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晚上22点。

    春雷自遥远的天边缓缓传来,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雨势未消反浓,将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夜色浓郁弥漫。

    江户川柯南只身站在冰凉的雨里,细密的雨水连成了线,不断坠落在他早已湿透的发顶,自发尖处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脸颊流淌进白色的衬衫衣领里。

    “……兰……”

    他抬起手,试图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像是锁着一把无形枷锁,声音在雨中消散,如浮云一般飘散无影。

    雨声喧嚣,毛利兰似乎听到有人透过这漫天的雨声轻轻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是谁?

    她动动手指,纤细的羽睫微微颤动,良久,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已然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雨中,那道熟悉的,自己曾日夜思念的身影,无声的牵起唇角苦笑——

    “你……”

    雨水顺着额角淌下,她的唇有如白纸一般苍白。

    “到底是谁。”

    一天前。

    星期四,午后13点。

    吃过午饭,毛利兰正半倚在事务所窗边的沙发,晒着太阳小憩。

    “奈奈。”野泽打开办公室的门,对着正收拾着本周档案的奈奈招了招手,“来一下。”

    “来了——”奈奈应着声,将那一摞档案整齐的码在桌边,然后才从座位上站起,向着野泽的办公室走去。

    半小时后。

    “喂,奈奈怎么还不出来啊。”阿久津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老板居然和她聊了这么久。不会又要接什么大项目吧。”

    “怎么可能。”成濑用手肘捅了捅阿久津,“你看奈奈说的兴高采烈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在聊公事。”

    “嘶——你这么一说……”阿久津眯起眼观察起来,“她怎么还时不时回头看兰一眼?嗯?等等,老板桌上放着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成濑向前探了探脑袋,“喂喂,那不是……”

    “戒指?!”

    阿久津和成濑赶忙互相捂住对方的嘴,小心翼翼的观察卧在窗边小憩的兰——万幸,她并没有被吵醒。

    又过了10分钟。

    奈奈总算是从野泽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成濑和阿久津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她。

    感受到两人的视线,奈奈回头看了看在办公室里已经开始低头翻看起案件的野泽,又探身看了看还在窗边熟睡的兰,冲着二人无声的挤了挤眼。

    他们两人马上会意,装作一副要出门透气的样子,和奈奈先后走出了事务所。

    “快说。”事务所外,成濑看着一脸坏笑的奈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和老板聊了什么?”

    “嗯咳!”奈奈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明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要去聚餐?”

    “嗯……是啊。”阿久津呆呆的点了点头。

    “聚餐后!”奈奈故意放慢语速卖起了官司,“老—板—准—备——”

    “准——备?”成濑看着奈奈聚精会神的等待着下一句。

    “向!兰!姐!表!白!”

    “哈???”

    成濑和阿久津同时张大了嘴巴。

    本来以为,明天晚上只是一顿无比寻常的聚餐,怎么现在,突然就变成了老板的大型表白现场啦?!

    “老板终于要兰表白了?”阿久津看了看同样一脸懵逼的成濑,“兰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表白这种事,当然是要有惊喜才行!”

    “那个……”成濑挠了挠头,“虽然我是百分百支持老板和兰在一起啦……可是你们不觉得……最近兰好像一直在躲着老板吗?”

    “躲着老板?什么时候?”

    “你出差这几天啊,兰连污水案件都推掉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接下委托后半途而废过。”

    “哎呀…小情侣之间闹闹别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奈奈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等到晚上老板拿出戒指,深情款款的向兰姐告白一通,保准什么误会都消除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奈奈举起双拳,眼里燃烧起熊熊斗志,“听好!我姑且就先把明天的行动命名为——“野泽兰”改名计划第一弹!明天晚上,你们两个都给我打起120分的精神,为了兰姐和老板的幸福……拼啦!!”

