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凶,和着轰隆隆的雷声,似乎要把这座城市淹没碾碎。
裴斯礼进门的时候,浊守在门口,它先是嗅了嗅男人身上的味道,接着急得上蹿下跳不停转圈圈:“你碰他了?”
它斥责裴斯礼不带自己去,哭唧唧抱怨:“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这句话不亚于夸赞,怪物喜欢身上有邱秋的味道,这会让他有种错觉,他已经占有了亮晶晶的小社恐,并且他们归属于彼此。
即使,他并没有如浊所想那样碰了邱秋。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邱秋自从半夜醒过来就没怎么睡着,天快亮的时候又被电话吵醒,接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田甜的声音。
“啊?”他顶着乱糟糟的碎发傻乎乎重复问了声,“什么?”
“陈景生日,组了个饭局。”
田甜听起来很是高兴,但想到邱秋不是很喜欢在外面吃饭,她又试探性轻声询问:“你会来吗?”
这次邱秋听明白了。
——陈景过生日,希望能一起吃饭。
邱秋虽然是社恐,但他把田甜和陈景当朋友,既然朋友的邀请,就算是心里再抵触出门,邱秋闭着眼心一横也得去。
“好。”邱秋回她,“陈景已经回来了吗?他妈妈没事吧?”
田甜说:“已经回来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好了的。那说定了,我待会给你发位置!”
“嗯,好。”
挂断电话后,邱秋后知后觉脑袋昏沉,鼻子也有点不通气,喉咙干又痒,一直想咳嗽。
难道是昨晚上在沙发上睡着后受凉感冒了嘛?
看来以后得在沙发上放一条毯子。
心里这么想,邱秋下床后还是从柜子里拿了药。但他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家里药就是随手买一些预防的程度,他找了半天,只翻出一包板蓝根。
热水一兑,稍稍搅拌就能下肚,就是味道确实不算好闻。
他忍着苦涩的药味一口气喝完,顺手从柜子里拿了颗糖放进嘴里。
裴斯礼送的糖果很甜,如果是今天以前,邱秋根本不会多想,但自从昨晚上做了那个无法言说的梦之后,他心里就觉得羞耻。
邱秋啊邱秋,你怎么能对一个善良的人心生歹意,以后看你怎么面对他!
一边唾弃着自己,邱秋顺手拿过手机看田甜发来的位置。
地点选在靠近河边的一个烧烤店,离他的小公寓不远。
时间约在下午,邱秋看还早,干脆美滋滋睡了个回笼觉。
下午六点,邱秋戴着口罩准时坐到烧烤店,陈景和田甜早就到了,见他来高兴地挥了挥手:“秋秋,在这里!”
店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灯泡昏黄,老板在里面挥汗如雨,辣味和香味裹着风飘出去老远。
店里生意很好,人满为患,田甜为了照顾邱秋情绪,特意找了靠墙的桌,给他留了面向墙的位置。
真好,起码不用和陌生人面对面。
顶着许多人打量的目光,邱秋一路走到位置上,坐下后才惊觉双腿发软。
太可怕了,好多人。
那种无时无刻不往身上扎的视线,对于社恐来说真的是太折磨了。
陈景去抱了几罐啤酒和牛奶,给田甜和自己开了一罐,然后把牛奶放到邱秋面前:“怎么戴着口罩?”
“有点感冒。”
低咳几声,邱秋还是把口罩摘下来,顺便把顺路买的礼物递给陈景:“生日快乐。”
礼物是块手表,不算贵,勉强四位数,但陈景很喜欢:“谢谢邱秋,以后你就是我爹!”
“不要。”
“为什么?”陈景捂着胸口很是受伤。
他一米八又长相帅气,屈尊降贵给人当儿子,到底有哪里不和心意?
