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萧夕禾做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梦,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一脸茫然地坐在床上,直愣愣盯着不远处正在吃点心的谢摘星发呆。

    谢摘星尽可能无视她的视线,但某些人似乎不知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反而盯着他看个没完。终于,他忍无可忍:“看够了没有?”

    “嗯?”正在放空的萧夕禾回神,“什么?”

    “你一直在盯着我看。”谢摘星强调事实。

    萧夕禾没有否认,只是静了片刻后道:“我好像梦见你了。”

    谢摘星眉心一跳:“梦到了什么?”

    “忘了,但应该很重要。”萧夕禾一脸烦恼地抱住腿。小姑娘在宫里千尊万贵地长大,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这会儿抱成一团,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

    谢摘星突然想吃甜食。

    “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谢摘星扫了她一眼,“我人就站在你面前,还纠结梦做什么?”

    “也是,”萧夕禾轻呼一口气,很快将烦恼抛诸脑后,“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吃的。”

    谢摘星不置可否,只是又多看了她一眼。

    对于宫里最受宠的公主殿下而言,能有人不看身份地位、只单纯欣赏她的厨艺,是相当难得的一件事,所以萧夕禾虽然偶尔抱怨,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乐于给谢摘星做饭的。

    毕竟除了他,也没人会这么捧场了。

    萧夕禾跑到厨房里,斟酌片刻后开始做饭。小樊子跟在她身后,瞧见她利索的动作心里泛酸:“殿下真是长大了,都知道给心爱的男子洗手作羹汤了。”

    “我以前也给你做过,你不是不吃吗?”萧夕禾头也不抬。

    小樊子叹了声气:“奴才这个身份,哪配吃殿下做的饭。”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刚要说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把兔子接走吧,先替我养着,等过几日再给我送回来。”

    不然总要担心谢摘星会不会吃掉它。

    小樊子闻言当即答应:“奴才这就去接。”

    “不用,等会儿跟我一起吧。”萧夕禾也怕他单独去,会被谢摘星给杀掉。

    小樊子不知公主殿下苦心,但还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萧夕禾继续做饭,因为太急还被烫了一下,她刚要痛呼,瞄到旁边的小樊子还是忍住了——

    他总是大惊小怪,若是被他知道,定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小樊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早膳做好后主动上前端起,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刚要往寝殿里走,便迎面遇上一个宫人。

    “给殿下请安,”宫人行了礼,高高兴兴道,“许总管怕殿下无聊,特意向皇上请奏,从外头请了皮影班子,眼下已经安置在御花园附近,殿下可想去看看?”

    萧夕禾顿时心动。

    小樊子咳了一声:“殿下,早膳要凉了。”

    萧夕禾回神:“啊……眼下正忙,等有空了再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殿下的话你没听到?”小樊子当即板起脸,等萧夕禾先回屋后,又压低声音呵斥,“叫姓许的少来溜须拍马,我们殿下可不信这个!”

    说罢,便急匆匆跟着萧夕禾进屋了。

    “放桌上就行。”萧夕禾说着,将装着兔子的笼子递给他。

    小樊子偷偷瞄一眼里间门口,没能再见到殿下的男宠,一时间有些遗憾,但面上还是乖巧地将兔子带了出去。

    纯金打造的笼子里,小白兔懒洋洋的,时不时吃一口碗里的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许如清送的什么玩意儿,一点精神都没有。”小樊子嫌弃地抱怨,却在遇到其他宫人的瞬间抬高了下颌。

    “哟,林总管,您拿的是什么呀?”宫人讨好地问。

    小樊子扫了对方一眼:“是许如清前些日子送给殿下的兔子。”

    “既然是许总管送的,那怎么到您手上了?”宫人好奇,“难道殿下已经玩腻了?”

    小樊子刚要点头,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什么,顿时一脸不怀好意:“许总管送的兔子这般可爱,殿下怎么会玩腻呢?只是担心自己养不好,才叫我为她养几日。”

    “这样看来,殿下还是最信任林总管啊。”

    “那是,林总管日日殿前伺候,自然不是有些人能比的。”

    小樊子听着他们的奉承,满意地拎着笼子离开了。

    宫里一向没有秘密,几人的对话不出片刻便传到了许如清那里。许如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桌面,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那兔子是您进献给殿下的,凭什么他林樊来抢功劳?”心腹为他打抱不平。

    许如清倒没什么生气的,闻言只是勾起唇角:“是功还是罪,不到最后一步谁又知道?”

    “您的意思是?”

    许如清眯起狐狸眼:“殿下既然将兔子交给他来养,便是信任他能养好的意思,可若是兔子在他手里死了……”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心腹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公主寝殿里,完全不知道小兔子又要陷入危险的萧夕禾,等林樊一走便对着里间喊:“吃饭了!”

    一瞬之后,谢摘星出现在桌边,看到桌上的东西后微微一怔。

    “本来要做个蛋羹之类的,看到糯米粉便想做团子了,你尝尝如何。”萧夕禾期待地看着他。

    谢摘星看着盘子里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喉结微微动了动:“你会读心术?”

    “嗯?”萧夕禾不明所以。

    谢摘星抬眸与她对视:“我正想吃这个。”

    “是吗?”萧夕禾笑了,“那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谢摘星沉默地盯着她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尾巴却又开始晃了。萧夕禾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脸上的笑几乎要维持不住,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别开视线时,谢摘星突然垂下眼眸,开始专心吃早饭。

    萧夕禾松了口气,又瞄了眼他的尾巴,忍住想摸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跟他聊天:“你既然能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为什么还要放出来?”

    “舒服。”谢摘星言简意赅。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不问了。

    寝殿里静了下来,两个人一个吃一个看,仿佛老夫老妻一般相处和谐。

    大约是有野性在,谢摘星的进食速度相当快,不一会儿盘子里便干干净净了。萧夕禾见状立刻起身,端起盘子就要出去。

    “手怎么了?”谢摘星眼尖地看到一片红。

    萧夕禾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发现:“刚才做饭的时候烫到了。”

    谢摘星眸色沉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看。萧夕禾被看得心慌,下意识就要将手藏起来,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

    “干什么?!”萧夕禾彻底慌了,“我这只是烫伤不是熟了,你别馋啊!”

    谢摘星无言一瞬,攥着她手腕的拇指略微动了一下,准确地按在了她的伤痕上。萧夕禾疼得轻哼一声,接着便感觉到一阵清凉袭来,再看手背已经光洁一片。

    “你太厉害了吧!”萧夕禾眼睛都亮了。

    谢摘星看着她的眉眼,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这算什么。”

    萧夕禾对着恢复如初的地方摸了又摸,半天笑眯眯地看向他:“谢谢。”

    她这般郑重道谢,谢摘星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尾巴为什么突然摇得像螺旋桨一样?不是说只有狗会摇尾巴、狼都是扫动吗?难道狼妖跟普通的狼不一样?萧夕禾瞄了好几眼,憋了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

    喂完狼妖,萧夕禾就开始惦记许如清的皮影班子,于是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要出门一趟。

    “去做什么?”谢摘星问。

    萧夕禾:“看皮影。”

    “不准。”谢摘星直接道。

    萧夕禾愣了愣:“为什么?”

    “我自己会无聊。”

    萧夕禾:“……”好坦白的答案。

    她无言许久,尝试着朝门口迈出一小步,下一瞬便有筷子插进她脚前的石板里。萧夕禾憋屈不已,只能留下陪他。

    “你昨天都不用我陪的!”她抗议。

    谢摘星看她一眼,没理她。

    两个人困在一间屋子里,属实是无聊得很,但萧夕禾一向会自娱自乐,里间外间转悠半天后,找了几本志异故事来,趴在床上怡然自得地翻看。

    谢摘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视线落在她翘起的小腿上,正有些走神时,萧夕禾突然惊叹:“这本的主角是狼妖诶!”

    “什么?”谢摘星没听清。

    萧夕禾自然地往床里挪了挪,邀请他一起上来看。

    谢摘星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幼稚。”

    片刻之后,他跟她并肩趴在床上,共同看一本故事书。

    “这男主也太渣了,都八个小妾了还来撩拨女主,忒不是东西。”萧夕禾感慨。

    谢摘星神色微冷:“假的,狼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不可能娶这么多。”

    “不会吧,你们那么痴情呢?”萧夕禾惊讶,“那要是伴侣出轨……哦,就是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那就杀了她。”

    “杀了之后呢?”相比话本里的狼妖,萧夕禾对现实世界的狼妖更感兴趣,“会再娶吗?”

    “不会。”谢摘星回答。

    “那就得孤单一辈子了。”萧夕禾啧啧。

    谢摘星看她一眼:“所以狼妖挑选伴侣时会格外郑重,不合适的,即便她求欢了,也不会答应。”

    萧夕禾总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于是顺着问下去:“那有人跟你求欢吗?”

    “你说呢?”他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她哪知道。萧夕禾无语,半天憋出一句:“肯定有的吧,你这么优秀,应该很多妖喜欢。”

    见她装糊涂,谢摘星突然沉默了。

    萧夕禾没有察觉氛围的不对劲,继续翻看话本,看到最后渣妖被道士收服后,心满意足地翻个身闭上眼睛:“我睡会儿。”

    谢摘星抿了抿唇。

    萧夕禾捻了捻掌心的红印,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梦里谢摘星静静地看着她,身后是永恒的昏暗光线。

    “你还记得初见之时的我吗?”

    “你还记得初见时的自己吗?”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还是到此为止吧。”

    不要……萧夕禾怔怔与他对视,心脏仿佛针扎一样疼痛,‘不要’二字在舌尖滚了千万遍,却始终说不出来。

    不要……

    谢摘星察觉到不对劲,一扭头便看到萧夕禾双眸紧闭,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他蹙了蹙眉,伸手将她推醒。

    “你做噩梦了。”看到她睁开眼睛后,他说。

    萧夕禾迷茫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哽咽着亲了亲他的唇。谢摘星猛地睁大眼睛,双手不知不觉中攥成拳。

    “不要离开我。”她抽泣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

    谢摘星定定看着她,脑海一片空白。

    许久,萧夕禾重新睁开眼睛,已经彻底恢复清明:“你刚才叫我了?”

    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谢摘星顿时眯起眼眸。

    “……怎么了?”萧夕禾不解。

    谢摘星定定看了她许久:“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萧夕禾好奇。

    谢摘星轻嗤:“你就装吧。”

    萧夕禾:“?”莫名其妙。

    她不肯承认,谢摘星也懒得逼她,但还是强调一句:“记住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不要白费力气。”

    萧夕禾更莫名其妙了,可惜不管她怎么追问,谢摘星都是一副‘我知道你在装,但我不想拆穿你’的表情,差点要把她逼疯。

    问不出个一二三,萧夕禾也就放弃了,眼看着已经下午,在屋里闷了一天的她简单收拾一番便要出门。

    谢摘星见她又要走,当即蹙起眉头,萧夕禾抢在他之前开口:“我要去看母后,这你也要管?”

    谢摘星面无表情:“早点回来。”

    ……看来还是讲点道理的。萧夕禾笑着答应:“我尽量。”

    说罢,飞速抓了一把他毛绒绒的耳朵,然后像怕他发火一般飞速逃走了。

    谢摘星怔愣一瞬,下意识摸向她摸过的地方。

    萧夕禾占了便宜,跑出门的时候风风火火,脸上都挂着笑意,还险些撞到人。

    “殿下慢点。”对方笑着提醒。

    萧夕禾连忙站稳,看到是谁后笑了:“我正要去找你看皮影。”

    “巧了,奴才正是来请您去看皮影的。”许如清笑道。

    小樊子匆匆赶来,听到这一句后捂嘴笑了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殿下尽管去,殿内留奴才一人就行。”

    说罢,暗示地朝她眨眨眼,“奴才定会照顾好小兔子的。”

    意思是会帮她守着房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萧夕禾悄悄勾起唇角:“好,你留下。”

    许如清看出两人打哑谜,唇角的笑意顿时淡了些。小樊子得意地看他一眼,一副胜券在握的德行。

    “殿下,请。”许如清斜了他一眼,便懒得看他了。

    萧夕禾跟着许如清去了御花园,发现这边的禁军少了许多。

    “父皇将人都撤走了?”她问。

    许如清点了点头:“搜寻了两日都没瞧见狼妖,皇上推测此妖大概率已经逃了,不过也没完全确定,所以还得守上几日,殿下近来切勿乱跑。”

    “知道了,不会乱跑的。”萧夕禾敷衍着,迫不及待跑去看皮影了。

    一场皮影演了小一个时辰,等结束时已经临近傍晚了。萧夕禾身心愉快地跟许如清约定好下一次看皮影戏的时间,便独自一人往寝殿走。

    经过中宫时,她又想着去看看母后,于是想也不想地拐了弯,结果刚要进门,便看到一道红光闪过。

    跟昨日的一样……

    萧夕禾愣了愣,迈进去的脚突然缩了回来。

    纠结片刻,她直接回了寝殿。

    “我以为你要天黑才回。”谢摘星嘲她,“皮影好看吗?”

    萧夕禾心情复杂地看向他。

    “怎么了?”谢摘星站直了些。

    萧夕禾:“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光……就是红色的,一闪而过,突然就没了。”

    谢摘星顿了顿:“你看见什么了?”

    “我在我母后宫里看到的,已经两次了!如果昨天是眼花,那今天呢?”萧夕禾面露紧张,“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直觉谢摘星是知道的。

    果然,谢摘星静了片刻后缓缓开口:“是这种光吗?”

    话音未落,他周身一阵风起,萧夕禾只见一道红光闪过,等回过神时,一头巨大的黑狼出现在她面前。

    萧夕禾倒抽一口冷气,吓得眼睛都睁圆了。

    “这样的光?”黑狼口出人言。

    萧夕禾怔怔看着他:“谢摘星?”

    “不然呢?”黑狼说着,又变回人身,见她还在愣神,唇角顿时微微向下,“怎么,害怕……”

    “你好酷啊!”萧夕禾由衷感叹。

    谢摘星的唇角顿时上扬:“废话。”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刚才变身时的红光,跟我先前见到的一模一样。”萧夕禾忙道,“难不成我母后宫里有妖怪?”

    “十之八九。”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

    “那只妖能在宫里潜伏,便说明实力非同一般,你告诉皇帝又如何,他还能将妖找出来?”谢摘星反问。

    萧夕禾眉头紧皱:“那怎么办,我母后可能会有危险!”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萧夕禾焦灼半天,突然对上他的视线。

    谢摘星:“?”

    他回神:“想都别想。”

    “求你了,英俊的黑狼公子。”萧夕禾可怜兮兮。

    谢摘星:“……”

    夜深,宫内巡逻的人增加了一倍,每隔两三步就有一人值守。

    萧夕禾藏在谢摘星的衣衫下,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谢摘星扫她一眼,突然伸出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锋利的指甲险些划破她的唇。

    “可以说话了。”谢摘星道。

    萧夕禾犹豫:“不会被听到?”

    “不会。”

    “他们真看不见我们吗?”

    “是的。”

    “……你可真厉害!”萧夕禾拍马屁。

    谢摘星嗤了一声,尾巴晃得更厉害了。

    萧夕禾揪紧他的腰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中宫。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

    “娘娘还在赏花?”一个宫人问。

    另一人点了点头:“说是过会儿再回来。”

    萧夕禾跟谢摘星对视一眼,悄悄摸进了寝殿。

    “……怎么样,有脏东西吗?”萧夕禾紧张地问。

    谢摘星眯起眼眸:“什么叫脏东西?”

    “我又没说你,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萧夕禾无语。

    两人斗着嘴转了一圈,谢摘星缓缓开口:“没有妖,也没有妖气。”

    “所以是我想多了?”萧夕禾眼睛一亮。

    “对方实力若跟我差不多,能收敛妖气也正常。”谢摘星看她一眼。

    萧夕禾啊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突然瞥见有人进门,她下意识将他拉到柱子后。

    柱子后半尺便是墙,两人挤进去后,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萧夕禾一抬头,便撞在了谢摘星的下颌上。

    “他们看不见我们。”谢摘星淡淡开口。

    萧夕禾:“……一时情急,忘了。”

    她瞄了眼外头,发现是母后回来了。

    谢摘星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忽闪忽闪,像两片小扇子。

    萧夕禾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一直到母后进了里间才回头,结果猝不及防对上谢摘星的视线。

    “看什么?”她不解,问完眼神微动,“你低一点。”

    谢摘星:“干什么?”

    “低一点。”萧夕禾提醒。

    谢摘星与她对视许久,只能默默低下头去,两张脸逐渐靠近的过程中,他始终看着她的眼睛。萧夕禾略微踮起脚尖,抬手抚上他的眉毛。

    ……母后宫里的人不怎么尽心啊,竟然有蜘蛛网。萧夕禾安静地为他擦眉骨上的灰尘,指尖时不时划过,带来一阵阵颤栗,谢摘星盯着她看了许久,视线渐渐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

    呼吸交错,视线相融,谢摘星这一刻什么都听不见,眼底心底,就只有一个人。

    “娘娘,现在沐浴吗?”

    远处传来宫人的声音,一听母后要沐浴,萧夕禾连忙拉着谢摘星往外走。谢摘星静静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中宫,他才突然开口:“狼的一生,只找一个伴侣。”

    “嗯?”萧夕禾疑惑回头。

    “不适合的人,就不该开始。”他又说。

    萧夕禾:“?”是什么让他突然有感而发?

    “但我决定,”谢摘星停下脚步,拉着他走的萧夕禾也被迫停下,“答应你了。”

    萧夕禾:“……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刻钟后,她被摔进被褥里,谢摘星扯开衣领,抬腿跨过她的腰,一脸郑重地跟她碰了砰鼻子。

    萧夕禾:“?”

    “你喜欢什么姿势?”谢摘星问。

    萧夕禾:“……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谢摘星解开她的衣带。

    萧夕禾:“!!!”

    第82章

    当谢摘星的右手钻进了自己的衣襟,萧夕禾才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往床里翻滚一圈,逃离了他的魔爪。

    “你干什么?!”她拢着衣裳呵斥。

    谢摘星定定看着她:“接受你的求欢。”

    “接受我……你神经病啊!”萧夕禾怒了,“谁跟你求欢了?!”

    “你不承认?”谢摘星不悦。

    萧夕禾气笑了:“我承认什么?”

    两人对视许久,谢摘星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表情逐渐变差:“你没有求欢,为何要碰我的鼻子?”