    星期五。

    晚上19点。

    xx瞭望餐厅。

    虽然毛利兰对聚餐场所选在这么一个高档的地方感到有些疑惑,但看着奈奈一脸兴致勃勃满心期待的样子,她便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久违的聚会,毛利兰今天难得的化了全妆,穿着一身白色的丝质连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看到兰走向餐桌,野泽站起身,先是绅士的帮奈奈拉开座椅,然后又拉开自己旁边的座位,示意兰坐下。

    兰本想拒绝,可看着已经大大方方坐下的奈奈,心中不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敏感,纠结片刻,还是坐在了野泽的身边。

    其实,毛利兰一直暗自担心今天晚上会不会因为自己和野泽的事情而有些尴尬。

    但现在看来,她这个担心明显是有些多余了。

    有奈奈这个鬼马精灵在,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

    她在一旁生动形象的吐槽着自己出差时遇见的那位无比龟毛的难搞客户,逗得兰咯咯直笑,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眼看着餐桌上的欢快氛围愈加浓厚,奈奈轻咳一声,给正在低头干饭的成濑和阿久津使了使眼色。

    “啊那个……”成濑会意的放下叉子,“兰,其实…今天晚上我们几个,有准备礼物要送给你。”

    “诶?”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礼物?送给我?”

    “对啊!”奈奈一边接话,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礼盒,“庆祝兰姐,在老板手下度过了饱受摧残的3周年!”

    “3周年…?”兰一头的雾水。

    “3年前的今天。”野泽温柔的开口,“是你第一天来事务所实习的日子。”

    “啊……”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的是……

    老实说,就连毛利兰自己都不记得第一天实习报道的日期到底是几号,没想到,野泽翊居然还一直记得。

    “莫非,当年老板对兰姐一见钟情?不然……为什么连这么细节的日期都还记得~”奈奈一如往常的开着兰和野泽的玩笑,见兰开口要反驳,她赶忙把刚刚的礼物又向前推了推,“快!打开看看!”

    兰看了看奈奈一脸期待的脸,无奈的叹口气,解开了盒子上的丝带。

    是一条手工刺绣的的真丝丝巾。

    “那个……”成濑抓了抓头,把自己的礼物打开递了上去。

    盒子里卧着一支墨绿色的钢笔。

    “上次出差,我把你的笔弄丢在大阪,所以这次……送你一支新的钢笔…”

    “喂,你也太投机取巧了。”阿久津抬起手推了推成濑的肩,“这应该是你早就还给兰的。”随即,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礼物,“喏,送你。”

    是一张薄薄的卡片。

    翻转过来。

    不愧是健身达人送的礼物。

    居然是一张公司附近健身房的会员金卡。

    “民那…”兰看着桌上的礼物,心头浮起一丝柔软。

    毛利兰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能够遇到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

    “好啦!”奈奈看了看兰有些感动的眉眼,将视线转向一直安静的坐在兰身边的野泽,“就差老板的礼物还没有送啦!”

    野泽垂眼笑笑,“终于到我了吗。”

    说着,便从西装的内里口袋,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红色小盒,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兰。”

    他轻轻扳过毛利兰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

    “3年前,你第一次来到事务所实习,那天,刚好赶上有上诉失败的委托人家属前来闹事。我听到消息立即从外面赶回所内,一开门,就看到你一跃而起,把带头闹事的混混一脚撂倒……”

    “后来,当事务所的另一位合伙人感谢你当天的出手相助时,你居然刷的就红了脸……看着你连连摆手的害羞样子,我就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女孩子。”

    “我知道,这些话讲出来会显得格外俗气。但我不得不承认,兰,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后来,你被分到我的组里实习。那时候,你隔三差五的就要替同组的实习生打抱不平,也不知道当时你哪里来的气势,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却冲进我办公室里一顿输出,一副把自己气到不行的样子。”野泽回忆起那时兰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兰,你善良、勇敢、单纯、真挚。在和你相处的这三年,能够认识你并得到你的信任,让我不停地感慨,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男人。”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不会轻易被打开的心结,所以这3年,我愿意在你身边默默地关心你,照顾你。希望能够让你不再为曾经的事伤心难过,也希望你能够……注意到我对你的感情。”

