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柏回到宿舍时,徐志文正坐在桌子前打游戏,键盘噼里啪啦,他带着头戴式耳机专心致志。
“寝室里怎么一股酒味?”季柏鼻子灵,刚进门就闻到了。
“哦哦,”徐志文正好在切下一局,闻言把耳机摘下来回答季柏的话,“前几天不是我们吃火锅送的啤酒嘛,不小心打碎了,味大,嫌喷了香水更难闻,就放着了。”
“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徐志文这时才看见季柏一整个落汤鸡模样。
随后他反应过来刚刚外面下雨了。
“我还没问你怎么旷体育课呢?”季柏瞧着他这呆寝室悠闲打游戏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这仿佛落了水似的模样,很是有一番不爽。
“我跟导员请假了,”徐志文无奈地递给他一块毛巾,恰好是从季柏位子上薅的,“你快擦擦吧,小心感冒了。”
他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季柏现在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脸通红,眼尾湿润,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从桑拿房里出来还是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季柏拿毛巾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头发,说:“没关系,身体素质好,不会感冒。”
下一秒季柏就“哈啾”一下打了个喷嚏。
季柏:……
徐志文瞥了他一眼,敲击键盘的声音更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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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乐于接到的这通电话来自程于飞。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个瞬间,郑乐于情绪上出现了少见的烦躁。
他按断了电话。
等目送季柏上了宿舍楼之后,他才回拨了电话。
“喂?”
他一直没开口,对面的人也停顿了好久,可能是电话里的风声太大,程于飞才最后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差一点郑乐于就没听见。
“有事?”郑乐于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先是定格在他被泥水溅湿了小半的白色运动鞋上,然后又慢吞吞地转移到宿舍楼边开着茶色小花的灌木丛上。
他有点心不在焉,可是抓着手机的指尖却有点泛白。
“没什么事就不能打电话吗?”对方拿出他一向最讨厌的语气说,这隐隐含着笑意的话让郑乐于微微皱起了眉。
“可以,”郑乐于只好故意呛他,“你愿意打一天八百个都没关系。”
对方好像被堵了一下。
因为他俩谁都知道,程于飞才不会没事干打那么多电话给郑乐于。
“说吧,你到底打给我干什么。”
郑乐于估摸着也就是他哥的事。
“我师哥和你说了吗?安于吵着要来见你,我正好在a市出差,就把他带过来了。”
他爸当然说了,所以他才知道是他哥的事。
程于飞好像一直以为他爸和他是完全没有交流的。
“我知道,”郑乐于顿了顿,“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什么了。”程于飞好像在那边悉悉索索地整理着什么东西。
放在以前,郑乐于都能想象出对方一边整理文件纸张一边侧着头打电话的样子,因为程于飞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几乎不能容忍他的桌子上出现没有对齐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沓白纸。
“你国庆来不来我这住?”
程于飞这话问得像有病一样。
他刚想开口对方就意识到了不对,笑着对着电话说:“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知道的。”
“当我一时失言好了。”
郑乐于垂下了眼帘,面前开着茶色小花的灌木丛往下滴着细小的雨珠,摸起来凉凉的,雨后清新的树木味道里还有些泥土的腥气。
他一时之间有些厌烦,甩了甩手上粘着的水珠:“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要是没其他事我就挂了。”
“你从那边挂吧。”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已经从电话边离开了似的。
郑乐于的手指已经要按到挂断键,对方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很低的,他以前很爱用这种声音和郑乐于说话:
“不好意思,为当年那件事,我的意思是,对不起。”
他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一点都不符合一向严谨的程于飞的语法程序。
在郑乐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对方先从那边挂断了电话。
郑乐于“啧”了一声。
他和程于飞已经很久不通电话,连联系方式都删的七零八落,现在程于飞这句晚来多年的对不起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不过也没有那么久,担不起多年这个词。
程于飞既是比他爸小很多岁的师弟,还算是和他短暂交往过半个月的前任。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界定男朋友这个词。
他的所谓前任,大都水分很大。
除了幼儿园拉过小手说要做对方新郎现在连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的隔壁班小黑,
以及初三刚刚意识到自己性取向被同桌表白结果两人相处一小时后对方以他作业不带他抄为由分手的小灰,
