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游大人被惊动,亲自下来把这对母子放进驿站,先前阻拦的小吏连忙去安排了一间楼下的房间,指挥背他母亲来的汉子把人安置在那处。



    到了驿站的房间里,平民百姓不能靠近,瞬间周围就安静了下来,游天给面色极差的老妇人诊脉,陈松意则看她的面相,思索先前的那一次触机落在何处。



    “她昏迷了几日?先前吃过什么药,药方带来了吗?”



    游天问完,一旁满脸忐忑的汉子就立刻应了一声,随后从怀里把先前大夫开的药方都拿了出来递给他。



    游天一目十行地看过,又结合方才把出的脉象定了药方,随手抓过小吏呈上的纸币,写下药方给了陈松意。



    “去抓药,煎好了拿过来,我给她行针。”



    陈松意一看药方,上面除了参须贵一些,其余用的都是常用的药材,先前他们出去带回来的那批正好抓得齐。



    小师叔开方,显然也是考虑到了普通人家的拮据,她于是收起药方立刻出去,前去抓药。



    房间里除了背着母亲来求救的汉子跟驿站小吏再没有别人,小吏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走却又不敢,怕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游大人带来的那些护卫全都没有过来,小吏也明白,他的武力摆在那里,无需担心有人敢到他面前来行凶,但还是觉得若是有人过来分担自己压力就好了。



    那汉子先前忐忑不已,等进到驿站来之后,见这位年轻的大人虽然威严,但却进来便上手为自己的母亲诊治,而且反应同自己前头求医遇到的那些大夫不一样,这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希望。



    城中的名医他都背着自己的老母去见过,每一个诊完他母亲的脉都是摇头,叫他放弃,快点回去准备后事,可游太医却没有这样说。



    或许他是能治好自己母亲的,起码能让她多活几年,让自己能尽孝。



    就是不知道这来自宫中的太医用药会有多金贵,不过就算再金贵也好,他勒紧裤腰带,也要给他老娘买上药。



    在他胡思乱想着,心里完全不踏实的时候,游天已经取出金针,准备给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行针了。



    他撸起她的袖子,看到底下那干瘦如柴的手臂,皱了皱眉,一边下针一边对旁边不敢开口的汉子道:“你们来得太迟了,你娘的气血亏损,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只能保住她的性命,让她多活几年,却不能让她痊愈,你明白吗?”



    他医术精湛,治得好很多疾病,但却不是真的神仙,能把人救到什么程度,这点必须先跟来人说清楚。



    松意还没回来,游天一边说着一边想刚才她所说的机会在此是怎么个在法,就听到扑通一声,旁边站着的汉子跪了下来,然后砰砰给自己磕头:“我明白!小的明白!谢大人为我娘尽心医治!”



    城里的大夫都让他回去准备后事,可这位年轻的大人却说可以让他娘多活几年,这已经是他求都不敢求的奢望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游天看他一眼,满意于他的知足,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驿站小吏,小吏接收到这目光,立刻伸手去扶还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大人给病人看诊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别打扰大人。”



    原本还在磕头的汉子闻言连忙止住了动作,借着小吏的一拽,自己也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房间里再无其他声息,游天给躺在床上的老妇人施完了一套针法,又再换了一套,等陈松意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的时候,原本没有反应的老妇人眼睛眼皮颤动,睁开了眼睛。



    等在一旁的汉子见状,立刻激动地凑上前去,对着自己昏沉已久的老娘喊道:“娘!你醒了!”



    老妇人刚刚醒过来,神智还有些模糊,但是却认出了自己的儿子,牵动嘴角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无力,可在汉子眼中却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游天已经站起了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那汉子握着他娘的手,从那枯萎的瘦小的手掌上感觉到了生命的热度,不再像自己先前背他过来时那样冰冷,而不等他再说什么,陈松意已经走了过来,要他让开,自己好给清醒过来的老妇人喂药。



    汉子连忙起身退到一旁,看着这药童给自己的老母熟练地喂药,原本还想学一学他的手法,旁边的游天却已经叫住了他,把陈松意包好的那几副药跟药方都给了他。



    “这几副药拿回去,两日喝一副,可以喝十日,喝完拿着药方自己去药铺抓,一副——”游天大概换算了一下边关的物价,才道,“一副大概十二文钱。三日后再送你母亲来这里,我给她扎针,之后隔五日、七日再来一次,直到我说不用来为止。”



    汉子连声道谢,十二文钱一副药,可以喝两日,这药钱已经比他预期的要便宜很多了,就算是现在的家里也能负担得起。



    他接过了那几副药,又把药方珍之又珍地收好,然后小心地问游天:“那大人为我娘看诊,诊金要多少?”