    “我什么时候碰你鼻子了?”萧夕禾反问。

    “半夜醒来一次,午休睡醒一次。”谢摘星板着脸回答。

    萧夕禾顿了顿,隐约有了点印象。

    “想起来了?”谢摘星看着她的眼睛。

    萧夕禾嘴角抽了抽:“大哥,我那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碰了谁……再说我一个在宫里长大、这辈子第一次见狼妖的人,怎么知道你们碰鼻子就是求欢的规矩?!”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才思敏捷过,精准地用几句话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谢摘星的脸色彻底黑了,萧夕禾却浑然不觉,一边系腰带一边控诉:“不好意思啊大哥,我都没把你当成人,更别说男人了,否则也不会让你跟我在一场床上睡这么久,麻烦你以后……”

    话没说完,对上谢摘星晦色的眼睛,她蓦地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浑身浴血、气势凌冽的样子。

    萧夕禾顿时不敢吱声。

    谢摘星看到她眼底闪过的惧怕和紧张,原本一直晃动的尾巴总算缓慢地停下。

    “……只是误会而已,误会说清就好了,”萧夕禾干巴巴开口,“再、再说咱俩也不合适,人妖有别,我父皇又对妖族深恶痛绝,我们即便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谢摘星盯着她看了许久,道:“所以你不喜欢我。”

    萧夕禾讪笑一声。

    “知道了。”谢摘星面无表情,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下。

    ……就这样?萧夕禾缩在墙角看着他,松了口气后犹豫要不要去软榻睡……算了,这个时候离开,好像多嫌弃他一样,万一激怒他就不好了。

    她纠结半天,还是在贴着墙根的位置躺平了。

    床不算大,两个人之间却仿佛隔了一片海。萧夕禾的手随意搭在小腹上,蓦地回忆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滋味……他明明体温很低,掌心的温度却很高,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要被他的温度灼伤。

    而此刻,记忆复苏,她被碰过的位置似乎又开始发热。

    萧夕禾不适地揉了揉肚子,整个人都不受控地紧绷起来,明明不算热的夜晚,却硬生生出了一层薄汗。

    谢摘星能清楚地听到她局促的呼吸声,按照他骄矜的脾性,这会儿该离她远点才对,可他偏偏不要。明明是她逾矩在先,才会害他误会,凭什么自己要将床让出去?

    要走也该是她走。谢摘星这般想。

    两人一晚无言,待到天光即亮时总算双双睡去。

    萧夕禾这一回没做梦,可睡得也不算好,意识逐渐清醒时,距离睡着也刚刚过去一个时辰。她打个哈欠翻身,睁开眼睛的刹那,一张英俊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谢摘星还睡着,此刻眉头微蹙,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萧夕禾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唇,没忍住多看他两眼,突然发现这只狼妖……还挺好看的。不对,她先前就知道他好看,却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认真地看过,眉如远山,鼻梁挺直,俊美却不女气,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萧夕禾盯着他发呆,等回过神时,却对上了他清明的双眼。

    “……你何时醒的?”她尴尬开口。

    谢摘星神色淡淡:“饿了。”

    萧夕禾闻言赶紧起床,结果不小心绊到被子险些一头栽下去。她惊呼一声,下一瞬被谢摘星抓住了手腕。

    “谢、谢谢!”萧夕禾连忙挣脱他的手。

    谢摘星见她避自己如蛇蝎,有一刹那风雨欲来,但最后只是冷着脸道:“我要吃牛肉羹。”

    萧夕禾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讪讪答应一声就跑出去了。

    两刻钟后,她带着吃食回来,谢摘星吃过饭便继续躺着。

    宫里有真龙之气,还有许多修士,他怕泄露妖气,不敢调动灵力促进伤口愈合,只能每日涂些灵药躺着修养。

    见他躺下了,萧夕禾讨好地凑过来:“我帮你上药吧。”这几日他后背的伤,一直都是她帮忙上药。

    “不用。”谢摘星不看她。

    萧夕禾顿了顿,叹气:“不上药,你的伤就好不了了。”

    好不了,如何能赶紧滚出皇宫?谢摘星自动补齐了下半句,心情更差了。

    萧夕禾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低气压,见他没有再反对,便默默坐到他身边,勾了些药抚上他的伤口。指尖碰触到他的肌肤,萧夕禾莫名脸热。

    等上完药,萧夕禾便找借口离开了,到了饭点和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回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天,萧夕禾竟然有点想念谢摘星动不动嘲笑她两句的日子,而现在……她看一眼神色冷淡的谢摘星,纠结片刻后干巴巴开口:“我、我出去一下。”

    谢摘星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小公主委屈兮兮地出去了。

    这几日她说是出去了,其实一直都待在自己寝殿的后花园里,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天也不例外,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后花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小樊子见状,终于叹了声气:“殿下,您这几日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有吗?”萧夕禾打起精神。

    小樊子一脸认真:“有。”

    萧夕禾:“……哦。”

    两个人静了片刻,小樊子试探:“是跟那位吵架了?”

    萧夕禾抿了抿唇:“不算吵架。”

    “那就是吵架了。”小樊子笃定。

    萧夕禾:“……”

    “竟然敢跟殿下吵架,他可真是反了天了,殿下您放心,奴才这就进去教训他一顿,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皇家威严不可侵犯,保管他日后对您服服帖帖,再不敢做混账事!”小樊子说着便要去教训人。

    萧夕禾赶紧把人拉回来:“你可算了吧。”

    小樊子笑了:“奴才就知道你舍不得。”

    “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萧夕禾无语。

    小樊子轻哼一声:“您跟他吵着架,一日三餐还按时给他送呢。”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小樊子好奇。

    萧夕禾叹气:“算了,我跟你说说这些干嘛,别来烦我了。”

    小姑娘忧愁地看着满院鲜花,仿佛这世上再没有能让她快乐的事。

    小樊子想了半天,突然神秘地说:“殿下,想不想高兴点?“

    萧夕禾:“?”

    一刻钟后,她放下酒壶,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殿下,您要去哪?”小樊子不解。

    萧夕禾:“找谢摘星算账。”

    ……行吧,本来只是想让她喝点酒能高兴点,没想到还给她壮了胆。小樊子立刻鼓励:“一定要让他知道殿下的厉害,叫他再不敢惹殿下生气!”

    萧夕禾点头答应,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屋去了。

    然而她这点气势随着一只脚踏入房中,便如戳破的气球一般消失个彻底。

    ……人家谢摘星又没做错什么,她凭什么找人家算账呢?她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许久,谢摘星从里间出来,直直看向她:“站在那儿做什么?”本来不想理她的,可她一直站着不动,呼吸声很吵。

    萧夕禾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半晌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我们能不能像之前一样相处?”

    谢摘星眉头微挑。

    “我不喜欢你不理我。”萧夕禾认真道。

    见她倒打一耙,谢摘星笑了:“是谁不理谁?”

    萧夕禾看着他扬起的唇角,突然有一瞬失神。

    谢摘星的笑意却倏然消失:“我可没有早出晚归一直躲着。”

    “你倒是想躲,不是不敢出去……”萧夕禾话说到一半,对上他的视线后立刻改口,“我是怕你尴尬,才跑出去的。”

    谢摘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喝酒了?”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不答反问:“你尴尬吗?”

    “你说呢?”谢摘星问。

    萧夕禾想了想:“应该挺尴尬的,毕竟自作多情了。”

    谢摘星:“……”

    “其实没必要,我又不会笑话你。”萧夕禾认真道。

    谢摘星气笑了:“我又不是非你不可,有什么可尴尬的?”

    本来是他挽尊的一句话,萧夕禾却不乐意了:“……你不是非我不可,为什么要对我那样?”

    “我对你哪样了?”谢摘星反问。

    萧夕禾:“那样那样!”

    “哪样?”谢摘星无语。

    萧夕禾倒抽一口冷气:“你不承认?”

    谢摘星蹙了蹙眉,正要问承认什么,她却突然扑了过来。他一时不察,被她扑倒在地,下意识护住她的瞬间,她也扯开了他的衣带,将手伸进他的衣襟。

    “这样!”她说。

    谢摘星:“……”

    “你不是说你们狼族很专情吗?”萧夕禾控诉,“都没确定关系呢,你就这么随便,还敢说自己专情?”

    谢摘星咬牙:“松手。”

    “我不!”萧夕禾酒意上头,还摸了两把。

    谢摘星顿时轻轻抽气:“放开!”

    “我就不!”萧夕禾看到他额角青筋,顿时得意地勾起唇角,伸进他怀中作乱的手大有向下的意思。

    谢摘星瞳孔微缩,想也不想地猛地翻转,抓着她的两只手腕便将她扣在了身下。

    姿势颠倒,萧夕禾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地砖,整个人一刹那清醒过来。

    寝殿里安静了,只余谢摘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萧夕禾怔怔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不知为何也生出一分燥意。

    许久,萧夕禾小小声:“那我们……”

    “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谢摘星松开她的手。

    萧夕禾手腕一轻,心里也顿时一轻。她默默坐起来,看着谢摘星好看的眉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蠢。”谢摘星也扬起了唇角。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等到了晚上,两人又躺在同一张床上,一个叭叭叭个不停,另一个安静地听,相处与先前没有半点不同。

    萧夕禾都憋好几天了,好不容易等到和好,情绪一时有些亢奋,谢摘星忍了半天,最后用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嘴。

    “吵死了。”他说。

    萧夕禾扯了扯唇角,默默吃糕点。这糕点是她自己做的,酥皮加麻糍,还夹了红糖馅儿,香软细甜很是美味,谢摘星看着她的唇一动一动的,也忍不住拿了一块。

    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分享美食,偶尔掉一点碎屑,不等萧夕禾开口,谢摘星便大手一挥变没了,床褥依旧整洁如初。

    “羡慕啊!”萧夕禾感慨完,突然想到正事,“对了,我母后宫里的妖还没抓到怎么办?”

    她前天就想问谢摘星了,但因为一直没和好,就没敢问。

    谢摘星看她一眼:“你母后能平安活到现在,便说明它无心害人,你抓它做甚。”

    “……就算不抓,也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萧夕禾皱眉,“否则我怎么放心。”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片刻之后坐了起来:“走吧。”

    “……去哪?”

    “去找那只妖。”

    萧夕禾愣住。

    谢摘星见她不动,挑眉:“不是你说要找?”

    “我是说要找,”萧夕禾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微妙,“可我没想到你会现在就去。”

    “不然呢?你又要吵我。”谢摘星轻嗤。

    萧夕禾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心跳又快了一分……该死,自从他说了求欢不求欢的鬼话之后,她就无法直视他了!

    今日十五,正是月圆时,泛凉的月光洒落下来,为大地都镀上一层银光。

    “今天能找到吗?”萧夕禾紧张地问。

    谢摘星看她一眼:“初一十五,月圆之时,皇宫的龙气会大涨,妖怪的实力相对缩减,那只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现出原形。”

    萧夕禾闻言一愣。

    “听不懂?”谢摘星问。

    萧夕禾静了静:“那你会不会难受?”

    谢摘星一顿,片刻之后淡淡开口:“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萧夕禾讨了个没趣,便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悄悄潜入中宫,开始一寸一寸搜寻,随着时间的增长,萧夕禾心里越来越紧张,正疑神疑鬼时,谢摘星突然往她脑门贴了个东西。

    “什么?”萧夕禾吓一跳。

    “暂时改变你容貌的咒术,”谢摘星看她一眼,“免得它看到你的脸,将来会对你做什么。”

    萧夕禾顿时更紧张了,揪着他的袖子四下张望个不停。

    谢摘星正要嘲笑她两句,突然眼神一凛:“找到了。”

    “哪里?”萧夕禾问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一只皮毛华贵的红狐狸,此刻正俯在花园里吸收日月精华。

    狐狸若有所觉,视线凌厉地看了过来,萧夕禾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一刹那,狐狸便突然杀到眼前,谢摘星见隐身术失效,索性直接出来应战,两只妖顿时打了起来。

    动静太大,眼看着就要引来禁军和修士,谢摘星一掌击中狐狸的肩膀,带着萧夕禾就往外跑,狐狸愤怒地叫了一声,朝着两人挥了一爪子,谢摘星猛地拉着萧夕禾闪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唔……”萧夕禾痛哼一声,赶紧捂住被抓伤的肩膀。

    谢摘星当即黑了脸,要去找狐狸算账,却被萧夕禾给拉住了:“快走!”

    谢摘星抬眸看见有修士冲进来,想也不想地带着萧夕禾离开,而狐狸也立刻躲了起来。

    一刻钟后,萧夕禾被谢摘星带回了寝房。

    “好疼好疼好疼!”萧夕禾直咧嘴。

    谢摘星化去她身上的易容术,抿着唇将她抱到床上,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

    “干什么!”萧夕禾睁大眼睛。

    谢摘星警告地看她一眼,她立刻老实了。

    衣带解开,白藕一般的肩膀露了出来,看着上面的三道血痕,谢摘星皱起眉头。

    “好疼。”萧夕禾又说。

    谢摘星扫了她一眼:“你已经说了几千遍了。”

    “就是好疼啊!”萧夕禾眼泪汪汪,“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那你这辈子还挺无聊。”谢摘星说罢,将手指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萧夕禾倒抽一口冷气,刚要问他做什么,就看到三道伤口仿佛活了一般,从她身上一寸一寸转移到谢摘星的胳膊上。

    片刻之后,她的肌肤光洁如初,而谢摘星的胳膊上却多出三道血痕。

    萧夕禾怔怔看着谢摘星,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疼了吧?”谢摘星问。

    萧夕禾默默点了点头。

    “睡吧。”谢摘星道,“那只狐狸受了我一掌,如今应该身受重伤,那些修者但凡不那么蠢,就能抓到它。”

    萧夕禾又点了点头。

    谢摘星抬手灭去房中的灯,在黑暗中躺下。萧夕禾摸摸自己完好的肩膀,半天憋出一句:“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

    “是我没护住你。”谢摘星淡淡开口。

    萧夕禾辩解:“若非我请你帮忙,你也不必搅进这趟浑水,都是我不好,跟你没有关系,我怎么能让你替我……”

    “再多说一句,我就亲你了。”谢摘星威胁。

    萧夕禾的脸刷的红了,心跳也快得厉害。

    “睡觉。”谢摘星又道。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默默在他旁边躺下。

    月圆之夜对谢摘星似乎影响挺大,平日总是最后一个睡的他,今天早早就睡熟了,反倒是总是睡不醒的萧夕禾,今晚一点都不困。

    她静静听着谢摘星的呼吸,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他将自己拽进怀中的画面。先前惊吓过度,她一直没机会细想,如今在深夜复盘,她才突然意识到他当时那个动作,是要为她挡下狐狸的攻击。

    他在舍身相救。

    萧夕禾咽了下口水,悄悄扯开他的衣领,果然看到一道血淋淋的痕迹,锐利地划烂了其他已经愈合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颤了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却不敢碰。

    “不疼。”已经睡着的谢摘星突然开口。

    萧夕禾:“……怎么可能不疼。”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摘星侧身面朝她,隔着黑暗安静与她对视。

    许久,他玩笑地勾起唇角:“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谢摘星故意这般说,是想她能跟自己吵上几句,好转移她的注意力,结果她一句话也不说,摆明了不接招。

    谢摘星无奈,只能想别的法子,可还未想出来,小姑娘便突然倾身上前,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伤口。

    谢摘星一愣,猛地看向她时,便看到她唇上染了斑驳的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专注与自己对视。

    萧夕禾看着他,心想自己真是昏头了,竟然连他这种瞎话都信,但……也不怎么后悔。

    两人无声对视,直到外头传来禁军搜寻的动静,谢摘星才哑着嗓子开口:“叫你做什么你就做,蠢不蠢?”

    萧夕禾不回答:“我给你涂点药吧。”

    谢摘星眼眸微动,半晌轻轻应了一声。

    萧夕禾在黑暗中摸索药盒,又摸索着帮他上药。凡人在夜间视力不佳,她只能凑到谢摘星身上,才能勉强看到伤口在哪。

    谢摘星安静地躺着,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喷洒在伤口上,原本有些疼的伤口顿时增加一丝痒意。

    “好了……”萧夕禾将最后一点伤口处理好,顿时长舒一口气。

    谢摘星也放松了些:“睡吧。”

    “好。”

    萧夕禾默默抚上自己的心口,即便隔着衣裳,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跳动。

    她几乎天亮才睡,只睡了半个时辰便睡不着了,于是默默走出房门,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殿下,”小樊子一看到她,就赶紧跑过来,“殿下,您可算醒了。”

    “怎么了?”萧夕禾蹙眉。

    小樊子叹气:“您还不知道吧,昨晚出大事了!有妖怪突然出现在皇后娘娘寝殿,惊扰了娘娘安宁,还差点伤到匆匆赶去的皇上!”

    萧夕禾眼皮一跳:“父皇也去了?那妖怪抓到了吗?”

    “已经死了,据说是娘娘身边的宫人,在宫里潜伏多年了,”小樊子提起此事仍心有余悸,“皇上气坏了,当即召了所有修士进宫,准备这几日阖宫严查,定要将所有潜伏的妖魔鬼怪都抓出来!”

    萧夕禾闻言心下一紧,敷衍几句便跑回房中,提醒谢摘星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已经恢复十之四五,他们抓不到我。”谢摘星道。

    萧夕禾见他这般笃定,总算是放心了,又叮嘱几句后便赶紧去皇后寝宫了。

    她可怜的母后昨日似乎真的吓到了,整个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萧夕禾一看到就心疼不已:“母后!”

    “母后无事。”皇后虚弱一笑。

    萧夕禾红着眼眶抱住她:“那只妖太可恶了!”

    皇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母女俩相处好一会儿,皇后脸色愈发疲惫,晨帝一进门便快步走了过来:“怎么瞧着气色更差了?”

    “有些累了。”皇后道。

    晨帝当即看向萧夕禾,萧夕禾识趣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母后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您。”

    “去吧,这几日不要乱跑。”晨帝叮嘱。

    萧夕禾点了点头,往外走的时候隐约听到晨帝咬牙道:“朕就是豁上这条命,也要杀尽天下妖魔……”

    萧夕禾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说不出的难过。

    皇后这次病倒,让晨帝对妖魔的厌恶到达了新的高度,他带人日夜不休地在宫里搜索,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只妖怪。然而他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总觉得宫里还有其他的妖,以至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连续五六日后,他找到了新的法子——

    摆阵。

    他要以整个皇宫为界,摆一个诛妖大阵,所有藏在宫里或者试图接近皇宫的妖怪,不管多厉害都会被这个大阵诛杀。

    萧夕禾听说之后,顿时慌乱地跑回房中:“谢摘星,父皇要在宫里设诛妖阵了!”

    谢摘星闻言眉头一动:“他还真是锲而不舍。”

    “听说这阵法极为厉害,你会不会受影响?”萧夕禾紧张地问。

    谢摘星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后勾唇:“你关心我?”

    萧夕禾心跳瞬间慢了一拍。

    自从他为她受伤,两人相处的方式好像跟从前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哪哪都变了。至少从前他不会动不动这样逗她,而她也不会动不动就因为他乱了心跳。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好像有一瞬微妙。

    谢摘星的眸色越来越沉,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黑洞,要将萧夕禾整个吸引去。

    萧夕禾猛地回神:“你的伤快彻底痊愈了吧?”

    谢摘星唇角的笑意倏然淡了。

    “如果已经好了,那还是快走吧。”萧夕禾认真道。

    谢摘星盯着她看了许久,似笑非笑地扬唇:“你赶我走?”

    “……诛妖阵真的很厉害,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萧夕禾认真道。

    谢摘星依然看着她的眼睛:“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只想让我离开?”

    “有什么区别吗?”萧夕禾问。

    谢摘星:“你说呢?”

