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感官的缺失就会放大另一个感官的感受。

    简从黎眼盲之后一直在用耳朵接触世界,人声、机械音、自然音。

    可不管什么声音落在他耳朵里,都是黑白的、画面缺失的。

    决定要假结婚让爷爷安心的时候,简从黎脑中不自觉响起那个,在马路上拽了他一把的男孩声音。

    他听过很多好听的声线,但都不如那人的顺耳。

    简从黎说不出顺耳在哪,就像现在他也弄不明白,听到赵夜清那声软软的老公时,心头仿佛被羽毛轻扫过的感觉是什么。

    陌生的感觉转瞬即逝,像是从未出现过。

    简从黎暂时将这种感觉定义为太肉麻,随即他给出改良方案:“叫我名字。”

    “好的!”

    其实赵夜清也对老公这个称呼不太习惯,他能这么顺畅地喊出来,还得归功于上一辈子的广播剧打工经历。

    打工人打工魂,老板的指示就是神!

    赵夜清在心里练习了几遍简从黎的名字,时间一晃到了傍晚。

    从之前和卫威的聊天中,赵夜清了解到现在的简氏是简忠简老爷子当初一手创办起来的。

    能创办这么大公司的人,头脑和手腕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赵夜清有点紧张,他怕自己被识破然后直接下岗。

    不行!说什么他都要保住这份工作!

    外面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简从黎也闻声从楼上走下来。

    赵夜清对着玻璃紧急检查了一下仪容仪表之后,小跑到简从黎身边,犹豫片刻赴死般挽上了他的胳膊。

    因为是在家里,所以简从黎没有穿衬衫,只穿了件棉质短袖t恤,小臂突然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有点不明所以。

    “干什么?”

    赵夜清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提议道:“我在想,这样会不会看起来恩爱一点。”

    本就不习惯肢体接触的简从黎,在车祸之后更是应激一样,抵触别人的类似于搀扶的触碰。

    但眼下为了让爷爷相信他们的关系,他没有甩开。

    于是简忠进门时就看见,他那一向不与人亲近的孙子这会儿任由贴贴,而挽着他的男孩眉眼明媚灿烂。

    还怪养眼的。

    “爷爷好!”赵夜清乖巧喊道。

    简忠虽然很希望自己的孙子幸福,但老一派的观念还是影响着他。

    于是只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让赵夜清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没有读心术看不懂简忠在想什么,生怕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鉴于多说多错的真理,他决定暂时逃离这个危险之地:“我去厨房帮忙。”

    爷孙俩在客厅坐着,一段时间不见,简忠上上下下将简从黎看了一遍,发觉他好像又瘦了些,暗自叹了口气:“你喜欢那个小孩?”

    简从黎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接着说:“你别为难他。”

    要说冰块脸就有这个好处,喜怒不形于色,撒谎也看不出来。

    简忠哼哼两声,心道这有了媳妇儿胳膊肘就往外拐,不过他打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不管怎么样,简从黎在这世界上多了个亲近的人,而不是只有他这个黄土埋到脖的老头子。

    两人聊了会儿公司里的事,就听见南姨喊吃饭。

    南姨将两盘菜放上餐桌,笑着跟爷孙俩说:“今天尝尝清清的手艺,我看他那厨艺不输我呢。”

    端着菜出来的赵夜清闻言,不好意思道:“哪有。”

    他明白南姨是在给他说好话,希望他在简忠面前留个好印象。

    南姨对他这么好,但他其实是假的,赵夜清心下突然有点内疚。

    饭菜满满摆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

    赵夜清落座在简从黎旁边,待简忠的目光投过来时,他开始做作地给简从黎夹菜。

    因为眼睛问题,简从黎平时在家里吃饭也是像在饭店那次一样,需要提前分出来一份摆在他手边。

    但今天他特意筹谋了这场秀恩爱大戏,现场给简从黎夹菜。

    “吃块排骨,这是我做的。”

    “再来点鱼,补充蛋白质。”

    “我给你盛碗汤,南姨炖了一下午呢。”

    见赵夜清给简从黎忙活半天自己都没顾上吃一口,简忠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挺高兴。

    看来自己孙子没找错人,他也可以放心了。

    “快吃吧,菜都要凉了。”简忠随意催促一句,其实是在和赵夜清说。

    赵夜清应了一声,然后边吃边不时地看简从黎。

    简从黎吃饭很慢,斯斯文文的,赵夜清觉得他大概就是那种低食欲的人,吃东西只是为了维持生命。

    见他夹起那块红烧排骨吃了一口,赵夜清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肉质软烂入味,味道咸香可口,手艺确实不错。

    简从黎“嗯”了一声。

    赵夜清弯起眼睛笑道:“好吃的话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南姨在一旁打趣:“喔呦,真是受不了你们小两口。”

    这一顿饭在赵夜清看来十分成功,不仅没被识破,他还能感觉出来简忠心情好像不错。

    因为简忠身体不太好,所以吃过晚饭他就直接在这里住下了,省去来回奔波。

    演了一晚上的赵夜清有点累,他现在只想在床上躺平,又突然想起来下午南姨说他要和简从黎一起睡。

    和老板睡一张床上,也太诡异了。

    他跟着简从黎上楼,他的行李还放在主卧里。

    进屋后赵夜清把门轻关上,小声问道:“我也要在这睡吗?”

    简从黎顾虑着留宿的简忠,回:“今晚先在这里睡吧,旁边有一个空房间,你明天去收拾一下,不要惊动南姨。”

    “好。”赵夜清放下心来。

    他见简从黎从衣柜拿出换洗衣物,问:“你是要洗澡吗?我帮你。”

    “不需要。”

    听到简从黎带着冷意的语气,赵夜清才反应过来,他不喜欢别人因为他眼盲而帮忙生活上的事。

    简从黎洗澡期间,赵夜清一直留意着浴室里的动静,怕他出什么意外。

    好在最后他安全出来了。

    “能借用下浴室吗,我也想洗澡。”赵夜清怕简从黎有洁癖,他看过的小说里总裁都是这样写的。

    “可以。”

    赵夜清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简从黎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他瞟了眼墙上的钟表。

    才十点,这就睡了?

    算了,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赵夜清关了灯爬上床。

    这张床很大,他和简从黎一人睡一边中间还能再睡一个。他不敢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睡这张床该有多快乐。

    赵夜清闭上眼睛努力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十点睡觉和他的作息出入太大。

    在黑暗环境中人的胆子就会变大,他出声试探:“老板,不对,简从黎,你睡了吗?”

    “什么事。”

    赵夜清问道:“为什么那天你会一个人过马路?”

    他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但他想知道答案。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赵夜清在心里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简从黎果然是去寻短见的。

    他知道简从黎大概不会回答了,于是转换思路:“我换个问题,听南姨说,你最近不去医院治疗眼睛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简从黎:“你问题很多。”

    赵夜清见对方终于出声,他翻过身来趴在床上面向简从黎:“我上网查过了,很多时候看不到治疗效果并不代表没有作用,只要等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能好了。”

    “睡觉。”简从黎命令道。

    赵夜清泄了气,躺回位置上,或许是他操之过急交浅言深了吧。

    黑暗中,简从黎睁开眼睛,本就不浓的睡意尽数消散。

    有些记忆会随着时间模糊逝去,但有的却深刻地像扎进肉里。

    对他来说,相比于永远看不到,那种一次又一次揭开眼前的纱布,又一次次失望的痛苦,要更难捱。

    几乎渺茫的几率,又有什么追求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