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外,张少夫人离席出来,命自己的大丫鬟留下看好:“少将军跟游大人他们什么时候看着正事要说完了,就派人进去,把桌上的菜都换一遍。”



    这个天气上桌的菜肴热气消散得很快,等他们谈性过了,菜肴的温度也就不合适了。



    不过将军府设宴,厨房里准备的菜色总是多样的,不缺备选,换一桌新的上去便是。



    “是。”大丫鬟领命,张少夫人于是带着身边剩下的丫鬟离开了这里。



    她在里面越是听,心中便越感到有几分发慌,不由就想要起身离席。



    身边跟随的丫鬟们觉得少夫人离席的脚步有些匆匆,但是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焦急,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加快了脚步,襦裙因碎步而动。



    “回院子。”



    少夫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后面跟着的丫鬟们立刻应是,跟着她往院子的方向去。



    设宴的花厅跟她的院子距离有些远,张少夫人凭双脚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进门的时候却只是有些气喘。



    一坐下,她便让人去抬了自己的箱子来,从其中取出账本。



    见夫人匆匆回来是为了看账本,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夫人大概只是想起账本上有什么错误而已,问题不大。



    她们夫人出身豪族,不管是打理账目还是其他都是一把好手,嫁入府中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的家财还是她带来的嫁妆,都在她的打理之下越见回报。



    因为这样,所以在忙其他事的时候突然回来看账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在她们看来,夫人这次的表现显得比往常更加凝重,是账目出了很大的问题吗?



    少夫人没有在意她们看过来的担忧目光,因为对寻常人来说,这些账目隐藏的问题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但她不同,她自幼就对金钱账目极其敏锐,假账想要骗过她很难。



    一开始她发现账目有些问题,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执掌偌大一个将军府的中馈,自然要留下余地给手下的人。



    真正让她上心是因为发现有问题的那笔账很快被人抹平了,而且做得天衣无缝,这反倒不正常了。



    对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是因此留上了心,准备在暗中调查一番,等查清了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结果她院中采买的人在这时意外发现公公独自一人出门,低调前去城中的一处院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少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异常的账目去向有了。



    以她公公的身份地位,在城中有什么人是要他背着他们偷偷去见的?张少夫人当即便猜是公公在外面养了外室。



    毕竟从年纪上看,她公公还可以说在壮年,而且他这些年醉心于权力跟打仗,在发妻去世之后就没有再娶,若是此时才看上了哪家女子,又身份不高,那养在外面也正常。



    但张少夫人后面再慢慢从自己记得的账目中抽丝剥茧,却发现结果越看越跟自己原先的猜测相去甚远。



    她公公做的绝对不是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外室这么简单。



    尽管她一再安慰自己事情应该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公公镇守边关,跟草原人对抗多年,怎么可能会做出跟他们私下往来的事?



    可账目上的细节做不了假,她越想越不安。



    犹豫之后,她本想找个机会跟夫君提及,结果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张少将军受伤昏迷了。



    直到方才游太医的那句话,让张少夫人终于见识到了自家夫君的态度。



    而且,后面他们给游天寻找病例的动作必然会惊动城外的村庄里藏着的人,与其让自家夫君骤然遭受打击,不如先跟他说清楚。



    “这样也好。”张少夫人看着面前的账目,有些心乱地想道,“趁着公公不在,不管那些村子里隐藏的是草原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先处理掉。”



    若是能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所有人都烂在心底,说不定能阻止公爹铸成更大的错误。



    “说,等午宴结束就说。”她拿定了主意,重新合上了账本,坐着定了定神之后,又想到方才在筵席上好像一直没有见到游大人身边的药童,于是问自己的另一个大丫鬟,“游大人身边的药童去哪里了?”