    两人又沉默了。

    许多话在萧夕禾的舌尖滚动几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她无言地跟他对视半天,终于深吸一口气:“你尽快走吧,也省得将来麻烦。”

    为什么会麻烦?谢摘星没有问,萧夕禾也没有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倏然冷了下来,萧夕禾抿了抿唇,无视他眼底的一丝炙热:“过几天是花灯节,父皇母后都会登城楼与民同乐,我也会被获准出宫游玩,你就趁那个时候离开吧。”

    说罢,她便低着头走了。

    当天晚上,她没有回寝殿,谢摘星对着灯烛坐了一夜,翌日一早见到她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之后的每一天,两人都处在半冷战的状态里,萧夕禾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跑去看诛妖阵建到哪一步了。

    当看着阵法一日日成型,她的心也一日日提起来,直到花灯节那天才略微松一口气。

    这一日普天同庆,带谢摘星出宫并不难。宫门的守卫知道那是公主的马车,什么都没查便爽快放行了,马车远离皇宫时,萧夕禾回头看了一眼,诛妖阵在夜色下闪着清幽的光。

    “你马上就要自由了。”她认真道。

    旁边坐着的谢摘星只是看她一眼。

    马车一路无言穿过闹市,来到一条小河前。

    萧夕禾遣退了所有人,独自跳下马车。

    “下来吧。”她说。

    片刻之后,谢摘星从马车里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考虑好了?”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萧夕禾却听懂了,静了许久后挤出一点笑意:“嗯,考虑好了。”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余光瞥见有卖灯笼的,思索一瞬后走过去,买了一只红色的小提灯给她。

    “既然如此,我就不陪你逛灯会了。”谢摘星道。

    萧夕禾默默攥紧了手中的灯:“再见。”

    谢摘星定定盯着她,许久之后一阵风起,萧夕禾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若非手中的小提灯,她甚至觉得过去那么多时日都是错觉。

    萧夕禾神色恍惚地在河边坐下,抱着精致的小灯笼发呆。

    小樊子在远处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殿下,灯会马上就结束了,您不过去吗?”

    “不想看。”萧夕禾神色恹恹。

    小樊子一愣,顿时紧张了:“您身子不适吗?”她不是最喜欢看灯会吗?

    萧夕禾斜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幽幽叹了声气:“回宫吧,我累了。”

    小樊子闻言赶紧答应。

    出宫时马车里还是两个人,等回去就只剩一个了。萧夕禾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一路无言回到宫中,她抱着没有点蜡烛的灯笼回到屋里。

    关上门的刹那,她抱着灯笼席地而坐,下一瞬便有晶莹落在灯笼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弧。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无声地抹了抹眼睛,正要站起来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是谁在哭?”

    萧夕禾猛地抬头。

    “哦,是我认定的伴侣。”谢摘星靠在柱子上,悠闲地勾起唇角。

    第83章

    萧夕禾刚哭过,鼻尖还红通通的,看向谢摘星的眼眸中蓄着晶莹的泪,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傻兮兮的呆滞里。

    谢摘星唇角笑意更浓:“才一刻不见,就不认识了?”

    萧夕禾喉咙动了动,半晌艰难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我若不回来,又怎会知道你在哭?”谢摘星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你少自作多情,我才不是因为你哭,我就是、就是错过了灯会,心里有点难受……”

    在谢摘星的注视下,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反正、反正我不是为了你才哭的。”她嘴硬地补充一句。

    谢摘星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瞬:“噗……”

    萧夕禾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质问:“你笑话我?”

    “我没有。”谢摘星立刻板起脸。

    “你就是在笑话我!”萧夕禾蹭地站了起来,“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谢摘星视线上移,默默看向门框。

    萧夕禾气冲冲:“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发誓没笑话我!”

    “这门框竟然还雕了花,你们皇宫可真是奢靡。”谢摘星努力转移话题。

    萧夕禾气炸了,嗷呜一声朝他扑去,谢摘星一把将她接住后就再也憋不住了,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我真没笑话你。”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萧夕禾愤怒地捏住他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却还要将你赶走,赶走之后还没出息地哭,哭也就算了还被你逮到,你现在得意死了吧!”

    她一肚子火气,下手也重,谢摘星的脸被她又捏又搓的,很快就多出几个红色指印。他也不反抗,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萧夕禾渐渐松了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谢摘星身上挂着。她脸颊一红,慌慌张张便要下去,谢摘星却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萧夕禾反抗两下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喜欢我喜欢得要命?”他问。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不答。

    谢摘星俯身,凑近她的脸:“嗯?”

    萧夕禾往后仰了一下,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谢摘星却不给她机会,只是仰着头不断凑近。

    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随时都可能会亲上,萧夕禾连忙捂住他的嘴:“喜欢你!很喜欢!”

    谢摘星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呼出的气息如同潮湿的风,舔舐了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痒意。这点痒意瞬间通过掌心直达心脏,萧夕禾轻轻一颤,红着脸将手抽回去。

    谢摘星笑着吻上她的唇。萧夕禾闪躲一下没有躲开,便乖乖不动了。

    唇齿勾缠,呼吸交错,萧夕禾起初还扶着谢摘星的肩膀,渐渐地便捧上了他的脸,仗着此刻难得的居高临下,温柔地低头接受他的爱意。

    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我也喜欢你。”谢摘星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萧夕禾:“……嗯。”

    “喜欢得要命。”

    “……哦。”

    “就这样?”谢摘星挑眉。

    萧夕禾顿了顿,拇指抚了扶他的唇,谢摘星愉悦地亲了亲她。

    分开不到半个时辰,再见却好像久别重逢,所有压抑的情愫都得以小小地释放。萧夕禾在最初的几日都十分欢喜,但欢喜之后却又开始不安——

    她始终都很介意即将建好的诛妖阵。

    “你跟我说句实话,”一天下午,萧夕禾郑重地坐到谢摘星面前,“那个诛妖阵对你有没有影响。”

    谢摘星嗤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萧夕禾就先一步打断了:“事关我们的将来,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差错,你最好别撒谎。”

    听到她说‘未来’二字,谢摘星眼眸微动,难得多了一分正色:“有。”

    “……什么影响?”萧夕禾紧张了。

    谢摘星抿了抿唇:“短时间内只是抑制修为,但日子久了便会损伤神魂、伤及性命。”

    萧夕禾猛然睁大了眼睛。

    “我说实话了,”谢摘星警告地看着她,“但你若敢因此赶我走,我定要……”

    “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宫了。”萧夕禾沉思道。

    谢摘星顿了顿:“我们?”

    “对呀我们,”萧夕禾叹气,“但不能偷偷走,我母后本就病重,我要再跟你私奔,她肯定会承受不住的,而且我父皇那一关也要过,所以得想个办法,让他们高高兴兴准许我们离开才行,可到底该想什么办法呢……”

    谢摘星看着她没像先前一样逃避,而是一本正经地思考他们的未来,心里突然满满当当的。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萧夕禾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抬头询问。

    谢摘星想了想,低头碰碰她的鼻子。

    萧夕禾:“?”

    半晌,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一阵无语:“你能不能干点正事?”

    “这就是正事,”谢摘星认真地看着她,“在我们狼族,心意相通后就该立刻欢好。”

    “……这里不是你们狼族,麻烦遵守我们人的规矩。”萧夕禾推开他的脸。这几天他一直试图闹她,但她一直没答应,两人除了亲过几次,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谢摘星又一次被推开,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萧夕禾叹了声气:“算了,我还是不指望你了。”说完便往外走。

    谢摘星蹙眉:“去哪?”

    “给你做好吃的!”

    谢摘星眉眼瞬间舒展。

    说是给他做好吃的,萧夕禾却连厨房的门都没进,径直就往小樊子的住处走。今日小樊子不当值,这个时候他肯定在屋里补觉。

    她沿着小道慢悠悠地走,没走几步便遇上了许如清。

    “殿下,”许如清笑着迎上来,“奴才正要去找您。”

    “找我做什么?”萧夕禾奇怪。

    许如清从怀中取出几页纸:“奴才新得了几张糕点方子,特来进献给殿下。”

    虽然大郦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荒漠,但萧夕禾一向喜欢收集古早的食谱秘方做改良,每次有新方子送来都会十分高兴。然而她今天心里有事,对最喜欢的秘方也没了兴致:“有心了,送到宫人那儿就行。”

    许如清闻言顿了顿:“殿下不试验一番?”每次送来新方子,萧夕禾都会迫不及待下厨房,而他也可以借着打下手的方式讨好她。

    萧夕禾摆摆手:“眼下正忙,改日吧。”

    “殿下要去找林总管吧?”许如清苦涩一笑,“近来殿下很是亲近林总管,反倒与奴才生分了许多。”

    “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萧夕禾说完就走了。

    许如清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眼底也染上一层晦色。躲在暗处的心腹默默上前,犹豫一瞬后开口:“药已经配好了,奴才过几日挑个合适的日子,亲自下到兔粮里,保管殿下治林樊个看管不力之罪。”

    许如清好一会儿没说话,再看向心腹时,脸上聚起浓重的杀意:“再去配些药,我要林樊跟兔子一块死。”

    心腹愣了愣,回过神后赶紧答应了。

    正在睡觉的小樊子突然打了个喷嚏,猛然从梦中惊醒。

    “你可算醒了。”正在玩兔子的萧夕禾抬头。

    小樊子连忙下床:“您您何时来的?”

    “来了快一个时辰了。”萧夕禾故意道。

    小樊子大惊失色。

    萧夕禾乐了:“我骗你的,刚来。”

    小樊子这才松一口气,跑到她身边蹲下邀功:“近来天气渐冷,这兔子被奴才养得愈发圆润了,殿下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很是白净。”萧夕禾夸奖,胖成球的兔子扫了她一眼,翻个身继续睡。

    小樊子嘿嘿一笑:“殿下喜欢就好。”

    萧夕禾看他一眼:“其实我今日过来,并非是为了看兔子。”

    “哦?”

    “我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如何让父皇母后同意我跟谢摘星一起离宫。”萧夕禾直接道。

    “谢摘星……”小樊子迟疑一瞬,恍然,“是那位的名字呀。”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整日将他关在寝殿里也不是办法,可他一个大男人,光明正大地留在宫里也不可能,只能我跟他走了。”

    小樊子闻言,盯着她看了半天,就在萧夕禾以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时,他才突然感慨一句:“殿下很喜欢那位谢公子吧?”

    “嗯,很喜欢。”萧夕禾大方承认。

    “既然如此,不如就与他成亲吧,成了亲就能另开府邸了,若是不想留在京城,还可以求皇上赐一块封地出去单过,”小樊子笑笑,“自从前朝出了个外戚造反的事后,我朝皇族便忌讳与大家族结亲,驸马妃嫔之类的都是身份越低越好,皇上应该不会介意谢公子的身份。”

    萧夕禾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无父无母,从前以要饭为生,父皇再不介意出身,只怕也不会同意吧。”对不住了谢摘星,你身世不明,只能这么解释了。

    小樊子啊了一声:“这倒是个问题。”

    萧夕禾叹气。

    小樊子想了想:“不如请皇后娘娘帮忙?”

    萧夕禾眨了眨眼。

    “她这般疼您,肯定会帮的,”小樊子说完,又想到什么,“不过不能完全说实话,咱们得编个好点的故事,最好将谢公子当男宠的经历隐去。”不论身份高低,男宠这种没骨气的职业,说出来都没有半点好处。

    萧夕禾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萧夕禾哼哼唧唧跑进皇后宫里。

    “当时好几个登徒子,小樊子都没能护住我,幸好他出现了,我才平安无事,”萧夕禾抱着皇后的胳膊哭诉,“我知道他身份低微,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还把他带回了宫里,求母后成全!”萧夕禾将自己跟小樊子一起原创的故事说了出来。

    皇后近来气色愈发差了,闻言只是慈爱地看着她。

    “母后!”萧夕禾眼泪汪汪。

    皇后笑笑:“知道了,我会同你父皇说的。”

    萧夕禾一愣:“您答应了?”

    “嗯。”

    “……可您还没见过他。”

    “具体的事,你父皇会去查,我只负责引荐,”皇后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女儿长大了,也是时候议亲了,若能找个喜欢的共度一生,母后死也瞑目了。”

    萧夕禾眼圈一酸:“母后,你肯定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皇后失神一瞬,笑问:“诛妖阵快建好了吧?”

    “嗯,再有个几日就好了。”萧夕禾回答。

    皇后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自从上次狐妖作祟后,她便总是这样发呆,萧夕禾每当看到她这副样子,就会忍不住抓紧她的手,试图用这种方式留下她。

    萧夕禾心事重重,很快便离开了。

    她一走,晨帝便来了寝殿。皇后咳嗽着跟晨帝复述一遍,晨帝眉头直皱:“胡闹,怎可对乞丐动心,还把人带回了宫里!”

    “皇上还在乎出身?”皇后失笑,“那我一介孤女,可要惶恐了。”

    晨帝扯了扯唇角:“别胡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先查一查他的身份吧,若是没什么问题,便见上一见,”皇后温柔道,“女儿的眼光随我,总不会太差。”

    晨帝闻言,默默与她十指相扣。

    许久,他说:“待诛妖阵成,灭尽宫内妖魔,你的病便会好起来了。”

    皇后笑着答应一声。

    事关宝贝女儿,晨帝不敢大意,当即叫来当天随萧夕禾出宫的众人分别审问——

    “殿下出宫之后去了湖边,之后便叫我们退下了,过了好一会儿将我们叫过去,灯会都没看便回宫了。”

    “奴才不知当时发生了何事,但总觉得应该是有事的,毕竟殿下回马车时看起来都快哭了。”

    几个人都是同样的说辞,晨帝皱了皱眉,又把小樊子叫来。

    “……殿下确实遇到几个人围堵,奴才虽然及时赶到,却寡不敌众,幸好那位谢公子出手相助,才不至于出事。”小樊子谨慎开口。不得不说当着皇上的面撒谎还是挺紧张的,但为了捍卫自己在殿下身边的地位,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等殿下跟谢摘星成婚,他便是驸马爷的恩人,看许如清还怎么跟他斗!

    晨帝审了大半日,都没听出什么破绽,思虑半天之后决定召见谢摘星。

    消息传到公主寝殿时,萧夕禾激动地抱住谢摘星:“太好了!父皇信了!”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他信不信又如何,只要你愿意,我便能带你走。”

    萧夕禾默默看着他。

    谢摘星叹气:“行,我去见他。”

    萧夕禾顿时高兴了,又有点心疼他:“对不起啊谢摘星,若非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他先前一身伤是哪来的,她可没有忘记。

    谢摘星闻言,眉眼瞬间和煦:“不让妻子夹在中间为难,是我身为夫婿该做的事。”至于他跟钟晨的恩怨么……他都把夕禾拐走了,宽宏大量一次又如何。

    萧夕禾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谢谢。”

    谢摘星揽住她的腰,低头给她一个绵长的吻。

    要见家长了,就不能穿得太随便。幸好萧夕禾早有准备,提前叫人备下几身华衣锦袍,两人一同认真挑选。

    “黑色。”

    “黑色吧。”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都笑了。

    萧夕禾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更适合穿黑色。

    谢摘星拿了袍子去里间换,萧夕禾一个人坐在外间吃糕点,时不时就要问上一句:“好了没有?”

    “没有。”谢摘星声音透着忍耐,“这衣裳太繁琐了。”

    萧夕禾乐了:“繁琐才好看嘛。”

    谢摘星轻嗤一声。

    萧夕禾虽然耐心十足,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渐渐不耐烦了,正当她忍不住进去瞧瞧时,一道身影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萧夕禾一抬头,瞬间愣在原地,脑海里蓦地浮现一副场景——

    除夕夜,烟花下,木屋前,谢摘星勾起唇角,慵懒地问一句:“我不能来?”

    萧夕禾猛地回神,心跳都快了几拍。

    “看呆了?”谢摘星失笑,“夫人未免太浅薄了些。”

    萧夕禾脸颊泛红,脑海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奇怪,她从未见过什么木屋,也没有跟谢摘星一起看过烟花,为什么会包补出这样的场景?

    她咳了一声,强迫自己别再想了:“父皇见过你这张脸,你是不是得改一下?”

    “已经改完了,只有你看到的原本相貌。”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松了口气:“走吧。”

    谢摘星应了一声,便要来牵她的手,萧夕禾却避开了。

    “待会儿在父皇面前规矩点。”她警告。

    谢摘星斜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两人收拾好便出门了,刚要往正殿走,便有宫人前来通报,请他们改道去皇后宫里。

    “皇后娘娘也想瞧瞧这位谢公子呢。”宫人笑道。

    萧夕禾有些紧张,到底还是悄悄牵上了谢摘星的手。谢摘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任由她牵着自己。

    两个人安静地走了一路,即将到达皇后寝宫时,萧夕禾自觉放开了手,谢摘星也不介意,同她一起迈进宫门。

    宫殿内,晨帝将皇后扶到软榻前坐下,再开口难免抱怨:“不过是见个无名小辈,你又何必特意起来。”

    “那是女儿的心上人,自然要亲自见一见。”皇后咳道。

    晨帝叹了声气,正要再说什么,那两人便一同进来了。他与皇后同时抬头,当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时,一时都有些意外。

    本以为对方乞丐出身,合该瘦瘦小小畏畏缩缩,不曾想模样体格竟然还算不错,就是这眼神……晨帝和皇后同时蹙起眉头,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一样。

    “父皇母后,他便是谢摘星。”萧夕禾忙道。

    晨帝回神,跟皇后对视一眼后淡淡开口:“你这身板,看起来倒不像乞丐。”

    “平日也会做些苦力活换取饭钱,一来二去就生得比寻常人高壮了。”谢摘星解释。他尽可能不看晨帝,以免想起前些日子遭受的折磨、再生出杀心来。

    皇后笑笑:“既然能想到干活儿挣钱,倒也不算懒散。”

    晨帝沉默一瞬:“确实。”

    “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吧。”皇后又道。

    谢摘星与萧夕禾对视一眼,便开始缓缓讲述。他记性不错,萧夕禾的叮嘱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此刻再应对皇后时不见半点惊慌。

    这一场面见气氛还算融洽,等谢摘星和萧夕禾走后,皇后笑了一声:“看来我说得没错,女儿的眼光果然不差。”

    “这个谢摘星从名字到气势,都不像贫家子弟,更无半点乞丐的怯懦,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晨帝蹙眉道。

    皇后嗔怪地看他一眼:“谁说乞丐就要怯懦?他方才不是说了,幼时经常去学堂窗下偷听么,可见也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儿郎。”

    晨帝闻言,便没有再说了,只是反复想到谢摘星看他的眼神,明明那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谁……他思虑了一整日,直到夜晚就寝时,脑海蓦地浮现那只狼妖的脸,他才猛地坐起来:“来人!召集所有修者!”

    君令如山,言出法随,只一刻钟的功夫,整个皇宫灯火通明。

    萧夕禾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后勉强醒来,刚要问谢摘星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想起母后给他安排了别的住处,他今晚没跟自己睡。

    这可真是……萧夕禾叹了声气,纠结片刻后还是出去了,结果刚踏出门口,小樊子便惊慌地跑了过来:“殿下,皇上带着人去谢公子下榻的昭日殿了。”

    萧夕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外跑去。

    昭日殿内很快便挤满了人,谢摘星在灯火中缓缓走出,当即有一群修者将他围了起来。

    “这是?”谢摘星看向晨帝。

    晨帝脸色铁青:“狼妖,你当换了张皮,朕便认不出你了?!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朕的女儿头上,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摘星顿了顿:“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晨帝气笑了,“你很快便知道了!”