“你太笨了。”邱秋认真回复。
小社恐眼神清澈,神情很是严肃,似乎是深思熟虑后才得到的结论,陈景顿时一阵哀嚎。
田甜给他一巴掌才终于安静。
“感冒吃药了吗?”她问邱秋。
“吃了。”
看着田甜担心的样子,邱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捏捏小指,又补了句:“好多了。”
“那就好。”田甜放下心来。
烧烤其实味道很好,就是邱秋感冒了吃什么嘴里都在泛苦,干脆不吃了安静听田甜和陈景讲话。
听着听着,手机进来一个消息。
他掏出来一看,好嘛,是裴斯礼。
邱秋现在看到这个名字脸就热,点了好几下才把手机解锁。
「裴:邱秋,不在家。吗?」
「邱秋:在外面。」
「邱秋:朋友过生日,在吃饭。」
说着,怕对方不相信,他连忙拍了张桌面发过去:「一起吃饭。」
像半夜外出被妻子查行程的小丈夫,邱秋紧张得心里直跳:「裴先生有事找我吗?」
这次,男人回复的是一条语音,店里吵闹,邱秋要把手机凑近耳朵才能听清:
“合作方送了一些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想分一半给邱秋。”
他声音清冷磁性,像静谧礼堂奏响的大提琴,邱秋听得耳蜗发痒,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了,不了(小狗流泪.jpg)」
别送了别送了,他不想背上人情账。
或许是邱秋的拒绝太过干脆,裴斯礼并没有坚持,但又从语音变成了打字:「好的。。」
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可惜邱秋不会哄人,也没有意识到裴斯礼生气的点,他想了想,只觉得松了口气。
毕竟,他真的很怕接受别人的好意。
因为这东西还回去会很麻烦,不还的话心里又不好意思。
放下手机,邱秋见田甜一直盯着他,笑得不怀好意:“谁呀?”
邱秋摸摸发烫的耳朵:“邻居。”
“就是你说长得很好看那个邻居啊,人怎么样?”
裴斯礼怎么样?
“很好。”
邱秋肯定地点点头:“他是个好人。”
……
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陈景喝得舌头都大了,拿着邱秋送的手表宝贝地亲了亲,边哭边夸邱秋,把小社恐夸得红了脸。
田甜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撑着陈景,一边嫌弃地把人塞进出租车,一边冲邱秋挥手:“秋秋,回去注意安全。”
“好。”邱秋点头。
注视着出租车远去,邱秋这才收回目光。
小公寓离这里不远,他准备走着回去,就当是饭后消消食。
路灯昏黄,夏天的虫蚁绕着灯泡四处飞窜,飞蛾翅膀遮住小块地方,在马路上留下一团团晦涩的光斑。
咚咚咚——
邱秋身后响起脚步声。
对方不远不近缀在小社恐身后,邱秋快他就快,邱秋慢他就慢,像是戏耍老鼠的猫。
等察觉邱秋已经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捂着嘴发出一阵嘻嘻嘻的怪笑,跟得更紧。
恶寒,黏腻,恶心,几乎和前几天跟在邱秋身后那道视线一模一样。
道路两旁的树枝桠疯长,遮住了一部分路灯的光亮,邱秋转过身时,只能看到不远处的黑影。
对方没有躲,根本不怕邱秋发现他。
有恃无恐。
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邱秋才二十二岁,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爱出门,不喜欢社交,肯定打不过这种变//态。
那怎么办?
跑!
邱秋以前可是学校一千米长跑的冠军,再加上年轻人手长脚长,他就不信这样那个怪人还能追上来。
但事实证明,还真的能。
对方一直不紧不慢跟在邱秋身后,时不时发出嘻嘻嘻,咕叽咕叽地诡异笑音,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已经落网的猎物。
夜太深了,路上根本没有人,就算有车辆疾驰而过,也不会发现一个漂亮的青年正被人跟踪。
邱秋的后背完全湿了。
他感冒还没好,头昏沉沉的痛,喉咙又干又痒,连呼吸都在刺痛。
好倒霉qaq,为什么会被这种东西盯上?
他一个社恐,究竟有哪点会吸引这些变态?!