    “可是啊……虽然你格外聪慧,但对待感情的事……又着实是迟钝的可以。”

    “你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前辈前辈的喊我,总让我感觉,自己仅仅只是你在工作上能够依赖的伙伴,而不是被你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所以,兰。”野泽打开那只红色的丝绒小盒,里面那枚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绚丽夺目。

    “我喜欢你,不,应该说,我爱你。”

    “我知道我曾经做了让你会讨厌我的事,但我也曾说过,我不会为了那件事向你道歉。因为……在面对你时,我就不再是众人眼里无比理智的律师野泽翊,而是……在面对喜欢的女人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情感的……普通男人罢了。”

    “给我一个机会。”野泽的目光温柔而坦诚,“让我照顾你,好吗?”

    “前辈……”

    兰看着野泽翊此时无比认真的眉眼,突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兰姐!同意他啊!”

    一旁的奈奈轻轻出声,她心急的看着迟迟没有给出的答复兰,眼角竟溢出了晶莹的泪滴。

    “奈奈!”兰赶忙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真是的,你怎么哭啦?”

    “因为我太感动了嘛!平时这么严厉的老板,今天居然能听到他说这么多感人的话。”奈奈鼾了鼾鼻涕,“早知道,我今天就应该全程录像的。”

    “兰。”野泽抬起手,温柔的抚上她的脸颊,将兰的脸轻轻转回面向自己,他在等,等她对自己刚刚表白的回答。

    兰看着野泽无比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安静的放在桌子上那枚无比精致的戒指,轻轻的拉下了他覆在自己脸颊的大手。

    “前辈……”她的声音轻而缓慢,“在工作时,我的确会很依赖你…可是,在对待感情的事时,我果然还是……”

    “兰!”突然,一声熟悉的女声在餐厅门口响起,打断了兰要讲的话,“答应他啊!!”

    毛利兰错愕的抬起头,看到的是气喘吁吁赶来的服部和叶,和跟在身后,慌张的想要阻止她的服部平次。

    “和…和叶?!你……你怎么…”

    “是野泽律师打电话给我的啊!”和叶走到兰身边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兰,野泽律师之前问了我许多关于你的喜好,他为了今天的表白,真的准备了很久……如果是野泽律师的话,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和叶!”平次总算是追了上来,他拉住自己妻子的手,将她向自己身边拽了拽,“这是兰自己的事!你不要干扰……”

    “我哪里有干扰!我是真心希望兰幸福啊!”和叶一把甩开平次的手,“难道你不希望看到兰幸福吗?!”

    “笨蛋!我当然也希望啊!”服部又将和叶想拉远了几步,压低了嗓音,“我刚刚已经给工藤打过电话了,他正往这边赶来,至少…我们等他到了再……”

    “工藤?!”和叶现在听到这个名字火气就大到直冲头顶,“他来能做什么?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能给兰什么?”

    “哎呀!”平次抬起头轻轻捂住了和叶的嘴,“你小一点声好不好!”

    “怎么?”和叶一把拨开平次的手,“事实就是这样,还不让人讲啦?!”

    “让让,让你讲,只是现在我们先等工藤来了好不好?”

    “工藤工藤工藤,你就是在无条件的向着他!当初,他要真是在那场爆炸中死了倒也一了百了,结果呢?!居然想出来假死的戏码足足骗了兰10年!就算他现在能来又怎样?还不是……”

    突然,和叶身体一僵,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她刚刚……

    说了什么……

    “和…叶…?”

    兰颤抖的声音传来,服部和叶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正微张着嘴,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毛利兰。

    “你刚刚说……”

    兰颤了颤眼眸,似乎在心里做了很久的准备,才能够再次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新一他……”

    “…还活着……?”

