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到此刻她仍不知道自己捡到的头发属于谁,但只要头发的主人是在这间屋子里的,她就能看到他们曾经做了什么。
如同幻境般的回溯里,陈松意先后看到了几幅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两个人在屋里对坐,一个是张军龙,另一个则是……
“阎修。”
她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本应该在江南事发之后就被关进大牢,同其他人一样接受审判的幕僚,他在江南离奇地失去了踪迹,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必说,他能从牢狱中离奇逃脱,定然是道人的手笔。
他也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道人在江南的布局被破,就把这颗还有用的棋子带了出来,放到了这里,看似信手落一子,却是补全了他手下的这些散棋在谋略跟大局上的缺失。
先前的那些分散袭击,背后有没有阎修的影子?
张军龙在儿子中毒昏迷的时候离开将军府,背后又有没有阎修对时机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陈松意想到裴植跟他之间的关系。
两人曾是师兄弟,若要在这世上找一个最熟悉裴植的人,莫过于一直把他当成对手,想要找机会击败他摧毁他的阎修了。
回溯的碎片在她眼前凝聚又散开,陈松意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他们在这里说什么。
她捡到的这根头发大概是在这里服侍他们的下人掉的,他所看到的画面有限,回溯起来得到的信息自然也有限。
而且他们离开已有几日了,掉落的头发跟本人的联系不强,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
陈松意于是趁着回溯的画面没有消散的时刻,在画面中移动目光,迅速收集里面的细节。
张军龙离开他的大本营,前往元帅府所在的主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趁着厉王不在,局势又已经混乱,趁虚而入,夺下主城。
阎修自然不会留在这里,所以他们曾经会面的这座院子才会被废弃。
张军龙手下有着忠诚于他的军队,行的是阳谋,不需要从青龙寨过来的那些力量帮助。
自己等人要找的目标,显然还停留在这里。
那些带着失踪的孩子跟血池里孕育出来的东西头到边关的无垢教徒,如果要找个地方藏身,等待道人的指令,应该不会待在城里。
他们或许跟阎修有联系,但陈松意收集了留在这里的信息碎片,都没有足够强烈的关联,无法追踪到他们的所在。
今日在这里能得到的信息,显然就只有阎修还活着这一点了。
还有便是确认了先前城中的密探报回来消息,城中没有异常存在,也没有人口凭空消失,没有人在将军府的庇护下使用障眼法,留在这里的人也几乎不知道张军龙跟他们的来往。
少女站在原地一挥手,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烟雾也消失了,眼前的屋子重新变回了昏暗的样子。
她脚尖在地上一点,没有惊起一丝波澜的整个向后掠了出去。
随着她退出房中,那打开的两扇门也像是受了风的牵引,重新合上。
环视院子一周,确认剩下的几处地方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而自己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厉王殿下应该已经把车上装的水都送完了,陈松意于是原路返回。
她先跃回了枝叶茂密的树上,把自己的面具摘下,重新穿上了外衣,又变回了跟着送水的车子一起进来的样子。
在她换好衣服以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也正好来到了下方。
她挽起篮子,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的推着板车过来的人身后。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回到了身后,推着运水的板车的萧应离稍稍停住脚步,在原地略等,便看到她跟了上来。
迎着他的目光,伪装下的少女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显然她进去查探一趟虽然没有危险,但也没有太大的收获,这个地方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根据地。
萧应离对这个结果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两人很快从巷道中穿行而出,去到了在这座城中以送水工的身份为掩饰的密探据点。
那里同样是一座普通的民居,两人进去之后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他们原本的伪装,之后才带着这里的探子一早准备好的一些药材,从这里出去,回往驿站。
回到驿站的时候,正好是游天收拾完那两家在他面前大打出手的刁奴,让剩下上门来请的人全都服服帖帖,按照先来后到接受他的安排,然后依次离开的时候。
游太医同时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十几号人去不同的药堂买药材,先前已经由两拨人回来了,陈松意跟萧应离出现倒也不惹眼。
不比其他不知情的人,见他们二人安全回来,游天却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要不是他得在这里坐镇,应付那些上门来求医的人,他更想亲自和少女一起去。
等送完这些登门求医的人,游天回到了房间里第一句话便是问陈松意:“查探得如何?”