    得到丫鬟回报他在宴会开始不久之后就离了席,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张少夫人想了想,这半天没回来,要么是肚子真的不舒服,要么是小孩贪玩,出去了以后就不想回来。



    反正将军府那么大,他只是在花厅周围闲逛,而且随处都可以遇到人指路,应当是不打紧的,于是便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她转念一想,又对面前的丫鬟道:“去开了库房,取几匹布来。”



    “是。”



    在张少夫人察觉到她不在,过起问她行踪的时候,陈松意已经用离开宴席的这段时间排查掉了名单上的大部分人。



    这几个人基本上都在将军府中,没有跟张军龙一起离开。



    她去了他们各自所在,依次看过去,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问题。



    很快,名单上的人就只剩最后两个了。



    这张深受张军龙信任的心腹名单中,剩下的最后两人一个是府中的护卫长,而另一个则是将军府的西席。



    这个时代的西席负责的不仅是主家之子的教养,而且还担当了主家的幕僚,可以说是跟主家关系最亲近的人。



    在最后这两人当中,陈松意先选择去一看那位护卫长,一看到这个显然是个外家高手的中年人时,他的命数便清晰地落在了陈松意的眼中。



    他的一生在她眼中飞快的掠过,甚至包括他是如何在战场上替张军龙挡刀受伤,退下战场之后如何来到他府中,当上了这个护卫长。



    所以说,并不是他。



    少女想道,那么就剩下的最后一个目标,那位赵西席了。



    而就在这时,游天在花厅中说出了要收集天下奇症,著书以流传天下,医治天下人的话,正准备离开的陈松意就感到自己的气机被撬动了一下。



    她的气机因师父的道术而跟厉王相连,更借由厉王殿下而跟整个大齐王朝气运相连。



    这样庞大的王朝气运,很难被什么小事所影响,所以此刻能让她生出感应的必然是什么大事——至少是可以影响到世间万民的大事。



    同样的感觉,在前两日她就有过一次,那时她正跟殿下在商定计划,产生这样的感应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厉王身上的气运。



    只见他身上的明煌气运较从前更盛几分,而他本人却无所察觉,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时,还朝她投来询问的眼神。



    可惜陈松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便没有对他提起。



    不过两日之间气机两次变化,是京城发生了什么?



    她待在屋顶,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王朝气数增益是好事,只是眼下自己远在边关,无从确认,只能将这疑问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之事。



    将军府请的这位西席先生住在府中西侧的院落中,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位西席姓赵,名明轩,是个年近四十的文士,在大齐边关的几座城池都担任过不少官职,精通庶务,所以才会在离开上一家任职处后被推举到张军龙面前,为他治理三城出了不少力。



    张少夫人特意带上了从库房中取出的几匹适合年长妇人的布匹,就是朝这位西席先生的院落来。



    他精通做账,又是公公极其信赖之人,如果说先前账目上的问题有谁能够抹平得如此不见痕迹,那必然是他的手笔了。



    张少夫人来到他的院落时,他正在书房中,听闻少夫人前来,赵明轩眼中浮现出思索的光芒,然后亲自出来迎这位跟他交集并不多的少夫人。



    “赵先生,天气日渐回暖,我想起库房里正好有几匹适合老夫人的布匹,便想着送过来,好给你母亲做几身衣裳。”张少夫人一见他,便先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明轩是独自在将军府中做张家的西席,他的老母则住在城外村庄的老家,由他的妻子在家侍奉。



    听到张少夫人的话,这中年文士的目光在丫鬟手中捧的那几匹布上扫过,然后对张少夫人行礼道:“少夫人有心了,在下先替家慈谢过少夫人。”



    他迎着张少夫人进院子,等丫鬟将捧过来的布匹都放在一旁之后,赵明轩才看向张少夫人,一面让院中的小厮奉茶一面道:“听闻府中今日有宴饮,宴请的是游太医跟城中的几位大夫,正是宾客满座的时候。少夫人这时还能想到赵某,实在是叫赵某受宠若惊。”



    张少夫人来送布匹确实是借口,意在过来试探,尽管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从这位赵先生口中试探出什么,但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十分自然地笑了笑,说道:“不瞒先生,正是因为今日城中三家药堂的大夫齐聚,游太医也应邀而来,我想起先生的母亲去年据说一直病痛缠身,便想着来跟先生说一声,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令堂接过来,让几位大夫一起看一看,说不定游太医也会出手诊治。他的医术之高明,实在是世间罕见,他若是愿意卖我这个面子出手医治令堂,她的身体自当无恙。”



    赵明轩是个有能力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孝子,张少夫人用这个理由在此时来找他,相信能够打消他的怀疑。



    果然,赵明轩听到她的来意是这个,面部线条缓和了一些,然后说出的话却有些出乎张少夫人的意料,他说:“谢少夫人关心,家母先前偶遇高人出手医治,病情已经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