    说罢,他大手一挥,修者们立刻设下结界,将谢摘星困了起来。谢摘星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第84章

    萧夕禾一冲进昭日殿,就看到晨帝黑着脸带人将谢摘星团团围住,吓得赶紧跑过去护在他身前:“你们要干嘛?!”

    谢摘星看着她义无反顾跑来的样子,眼底顿时多了一分温情。

    晨帝闻言蹙了蹙眉:“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我、我还想问父皇在这儿做什么呢?”萧夕禾反问。

    晨帝深深看了谢摘星一眼:“没事,是父皇误会了。”

    说罢,便带人离开了。

    ……就这样?萧夕禾疑惑一瞬,等人都走之后才回头:“怎么回事?”

    “他怀疑我是妖,带了修者前来试探。”谢摘星一脸平静。

    萧夕禾倒抽一口冷气:“他他他如何试探的?”

    “无非是用灵力试探,拿阵法吓唬,”谢摘星提起晨帝只有不屑,“小儿科,又岂能难得到我。”

    “你真没事?”萧夕禾担忧地抓住他的胳膊,又一寸寸检查。

    谢摘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注意到她赤着脚,表情顿时不好了:“你赤脚跑来的?”

    “……本来穿鞋了,但路上跑太快,掉了。”萧夕禾对上他不悦的视线,心虚地将脚藏进裙子里。

    谢摘星抿了抿唇,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萧夕禾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到谢摘星不悦道:“别动。”

    她立刻不敢动了。

    已经入秋,晚间的皇城被凉意覆盖,地砖更是冰冷。她一路赤着脚跑来,原本白净的脚上沾了不少草屑和灰尘,脚趾也冻得通红,说不出的可怜。

    谢摘星垂着眼眸,认真为她擦了擦脚,这才仰头看向她:“上来。”

    萧夕禾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当即绕到他身后,高高兴兴地趴在了他背上。

    谢摘星将人稳稳地接住,背着她缓步朝公主寝殿走去。

    “父皇没查出什么,应该不会怀疑你了吧?”萧夕禾还在担心。

    谢摘星静了静后道:“不会。”

    萧夕禾顿时放心了。

    谢摘星看一眼她蜷缩的脚趾,心里叹了声气——

    晨帝今晚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必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虽然失败了,可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谢摘星做好了随时会被试探的准备,却没想到下一次试探来得这样快。

    当一个重伤小妖突然出现在他寝房时,谢摘星沉默了。

    “帮、帮我……”小妖哀求,“就当看在同族的份上,帮我离开皇宫。”

    谢摘星无言许久,要不是还得继续演下去,真想直接找晨帝问问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自己会上这种当。

    “求求你了……”小妖呕出一滩血。

    谢摘星沉默片刻,还是答应了,小妖顿时眼睛一亮。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情况。”谢摘星一本正经道,小妖连忙答应。

    谢摘星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关上房门后径直往外走,此刻正用修者设下的窥视镜看这一幕的晨帝,见状顿时眯起眼眸:“露出狐狸尾巴了。”

    话音未落,镜子里谢摘星便找上了外面的禁军:“我屋里有只妖。”

    晨帝表情一僵。

    试探失败。

    宫里一向警惕妖族,一听说谢摘星屋里有妖顿时如临大敌,呼呼啦啦来了一群禁军和修者,连中宫那边都惊动了。

    皇后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回事,等晨帝气冲冲回来时一脸好笑地问:“满意了吗?”

    晨帝板着脸不说话。

    “你这是何必呢?摘星与我们女儿两情相悦,莫说他不是妖,他就算是妖……”

    “他若是妖,我就将他大卸八块!”晨帝不悦打断。

    皇后顿了顿:“他若是妖,也是个真心恋慕女儿的好妖,你也要杀他?”谢摘星对女儿如何,她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自然忍不住要为他说话。

    晨帝闻言冷笑一声:“只要是妖,不论好坏都该死。”

    皇后垂下眼眸,半晌苦涩地笑了笑。

    晨帝笃信自己的直觉,可偏偏谢摘星表现得无可挑剔,连修者们的围攻都不怕。他思虑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叫来所有修者。

    “今日起不眠不休,定要以最短的时间将诛妖阵建成!”

    “是!”

    修者们热火朝天地布阵,逐渐完成的阵法渐渐对宫内风水有了影响,宫里潜伏的妖陆陆续续现身,谢摘星时常会夜半惊醒,心浮气躁到恨不得化为原形。

    但每次想到萧夕禾,便都忍住了。

    “你没事吧?”萧夕禾也看出了他的不对。

    谢摘星勾起唇角:“能有什么事?”

    萧夕禾不语,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谢摘星叹了声气:“有些不舒服,但不算什么。”

    他一向有话直说,萧夕禾闻言放心不少,便急匆匆去中宫了。这阵子母后的病越来越重,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她一颗心都牵挂着,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推迟出宫的事。

    让谢摘星先出宫吧,她在宫里陪着母后一直到痊愈,之后再聊两人的婚事,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嘛。萧夕禾盘算着,又临时折返回来。

    “想都不要想。”谢摘星直接给她堵了回去,“我不可能与你分开。”

    萧夕禾叹了声气,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提议。

    谢摘星见她面露难色,沉默一瞬后开口:“我陪你去看她吧。”

    萧夕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你可以救她?”

    “说不准,得见了她才知道。”谢摘星说。

    这也很好了,萧夕禾顿时笑了,拉着他便往外走,谢摘星见她难得露出一分喜色,心情总算也好了点。

    两人一同进了中宫,皇后听说他们来了,便笑盈盈地坐了起来:“快来。”

    “母后,您怎么又瘦了。”萧夕禾眼角泛酸。

    皇后无奈:“你今早刚看过我,我能瘦那么快?”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抓着皇后的手撒娇。母女俩说了几句话后,萧夕禾对谢摘星使了使眼色。

    谢摘星不动声色地上前,指尖飞速聚起一团灵力,悄悄朝皇后推了过去,下一瞬便看到皇后愣了愣……她能察觉到自己的灵力?谢摘星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皇后时,便看到她神色如常。

    ……应该是他看错了,一个凡人而言,如何能察觉到灵力。谢摘星面上淡定,继续悄悄输送灵力。

    皇后继续跟萧夕禾聊天,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萧夕禾心里松了口气,语气愈发活泼。

    片刻之后,皇后笑道:“也不知怎的,今日精神好了许多,总想多与你说说话。”

    “那我今晚留下陪母后吧,”萧夕禾从善如流,“我都好久没跟母后一起睡了。”

    皇后温柔地看向谢摘星,谢摘星识趣告退。

    “母后,你想不想吃糕点,我给你做吧。”萧夕禾期待地看着皇后。

    皇后笑着答应:“母后去给你打下手。”

    “好!”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去了厨房,晨帝听说皇后能下床后,急匆匆赶了过来,却又在听到两人笑声时停下脚步,一向周正严肃的脸上也盈着笑意。

    “娘娘这是要大好了。”宫人说着吉祥话。

    晨帝扬唇,眼底满是深情:“嗯,要大好了。”

    “父皇!”萧夕禾瞧见他,连忙朝他招手。

    晨帝当即笑着朝母女俩走去。

    晚上,萧夕禾要留宿中宫,晨帝只能回正殿了,母女俩熄了灯烛躲进被窝里,轻声说一些悄悄话。

    “夕禾。”

    “嗯?”

    “你很喜欢摘星吗?”皇后问。

    萧夕禾眨了眨眼睛:“当然了,非常喜欢。”

    “那你知道他是……”皇后静了一瞬,笑了,“你闭上眼睛。”

    “怎么了?”萧夕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眼。

    皇后盯着她看了片刻,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萧夕禾突然一阵迷糊,再睁开眼睛时整个人都直愣愣的。

    “同母后说说你们的事吧。”皇后温柔道。

    萧夕禾木讷开口:“我跟他是在我失忆那晚认识的,当时他刚从捕妖笼里逃出来……”

    皇后安安静静地听着,唇角始终挂着一分笑意,当听到萧夕禾说他为她挡下狐狸攻击时,眼底明显出现一丝怔愣。

    “竟然是你们……”皇后蹙了蹙眉,又无奈地笑了。

    萧夕禾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等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至于昨晚的事则全部忘记了。

    “方才摘星还来找你呢,”皇后已经起床,看到她醒来便笑了,“快去找他吧。”

    萧夕禾笑着答应,梳洗完就跑了出去。

    皇后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渐渐远去,唇角的笑意也终于淡了:“皇上快来了吧。”

    “是。”

    皇后叹了声气,起身到正厅等着,晨帝一进门便远远瞧见她了。

    “怎么起来了。”他急匆匆走过去。

    皇后笑着看向他:“皇上,臣妾想求您个恩典。”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晨帝蹙眉,“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皇后笑容不变:“臣妾想让您给夕禾赐一块封地,许她跟摘星离京。”

    晨帝愣了一下:“为何要……”

    “臣妾只怕时日无多了,只想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将女儿的终身大事解决了。”皇后静静看着他。

    晨帝喉间一阵干涩:“胡说什么,你这不是已经好了么。”

    “臣妾只怕是好不了了。”皇后抬眸,看一眼上空逐渐完成的诛妖阵。

    晨帝沉默了,许久才说一句:“谢摘星来历不明,身份还透着古怪,朕不想答应。”

    “求皇上成全,”皇后突然跪下,晨帝连忙要去扶,却被她拒绝了,“皇上,我与你成亲二十年,从未这般求过您,希望您能答应我最后的愿望。”

    晨帝心头犹如压了千斤石,许久才咬牙颔首:“行。”

    皇后眼睛一亮,晨帝又道:“但他得经受朕最后一次考验。”

    一刻钟后,萧夕禾和谢摘星被叫到正殿。

    “那么多能人异士,父皇为什么一定要让摘星去做?”萧夕禾瞪圆了眼睛。

    晨帝不悦:“不过是叫他帮着将阵眼打开,你这都不愿意?”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打开?”萧夕禾相当执着。

    晨帝犟脾气也上来了:“他若不去,朕就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可是……”

    “我去。”谢摘星突然道。

    晨帝板着脸:“你想好了?”诛妖阵威力非同一般,阵眼更是强大,他若是妖必然知晓其中厉害。

    “但我一介凡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做。”谢摘星面色淡定。

    晨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淡淡别开脸:“不难,将补天石放进阵眼即可。”

    谢摘星欣然同意,萧夕禾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晨帝视线在二人之间扫了一圈,直言:“朕已经同皇后说好,若你能完成最后一道考验,朕便立刻准许你们成婚,再将西州赐给你们做封地。”

    “多谢皇上。”谢摘星淡定道谢。

    经过修士们日以继夜地布阵,如今诛妖阵只剩下最后一步便要完成了,见谢摘星已经答应,晨帝立刻带着他朝阵眼走去,萧夕禾也赶紧跟上。

    皇后独自一人留在中宫,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晨帝只说要再考验谢摘星一次,却没说要怎么考验便离开了,她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正一个人焦虑时,突然看见不少修者急匆匆从门前经过,叫来一人追问,才知晓晨帝逼着谢摘星去诛妖阵了。她心下一慌,想也不想地往外走。

    宫里消息一向传得极快,只一刻钟的功夫,‘宫里的主子们全去诛妖阵了’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每一寸角落。小樊子听说后便要去瞧瞧情况,结果刚从住处出来,便看到许如清的心腹鬼鬼祟祟来了,他眯了眯眼睛,立刻叫人将其拿下。

    “林总管饶命!林总管饶命!”心腹跪地求饶。

    小樊子一看他反应这么大,便知道肯定心中有鬼,于是立刻命人搜身,果然搜到一包毒药。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许如清派你干嘛来了?”小樊子抱臂审问。

    心腹吓个半死,一股脑地全说了,小樊子已经猜到许如清想毒死兔子了,没想到还要毒死自己,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许如清,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恶毒!”

    “林总管饶命啊!”心腹继续求饶。

    小樊子瞬间冷静了:“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得把他给我叫来。”

    “可、可是……”心腹快哭了,“许总管一向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是奴才骗了他,只怕日后只有死路一条啊!”

    小樊子面无表情:“你若不叫他过来,那你现在就死路一条,而且不仅你死路一条,还有你在宫外的老母也别想活!”

    心腹一愣,连忙咬着牙答应了。

    小樊子冷笑一声,诛妖阵的热闹也不看了,等心腹把许如清叫来的功夫遣退其余人,独自回到屋里找出一把匕首,冷着脸等着。

    一刻钟后,许如清出现在他寝房里,看到活得好好的小樊子跟兔子后,瞬间明白自己上当了。

    “你表情这么惊讶,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小樊子冷着脸问。

    房门被从外面关上,许如清一脸淡定:“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我自然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我确实没那么容易死,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小樊子脸上闪过一丝狠意,“你许如清一向自诩聪明,怎么这次如此愚蠢,竟然派个没出息没胆色的前来下药?”

    “你也知道他没出息没胆色了,我又如何会派他来?”许如清十分无辜,“林总管,你可不要冤枉人啊。”

    小樊子一愣,瞬间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你故意的?!”

    “他若真能杀了你,那便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许如清笑了,“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就算内务府来调查,也只能查到他自以为是,妄图用这种方式讨好我罢了,至于我本人却是无辜。”

    “但事情一闹大,皇上必然会知道,你我都受罚也就罢了,兔子这个引起争端的根源也会被处理掉,是吗?”小樊子咬牙切齿。

    许如清眨了眨眼:“你没了兔子,我的皮影班子却还在,你猜殿下日后会经常去谁那儿?”

    “许如清!你真是卑鄙!”小樊子愤怒。

    许如清面色淡定:“还成吧。”

    “你……”

    小樊子气得要死,对上他的视线后突然冷静:“若是你亲自潜入我住处杀了兔子,还能扯清干系吗?”

    许如清眼皮一跳。

    “你刚才进门时,可有不少人看到兔子还活着,若是此刻突然死了,究竟是你杀的,还是我杀的呢?”小樊子抽出匕首,笑了,“这把匕首,还是你进宫时带的吧?”

    话音未落,他便突然扑向角落里的兔子笼,径直朝兔子刺去。许如清想也不想地扑过来,拼了命抓住他的手腕。

    匕首在距离兔子一寸远的位置停下,两人直接扭打成一团。

    “许如清,我杀了你!”

    “那你也得有本事杀才行!”

    “我杀你姥姥!”

    许如清的心腹悄悄潜回院中,听到屋里霹雳乓啷的声响后心下一紧,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日这两人不管谁从屋里出来,恐怕都会要他的命。

    被小樊子遣散了众人的院子静悄悄,唯一热闹的房间门窗紧闭,若是发生点什么,只怕谁也不知道。心腹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地将门从外头锁上,又跑去后厨拎了两桶油来。

    与此同时,谢摘星拿着补天石,神色淡淡地踏进诛妖阵。

    “摘星!”萧夕禾失声唤他。

    谢摘星回头,朝她安抚地笑笑。萧夕禾抿了抿唇,安静地看着他一步步往里走。

    热,很热,浑身皮肤如被烧灼一般,体内的兽性在不断咆哮,试图撞破身体的牢笼。谢摘星面色淡定,后背却被汗水湿透,每走一步都如刀尖跳舞。

    诛妖阵外,只有晨帝和萧夕禾两人,更远的地方才是修者与禁军。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半点异样,只能一步步朝阵眼走去。

    “摘星……”萧夕禾小声低喃,却连眼眶都不敢红一下,生怕父皇会看出端倪。

    晨帝看着他一步步走进阵眼,眼底多了一分晦暗。

    许久,谢摘星出现在阵眼前,凝眉将补天石放进去。

    诛妖阵成,光芒大盛,寻常人只觉刺眼,谢摘星却仿佛有千万根针扎进血肉,又随着经脉游走全身。

    “摘星……”萧夕禾又上前一步。

    谢摘星看着她,许久轻轻扬起唇角,用口型告诉她:“我做到了。”

    萧夕禾笑了一声,眼圈却瞬间湿了。

    谢摘星轻呼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除去身上的汗,朝着她缓慢地走了过去。他面色如常,步伐如初,完全看不出半点异常,只有萧夕禾能感觉到他的虚弱。

    他的身影在萧夕禾的瞳孔中一点一点放大,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正当萧夕禾感觉到新生活在朝自己招手时,旁边的晨帝突然惊呼:“小心!”

    萧夕禾愣了一下回头,两个修者突然化身为恶兽,朝着她扑来。

    血盆大口遮天蔽日,萧夕禾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夕禾!”

    “夕禾!”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接着便是一股大力袭来,抱着她从恶兽口下滚了出去。

    萧夕禾茫然睁眼,对上谢摘星视线的同时,余光也看到自己一向柔弱的母后,此刻沉着脸攥住了恶兽的脖子,温婉的眉眼间长出许多火红的毛发。

    “怎么会……”

    她话音未落,皇后便杀了恶兽。

    恶兽倒在地上抽了抽,咽气的刹那又变回了修者。

    是修者?所有人同时一愣,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地看向晨帝。

    晨帝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给谢摘星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验,从来都不是所谓的诛妖阵,而是诛妖阵之后的这一幕,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幕不仅让谢摘星暴露,还让自己的枕边人露出了真实面目。

    “母后……是那日的狐狸?”萧夕禾怔怔开口。

    “皇上……”皇后恢复人形,下意识朝晨帝走去。

    晨帝抽出佩剑指向她,厉声呵斥:“你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冒充皇后!”

    皇后猛地停下脚步。

    萧夕禾回过神来:“父皇!她是母后!她不是别人!”

    “住口!”晨帝气得直哆嗦,“不可能,朕的枕边人……朕如何不知道,她不可能是妖孽……”

    看着他不敢置信的样子,皇后脸色愈发苍白,已经完成的诛妖阵开始发挥作用,迸射的光芒如一根根小针,扎得她痛不欲生。

    可这样的痛楚,依然比不上心脏的痛。

    “皇上,”皇后虚弱地笑笑,“我是谁,你当真不知道吗?”

    晨帝执剑的手愈发颤抖,许久突然指向谢摘星:“是你,是你把皇后变成这样的!”

    萧夕禾皱眉:“跟摘星有什么……”

    “来人!杀了他!”晨帝怒喝。

    君令一出,躲在暗处的禁军跟修者们同时出现,直接朝着谢摘星杀去。谢摘星冷着脸护在萧夕禾身前,直接开始应战。他虽然强大,可刚上过诛妖阵,又被上百修士围攻,很快就落了下风。

    萧夕禾看着他节节败退,都快急疯了:“父皇!父皇你快叫他们住手!”

    晨帝冷着脸:“给我杀!”

    “父皇!”

    “夕禾,不求他。”谢摘星面无表情。

    萧夕禾眼泪汪汪,在谢摘星又一次受伤之后终于忍不住冲上去,直接护在了他身前:“要杀就先杀我!”

    “来人!将她给朕拉过来!”晨帝快气死了。

    “父皇!”

    “皇上……”皇后唇色苍白,摇摇欲坠地想要走向他。却被几个修士拦住。

    晨帝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脸色愈发难看。

    皇后苦涩一笑:“原来,二十年夫妻情分,还是抵不过你对妖的憎恶。”

    晨帝不语。

    “可是皇上,”皇后痴怨地看着他,“当初为祸江山的不是我,害你母族的也不是我,你为何……”

    “所以你就能骗我了?!”晨帝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眶质问,“就能骗我二十年了?!”