    江户川柯南赶到瞭望餐厅的时候,餐桌旁只剩下正低垂着头抽泣的服部和叶,以及坐在她身边,不停低声说着什么的平次。

    “服部!”柯南的气息因跑过而有些不稳,“兰呢?”

    “工藤……”平次抬起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柯南,一脸的愧疚,“抱…抱歉工藤……兰她…全部都知道了……”

    柯南的瞳孔猛的一缩,只觉得自己像是瞬间被千万伏的电流击过,连指尖都开始麻的厉害。

    “知道什么…?”他嗫嚅着开口,做着最后一丝挣扎。

    “知道了你就是工藤新一,也知道了……工藤新一,一直都……没有死这件事……”

    春夏交接的季节,天气总是多变的。

    明明白天时候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居然阴云压城,打起了春雷。

    一滴。

    两滴。

    三滴。

    很快,豆大的雨滴自空中密集的极速下坠,路上的行人或把书包举过头顶,或慌乱的躲进店内,都不想凭白的被这场雨淋湿了身体。

    唯独一人,不顾这寒凉的雨水,神色焦急的在无人的街边奔跑。

    江户川柯南的白色衬衫已经被雨水淋的斑斑驳驳,头发软塌塌的垂下,碎发凌乱,遮挡住他俊秀的眉眼。

    “该死。”

    他一把摘下满是水珠的眼镜,随意揣进口了裤子口袋。

    此时,距他离开瞭望餐厅,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了毛利兰的电话——仍旧是已关机。

    方才,柯南已经去过了她租住的公寓,小五郎的侦探事务所,以及许久无人居住的工藤新一宅邸,却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他颓然的抬起手,撑住路边的橱窗,平复着因持续奔跑而急喘的气息。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很快就能够推理出毛利兰会去的地方,可现在,她离开日本5年,除了刚刚提到的那几个地址,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漏掉了哪里。

    “可恶!”

    柯南一拳垂向街边落地的橱窗玻璃,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突然,他一抬眼,看到了从玻璃窗中映出的,属于工藤新一的脸。

    难道说……

    兰现在……

    在那个地方……

    东京郊外。

    一辆汽车迎着漫天的大雨自山脚下盘旋而上,在山路间留下一道模糊的尾灯残影后,平稳地停在了位于山腰间一片了无人烟的空旷之地。

    这里,是一片墓地。

    江户川柯南打开车门,白色的运动鞋踩进车旁的积水,荡起一圈涟漪。

    山上的雨下的比城市中的要大一些,风也吹的冷了几分,可他此时完全顾不上砸在脸上的豆大雨滴,只向着墓地尽头的一座孤独的白色墓碑跑去。

    突然,柯南脚下的步伐一顿。

    铺天而下、密如银丝的雨幕之下,毛利兰纤长的睫毛微阖,正跪坐在满地积水里,静静的,俯身趴伏在工藤新一的墓碑之前。

    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被泼天的雨水浸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原本蓬松的长发也打了绺,凌乱的贴在脸颊两侧,挡住了她此刻无比苍白的脸。

    “……兰……”

    柯南抬起手,囫囵的,喊着她的名字。

    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毛利兰缓缓睁开挂着细密水珠的羽睫,那双原本亮如宝石的紫色眼睛微微转动,看向站在不远处,和墓碑上的照片有着同样容颜的少年。

    “柯南……”她的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少年艰难地向前一步,他想冲上去抱住她,但又觉得此刻的毛利兰,脆弱的就像是极易破碎的洋娃娃,仿佛轻轻一碰,他就会彻底的失去她。

    毛利兰动动手指,随后,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她的腿上、手臂上、长发的发尖上,都沾上了墓地间黄色的泥土,那泥土混合着雨水,汇成一条条弯曲的水流,顺着肌肤淌下,一点一滴,落进工藤新一墓碑旁的白色石板路里。

    “你……”

    她掀起眼皮,无神的看向同样站在雨里,被淋湿浇透的江户川柯南,艰难的扯起唇角苦笑。

    “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