    游天看着给老妇人喂完药的陈松意,再调整目光看向等待自己答案的男子,心念一动,开口道:“诊金就不必了,砍两捆柴送到这里,抵作药钱吧。”



    他看得出这汉子是个靠山吃饭的,有的是力气,打两捆柴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治了他娘的病却一文不收,他怕是不能心安理得。



    “两捆柴就……”汉子自然是知道两捆柴抵不上这药钱,更抵不上诊金,游大人让他送两捆柴来,是为了让他不必不安。



    他眼眶中生出了热意,连忙低头擦去泪水,说着自己一定把柴送到,而一旁站着的小吏则心中感慨,这人的运气真是好,游大人对待他跟先前那两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陈松意这时候喂完了药,端着碗起身走过来,来到游天身边,像是替代自家大人向刚刚被施予了恩惠的汉子说道:“我家大人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只想要治愈天下的疑难杂症,你若是有心报答,找些稀奇古怪的病人或者山上的珍稀药材来给他,才算投其所好。”



    游太医的喜好竟然是这样吗?



    汉子跟小吏心中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而见游天没有反驳他药童的话,他们就知道果真是如此了。



    随即,他们心中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游天跟扮成自己药童的少女对视一眼,都隐隐明白先前她所说的机会是什么了。



    “义诊,让小师叔在城中举办义诊。”一回到二楼,回到厉王等人面前,陈松意就立刻开口道,“先前在那两家闹起来的时候,小师叔就表现出了对待病患的态度,不分贵贱,只看他喜好,刚刚又救治了一个普通百姓,回头会有更多人上门来求医。到时要举行一场义诊顺理成章,没人觉得突兀,张家必定会自动提起帮忙筹备的事。”



    “而我开义诊不只是面向城中的病人,城外的我也要看。”游天道,“等今日我救治过的人回去,就会对同村的人提起驿站里有太医愿意给他们看诊,让他们来碰运气。而等张家提起,我会言明这对我来说不够,我想医治的是更多的怪疾,所以义诊的影响需要扩散出去。到时,我们就可以借将军府的势,让他们的人手到城外的村庄去,以寻找特殊病人的名义去搜寻目标。”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众人一下便想明白了这样做的好处。



    厉王赞了一声“妙”:“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边在外搜寻目标,一边在内查找账目流向,双管齐下。”



    “不错。”众人纷纷点头,所以接下来就只要先等两天,等事情发酵,等张家的人主动来提出筹备义诊了。



    驿站不能让普通百姓停留,所以在扎完针喝完药之后,那汉子就背着他的母亲离开了。



    这时夕阳还没完全落下,驿站门口还有很多人在远远观望,等着看方才背着母亲进去的汉子什么时候出来。



    等真见到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立刻激动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怎么样,里面的太医帮他给他娘治了病没有?”



    “隔得那么远哪看得清!等他过来再问。”



    众人于是等着,等到他背着母亲走出驿站有一段距离了才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他方才在驿站里是怎么样的境况。



    “老三,刚刚那大官让你进去,给你娘治病了吗?他收了你多少钱?一定不少吧。”



    “是啊,看那驿站的官儿刚刚那样拦着你不让进,还有那大官先前把人扔下来的样子,怪吓人的,你进去他们为难你没有?”



    被称作张老三的汉子停下脚步,他背上的老娘裹在一件披风里。



    这也是游大人刚才给的,为的是让他老娘在回去的路上不会受风。



    他迎着周围这些好奇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随后才高声道:“游大人没收我钱!他给我娘治病,不但没收我钱,还给了我几天的药,让我过两天再带我娘回来,他再替她扎针。”



    闻言众人瞪大了眼睛:“你说真的?他能治好你娘,还不收你的钱?”



    见他点头,不少人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要是敢找上这个年轻的太医,不但能治好病,还可能从他手上得到便宜,于是连忙又问道:“那他说了要怎么样的人去他才治吗?是随便什么人去都可以,还是要……”



    张老三想起先前那药童说的话,一边背着老娘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说:“我娘不能受风,要是想听的话,我一边走,一边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