    皇后愣了愣,倏然平静了:“我快死了。”

    晨帝一怔。

    “你的诛妖阵很厉害,”皇后轻笑,“我还有一刻钟的性命了,不知能不能偿还这二十年的欺骗。”

    晨帝眼睛缓缓睁大:“怎么会……”

    皇后又朝他走了一步,却因体力不支猛地跌在地上,倏然呕出一滩血来。

    “母后!”

    “皇后!”晨帝的眼睛瞬间红了,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抱住她,“来人!来人!毁了诛妖阵!”

    “皇上……”皇后浅笑着看他,“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我能救你。”晨帝声音哆嗦。

    萧夕禾也冲了过来,哭着将皇后抢过来:“你放手!你别碰我母后!”

    “乖,不哭,”皇后扬起唇角,“快去求父皇,求他……放了你和摘星,许你们自由。”

    “我不要自由,我只要母后……”萧夕禾痛哭。

    皇后闻言,也红了眼眶。

    围观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一人突然小声说了句:“宫人所好像着火了!”

    众人纷纷回头,果然看见远方有浓烟冒出。

    当火光烧进房内时,小樊子懵了一瞬,正与他缠斗的许如清咬牙:“着火了,还不快跑!”

    小樊子猛地回神,急急忙忙往外跑,却险些被倒下的柱子砸到。两人都慌里慌张,笼子里的兔子也总算清醒,发出小小的声响提醒他们带它逃跑。

    可惜无人理会它,小樊子和许如清走三步退一步,期间还差点被浓烟呛晕,好不容易来到门口,却发现门是锁着的。

    两人同时一愣,对上视线的同时一阵绝望。

    诛妖阵下,皇后的呼吸渐渐微弱,晨帝痛不欲生之时,余光突然瞥见谢摘星。

    “我、我去剥了他的内丹来,”他喃喃,“他如此强大,内丹定能助你恢复如初,我去剥……”

    “父皇,你想干什么?”抱着皇后的萧夕禾怔怔追问。

    晨帝眼神一暗,拿着剑朝谢摘星杀去。

    他虽从未修炼过,但身上有真龙之气护体,每一招都威力巨大。谢摘星已经快要体力不支,此刻突然要应对真龙之气,瞬间节节败退。

    眼看着他身上多出一道道伤,萧夕禾彻底崩溃,声嘶力竭地求晨帝,“父皇不要!求你不要杀摘星!”

    晨帝却杀红了眼,一招一式都拼了命一般。皇后缓缓闭上眼睛,虽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却已经人事不知,萧夕禾撕心裂肺地放下她,想也不想地朝两人冲去,却被几个修者牢牢拦住。

    “父皇不要!”

    又一剑,划破了谢摘星的胳膊。

    “父皇!”

    再一剑,刺中谢摘星的肩膀。

    萧夕禾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跪下拼命求晨帝。

    地砖上很快磕出一片血迹,刺痛了谢摘星的眼睛。他咬着牙朝她冲去,却又一次被晨帝拦下。

    “都是因为你,”晨帝眼底是浓郁的恨,“若非是你,我也不会要建诛妖阵,我们一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疯子。”谢摘星面露不屑。

    晨帝眼神一暗,以力拔山河之气势朝他刺去。

    萧夕禾猛地抬头,便看到他的剑即将刺入谢摘星独自。

    轰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想也不想地吼出声:“他还怀着孕,不要碰他的肚子!”

    话音未落,萧夕禾愣了一下,晨帝的剑也倏然停下。

    宫人所内,外面一片嘈杂,似乎正在救火。

    小樊子吸了浓烟,已经神志不清,而许如清就在他不远处,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没想到……跟你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还要跟你一起死。”小樊子荒唐一笑。

    许如清扫了他一眼,余光瞧见远处笼子里、正奄奄一息的兔子:“是啊,真是没想到。”

    小樊子缓缓闭上眼睛等死,一瞬之后,头脑却开始清明。

    再睁开眼睛,四周环境如水一样化开,重新展露出另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

    是昆仑的山顶。

    他们破开了幻境。

    清醒了。

    林樊怔愣一瞬,旁边的谢摘星便直接一剑穿过入梦阵,直接将飞升阵的阵眼刺碎。

    哗啦——

    浅红色的结界应声碎开。

    萧夕禾猛地松一口气,连忙跑到谢摘星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后松了口气:“还好,破阵之后幻境里受的所有伤,都会跟随入梦阵一起消失,你没受伤……”

    话没说完,谢摘星突然扣住她的后颈,俯身咬上她的唇。萧夕禾愣了愣,眼角顿时泛起一阵酸意,默默抱上他的腰,谢摘星腹中孩儿若有所觉,乖乖地动了一下。

    两个人无视一切抱在一起接吻,旁边的钟晨和陈莹莹对视一眼,脸都有些红——

    他们在幻境里是夫妻,该做的事都做了,记忆还完好地保存,不害羞才怪。

    他们害羞,林樊和许如清也有些窘迫,毕竟谁也没想到,他们在幻境里竟然是……太监,还是两个为了讨好主子无所不用其极的太监。

    “咳……”林樊打破尴尬,“对了,怎么没在幻境里见你二师妹啊,她是不是没进去?”

    许如清故作淡定:“确实,我没见到她。”

    “我一直在。”飞升阵碎后、恢复清醒的柳安安幽幽开口。

    二人同时看向她:“你是什么角色。”

    “兔子,”柳安安看向二人,“你们俩一直想杀、却没杀成,最后大火逃生还不带的那只兔子。”

    许如清:“……”

    林樊:“……”

    第85章

    许如清和林樊同时陷入沉默,柳安安仍不放过他们:“就问你们尴尬不?”

    林樊憋了半天,突然朝着正厅冲去:“……汪烈!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诛了你这邪魔!”

    “杀!”许如清喝了一声,拿着折扇也冲了,钟晨和陈莹莹对视一眼,当即跟了过去。

    已没有了躯体的汪烈冷笑一声,掌心翻转化出无数流火,直直朝几人杀去。

    不再被飞升阵束缚的仙门弟子们见状,也一股脑地跟着往厅里跑,人群形成的洪流中,谢摘星与萧夕禾犹如两根定海神针,不管不顾地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萧夕禾呼吸有些不畅,下意识地扶着谢摘星的胳膊。

    “为什么亲我?”她眼泪汪汪,亲完才想起要说法。

    谢摘星定定看着她:“因为你喜欢我。”

    “……我是想起你有孕在身,才将入梦阵破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孩子,你凭什么认定我喜欢你?”萧夕禾咬着唇与他对视,眼底难得带了几分倔强。

    谢摘星沉默一瞬,抬手抚了扶她的额头。从幻境中出来,她的额头光洁如初,连一小块红印都没有,可他却记得她为了他,在幻境里磕头磕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你喜欢我。”他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萧夕禾眼角一酸,突然心态崩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信!还跟我分手!还说什么跟我在一起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跟我在一起你很委屈吗?既然这么委屈你一开始干嘛找我,找了我还搞什么强取豪夺那一套!你当时怎么不委屈……”

    她越说越伤心,几次都想给谢摘星一拳,可一看到他隆起的肚子就有些下不去手了。

    谢摘星安静听着,半晌默默递上自己的右手。萧夕禾也不客气,双手捧着狠狠咬了上去。

    “嘶……”其实不疼,但谢摘星还是配合地抽了一口冷气。

    萧夕禾的眼圈愈发红了,咬人的力道却猛地一轻。

    “你以后还会犯神经吗?”她问。

    “不会。”

    “还要跟我分手吗?”她继续问。

    “死都不分。”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刚要松开他的手,谢摘星便与她十指相扣:“萧夕禾,我喜欢你。”

    “我知道,”萧夕禾别扭地看他一眼,“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

    谢摘星笑了:“对,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大哥大姐,你们打情骂俏能不能换个时间,眼下能不能干点正事!”林樊被汪烈打飞到院子里后,吐了口血沫无奈开口。

    谢摘星扫了他一眼,抬手化出认魂,眼神一凛朝汪烈杀去。

    厅中众人只觉一阵压迫,下意识回头的瞬间,猝不及防看到谢摘星手持上古神剑破风而来。正与汪烈缠斗的钟晨往后退一步,待谢摘星杀上去后自觉辅助。

    两人一左一右不断攻击,加上其他仙门弟子伏击偷袭,汪烈很快节节败退,神魂越来越弱。眼看着已有败势,他咬牙抬眸,看向那边脸色都不怎么好的几个掌门。

    自从飞升阵被破,这几个人就开始装死了,钟晨等人顾不上他们,各门弟子不敢攻击他们,以至于他们默默当了这么久的空气。

    “还不动手杀了他们帮我补充灵力?”汪烈冷笑,“等这些人都活着出去,你们以为还能当无事发生、继续回去做掌门?”

    蜀山掌门神色一凛:“若非你诓骗于我们,我们又如何会一时糊涂!”

    “这便要撇清干系了?”汪烈目露不屑,一边应付谢摘星和钟晨,一边冷脸提醒,“别忘了,这世上只有本尊一人会设飞升阵,你们若再袖手旁观,以你们的资质,下辈子都别想再飞升!”

    话音未落,谢摘星一剑刺穿他的魂体。

    汪烈急速后退,怒道:“你以为这样便能杀了我?!找不到我的本体,你们纵然引来九天雷霆,也休想毁了我!”

    萧夕禾闻言顿了一下:“你的本体是什么?”

    “我的本体是……”汪烈说到一半,对上萧夕禾期待的视线顿时笑了,“我会告诉你?”

    “……你刚才分明差点说出来。”萧夕禾无语。

    汪烈冷笑:“做梦!”

    “杀不了你,无限削弱你的实力也好,”谢摘星目光凌厉,“本尊倒要瞧瞧,弱到一缕风都不如时,你活着又能如何。”

    钟晨应声朝汪烈杀去,谢摘星抽回剑正欲上前,肚子突然传来一阵痛意。他的速度猛地慢了下来,汪烈趁机朝他杀去,却被钟晨阻隔了去路。

    “魔尊,你怎么了?”萧夕禾忙问。

    谢摘星扫了她一眼:“没事。”

    痛意很快便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继续朝汪烈杀去。

    萧夕禾不放心他,也飞速加入了围攻汪烈的阵营,一群人将汪烈死死拦住,即便没有天雷可用,也誓要将他削弱到只剩一口气,柳安安自知实力不行,便没过去添乱,而是躲在柱子后提醒其余人该攻击什么地方,以防汪烈耍心眼。

    汪烈在众人围攻下逐渐变得虚弱,再开口已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还等什么!”

    林亦应声出手,杀了一个准备偷袭汪烈的昆仑弟子。

    所有仙门弟子都为之一愣,齐刷刷看向他,就连他旁边的掌门们也惊到了。

    “林掌门,你这是何意?”蜀山掌门皱眉问。

    林亦扫了他一眼:“你们没了飞升阵尚能风光几百年,我却不能了。”若是不能飞升,他在几日后便要陨了。

    他一出手,另外两三个掌门也回过神来,当即拔出法器开始大开杀戒。仙门弟子一个个死在最敬爱的长辈手下,体内的灵力如流星一般注入汪烈魂体,原本已经缩小不少的魂体又逐渐变得强大。

    庄严肃穆的昆仑派正殿,此刻变得如修罗场一般,各大仙门的弟子一个个死去,喷溅出的血水将每一寸角落染红。

    “你们还是人吗?!连自己的徒弟都杀?!”林樊愤怒质问,“林亦!亏你与我还是同姓,你真不配姓林!”

    杀红了眼的林亦不管不顾,直接拧断了一个弟子的脖子。

    十大仙门一向联系紧密,这些弟子虽不属于同一个门派,但也算自幼相识,平日不服气对方也好、针对彼此也罢,对几位掌门却都十分尊敬。如今他们要么死在自家掌门手里,要么死在别的长辈手上,心底的痛苦一时盖过了身体上的痛。

    蜀山掌门怔怔看着眼前堪比地狱的场景,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这与他想的不同。

    他能为了自己飞升,狠下心看着弟子们去死,却不能像林亦一样,毫无负担地亲身上阵,去杀这些跟了他几十上百年、被他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养大的徒弟们。

    “师尊!”

    身后传来小徒弟的怒吼,蜀山掌门猛地回头,便看到他持剑朝自己刺来。

    那是雨虹剑,是小徒弟第一日拜入师门时他亲手所赠。蜀山掌门眼睁睁看着小徒弟逼近,终于忍不住抽出佩剑。

    然而在他反击的瞬间,小徒弟突然挽了个剑花,手一松雨虹落地。蜀山掌门眼睛瞬间红了:“不要!”

    噗呲——

    冷刃没入心脏,小徒弟唇角溢出鲜血,哀哀地看着他:“师尊,回头是岸……”

    “徒儿!”蜀山掌门将他抱住,顿时痛苦地唤他。

    小徒弟看着他眼角溢出的泪,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啊——”

    蜀山掌门的嘶吼响彻正殿,所有仙门弟子都下意识收手。

    不知是谁先扔了法器跪下,其他人也都齐刷刷跪了下去。

    “求师尊回头是岸!”

    “求掌门回头是案!”

    众人红着眼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原本已经杀疯了的几个掌门都不知不觉停下来,仿佛终于从飞升的美梦中醒来。

    “愚忠。”林樊扯了一下唇角。

    许如清看他一眼:“你没有师门,自然不懂这种感情。”

    柳安安表示认同:“若我爹今日要为了飞升杀我,只怕我也不会反抗。”

    “……那你们确实都挺死心眼的。”林樊无语。

    林亦见跟随自己的几个人都停手了,不由得冷笑一声:“都是废物!”

    说罢,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抄起法器直指一个蜀山弟子。

    弟子不闪不避,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他犹豫一瞬睁眼,便看到林亦已经出现在眼前,而他的胸口则被剑刺穿。

    林亦也看到了自己心口上的剑,不可置信地盯着看了半天后终于艰难回头。

    “我不准你再伤害他们。”蜀山掌门神色淡淡道。

    林亦嘴唇动了动,瞪着眼睛倒了下去,头一歪便咽气了。

    已经靠着满殿牺牲的弟子们恢复体力的汪烈,见状怒骂蜀山掌门背信弃义,蜀山掌门闻言直接朝他杀去,其余掌门见状也纷纷上前围攻。

    汪烈犹如丧家之犬,被一步步逼进角落,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时,他的魂体突然迸出一团黑色的气体。

    “是瘴气!”陈莹莹忙道。

    众人连忙后退,蜀山掌门后退不及,被魂体直接缠住。

    一瞬之后,他的尸体便被扔了出来,而汪烈魂体里的黑气却愈来愈多。

    “宵小之辈,还想想削弱本尊的力量?”黑气四下游走,不断吞噬活人灵力,冲向萧夕禾时,谢摘星猛地将她拉了过去,才勉强避开汪烈,“痴心妄想!”

    正殿内黑气大作,几位掌门暗道不好,急忙拦在弟子们身前:“都走!”

    “师尊!”

    “掌门!”

    “快走!”一个掌门怒道。

    弟子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朝外跑去,谢摘星一手拎萧夕禾、一手拎柳安安,直接冲到院中,停下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疼痛,他脸色瞬间惨白。

    “魔尊!”萧夕禾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林樊和许如清跑过来,三人同时为谢摘星诊断,下一瞬便同时愣住。

    “魔尊……”萧夕禾嗓子发干。

    “帮我挤出一个时辰,我先解决完他再生。”谢摘星眸色冷清地看向被黑气包裹的正殿。

    “生什么?”钟晨带着陈莹莹也跑了出来,问完突然反应过来,“孩子要出生了?”

    他还是近来才知道谢摘星有了萧夕禾的孩子。

    谢摘星抬眸看向林樊,林樊讪讪:“少主,不能延迟……”

    “延迟一刻,痛苦便增一倍,”许如清眉头紧皱,“若是一个时辰,你会痛不欲生。”

    “痛也就罢了,隔腹取子的难度也会增加。”林樊又道。

    “魔尊,孩子重要,这里交给我便好。”钟晨认真道。

    陈莹莹点头:“我们留下挡住汪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试图说服他,萧夕禾眼底满是担忧,也要跟着相劝,谢摘星突然打断:“今日若不除了他,将来必定是祸患,此事不容商议,叫你们怎么做你们便怎么……”

    话没说完,阵痛来袭。

    谢摘星脸色一变,林樊和萧夕禾一左一右连忙将他扶坐下。

    “汪烈我来杀,魔尊你专心生孩子。”钟晨顶着一张周正的脸交代完,便朝着黑气杀去。

    陈莹莹看看钟晨又看看谢摘星,到底还是追着钟晨去了。

    林樊和许如清蹲下为谢摘星检查身体,萧夕禾则攥紧了他的手:“魔尊深呼吸!我知道你有下坠感,但千万别顺着往下使劲儿,否则会引起宫口水肿,一定要放轻松……”

    “我又不是女人,哪来的宫口?”谢摘星咬牙。

    萧夕禾:“……”忘了。

    第86章

    谢摘星突然要生孩子,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汪烈趁此机会将最后一个掌门的灵力吸收殆尽,神魂瞬间恢复成巅峰状态,一掌便将林樊和陈莹莹打飞出去。

    “莹莹!”

    “别管我,杀了汪烈!”陈莹莹说着,匐在地上呕出一滩鲜血。

    钟晨怒吼一声,当即朝汪烈杀去,然而巅峰状态的汪烈以阵法为法器,根本无人是他的对手,纵然众人围攻,他也在一步步逼近萧夕禾二人。

    “萧道友,我们来了!”

    院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萧夕禾猛地回头,便看到方才在自家掌门拼死相护下逃出去的仙门弟子们,又尽数折了回来。

    “你们怎么会……”去而复返这种事,不像萧夕禾熟悉的那些仙门作风,她眼底顿时闪过一丝茫然。

    带头的人听出她未尽的话意,顿时一阵羞赧:“您救了我们那么多次,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萧道友放心,我们定能护住你!”

    “没错!一定能护住你!”

    汪烈闻言冷笑:“不自量力!”

    “是不是不自量力,得试了才知道,”带头的弟子手持长剑,剑光流转间神色一凛,“道友们,摆阵!”

    “是!”

    弟子们瞬间分成几个阵法,朝着汪烈杀去。都是正统仙门训练出的苗子,一招一式都默契十足,纵然修为不算太高,但凝结在一起时,仍有不容小觑的力量。

    汪烈竟然真的被暂时困住,钟晨找准机会将法器刺进他的神魂,汪烈顿时被逼得连连后退。

    “我杀了你们!”汪烈怒吼,周身黑气呈倍增长,直接刺穿了众人的阵术。

    钟晨急忙救下最前方的几个弟子,汪烈趁机用黑气攻击,他一时躲闪不得,被硬生生打在地上。

    “阿晨!”陈莹莹惊呼一声,冲上来便要帮忙,钟晨擦了一下唇角的血,也立刻杀了回去。

    钟晨等人在前方苦苦支撑,灵力与灵力之间的碰撞形成阵阵余波,一时间桌椅摆设被冲得乱飞,萧夕禾需要布起结界才能抵挡。

    只是维持结界需要精力,而她现在半点不能分神,需要将精力全都用在谢摘星身上。

    关键时候,柳安安跑了出来:“小师妹!你照顾魔尊,我来维持结界!”

