。”
梁慎言余光一直都在留意他,见他直直往电线杆上撞,手一伸,拎着他外套的帽子,把人拉到一边,“好好看路。”
看他立即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强忍着心软别开眼,松了手往前走,“是鲈鱼。”
程殊才刚打起来的精神,一下又蔫了。
“哦”了一声,跟在梁慎言后面,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嘴上不说了,心里还在琢磨呢。
这回梁慎言又让他想,还给他掰开了说得挺多。他也想了,可是他觉得梁慎言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他那么想的确不对,可一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要是梁慎言真走了,难道他还不能追去啊,又不是没长腿。
想着想着,程殊抬头看眼走在前面的梁慎言,小声地叹了口气,心烦意乱的。
他以前是怎么会觉得梁慎言好哄的,真生气了一点都不好哄,还不敢随便说话,怕又说错了。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
程殊听到声音抬头,来不及停下,直接撞在梁慎言身上,鼻子磕到拉链,疼得“嘶”了声。
梁慎言皱了皱眉,伸手扒开他捂着鼻子的手,发现鼻尖那儿蹭红了一小块。
“走路也心不在焉的,一天在想些什么?”
程殊疼得眼泪花打转,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抬起头泪汪汪地看他,“想你让我想的事呗,还能想什么。”
梁慎言给他气笑了,发现他鼻子没破皮就收回手,转身去卖水产的那家店门口。
真知道怎么惹人生气,也知道怎么让人心软。
程殊看他那样,心里有数了,立即追上去,“我真快想明白了,你别气了吧,都好几天不理我了。”
梁慎言觉得程殊扭曲事实的本事挺厉害,站在塑料筐面前,看了眼里面的鱼,“不理你?那还是我的错?”
程殊摇摇头,探头看玻璃缸里的基围虾,“没没没,我的我的,都我的错。”
梁慎言懒得跟程殊闲扯,捞了一条看着四五斤重的鱼,“老板,称这条。”
程殊已经扯了个袋子,正蹲着捞虾,“老程最近是不是悄悄发财了,怎么舍得买虾,还两斤。”
他们爷俩自己过年的时候,辣子鸡、清蒸鱼跟腊肉腊肠,荤菜就差不多,其他素菜拼一块,除夕过后还能吃三五天。
梁慎言想起出门前,林秋云给程三顺钱的事,摸出纸巾擦手,“那是,发的阿姨的财。”
程殊一听愣了愣,蹲那儿抬起头,忍不住笑了,“我说呢,就他那抠门的样子,哪舍得。”
从那天早上无意喊了声妈,程殊的别扭也维持不下去了,母子间相处近了些。
分开了十几年,着急的时候,脱口而出喊得一点都没阻碍。
事后他复盘了下,把那行为归咎于奇妙的血缘关系。
明天就除夕了,今天街上人不少,都是趁早来买蔬菜、水产的。
他俩站在一堆人里,就特别显眼。
水产店都还好,等到那边肉铺买新鲜后腿肉,还有菜贩面前买素菜,那才叫一个格格不入,一群叔叔嬢嬢里,混入了两个小伙子。
买完东西,两人手上都没闲着的,全拎了东西。
回家的路不远,但拎了东西,还都是塑料袋,绳子勒手,走这二十分钟下来,到家的时候,手心都红的。
程三顺正在那儿磨刀霍霍向公鸡,得今天先杀了处理干净,明天上午事不少,哪有功夫弄这个。
“你那刀行不行,磨了那么多天,杀个鸡还叫半天。”林秋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今年刚熏的腊猪蹄,看着黑黢黢的,等洗干净炖萝卜特好吃。
才说完,就看到他俩回来,表情立即变了,放下盆到门口接他们,“怎么买了这么多,不是就让你们买鱼跟虾,还有芹菜,走这么半天累吧。”
梁慎言手里的没让她接过去,自己拎着往厨房走。
程殊有了这段时间的经验,干脆地撒了手,一边捏手一边解释,“言哥说多买点,反正都要吃,冬天也能放。”
“要我说,还是小梁想得周到,这时候不买,初一到初七你去街上想买都买不到,人都关门了。”
程三顺终于给鸡制服了,往盆里一放,用开水浇着脱毛。
“马后炮。”程殊到水池边洗了手,水凉丝丝的,冻得很。
看见梁慎言走过来,走过去堵他跟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提醒,“去卫生间洗,外边水太冰了,冻手。”
梁慎言点头,看见他脸上的笑,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捏了捏他手腕,才往卫生间走。
程殊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摸了摸刚才被捏的地方,心里更踏实了。
其实原本也没觉得不踏实,只不过还是怕嘛,担心真的哄不好了,心里有隔阂了。
“在哪愣着做什么,脑袋的伤都好了,过来跟我一块拔毛。”程三顺搬了张小凳子坐盆边上,“我这腰真是,一点不行。”
程殊答应了声,也拿了条凳子坐他边上。
“你才多大岁数,是哪都不行,干点活能哼唧半天。”
程三顺一抬手吓唬他,哼了声说:“那要不是你说小梁留下来过年,我能再折腾这么大一只鸡?”
