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小朋友,年纪轻轻,得到加持和冬月的许可,得知自己可以驾驶eva了,高兴万分。其实他不知道eva是拿来干什么的,seele当然也不会告诉他。他只知道自己受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还有所有纳税人的供养,受着也许是这个国度最优质同时保密系数最高的培训。他们称这个机械为零号机。他们管降谷零叫零号驾驶员。所以他要感恩,要上进,要有所成就。要一心为人民,要让所有人获得幸福。假如seele命令他做某项风险大到可能牺牲的使命,他就不可以胆怯,不可以犹豫。
话虽如此,然而真的站在eva面前时,一个十四岁的,无论再怎么聪慧、如何懂事的孩子,也不可以过分地要求他要怎么端正态度,提高觉悟……
当lcl溶液自墙壁上方形的孔洞倾泻下来的时候,白色的线条如同神经一般爬满了eva的身躯。女性的电子播报音开始连续地宣布:
冷却完毕。
机体已进行固定。
机体内所有接触无误。
停止信号。
插头已排出。
插入插入栓。
开放脊椎传导系统。
准备链接。
lcl溶液充满整个插入栓。
不同于第三适格者——咦,哪里来的第三适格者——的记录,他的首次驾驶还算顺利,但他毕竟只是赶鸭子上架,所以总有些缺漏。降谷零是不一样的,他是冬月耕造和加持良治这样两位的大师课带出来的优秀小罐察大师做,一点也不害怕。所有这些都在模型机上被训练过几百次了。
他听见拘束装置挨个解除的声音,像一种暴风雨的前兆。混合着仿佛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风的声音,世界第一次这样广大。他听见加持站在控制席上,对他喊:动一动!不用害怕……只要动一动就好了。一步。一步就够了。
降谷零示意自己知道了,于是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哪怕是刚拿到驾照的人,开车也不会像走路那样顺畅;何尝是开这样巨大的人形战斗机器呢。他看得见远处的丘陵,像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脊背。与此同时清澈的湖水倒映出他自己——准确来说,是eva的影子。在这个炎热的白日,太阳的光芒像一种祝福那样普降大地,在eva的外壳上映照出明亮的华光。
走一步。他垂下眼睛心想。走一步。
而后,在一瞬间——
seele的室内一片黑暗。电能被一齐断开,整个建筑都变得漆黑无比,仿佛这里不再是一个可以主宰这世界上全部人类命脉的一处办公场地,而只是一座巨大的,枯死的坟墓(也没差吧大概)。这景象在过去不曾出现,而所有的电力都汇聚在eva的身上。没人对这意外的停电感到疑惑,数万人的双眼紧盯着eva初号机,盯着那巨大的机械躯体,仿佛全人类的伟大命脉都在眼前得以实现。
整个基地就好像退行回到了这片大地刚刚生出火焰一般,智人们紧盯着那片火焰,如同现在的万人研究员们紧盯着eva零号机。
零号机巨大的身影,缓缓直起腰来。
这头巨大的机械、旧世界的落幕、人类腐朽与罪恶的证据、“悲悯的野兽,残暴的天神”……
展露了它的真颜。
一片沉默中,只剩下机械的电子女音忠诚地汇报这巨大野兽的各项数值,并录入系统。而人们则在黑暗的建筑中点亮手电,以微弱的光彼此照亮,度过这象征着计划正式推进的静默的第一个时间碎片。
打破这寂静的依旧是加持良治。他率先发言:我们,是不是该为这个孩子而感到骄傲?而后冬月耕造矜持而得体地开始鼓掌,人们的欢呼成了一片波涛。在这波涛之中,宫野艾琳娜皱了皱眉,反复斟酌着语言,才无不复杂地转过头去问碇唯:
“……加持良治先生……他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碇唯平和地笑笑:“为什么不能说那样的话呢?这样的场合下,难道不该说一些庆祝的好话吗?”