    “多谢二师姐!”萧夕禾感激一笑。

    柳安安默默点了点头,一脸专注地维持结界。有了她的帮忙,结界内顿时安稳许多,只是依然算不上安全。

    又一阵余波冲来,险些震碎结界,萧夕禾忍不住又开始劝谢摘星:“……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谢摘星大约是疼得厉害,闻言只是幽幽看她一眼:“我动不了。”

    “我抱你。”萧夕禾说着就要上手,结果刚把人揽进怀里,便听到他痛哼一声,她顿时不敢再动,“怎么了?”

    “……别碰我。”谢摘星脸色苍白,额角青筋直露。

    “小师妹,魔尊不能乱动。”柳安安焦急地提醒,见又有东西袭来,她只能暂时离开结界附近,躲在门口柱子后继续为结界输送灵力。

    萧夕禾也看出来了,谢摘星已经到了极限,再挪动位置只会徒增凶险,可若不走……汪烈此刻灵力大增,只怕钟晨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万一没等谢摘星生完,汪烈就杀了过来,那他们和孩子都没有半点活路。

    怎么办怎么办,萧夕禾心急如焚,正不知是原地生产、还是让谢摘星冒着生命危险离开时,突然听到二师姐惊叫:“爹娘!魔尊要生了!小师妹正在照顾他!”

    萧夕禾下意识回头,便看到师父师娘突然出现在门口,接着便是谢无言。

    “不能挪动,现在就生!”柳江只瞧了谢摘星一眼,便飞速做了判断,“夕禾你用鹿蜀之力接生,我等去拖住汪烈!”

    “交给你了!”谢无言看到宝贝儿子虚弱地靠在台阶上,心里也是着急万分,但还是碍于形势先去对付汪烈了。

    长辈们一来,萧夕禾心里犹如多了一根定海神针,只是将手覆在谢摘星的肚子上时,还是会有些紧张。

    “夕禾。”谢摘星开口。

    她猛然抬头:“嗯?”

    “别怕。”他安抚着,竟然没忍住笑了。

    萧夕禾心下一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又一波阵痛袭来,谢摘星呼吸不畅,连话都难说,只能无声地摸摸她的脸。虽然处在极致的痛苦中,但他看着萧夕禾的眼神始终缱绻温柔:“我相信你。”

    如果说长辈们的到来给了她一根定海神针,那么谢摘星的这句话便是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又变成了那个在医术上认真努力的医修:“我现在给你渡一些血气,你试着将其吸收,然后我们便开始接生。”

    “好。”

    萧夕禾扬了扬唇,直接取下簪子刺进自己的心口。

    谢摘星一瞬瞳孔紧缩:“你做什么?!”听到她说要渡血气给自己,还以为只是割破手指之类的,却不曾想她竟然刺了心口。

    “心头血更好。”萧夕禾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眼底却带着笑。

    心头血乃气血中的精华,取之痛彻心扉,世上最怕疼的人,此刻却用最疼的方式取血。谢摘星喉咙干哑,半天才艰难开口:“萧夕禾,你怎么敢……”

    萧夕禾安抚地笑笑,用灵力将流出的血在半空聚团,等到分量差不多了才拔出簪子,勉强给自己施法止血。

    “张嘴。”她说。

    谢摘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这个时候,要听医修的。”萧夕禾板起脸。

    谢摘星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大局为重,默默张开了嘴。萧夕禾松了口气,将血渡进他口中,见他凝神静气开始吸收后,还为他渡些灵力安抚腹中孩儿。

    “你乖一点,马上就可以跟爹爹娘亲见面了。”她小声叮嘱。

    结界外战况依然激烈,钟晨许如清几人已经败下阵来,好在长辈们都在,可以拖住汪烈,结界有柳安安辛苦维持,尚有一刻安宁。

    萧夕禾耐心等着谢摘星将血气吸收完,这才抬手隔空覆上他的小腹:“会很疼,但中间不能打断,你忍着点。”

    “好。”

    谢摘星刚一答应,萧夕禾的掌心便输出一团灵力,缓缓形成云烟一样的东西,将他的小腹遮个严实。谢摘星手指瞬间攥紧衣袖,咬紧的牙关隐约泛着铁锈味,面上却一片平静,若不是胳膊上的青筋凸出仿佛要炸开一般,萧夕禾真要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妄,最要紧是赶紧将孩子取出来,可急产也会伤到谢摘星,所以萧夕禾只能艰难地把握这个度,既要最大限度保护谢摘星,又要尽快将孩子取出来。

    “快了,快了……”萧夕禾额上汗水顺着轮廓低落,唇色也有些发白。

    云烟牢牢将谢摘星的肚子遮住,萧夕禾只能凭借感觉用灵力不断往外牵引。谢摘星很快被汗水湿透,一双眼睛仿佛也蒙上一层水光,却始终温柔地看着萧夕禾,仿佛她做什么都可以。

    “很快了……”萧夕禾下意识低喃。

    砰——

    一声巨响,林樊和许如清应声摔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钟晨与陈莹莹急忙补位,也一样被击飞出正殿,狠狠摔在了护着萧夕禾二人的结界上,又顺着结界掉在地上,吐了一大滩血。

    柳安安察觉结界有了轻微裂痕,急忙加大了灵力输入。

    不知不觉中,晚辈们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下三位长辈还在拖,可随着死的人越多,汪烈的力量便越强大,长辈们也很快撑不住了。

    “小师妹,你得赶紧了!”柳安安忍不住催促。

    萧夕禾没有接话,手指却开始颤抖,还是谢摘星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低声安慰:“相信自己,不必着急。”

    “……嗯。”萧夕禾答应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带上了哭腔。

    谢摘星自然也听出来了,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因为腹部一阵锥心疼痛淡去笑容,咬着牙才没痛哼出声。

    时间飞速流逝,孩子却始终没有出来,萧夕禾心里越来越没底。就在她快忍不住叫师父来时,突然听到谢摘星喉咙里溢出一声痛哼,接着便清楚地察觉到空空如也的掌心突然有了重量。

    孩子……要出来了。

    萧夕禾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谢摘星,才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谢摘星瞬间蹙起眉头……太疼了。

    隔空取子相比传统的生产方式要少受很多罪,但相应的也会在灵力的流失上、痛感上要更繁复,纵然谢摘星一身傲骨,这会儿也不得不闭上嘴,老老实实忍痛。

    萧夕禾掌心重量越来越明显,覆在谢摘星肚子上的云团也越来越厚重,两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在离开谢摘星的身体。

    天边突然乌云滚滚,云中隐有电光闪烁,原本平静的昆仑山巅平地起大风,所有人的衣袍都被吹得烈烈,唯有结界内一片安稳。

    正与汪烈斗法的辛月察觉到异状,顿时眼睛一亮:“要生了!”

    谢无言抬头看一眼天空,顿时大笑一声:“不愧是本尊的孙儿,生来便有使天地变色的本事!”

    “凑巧罢了。”柳江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一句,但心里也十分清楚绝非凑巧。

    他家这个徒孙,只怕生来便不是凡品,将来要么求证大道,要么为祸苍生,注定是腥风血雨的体质……不过有个那样的祖父和那样的爹,想普通估计也难。

    “小少主嘿嘿……”已经被打趴下的林樊试图去见证孩子的出生,然而动了两下又趴下了。

    ……好疼啊!

    不远处的许如清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对视一眼又匆匆别开视线。

    半晌,林樊忍不住提议:“喂,咱俩互相搀扶着去?”

    许如清当即答应,仿佛早就等着他这么说了,林樊见状暗骂一声老狐狸。

    两人相互搀扶着颤巍巍朝结界走,仿佛两只受伤的乌龟,就摔在结界附近的钟晨和陈莹莹对视一眼,只庆幸自己摔的位置好,不用那么艰难地挪动也能见证孩子出生。

    “汪烈受死!莫要耽误我抱孙子!”谢无言怒喝一声,朝着汪烈杀去。

    柳江也精神一震,一心想尽快解决汪烈这个麻烦。

    汪烈原本因为天地异状脸色大变,但发现没有雷霆降世后顿时从容了,看着朝自己杀来的两个人,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三人顿时打作一团,将好好的昆仑派正殿毁得不像样。

    一刻钟后,辛月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便没了动静。

    “娘!”柳安安焦急地冲过去,确定她只是昏倒后松一口气,抱着她回来继续维持结界。

    下一瞬,柳江也重伤倒下,谢无言腰腹受了伤,顿时流了一地血。

    “尊上……”走到一半的林樊瞬间攥紧了拳头。

    汪烈猖狂大笑:“本尊是修仙界万年以来最出色的修者,是注定颠覆五界的神,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说着话,他面目森冷地朝着结界走去,谢无言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扑过去阻挡,却被他一脚踹开。

    谢无言摔在地上,咬着牙用灵力拴住他的腿。汪烈恼怒地对他又打又踹,林樊瞬间红了眼眶:“我跟你拼了!”

    刚才连走路都艰难的人,此刻也不知哪来一股力量,突然朝汪烈冲去。

    汪烈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一掌扣在他的天灵盖上,林樊表情狰狞一瞬,倒在地上便昏迷不醒了。

    许如清、钟晨、陈莹莹……每个人都试图拦住他,却被他像清扫障碍一般一个个打飞,柳安安见状连忙挡在结界前,咬着牙运起灵力。

    结界内,萧夕禾能感觉到汪烈一步步逼近,却丝毫不敢分心。隔腹取子最大的特点便是要一气呵成,在孩子平安落地之前,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停下,否则孕夫容易有生命危险,孩子也可能会落下残疾。

    所以不管眼下情形如何凶险,她都不敢停手。

    “快了,真的快了……”她已经能感觉到孩子的呼吸,只差最后一步了……

    萧夕禾咬紧牙关,不得已加大力度,谢摘星顿时疼得眼神涣散,全靠一股意志才没昏过去。

    “我杀了你!”柳安安尖叫着朝汪烈击去。

    汪烈一个闪避躲开她的攻击,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柳安安挣扎着,一张脸瞬间通红。

    “安安!”许如清拖着重伤之躯艰难移动,却在爬了几步之后倒下。

    萧夕禾察觉到柳安安危险,连忙用另一只手朝汪烈击去。汪烈乍一被偷袭,下意识松开了柳安安,柳安安倒在地上便没了动静。

    “倒是差点把正事忘了,”汪烈看向萧夕禾,唇角勾起森冷的笑,“萧夕禾,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谢摘星死死盯着他,掌心逐渐汇聚灵力。

    正要攻击时,萧夕禾突然拉住他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谢摘星沉默一瞬,掌心的灵力瞬间散了——

    事实上,他此刻痛不欲生,也无力攻击汪烈。

    萧夕禾松一口气,一边继续接生,一边看向汪烈:“分明是你先找我们麻烦,怎么如今还要倒打一耙?”

    汪烈一抬手,结界瞬间碎了,伸手便要杀她。

    “等一下!”萧夕禾急忙制止他,“汪烈尊者,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汪烈挑眉。

    萧夕禾深吸一口气:“你不是想飞升吗?你放过我们,我帮你召集天下修者,再送上三千魔修,用他们构建飞升阵如何?”

    “就凭你?”汪烈挑眉。

    萧夕禾笑了:“我可是仙魔试炼大会的第一名,拥有可以号令天下修者的权杖,如今还是魔宫的女主人,如果我做不到,那这世上便无人能做到。”

    汪烈不说话了。

    萧夕禾继续劝:“你好好考虑一下,与我合作稳赚不亏。”

    汪烈眯起眼眸,盯着她看了许久。

    萧夕禾心跳愈发快了,掌心输出的灵力也不受控地变多,谢摘星强忍着疼痛才没露出异样。

    许久,汪烈开口:“好。”

    萧夕禾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汪烈突然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萧夕禾:“……”

    “萧夕禾,你真以为我是傻子?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还能相信你?”汪烈的神魂逐渐扩大,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不过我确实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但会杀了谢摘星和你的孩子,再用聚阴阵给你长生,让你日日受肝肠寸断之苦,终身无法逃脱,我要……”

    话没说完,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叫声,下一瞬鸡嘴鳄鱼和熊大熊二从天而降,朝着汪烈杀去。

    “小老大!我们来帮你了!”鸡嘴高喊。

    “我就说吧!小老大肯定有危险!”第一个预感到不对的鳄鱼认真道。

    萧夕禾感激一笑,继续帮谢摘星接生。

    四只灵兽的到来让萧夕禾压力一轻,然而汪烈吸收了太多灵力,如今已到了攻无不克的地步,四只拖了一刻钟,便相继败下阵来。

    汪烈这一次没有废话,立刻朝着谢摘星杀去。萧夕禾想也不想地挡在谢摘星身前,硬生生接下一掌。

    “夕禾……”谢摘星挣扎着试图起来。

    萧夕禾呕出一滩血,怒喝:“不准动!”她感觉到,孩子要出来了。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汪烈说着,又一掌击了过来。

    萧夕禾只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被拍碎了一般,断开的骨头扎进肉里,身体上多出许多不自然的凹陷。谢摘星眼角通红,死死盯着她,却也只能盯着她。

    他们这么多人,付出这么多努力,便是为了让孩子平安降生,他此刻不能任性。

    汪烈见萧夕禾还挡着谢摘星,当即掌心蕴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她挥了过去——

    “哇……哇……”

    婴儿的啼哭响彻天空,萧夕禾想也不地将孩子推进谢摘星怀里,用尽所有力气将他们往外一推,接着反手挡住面前。

    力量迎面击来,萧夕禾心下竟然有些平静——

    这下真的要死了啊。

    “小老大!”昏迷中惊醒的鸡嘴猛地扑了过来。

    萧夕禾掌心的红印突然散发一阵白光,下一瞬她和扑过来的鸡嘴同时消失了。

    “夕禾!”

    萧夕禾隐约听到谢摘星声嘶力竭的吼声,恍惚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毕竟她很难想象,谢摘星有一日会跟‘声嘶力竭’四个字联系上。

    那可是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魔尊大人。

    白光之后,萧夕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一幕十分熟悉。

    “是识绿山!”鸡嘴怔愣之后发出快乐的声响,“我们回家了!”

    萧夕禾脑海蓦地响起老祖宗临终前说过的话——

    “我将不再彻底封闭秘境,而是留下一把钥匙,有朝一日钥匙会带你们回家。”

    她愣神一瞬,低喃:“原来那把钥匙是……”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印记,心里一阵酸软。

    父母爱子计之深远,在她尚未经历任何危险时,老祖宗便已经为她留好了退路。

    “咦,这里怎么有个棺材?”鸡嘴突然道。

    萧夕禾猛地抬头,顺着鸡嘴的视线看去,果然瞧见一个棺材,与她无数次梦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她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痛苦,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鸡嘴将她护在身后:“小老大,我怎么感觉这棺材不太对劲?阴森森的,你别靠太近。”

    “这是汪烈的本体。”萧夕禾笃定道。几乎是见到的第一眼,她便确定了。

    鸡嘴愣了一下:“什么本体?”她是察觉到小老大有危险,才顺着指引而来,对先前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萧夕禾抿了抿唇:“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先毁了它再说!”

    说罢,便蕴起灵力朝棺材袭去。

    正朝着谢摘星一步步逼近的汪烈突然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怔愣:“怎么会……”

    萧夕禾又一次攻击,汪烈的脸瞬间黑了:“泽生不是已经关闭了秘境,为何会有人闯入?”

    他自言自语,毫无逻辑可言,谢摘星却在一瞬间断定,他口中闯入的人定是萧夕禾。

    她果然没死。谢摘星默默松一口气,一时间有些站不稳。

    秘境中,萧夕禾攻击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能伤棺材分毫。

    “难道必须要雷霆之火才能毁了它?”萧夕禾气恼。

    鸡嘴顿了顿:“可秘境哪来的雷霆之火?秘境甚至不会打雷。”

    那便对了,鸡贼如汪烈,自然要将本体放在不会有雷的地方。萧夕禾心急如焚,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注意到棺材边缘有一处是小小的裂缝。

    是她在梦里摸过的地方。

    萧夕禾怔愣一瞬,想到什么后试探地将手伸过去,手指触碰到棺材的瞬间,阴寒之痛一刹那钻进骨缝,她痛哼一声倒在地上。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汪烈也疼得面色扭曲一瞬。

    “小老大!”鸡嘴忙将萧夕禾扶起来。

    萧夕禾汗如雨下,却什么都顾不上:“快去看看,我碰过的地方是不是损坏了。”

    鸡嘴闻言立刻伸头看了一眼:“没错!损坏了!”

    萧夕禾松了口气,便要摸第二次,鸡嘴赶紧制止:“小老大!”

    “我没事。”萧夕禾说着,咬牙摸上棺材。

    汪烈这一次痛得大叫。

    一遍两遍三遍……萧夕禾越来越虚弱,棺材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鸡嘴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汪汪地制止她:“够了!你再这么下去自己都没命了!”

    “我没事……”

    “是棺材没事才对!”鸡嘴难得发火,“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毁了棺材,但你睁开眼睛看看,它从头到尾都没被伤到根本,反而是你越来越不好了!”

    萧夕禾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棺材。

    幽幽光线下,棺材上虽然布满痕迹,却依然坚不可摧。

    萧夕禾喉咙动了动:“所以这样还不够……”

    “实、实在不行,我放把火烧了它!”鸡嘴哽咽着劝道,“或者我召集其他灵兽,我们一起想办法,小老大你不能再……”

    “我知道了。”萧夕禾突然打断她。

    鸡嘴怔愣地与她对视。

    萧夕禾惨然一笑:“我知道为何我与魔尊的姻缘石,一直是毫不相干的黄色了。”

    鸡嘴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是因为我并非这里的人,所以跟谁测都是黄色,现在想想却不是,”萧夕禾眼圈逐渐泛红,“就像原来的萧夕禾跟扶空,不是不相爱,只是注定阴阳相隔,做不成夫妻,所以才会在订婚当日测出黄色。”

    “小老大,你在说什么……”

    “原来姻缘石早就窥探到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萧夕禾看向鸡嘴。

    鸡嘴快哭了:“小老大,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真的听不懂……”

    “鸡嘴,”萧夕禾看向她的眼睛,“现在魔尊和你的小小老大很危险,我们必须救他们,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

    鸡嘴怔怔点头。

    萧夕禾笑笑,抬手用一注灵火点燃了自己,径直朝棺材冲去。

    “小老大!”

    落入棺材的瞬间,萧夕禾闭上眼睛,心境一片通明——

    她以全阳之身为引,烧的也算纯阳之火吧。

    昆仑之上,汪烈周身突然燃起熊熊大火,他在大火中痛不欲生四下跌撞,谢摘星抱着孩子勉强避开,脸色愈发苍白。

    怀中孩子哭得小脸通红,仿佛在为谁唱一曲挽歌,谢摘星心口莫名疼痛,却始终不知原因。

    许久,汪烈彻底烟消云散,而他被烧毁的地方虚空破开,鸡嘴从里面挤了出来。

    “夕禾呢?”谢摘星定定看着她,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鸡嘴沉默一瞬,默默退到一边。

    片刻之后,萧夕禾从虚空里出来,看到谢摘星后兴奋邀功:“魔尊!我回来啦!”