邱秋又气又急,脚步越跨越大,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逃不过,想着干脆转身和坏人殊死搏斗的时候,草丛里跳出了一只纯黑色大狗。
个头很大的狗看起来很是凶残,绿色竖瞳圆睁,一口就咬住了邱秋身后那人的腿,让对方发出阵阵哭嚎。
邱秋停下脚步喘气。
这是,哪里来的狗?
谁家的狗?
他头晕眼花,心脏跳得很快,因为运动过度,甚至有些反胃。
掏出手机磕磕绊绊报了警,邱秋这才把目光转向被狗狗扑倒在地的人身上。
男人瘦高,眼窝凹陷面相很凶,手里拿着刀,头上顶着一件制造监控视角盲区的黑色雨衣。
熟练得并不像第一次行凶。
警察来得很快,男人很快就被带走,邱秋受了惊吓,年长的警察拍拍他的肩安慰了几句,接着就押送罪犯回去。
直到警车消失,邱秋才回过神,他微微低头,和睁着绿色大眼睛的狗狗四目相对。
好的,差点忘了救命恩狗。
邱秋找了个亮堂的地方蹲下身,狗狗就一直跟着他,不停地往他身上蹭,长着倒刺的舌头不断从邱秋手背舔过。
刚受的惊吓,几乎就要被毛绒绒治愈,邱秋呼出一口气,摸摸狗狗的脑袋:“你主人呢,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耳边响起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来财。”
邱秋感觉怀里的狗狗动了动。
“……”
这么俗气的名字邱秋想不出第二只狗会叫,这么熟悉的声音,他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回头,他果然看到了裴斯礼。
男人长身玉立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将人镀了层金边,温暖又好看。
而邱秋则略显狼狈地蹲在路边,脸色很白,向来饱满红润的唇也失了血色,焉头巴脑的,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们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邱秋。”裴斯礼蹲下身来,“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邱秋一直觉得,裴斯礼很香。不是那种香水味道,是纯粹的,浅淡的草木清香,闻起来让人很是安心。
如同现在,明明应该害怕,他却不合时宜地觉得安稳。
“裴先生。”
邱秋抱着怀里挨挨蹭蹭撒娇的大狗,眨巴眨巴眼:“这是你的狗狗吗?”
裴斯礼点头,意味深长地开口:“他很喜欢你。”
可惜邱秋没听懂,他羞赧地捏捏小指,算是默认了男人的说法。
毕竟他从小就招毛绒绒的喜欢。
“谢谢你,裴先生。”
本来应该谢谢来财,但来财是裴先生养的宠物,四舍五入,应该谢谢后者。
裴斯礼听懂了,怪物稍稍眯起墨绿色的眼,薄唇轻启:“不客气。”
他垂着眼睑看着面前狼狈的猎物,尽管嘴里说着温和的话,心里却是对有脏东西妄图触碰自己最珍贵藏品的不满和阴狠。
黑雾像蛇一样攀爬进了警车,等警方到达警局的时候,刚打开车门,后座的人就直直栽下来。
他双目瞪圆,不知道被什么拧断了脖子,脸色清白狰狞。
而另一边,裴斯礼对着蹲坐在地上的邱秋伸出手:“回家吧,秋秋。”
男人的手很是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圆润,指甲被修剪得很是整齐,美中不足是体温有些凉,邱秋初初握上去,被凉得一个哆嗦。
但贸然询问不太礼貌,邱秋没有多说,也没有多想,脚步一深一浅地和裴斯礼回家。
他刚刚受过惊吓,腿还在发软,根本就走不快,裴斯礼注意到后,微不可查地放缓脚步,耐心等小社恐跟上来和自己并肩。
浊对自己多了一个傻逼名字生闷气,又对自己终于触碰到邱秋感到兴奋,一只狼一会气愤一会快乐转圈圈,跟患了分裂症一样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
路灯下,稍高一些的影子微微倾斜,然后渐渐缠到稍矮的影子上,接着从影子悄无声息爬到邱秋背后。
清理掉……
要把邱秋身上,属于他人的气味全部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