宫野艾琳娜说:“你明明知道加持……但,他却装得那样像。”
碇唯若有所思:“或许那是真的。”
“爱和关照的感情是真的,背叛与欺骗也一样是真的。”
加持良治,特殊监察部所属。此人花心多情,举止轻浮;但好在洞察力强,情商高,又确实有本事,所以目前在seele内部工作。然而几次三番之下,宫野艾琳娜常常听得碇唯的暗示,提点她:加持良治是个间谍。他不光和nerv的碇司令有着密切的往来,在这之前就是日本政府内务省调查部的间谍。
在seele把降谷零丢给加持良治的时候宫野艾琳娜就对此产生了异议。她认为以加持良治的性格来看,倘若降谷零长的丑一点土一点,人不那样聪明,他反而会好好带;然而降谷零各方面出挑,拔尖的优秀,加持良治就不会上心地去养他了。以这个男人的品行来看,说不定会把未来长大成人的降谷零当做自己调情路上的阻碍和情敌。哪有这样的!跟一个十四岁的小孩雄竞!谁能管管他,叫加持良治不要再开屏了呢?宫野艾琳娜曾对碇唯这样抱怨。
但是她当时并没有动带孩子的念头。她不是seele的正式成员,只不过是个外派;说白了就是没有编制,怎么来都轮不到她。然而碇唯听后,沉默片刻,第二天就把降谷零抱来。就好像好闺闺说那家猫咖里有一只逻辑猫,好像小豆泥,真可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富婆碇唯小姐就把这只小豆泥赎身抱来了。
小豆泥和宫野艾琳娜面面相觑。觑得差不多了,宫野艾琳娜心想,养小豆泥而已,养就养。她负责小豆泥的日常生活,然后送小豆泥去加持或者冬月那里上课。虽然当时的宫野艾琳娜刚生了宫野明美,但降谷零这位半途加入的宫野家名誉长子很贤惠,会帮忙带妹妹。大概一两个星期后,彼此混熟了。然而出于一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他始终对碇唯女士敬而远之,不逃不躲,却也很难亲近,彼此维持着很体面的礼貌。
有一天碇唯来拜访宫野艾琳娜,并表示有话要和她单独说。降谷零会意,推着明美出去晒太阳。于是碇唯坐下,平静地丢下一个大消息。她说:降谷零是seele夺来的孩子。从谁那里?降谷正晃。一位政府高官。不过,再怎样的高官,都不能够抵御seele。seele就像是森林中的魔王,降谷正晃则如同抱着儿子策马飞驰的父亲。遗憾的是,或者说万幸的是,经过正晃先生知道自己一味僵持下去,策马归家时,孩子大概就会死在怀中,于是放手了。
降谷正晃饮弹自尽的那一天,加持良治将降谷零带了过来。谁也不知道加持良治到底对降谷正晃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加持良治是怎样对降谷零说的,以至于——连你也从没见过降谷零怀念他的父亲。究竟是他太聪明?还是——听起来像盗猎者杀死了狼王,盗走了它的幼崽,训成狗。
与此同时,宫野艾琳娜想象着降谷零推着明美时的模样。他们会在这层楼的玻璃墙面前停下,任由阳光洒在脸上……像电线杆上的两只圆鼓鼓的小麻雀。她闭上眼,只是一遍又一遍疲惫地重复:
为什么是他呢。凭什么是他呢?那样小的孩子……
“——宫野医生?宫野医生!”
身后的呼唤声终于突破了障壁,传达到宫野艾琳娜耳畔。她回过头,看见加持良治正在阻止她:“降谷他才刚刚驱动零号机,为了安全起见,宫野医生,请您不要离零号机机体过近,以免发生意外事件。”
宫野艾琳娜微微颔首,但温和地抗议:“我知道,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过去的科研人员为了研究数据,敢于在氢/弹引爆后立刻靠近爆炸区域。辐射是必然的,但意外只是偶然。我需要立刻确认驾驶员的情况。”
于是加持良治也不再强硬地坚持,只是补充:“那么,您就请做好防护措施吧。”他递出一套铁罐子一般的防护服。宫野艾琳娜穿上了它,心想,这倒是和那对追寻火山的夫妻的防护服有几分相似。
踏近零号机的时候,宫野艾琳娜立刻意识到它为什么像岩浆防护服了——刚刚驱动的eva,机体温度十分高,哪怕是隔着防护也能隐隐感觉到热量扑面。她曲起手指,轻轻地叩击机体:“零君?”
“医生,我听见了。”
男孩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清凉。
神经直连的意思是令人类的身体通过lcl链接eva。所以说,宫野艾琳娜的叩击,会真实地反应在降谷零的感受里。他正经地汇报:“医生,我都能感觉到。直连系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宫野艾琳娜于是又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降谷零立刻矢口否认:“完全没有。我的控制没有出错。”
宫野艾琳娜无奈地说:“这不是考核。这只是出于我的私人的问题……你还好吗?”
降谷零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其实刚才站起来的时候我剐蹭到墙壁了。嗯……右胳膊,现在还有一点疼。而且——这个机子开起来真的好累好累啊!我有点困了。”
他坐在驾驶舱里,远远地看见宫野艾琳娜穿着铁罐子一样的防护服费劲地爬机体,像一只笨笨的鞘翅目昆虫。其实没那么疼,体感来说,发生在本人身上,甚至不会流血;只会蹭破一点皮罢了。他感觉宫野艾琳娜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一片外壳;过了一会,缓缓地将额头贴在上面。像一头温驯的母羊在抚育她的羊羔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