    第87章

    昆仑之巅,乌云密布,风也喧嚣。

    谢摘星沉默地看着萧夕禾,眼底如万年枯潭没有半点波澜。

    萧夕禾笑意盈盈,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他怀中的小婴儿似乎察觉到母亲的靠近,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这便是我们的孩子呀。”孩子出生的瞬间,她便被掌心印记带回了识绿山秘境,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看到他,“是个好看的小男孩呢。”

    萧夕禾笑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小包被,将光溜溜的小朋友包裹严实,又一次放回谢摘星怀里。

    可能是男生子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孕期没得到太好的照顾,孩子要比寻常刚出生的婴儿小一些,但生得白白净净极为漂亮,不必想也知道长大后该是多祸国殃民的一张脸。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小婴儿立刻抓住了,萧夕禾一脸惊喜地看向谢摘星:“他跟我握手了!”

    谢摘星静静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话。

    萧夕禾也不在意,继续与他怀中孩子说话,大概是修仙界的小孩生来就有慧根,孩子不仅像谢摘星一样一直盯着她,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

    看着自己被小手用力抓着的手指,萧夕禾心里满满当当,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他。她认真地看小朋友,谢摘星认真地看她,一家三口和谐又幸福。

    林樊觉得自己不该打扰这样美好的画面,但——

    “你们要不要先救救我?”他有气无力地提醒,“我骨头断了十几根,有点疼。”

    萧夕禾猛地惊醒:“啊对,我来救你。”

    说罢,便要朝林樊走去,谢摘星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不解回头。

    谢摘星神色淡淡:“他死不了,不用救。”

    林樊:“……”你这就有点卸磨杀驴了吧,是不是忘了他为了谁才会伤成这样的?!

    萧夕禾对上谢摘星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笑:“我可以的。”

    她轻轻推开谢摘星的手,在他又一次开口说话前迎风而起,悬在半空缓缓闭上了眼睛。只一刹那,她的掌心便汇聚起源源不断的白光,光芒如雨点一样落向地面,所有被光雨淋到的活人和灵兽,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元气。

    她就像九天之上的仙女,那么近又那么远,鸡嘴默默擦了一把眼泪,便别过脸不去看了。

    谢摘星抱着孩子,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亏空被一点点补足。

    光雨结束,所有人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萧夕禾轻呼一口气,缓缓落在地面上,下一瞬便对上了林樊惊愕的眼神。

    “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他不住打量她,“刚才消失的一刻钟里,难不成你得悟大道……不对啊,你这还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啊,所以你刚才干啥去了?”

    他要问的,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萧夕禾笑了一声:“我刚才被老祖宗留下的印记,带回了识绿山秘境,顺便找到了汪烈的原身。”

    “这么巧?”林樊惊呼一声。

    萧夕禾看他一眼:“也不算巧,先前就在梦里见过多次了。”

    “所以汪烈突然自焚,是你干的?”柳安安好奇。

    萧夕禾颔首,正要说什么,林樊面露不解:“可秘境里又没有雷霆,如何毁了汪烈原身?”

    “又不是只有雷霆才是纯阳之火,”萧夕禾斜了他一眼,“我的全阳之身若是烧起来,也是至纯至阳之火呢。”

    话音未落,山巅之上瞬间静了下来。

    “……干嘛都这种表情?”萧夕禾无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可你以自身为引……又怎么会活着回来?”林樊结巴地问。

    萧夕禾笑着看向鸡嘴,鸡嘴平静解释:“我在旁边盯着呢,等火将汪烈原身彻底烧干净了,便立刻灭火救人。”

    “我存了一口气,又顺便觉醒了鹿蜀之力,也算因祸得福。”萧夕禾又道。

    一人一兽将秘境里发生的事简单解释一番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辛月笑道。

    “嗯!”萧夕禾笑着点头,“各位长辈去瞧瞧孩子吧。”

    听到她的提醒,谢无言一个箭步冲到谢摘星面前,直接把不知何时已经睡熟的孩子抢走了:“乖孙诶!”

    “小声点!若是吓到我孙子,定要你好看!”柳江呵斥一句,便直接扣住了谢摘星的手腕,“生得还是太急了,只怕要修养个两年才能完全恢复元气。”

    “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真是辛苦了。”辛月叹气。

    不论前尘多苦,新生总是叫人快乐。所有人都呼呼啦啦围上来,仔细研究孩子究竟像谁。

    “眼睛瞧着像魔尊,鼻子和嘴像萧道友。”陈莹莹认真道。

    “我看看我看看,”柳安安挤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我怎么瞧着有点像我娘?”

    “傻孩子,夕禾跟摘星都与我不是血亲,又怎么会像我呢?”辛月嗔怪地看她一眼,却还是因为这个说法笑开了花。

    许如清笑笑:“还别说,真有点像师娘,大约是好看的人总是相似吧。”

    辛月顿时更加高兴了。

    谢无言听着他们说像这个像那个的,却独独没提到自己,顿时有点不高兴了:“这是我的乖孙,肯定更像我啊!”

    “废话,他自然像你。”一向爱与他抬杠的柳江,这次竟然附和了。

    谢无言的心情一瞬间晴朗了。

    这群人将孩子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灵兽们根本无法靠近,好在视力都算不错,即便在最外面也能看得清楚。

    “我觉得像老大。”鳄鱼小小声。

    熊大点点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简直跟老大一模一样。”

    萧夕禾闻言哭笑不得,回到谢摘星身边后吐槽一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刚出生的孩子。”

    谢摘星垂着眼眸不语。

    萧夕禾默默牵住他的手:“累吗?”

    谢摘星:“累。”

    “早知道就带上空间戒指了,还能让你在里面休息一下。”萧夕禾懊悔。把四只放在药神谷后,她便时常不带戒指。

    谢摘星垂下眼眸,安静与她十指相扣。

    许久,萧夕禾突然问:“你不好奇我如何杀掉汪烈的?”

    “你不是已经解释过了?”谢摘星反问。

    萧夕禾摸摸鼻子:“我以为你会追问。”

    “无所谓,”谢摘星静静看着熟睡的孩子,“回来就好。”

    萧夕禾无声地扬了扬唇角。

    眼看着众人稀罕起孩子没玩没了,萧夕禾为了谢摘星的身体考虑只能强行打断,众人如梦初醒,赶紧离了这是非地。

    汪烈虽然死了,但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钟晨跟陈莹莹带着还活着的各门弟子,自动承担起责任。谢摘星刚生完孩子,需要回魔界修养,药神谷一行人干脆也都跟了过去,灵兽们不喜魔界昏暗的光线,便犹豫着想回药神谷,只有鸡嘴坚持要跟着。

    “乖,你跟他们一起回药神谷。”萧夕禾劝道。

    鸡嘴眼睛红红:“我不,我要跟着你!”

    “听话呀鸡嘴,他们一个比一个路痴,需要你指引方向才能顺利回去,”萧夕禾轻笑,“快去吧。”

    鸡嘴还是不想走,萧夕禾只能拿出杀手锏:“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听。”

    鸡嘴到底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萧夕禾温柔地看着几只灵兽,每当他们回头时,她便笑着与他们招招手。

    “她既然想跟着,让她跟着就是,我可以派魔将送另外三只回药神谷。”谢摘星淡淡道。

    “魔界太暗了,还是药神谷温暖明亮,更适合他们,”萧夕禾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回家吧。”

    谢摘星喉结动了动,没有应声。

    去魔界的路上,所有人共乘一个飞行法器。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所有人都懒得动弹,谢摘星更是撑不住了,枕着萧夕禾的腿昏昏欲睡。

    “你就乖乖睡吧。”萧夕禾无奈。

    谢摘星静静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一览无余,却怎么也不肯睡。

    萧夕禾叹了声气,轻轻捂住他的眼睛:“乖,睡吧。”

    谢摘星到底抵不过睡意,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家了,你记得叫醒我。”

    “好。”

    “你亲自叫我。”他补充一句。

    萧夕禾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好,我亲自叫你。”

    谢摘星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如小刷子一般,在萧夕禾掌心轻轻划过。

    萧夕禾温柔地看着他的薄唇,许久才别开视线,却又猝不及防跟辛月对视了。

    两人同时顿了顿,都笑了。

    “这回是和好了吧?”辛月问。

    萧夕禾乖乖点了点头:“和好了。”

    “我就知道,你们这般放不下彼此,肯定是要和好的,”辛月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可不能再吵架了,即便吵架,也不能折腾太久,修者的一生虽然很长,可终究还是有限,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行。”

    谢摘星已经睡着,她的手还扣在他的眼睛上,掌心覆盖的位置渐渐有些潮湿。

    出汗了啊……潮萧夕禾笑容不变,轻声答应了辛月。

    “你都抱半个时辰了!”角落突然传来谢无言不满的声音,“也该我抱了吧!”

    “从昆仑离开才一刻钟,哪来的半个时辰!”柳江不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吵架,几个小辈趁机把孩子抢走,躲到一侧仔细观察。

    “真的太漂亮了。”柳安安感慨。

    林樊得意:“那是,也不看看谁生的。”

    “魔尊这么会生,真该多生几个。”许如清颔首。

    林樊瞬间警惕:“想都不要想!合着生孩子的不是少夫人,你就一点不心疼是吧?”

    “若是小师妹能生,”许如清挑眉,“多要几个也挺好。”

    “放屁,就是因为少夫人不能生,你才这么说的!”

    这俩也吵起来了,柳安安默默抱着孩子挤到辛月和萧夕禾中间:“男的为什么都这么爱吵架,烦死了。”

    “不管他们。”辛月乐呵呵地摸摸小崽子的脸,抬头问萧夕禾,“想好名字没有?”

    “还没有。”萧夕禾温柔地看着孩子。

    “不着急,这孩子出身不凡,又生来自带异象,要取个好名字才能配得上。”辛月叮嘱。

    萧夕禾点头答应,想伸手抱抱小孩,却因为顾及腿上还在睡的这个,只能作罢了。

    大约是生产亏空太多精力,谢摘星这一觉睡了足足十日才醒,睁开眼睛的刹那猛地坐起来,巡视一圈不见萧夕禾,便立刻往床下跑。

    正准备给他喂药的林樊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去:“少主你去哪?!”

    谢摘星充耳不闻,沉着脸只管往外跑,萧夕禾恰好这时进门,两人直直就撞上了。

    “唔……”萧夕禾鼻子撞在他胸膛上,酸得她眼圈瞬间红了,刚要后退一步看他,便被他死死抱住。

    耳朵被迫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萧夕禾沉默一瞬,伸手将他抱住。

    “你明明答应我,要亲自叫醒我。”谢摘星嗓子干哑。

    萧夕禾无奈:“我每天都守着你,就刚才出去了一下,结果你就醒了。”

    谢摘星沉默不语。

    林樊三两步追过来,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啧啧几声:“我当跑这么急干嘛呢,想媳妇儿了啊!得嘞,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腻歪。”

    他说着话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提醒:“少主药还没吃。”

    “知道了。”萧夕禾答应。

    林樊很快不见了踪影,萧夕禾跟谢摘星又抱了会儿,无意间踩到他的脚,才意识到他没穿鞋。

    “你可真是……”

    萧夕禾头都大了,赶紧把他拉回床上。

    只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他的脚便变得冰凉,她只能随他一起上床,小心地抱在怀里暖着:“虽然你是男人,但也得好好坐月子,否则落下病根有你受的。”

    “有你这个医修在,我怕什么?”谢摘星反问。

    萧夕禾乐了,下一句脱口而出:“我还能照顾你一辈子啊?”

    说罢,她瞬间后悔了,“我不是那个意……”

    “你当然能照顾我一辈子,”谢摘星定定看着她,“除了我身边,你还想去哪?”

    萧夕禾安静与他对视,许久之后倾身上前,亲了亲他的唇。

    下一瞬,柳安安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坏蛋跑来了,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这孩子太烦人了,怎么哄都哄不好,你们自己照顾吧。”柳安安说罢,便扭头溜了。

    萧夕禾无奈地看向襁褓里的婴孩,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也太闹腾了。”

    小崽子瞬间不哭了,只是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和谢摘星。

    “……你突然这么乖,姨姨知道了可是会伤心的。”萧夕禾无语。

    谢摘星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倒还算识趣。”

    他睡了十日,也就十日没见孩子了,原本与他更像的小子,如今倒跟萧夕禾更像些。

    “长得也识趣。”他评价。

    萧夕禾乐了:“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哼哼……”小崽子仿佛也在抗议。

    “想好叫什么了吗?”谢摘星问。

    萧夕禾摇了摇头:“我没想好,尊上和师父倒是想了很多个名字。”

    “不行,我们的孩子,必须你我取名。”谢摘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所以呀,他们都没敢提。”萧夕禾挑眉,“要不你来想?”

    谢摘星看她一眼:“我要你取。”

    “……你真会给我找活儿干。”萧夕禾叹气。

    谢摘星还未完全恢复元气,眼底很快涌上疲色,萧夕禾怕孩子影响他休息,便要将孩子抱走,谢摘星却突然抓住她的手。

    “让别人抱,你留下。”他说。

    萧夕禾笑笑:“我把他送到正殿就回来。”

    “那我跟你一起去。”谢摘星坚持。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萧夕禾败下阵来。林樊来抱孩子时,还忍不住抗议:“人家生完孩子,恨不得整日跟孩子黏在一起,少主你倒好,不黏孩子黏媳妇儿!”

    谢摘星就着萧夕禾的手吃了颗葡萄,没搭理他。林樊还要说什么,谢摘星默默抽出认魂,他抱着孩子扭头就跑。

    “你老吓唬他干嘛?”萧夕禾乐了。

    “烦。”

    萧夕禾摇了摇头,见他愈发疲惫,便净了手将他抱住:“睡会儿吧。”

    “嗯。”谢摘星躺下。

    一刻钟后,萧夕禾:“……你怎么还睁着眼睛。”

    “不困。”他说。

    萧夕禾无语:“你看起来都快困死了。”

    “我不想睡。”谢摘星坚持。

    萧夕禾:“……”

    不睡就不睡吧,等到坚持不住了,自然也就睡了。萧夕禾叹了声气,到底还是没忍心逼他。

    然而她没想到,他当晚没睡,第二天没睡,第三天还没睡,明明困得要死,却每次都在快睡着时捏一捏胳膊,就神奇地坚持了下来。

    修仙之人,理论上不需要五谷杂粮,也不需要睡觉休息,可他刚生完孩子,身体还亏得厉害,需要睡觉才能补充的那些气力,是修炼与打坐都代替不了的。

    更何况他还不修炼不打坐,整日只是黏着她。

    连续几日后,萧夕禾受不了了,偷偷在他每日喝的药里家里助眠的灵药。谢摘星喝下之后,很快便起了作用。

    “我们躺一下吧。”萧夕禾诱哄。

    谢摘星晃了晃脑袋:“不躺。”

    “乖,陪我躺会儿,我累了。”萧夕禾继续哄。

    谢摘星还是坚持:“不躺。”

    两人无声僵持许久,谢摘星眼皮越来越沉,几乎到了坐着也能睡着的地步。

    又一次险些睡过去,他猛地坐直了,对上萧夕禾无语的眼神后清了清嗓子:“我想喝茶。”

    “我去给你倒。”萧夕禾答应。

    谢摘星:“要水果茶,多放西瓜。”

    “……这个节气哪来的西瓜,有什么放什么吧。”萧夕禾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殿外,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怎么他每次困得不行时,都要支开她?

    她心下觉得不妙,赶紧原路折回,一进入里间便看到谢摘星用灵力划破了胳膊。

    “你干什么?!”萧夕禾失声怒问。

    谢摘星抬头的同时,她已经冲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新伤附近,还有无数的旧伤。

    萧夕禾脑子轰隆一声,先前的疑虑瞬间解开——

    为什么他每次坚持不住时都要支开她,为什么他每次犯困都要捏一捏胳膊,为什么他每次都不肯在她面前更衣。

    “你……每次犯困,便这样伤害自己?”她艰难开口。

    谢摘星伸出手指在伤口上抹了一下,鲜血淋漓的伤瞬间愈合,变成一道不甚明显的疤:“这样可以提神。”

    “谁让你这样提神的?!”萧夕禾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不乖乖睡觉?!”

    谢摘星看向她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许久缓缓开口询问:“你若在我睡着时消失了怎么办?”

    萧夕禾愣了愣:“我不会……”

    “萧夕禾,”谢摘星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你当时疼吗?”

    他看着萧夕禾的眼睛,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死的时候……疼吗?”

    第88章

    死的时候疼吗?

    其实是不疼的,灵火燃烧,烧的是她的神魂而非躯体。萧夕禾躺在棺材里时,甚至还有闲工夫想象她跟谢摘星的孩子长什么样。

    不过嘛,虽然不疼,可清楚地看着神魂消散的滋味却不怎么好,越到最后的时候,她便越不甘心。她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生、健康的身体,那么多那么多爱她的家人,还有历经曲折才和好的爱人,以及盼了许久才出生的孩子,一瞬之间便要全都失去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他们道别,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便要永远地消失,这让她怎么甘心。

    神魂剧烈燃烧,直到还剩一缕残魂时,她心底的不甘与痛楚几乎化为实质,强撑着她的身体从烧成灰烬的棺材里走出来。

    “小老大……”鸡嘴眼圈红红,一脸痛苦地看着她。

    她有些紧张地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好好的?”

    鸡嘴点了头,她才有勇气回昆仑,回到家人与爱人那里。

    “萧夕禾,你疼吗?”谢摘星没听到答案,于是又问一遍。

    萧夕禾从回忆中抽出思绪,对上他泛红的眼角后轻轻叹了声气:“我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才回来的。”

    不论男女,不论仙凡,生产之后一个月都是最难熬的,她这么努力地回来,只是想让他在这段时间好过一点。

    但没有想到,她回到昆仑山巅之后、与他对视的刹那,便确定他已经知道真相。

    第一时间接受爱人死亡,和明知爱人的死不可避免、却还要每日担惊受怕等待那一日到来,究竟是哪个更痛苦呢,萧夕禾觉得应该是后者。

    她捏了捏鼻梁,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如果早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你变得更加痛苦,我宁愿自己没有……”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将她扯了过去,萧夕禾撞进他的怀里,下一瞬腰便被死死箍住。他恨不得将她嵌入身体,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她离去。

    “我会……”谢摘星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萧夕禾苦涩一笑。

    燃烧过后,她只剩一缕残魂,又用了这缕残魂的一半为所有人疗伤,如今剩下的这点神魂甚至连转世投胎都做不到,又能有什么法子可救呢?

    谢摘星似乎知道她所想,扣在她背后的手死死攥拳:“既然汪烈能用聚阴阵活下来,那你也能。”

    “我是全阳体质,你用聚阴阵救我,是怕我活得太好吗?”萧夕禾哭笑不得。

    谢摘星:“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萧夕禾叹了声气,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谢摘星咬紧牙关,却还是松开了她。

    萧夕禾后退一步,安静与他对视。

    许久,她轻声道:“我回来的执念,便是照顾你的月子。”

    谢摘星心口一抽,剧烈的痛苦如闪电一般迅速蔓延,疼得他几乎肢体痉挛。

    “眼下还有十余日了,”萧夕禾温柔地看着他,“我们不要想这些,好好度过最后的时间好吗?”