有没有跟人交手?有没有遭到袭击跟抵抗?
陈松意放下背回来的那些用于掩饰的药材,对看着自己的小师叔等人摇了摇头:“那里只是张军龙跟阎修见面的地方,里头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阎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游天心道,却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裴植的师弟,在江南漕帮的时候我们曾经交手。”陈松意提醒,帮助他回想起这个人是谁。
“想起来了。”游天道,“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在江南了吗?”
陈松意:“但现在看来,显然并没有。”
在驿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跟厉王下了几局棋,其他什么也没有帮上忙,甚至连在驿站里闹事的人都被游天抢先一步,看着他一手一个扔下去的陈铎不由得问:“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查账目吧。”陈松意还没回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父亲,厉王殿下的声音便吸引走了众人的注意。
她看向他,听他说道,“既然确定了张军龙跟这些人有所往来,那么一群人要在他的地盘安顿,总是会产生花销的。”
张军龙不想这些人闹出太大的动静叫人发现,就不能让他们野蛮行事,杀人越货。
他要给他们提供物资,账目上就会有记录。
陈铎恍然:“查到账目流向哪里,就知道那些人藏身何处了。”
厉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等着陈松意的表态。
陈松意轻声道:“殿下的这个办法好。”
在道人蒙蔽天机,让她无法清晰推演他的棋子落在何处的情况下,查账虽然要复杂一些,但结果却可靠,而且指向明确。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去查张家的账本。
正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想闯进来,众人顿时打住了话头。
陈松意却是心中一动,看向小师叔,对他说道:“是机会,我们下去看一看。”
游天没有迟疑,立刻便走在前面推门出去,等下了楼来到驿站门口,就见到驿站的小吏正在阻拦一名衣着破旧的壮年男子。
这个男子身上背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在陈松意跟游天到来的时候正跪在地上,向这阻拦自己的驿站小吏哀求。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背我娘进去见一见那位宫里来的太医。我娘实在病得受不住了,看了所有的大夫都不见好,求求你就让我进去……”
他老娘早早守寡,靠给人洗衣缝补把他拉扯大,他还没让她老人家享福一日,她就要不成了。
他耗尽家财,想要治好他娘的病,可是看了那么多大夫,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有用,汉子原本都已经想要放弃了,但今天却让他听到城中来了一位神医。
这神医治好了张少将军的伤,那是将军府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有做到的事,这汉子一听,一咬牙立刻回家中背了母亲来。
这一整天,他就看着城中那些大户人家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朝驿站来,都是来请神医上门看诊的。
他看了许久,也看到了先前神医把人扔出来的闹剧,听到了那位年轻的神医说的话。
来上门求他医治的病人不分贵贱,只分先来后到,他都愿意治,于是等到那些马车都散尽了,他才下定了决心,背着自己的老母冲了进来。
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那位来自宫里的太医愿意给他们这些贫苦百姓留一条路,可驿站的小吏却不愿意让他进去。
“你说这些没用,这是官家的驿站,哪是随便能让你们这些人进去的?”
“大人求求你……我不进去,大人能不能为我通报一声,请那位大人出来给我娘看一看?”
小吏想到刚才游天一手一个扔人的架势,并不敢接下这话。
可这男人在驿站门口跪着,而且眼看周围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些越来越响的声音怕是也要扰了游大人的清静。
就在跪在地上的汉子望眼欲穿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个穿着官袍的年轻太医,身边还跟着他的药童,一出现就点燃了他的希望。
“大人……”跪在地上的汉子颤声喊他,而游天来到他面前,目光直接落在了他背着上的瘦小妇人身上。
他先上手把脉,随后松了手,对这个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汉子说道:“带她进来吧。”
“是、是!”壮年汉子忙不跌地应声,就要背着母亲起来,却因为两腿跪得僵硬踉跄了一下,还好被游太医的药童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