最后,也就只剩那么一个程于飞了。
程于飞多少是和其他人不同的,他比他的师兄郑单小了近二十岁,第一次见郑乐于的时候还很年轻。
刚刚认识程于飞的时候,郑乐于还是个故作高冷实则背地里去厨房偷吃冰箱里雪糕的小屁孩,程于飞已经长成了会被校园小女孩暗恋的邻家哥哥了。
他常来郑乐于家,一来二去和郑家两兄弟打得很熟,还常常给郑乐于辅导功课,郑乐于那时曾一边默默啃着雪糕一边侧头看程于飞讲题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要这么厉害。
斗转星移,程于飞入了职场,走到哪里都有人喊一声小程总,他也升了高中,十五六岁的年纪察觉到自己的性取向还有点慌张,对身边亲近的人总是不自觉地留意,程于飞年少端成,生了副稳重脾气,还总拿笑眼看人,谁看了不迷糊。
——啧,他勉强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
和年少时的仰慕混在一起,他当时甚至还分不清。
程于飞明明察觉到了,还是笑眯眯地接受了来自少年人的情意。
但是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可能,程于飞大他十岁,无论是阅历还是其他方面,都比郑乐于要拎得清。
他的所作所为里未必没有诱引郑乐于越界的意味。
这段感情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半个月之后,哥哥出的事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主要是实在不合适,最后分开,到现在已经有些年头了。
想到这,郑乐于撇了撇嘴。
他把蹭到的水珠干脆地甩开,指尖的水渍在太阳回归的温度下很快就干了。
就像曾经说来就来的爱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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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季柏意识到晚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真感冒了。
更准确地说,是有点低烧了。
他震惊地看着温度计上三十八冒头的数字,又用力甩来甩。
抗拒是没有用的,他又测了一次,真的发烧了。
看来命运真是殊途同归,他不为李琼楼发烧,也会为和郑乐于一起淋雨发烧。
哦豁,这样不就正好了吗?
他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什么。
既然这样,他大可撒泼打滚去郑乐于那里卖可怜,书里的郑乐于都心疼他了,现在他还是和郑乐于一起淋的雨,这就更没有理由不心疼他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现在的郑乐于应该刚好跑完步回来洗澡了。
他下楼一定能刚好遇见他。
为自己想出这个绝妙计划而得意的季柏当即展开行动。
他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抓乱,下午刚被吹干的头发还有些蓬松,一抓就抓出了凌乱感,配合上他因为低烧而泛红的脸颊,很是有一番可怜的即视感。
下午刚换上的外套也被他胡乱扣上了扣子。
他顶着这样一幅病容出门,状若有气无力地敲响了郑乐于的寝室门。
郑乐于正在观察高霁的仙人掌,差点没忍住上手去摸一摸它的刺,听到寝室门被敲响之后才悻悻地缩回手,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门,他就被踩着双拖鞋形容颇有些苍白的季柏吓一跳。
“你怎么了?”郑乐于看到对方通红的脸颊,下意识上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我好像有点发烧,”季柏声音有点虚弱,“我们寝室其他人都回去了,你能送我到校医院吗?”
郑乐于抓住对方的手腕,凑近一闻才闻到对方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酒味,对书的剧情几乎烂熟于心的郑乐于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好。”
那还能怎么办,对方为情所困醉酒发烧,他虽然知道也不能戳破人家啊。
烧得这么厉害……
郑乐于看了一眼季柏。
季柏立刻装出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倒在郑乐于身上起不来,三十八度的烧愣是被他装出了四十度的样子。
郑乐于只好把对方带到了校医院,扶着的。
季柏内心还有些遗憾,因为他没享受到被郑乐于背着的福利。
晚上夜风太凉了,郑乐于出门的时候忘了披外套,带季柏去医务室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冷。
被他紧紧扶着的季柏当然能感受到对方冻得有些瑟缩,他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非要郑乐于送他到医务室了。
一滴水珠从树叶尖上落下,正好落在郑乐于脸上。
季柏感觉外面的冷风吹得他真晕乎乎了,他意识有些松散地看着郑乐于想,郑乐于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等把季柏送到校医院之后,郑乐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第二次陪季柏来校医院了。
校医院的校医很快就给季柏开好了药,说他暂时不需要吊盐水。
郑乐于心说这怎么和书里不一样。
季柏倒是虚弱地坐在位置上,对郑乐于说出了和书里差不多的台词:
“谢谢,如果没有你,我今天可是要有大罪受了。”
他这话说得诚恳,因为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郑乐于想对方也是不容易,心里想着白月光还要对着面前长得相似的人说点撩人的话。
对方也是多年的爱而不得,这么想着,他看着对方目露怜悯。
季柏在脑子里烧得晕乎乎的时候,只看到郑乐于表情动容。
他迷糊地眨了眨眼,内心甚至隐隐带了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