程殊不跟他掰扯,生怕一会儿嚷嚷起来,又给他这恋爱的路添堵。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点,别一会儿又说他赶人。
程三顺跟林秋云是前天才知道梁慎言不回去过年,要在这边过的。
那会儿他们换药回来,他瞅着机会就悄悄说了,生怕他爸一个缺心眼,往枪口上撞,又问梁慎言多久走。
毕竟过年在所有人眼里那都是大日子,得跟家里人一块过。
这不回去过年,多半是家里有事,或者闹得不愉快了不想回。他爸妈不知道梁慎言家里边的事,更不知道他俩的事,哪能不问。
不过知道了以后,都挺高兴的,年夜饭的规格又往上提了提。
心软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了,这晚上梁慎言还跟前几晚一样,看会儿书,又靠着床头玩了会儿手机,给程殊小心地洗了洗头,到点就打算睡了。
程殊正坐那儿等头发彻底干,见他要睡了,立刻走过去,“我也要睡。”
梁慎言正要躺下,听他这么说就“嗯”了声,先让他自己爬到里面去。
程殊看他动都不动,心里有点失望,撇着嘴从他身上爬过去,掀开被子躺好。想了想,自己那话说出口,被晾着也应该,又给自己哄好了,侧过身盯着梁慎言,等他躺下了,立即滚到他怀里。
声音又乖又脆地喊了声“言哥”。
梁慎言知道他在卖乖,眼里藏着笑,抬了抬胳膊,换个舒服点的姿势搂着他,问他,“什么?”
程殊一听他语气,抿着唇摇头,没往下说。
不是不敢说,是他没理清楚要怎么讲才能讲明白,他怕说不明白,闹得过年都过不好。
他不想跟梁慎言一块过的第一个年,就有瑕疵。
“那就睡吧。 ”梁慎言也不逼他,伸手拉了灯线,“嗒”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只有一点外面透进来的光。
程殊以前一直都不习惯和别人睡,连他爸都不习惯,现在被这么搂着,反而觉得心安。
手搭着梁慎言的腰,微微仰着脸,一双眼睛睁大,在黑暗里望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凑过去想亲了一下他。
梁慎言没有躲开,只不过伸手挡住了程殊的脸。
“不给亲。”
程殊心里都快下一场暴雨了,张口就咬住他的手,牙齿叼着,口齿不清地抱怨,“亲都不给亲了,那我也不给你抱了。”
梁慎言低笑了声,说他耍无赖,然后捏着他的嘴,抽出被咬住的那只手,“不能给你养成习惯,每次做了什么心虚,就这么对付过去。”
程殊转过身去,反驳他的错误总结,“才没有,就想亲你。”
梁慎言失笑,在被子上蹭了蹭手,靠过去把人搂了回来,“那就不抱了,睡吧。”
搂结实了才闭上眼,用下巴蹭了蹭人耳朵。
程殊磨了磨后牙,抠着他手指,没用什么力气,最后还是握在一起,背贴着胸这么睡着了。
冬天里,房间里开着暖气,睡着了四周还是暖烘烘的。
贴在他身后的人,就像一座安全的岛。
稳稳地立在那,只要他想靠岸,随时都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