    谢摘星死死盯着她,许久之后才咬牙道:“不好,我要救……”

    萧夕禾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将他未尽的话全部堵住。

    谢摘星伸手箍住她的腰,凶狠地加重这个吻。不,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唇齿纠缠间血腥味愈发浓烈,直到萧夕禾痛哼一声他才猛地清醒,下意识松开了她。

    萧夕禾摸摸唇角,指腹顿时多了一抹红色,她不高兴地瞪眼:“你属狗的吗?!”

    “你不也一样?”谢摘星顶着嘴上的伤口反问。

    两人对视许久,萧夕禾突然乐了:“不要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持清醒了,不然我会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再出现。”

    谢摘星死死掐着手心,一句话也不说但萧夕禾知道这是商量成了。

    “晚上要跟长辈们一起用膳,我们先睡一会儿好不好?”萧夕禾跟他打商量。

    谢摘星还是盯着她不说话,却也没有再反对。萧夕禾默默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都带了几分愉悦,她牵着谢摘星的手回到床上,躺下后轻轻捂住他的眼睛:“睡吧魔尊大人。”

    谢摘星闭上眼睛,睫毛在她的掌心轻轻刷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的掌心又起潮了。

    魔尊大人近来好爱哭啊,这都第二次了。萧夕禾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安静的寝殿里,两人的呼吸从一开始的交错,渐渐变成了同一步调,远远听上去,仿佛只有一个人呼吸一般。

    谢摘星也是困极,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一觉睡到了晚上。

    几乎是意识回拢的瞬间,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直到看见萧夕禾的脸,才默默放松脊背。

    “赶紧起来啦,我们要迟到了。”萧夕禾催促。

    谢摘星沉默一瞬,朝她伸手。

    萧夕禾笑着拉他起来。

    两人来到正殿时,嘴唇上的伤还没好,一进门便迎来各种复杂的眼神。

    “这世上能伤魔尊的,应该只有小师妹一人了吧?”许如清打趣。

    柳安安也笑嘻嘻:“小师妹威武!”

    “胡闹,”辛月嗔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笑着招呼萧夕禾跟谢摘星,“等你们多时了,赶紧过来。”

    萧夕禾欢快地答应一声,拉着谢摘星到师父旁边坐下,还没坐稳便听到谢无言暗戳戳地问师父:“男人月子里行房,对身体有伤害吗?”

    “伤害倒没有,可能会有点虚,时间上也不长。”柳江认真答疑解惑。

    萧夕禾:“……”

    谢无言还想问什么,辛月突然呵斥:“吃饭!”

    谢无言一个激灵,立刻坐直了身体。

    半晌,他又凑到柳江旁边:“你媳妇儿这么凶,你日子应该很苦吧?”

    “有你个老鳏夫苦?”柳江冷笑。

    谢无言:“妻管严!”

    谢摘星喉结微动,垂着眼眸静静吃饭。萧夕禾怕他多想,不住夹菜转移话题。

    一整个晚上,谢摘星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晚膳结束时,提出想吃萧夕禾做的鸡蛋仔。

    “我也想吃!”谢无言忙道。

    萧夕禾笑笑:“那走吧,去厨房。”

    鸡蛋仔这东西,最要紧的就是现做现吃,否则时间一长便会变软,跟普通小蛋糕没什么区别了。

    其他人晚膳已经吃撑,放弃了最后的甜品时间,只有魔宫父子俩跟到了厨房。萧夕禾在厨房里忙碌,他们俩便在院中坐等。

    魔界的天始终是灰蒙蒙的,没有星月云彩,没有阴晴雨雪。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谢无言先憋不出了:“你们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回去?”

    谢摘星看向他。

    “……不是我不给你们带啊,只是他刚十几天,还是跟你们一起睡更好,”谢无言提起此事,眼底盈着笑意,“当年我跟你娘再焦头烂额,也是一直带着你的,你看你现在多优秀。”

    谢摘星沉默一瞬,问:“刚才师父说你是老鳏夫。”

    谢无言:“……我让你带孩子,也是为了孩子好,你不至于取笑我吧?”

    “难过吗?”谢摘星问。

    谢无言顿了顿:“带孩子有什么难的,咱们又不是凡人……”

    “我说,听他这么说你,难过吗?”谢摘星打断他。

    谢无言将他的问题在心里过了一遍,总算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这有什么可难过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过去那么多年,就不难过了吗?”谢摘星追问。

    谢无言笑了笑:“不难过了,你也别放心上,柳江那老小子就是知道我不难过,才会跟我开玩笑的。”

    时间是个好东西,能将所有伤口变成刀枪不入的痂,昔日连提都不能提的人,如今也能笑着谈起了。

    谢摘星看着亲爹:“如果时间回到她去世前,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你真是问到我了……”谢无言想了许久,回答,“能重来一次的话,我肯定会一直陪着她,多跟她说话,多笑,而不是整日只顾着寻找救她的法子,错过了最后的相伴。”

    “第一锅好啦!”萧夕禾在厨房里招呼。

    谢无言立刻笑呵呵跑过去,抢走了第一份鸡蛋仔。由于深谙自家儿子护食的特性,他拿到之后扭头就走,坚决不给谢摘星抢的机会。

    “……一份估计不够吃。”萧夕禾无奈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谢摘星走进厨房:“那便再做一份,我给他送去。”

    “哟,不护食啦?”萧夕禾直乐。

    谢摘星看着她脸上的笑,难得也扬起唇角。萧夕禾愣了愣,没忍住亲了他一下。

    第二份很快出炉,谢摘星端着往谢无言的寝殿去。

    寝殿门没关,一向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谢摘星径直走了进去:“夕禾让我再给你……”

    话没说完,就看到谢无言慌乱地将什么东西藏起来,擦了把眼睛转过头来,有些尴尬地问:“什么?”

    “……叫我再给你送一份。”谢摘星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说完,放下盘子便走了。

    走出寝殿后,他垂着眼眸将房门关上,余光瞧见了谢无言藏的东西。

    是娘亲去世时戴的那根簪子。

    老骗子。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找媳妇儿去了。

    这一日起,他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将孩子接回了龙溪殿,跟萧夕禾一起照顾。事实证明谢无言骗他的不止一件事——

    即便不是凡人,带孩子也相当麻烦。

    两个新手父母最初两天相当手忙脚乱,好在后来渐渐熟练了,也不觉得难了。孩子自从来到父母身边,也逐渐变得乖巧,两人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了新的问题……他们还没给孩子取名。

    “一定要我取吗?”萧夕禾头都大了。

    谢摘星扫了她一眼:“你的孩子,你不取谁取。”

    “可是取名好难啊!”萧夕禾哀嚎。

    谢摘星对于这件事相当冷酷,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萧夕禾思考了好几日,决定出去逛逛街找找灵感。

    “我跟二师姐一起去。”她强调。

    谢摘星抱臂:“不会是准备找个算命的随便取一取吧?”

    萧夕禾:“……”他怎么总是猜这么准?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小子伴异象而生,亲生父母以外的人除非命格足够强,否则给他取完名字,三日内必然暴毙。”

    萧夕禾:“……”得,懂了。

    因为谢摘星一句话,萧夕禾放弃了找人取名的想法,但街还是要逛的,于是简单收拾一下便出门了。

    “我给你带好吃的!”临出发前,她快乐地跟他招手。

    谢摘星扬了扬唇角,目送她远去。

    萧夕禾跟柳安安一起出了魔界,径直去了凡间都城。两人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逛皇城,一时间被各种繁华迷晕了眼睛。

    “我带了好多银子,随便挑!”萧夕禾大方地掏出两袋银子。

    柳安安接过去欢呼一声,朝着一个首饰摊冲去。萧夕禾笑着张望一圈,最后进了一家专卖婴孩用品的铺子。

    柳安安将大半条街都逛了一遍,回来发现萧夕禾还在这家铺子里,挑好的东西已经堆积成山。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柳安安不解。

    萧夕禾勾唇:“我有钱。”

    柳安安:“……”

    这家铺子买完,萧夕禾又带她去了另一家,一家家买过去,直到天黑才一起回魔宫。

    逛了一整日的街,萧夕禾累坏了,往床上一躺便不肯动了。

    “不过是逛个街,有这么累吗?”谢摘星无奈。

    萧夕禾动了一下:“累啊!”

    “既然这么累,收获应该不小吧,”谢摘星在床边坐下,“所以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萧夕禾:“……”

    “别跟我说玩得太开心,把这件事给忘了。”谢摘星眯起眼睛。

    萧夕禾干笑一声,扯过被子将自己盖紧:“我快想好了!”

    谢摘星轻嗤一声,转头去晃儿子的小摇篮:“可怜死了,到现在都还没名字。”

    “……你不要跟儿子说我坏话啊。”萧夕禾探出头来警告。

    谢摘星当没听见:“这世上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娘吗?又没叫她做什么苦力活儿,不过是取个名字而已,取了这么久都没取好,真是不上心。”

    “我很上心的!”萧夕禾继续抗议。

    谢摘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干脆不取名字了,就叫小可怜吧,反正等你娘走了……”

    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他瞬间闭上了嘴。

    自从那一日之后,两人便刻意没有再提起过即将到来的离别,这一刻无意间说出来,仿佛一把利刃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寝殿里静了一瞬,萧夕禾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摇篮前把儿子抱起来:“我们小东西可听不得这些,你闭嘴吧!”

    她如常的态度,让谢摘星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些:“你不上心,还不准我说了?”

    “谁说我不上心?”萧夕禾瞪眼,“我已经快想好了!”

    “行,快想好了。”谢摘星笑了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萧夕禾惊呼一声,连忙抱紧了儿子:“你怎么冒冒失失的,不怕我把他摔了啊!”

    “放心,你就是把他从二楼扔下去,也摔不死他。”谢摘星淡定往床边走。

    萧夕禾:“……”

    谢摘星抱着母子俩回到床上,一低头便对上了她无语的眼神,他眉头微微挑起:“不信?要不试试?”

    “……放屁!你要敢扔他,我就把你扔出去!”萧夕禾怒而警告。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有了儿子,就把老子给忘了是吧?”

    萧夕禾哼哼一声,将儿子放在了床上。

    不用回摇篮自己睡,小崽子表示很高兴,一手攥着爹爹的手指,一手捏着娘亲的衣襟,很快便呼呼大睡。

    “他鼻子会冒泡诶。”萧夕禾小小声。

    谢摘星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好脏。”

    “哪里脏了,明明就很可爱。”萧夕禾专注地看着儿子,甚至有种亲亲鼻涕泡泡的冲动。

    谢摘星冷眼看她:“你若敢亲,我就将你们都扔出去。”

    萧夕禾想了想,还是不要冒险了,于是遗憾地躺好睡觉。谢摘星无声弯了弯唇角,守着媳妇儿和孩子静静闭上眼睛。

    魔界的光线万年不变,没有昼夜之分,可待得久了也能凭直觉分辨。萧夕禾陪了谢摘星一天又一天,和他一起照顾孩子,陪他用一日三餐,仿佛死亡从未阻隔在他们之间。

    某一日清晨,谢摘星醒来,便看到桌子上摆了十几道菜,是他认识萧夕禾多年从未有过的待遇。他没有问原因,只是安静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慢悠悠开始用膳。

    萧夕禾温柔地看着他,直到饭菜用了大半才突然道:“我有点想给孩子取名谢晨,可是撞了钟晨的名字。”

    她的名字取自‘夕禾’,是烈日的意思,谢摘星则意为黑夜,而晨是日与夜的过渡,是链接她与他的枢纽,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字了。

    “那便换个同音字,宸奎的宸如何?”谢摘星头也不抬继续吃饭,“他是魔宫的小少主,是魔界未来的帝王,这个宸字倒更贴切。”

    萧夕禾眼睛一亮:“这个好,谢宸……谢宸。”

    “萧宸。”谢摘星更正。

    萧夕禾看他一眼,相当坚决:“谢宸。”

    谢摘星蹙眉。

    “我想让他随你姓。”萧夕禾眼底闪过一丝恳求。

    谢摘星心里憋闷,但还是妥协了。

    萧夕禾是真的喜欢这个名字,她重复几遍之后,笑着看向摇篮里的儿子,“你有名字啦!谢宸小朋友。”

    小谢宸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寝殿里再次静了下来,萧夕禾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谢摘星。

    谢摘星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萧夕禾疑惑。

    谢摘星定定看着她。

    萧夕禾笑了一声,玩笑地问:“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了,所以吃不下呀?”

    “萧夕禾,”谢摘星语气平静,“不要自视甚高,没有了你,我和孩子一样能过得很好。”

    “但肯定吃不到这些美食了。”萧夕禾接话。

    这一句谢摘星倒没有否认。

    萧夕禾眨了眨眼睛:“所以为了避免你总是惦记好吃的,我们把你的记忆……”

    “你想都不要想。”谢摘星面无表情地打断,“我的记忆,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没资格将其清除。”

    萧夕禾也想到他不会答应了,闻言便没有再劝。

    两个人安静对视,又不说话了。

    许久,萧夕禾小声道:“若是师父他们问起,你便说我远游去了。”

    “嗯。”

    “等过个几年,他们若还惦记我,你便说我得了什么机缘飞升了,若是忘了……”萧夕禾静了一瞬,唇角挂起淡淡的笑意,“若是忘了,便不提了。”

    “好。”

    “我走了以后,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搞个大新闻,就当为孩子考虑,安分点吧,尤其是别跟钟晨对上,具体原因我很难跟你解释,反正就是千万别跟他作对。”

    “嗯。”

    “我给孩子准备了一些东西,都在我的乾坤袋里,已经按年岁分门别类放好了,你到时候记得按时给他,但也没必要提起我。”

    “好。”

    萧夕禾叮嘱了一大堆,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又一次陷入沉默。

    谢摘星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会回来吧?”

    萧夕禾笑了笑:“不会,所以别等我。”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混蛋的人了。”

    萧夕禾伸手抱住他,谢摘星垂下眼眸,轻轻抚过她的长发。

    魔界没有日夜,可时间却按时流逝。

    转眼便是傍晚,柳安安敲了敲门,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就看到谢摘星一脸平静地抱着熟睡的小谢宸。

    “我小师妹呢?”她好奇地问。

    谢摘星抬眸:“远游去了。”

    “怎么突然远游了?我还想叫她一起逛街呢,”柳安安惊讶又失望,“那她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谢摘星静了许久,回答:“没说。”

    但终有一日吧。

    第89章

    柳安安走了,谢摘星独自坐在寝殿里,翻看萧夕禾乾坤袋里的东西。

    如她所说,东西是按年岁准备的,每一岁都是一个巨大的包裹,衣衫玩具一应俱全,还有许多她亲手做的小食,每一样吃食上都有标注几个月的时候吃。他曾听她说过,这些寡淡无味的吃食名叫辅食,是孩子六个月以后要慢慢开始吃的东西。

    “这些东西可不能胡吃,要一步步添加,放在乾坤袋里能一直保持新鲜,就是味道上可能会打点折扣,你每次喂之前先尝一尝,如果不好吃就别喂他了。”

    萧夕禾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但他一抬头,入目却是空荡荡一片。

    乾坤袋里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了一箱子的星河果,廉价的灵药、种类繁多的补品,各种各样的调味料,还有半条没做完的鱼。当从里面找到几个发蔫的土豆和一包炒栗子时,谢摘星气笑了。

    咚咚咚。

    房门被敲了三声。

    谢摘星抬手一挥,所有东西都进了乾坤袋,只留下了那包炒栗子:“进。”

    吱呀一声门响后,辛月便带着柳安安进来了。

    “师母。”谢摘星起身。

    “你坐下。”辛月说完,注意到桌上的板栗,“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板栗?”

    眼下刚入秋,距离板栗成熟少说还要一个月,想要这样颗颗饱满的,至少要一个半月以后。

    “看这个色泽,像小师妹做的糖炒栗子,”柳安安说完惊呼一声,“不会是几个月前那些吧?!”

    谢摘星看向她:“几个月前那些?”

    “对呀,几个月前我在厨房角落里找到一枝子栗子,便剥好放进了橱柜里,之后小师妹看到还发了许久的呆,然后便跟我要走了,”柳安安解释完,还盯着板栗仔细观察片刻,确定了,“就是那些,这颗上面还有两个豁儿,是我剥的时候不小心炸扎到手、丢出去时扎的。”

    辛月闻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所以夕禾还是心诚则灵了。”

    谢摘星听出她话里有话,静默一瞬后与她对视。

    辛月也不打哑谜:“你可还记得夕禾从蓬莱岛回来后,你来药神谷拜访那次,曾与她说想吃板栗的事?”

    谢摘星一愣。

    “那会儿板栗树刚开花,要结果还得好一一段时间,她又不舍得你愿望落空,便折了一枝子花回来,试图用灵力催其结果。”

    “可种活一棵树和杀死一棵树都轻而易举,想要秋天的果实结在春天却极难,需要大量灵力也就罢了,还得要足够的诚意,我以为她注定失败,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其实在那之前,我一直担心她是为了孩子才要与你成婚,自从看到她因为你一句话,便试图要板栗枝杈结果时,我便知道不管她会不会成功,她对你都不仅仅是责任。”

    “若非爱意滔天,谁会做这些吃力也未必讨好的事呢?”

    谢摘星盯着桌上的糖炒栗子,仿佛看到某人拖着树枝下山的样子。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似乎在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还单方面做了分开的决定。

    “蠢。”他低喃一声,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骂萧夕禾。

    辛月笑笑,突然想起正事:“对了,刚才安安突然说什么夕禾去远游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谢摘星回神:“嗯,远游。”

    辛月不解:“你跟孩子还在家里,她怎么突然……”

    对上谢摘星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她猛地愣住,剩下的话也戛然而止。

    柳安安看出她的不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娘,怎么了?”

    “……摘星,她要多久回来?”辛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谢摘星沉默了。

    柳安安代替回答:“小师妹没说,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吧。”

    辛月定定看着谢摘星,只想听他解释。

    谢摘星抬眸,安静地与她对视,却始终不发一言。

    辛月眼圈突然红了:“是昆仑之上就……”

    “就怎么了?”柳安安好奇。

    辛月挤出一点笑意:“既然是远游,那便有回来的时候,我们等着就是……都快晌午了,你师父说想吃我做的卤牛肉,我得赶紧去忙了……”

    说着话,她急匆匆离去,柳安安一脑门疑惑,赶紧追了出去。

    不出一日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萧夕禾远游的事。

    许如清一言不发,总是带着笑的狐狸眼突然没了神采,折身回屋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林樊瞧见了只是匆匆别开脸,难得没与他吵架。

    谢无言拍拍谢摘星的肩膀,乐呵呵的样子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抱起孙子时悄悄红了眼眶。柳江倒是一切如常,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关便是三日。

    三日后,柳江从屋里出来,决定带着夫人和徒弟回药神谷。

    “怎么不多住几日,小宸还指望你多加照看呢。”谢无言挽留。

    柳江斜了他一眼:“你偌大的魔宫,还找不出几个好看护?”

    “找得出,可祖父不就只有咱们俩?”谢无言大咧咧道。

    柳江轻嗤一声,抬眸看向神色淡淡的谢摘星:“夕禾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小宸,若叫我发现你不尽心,我便立刻将他接去药神谷。”

    “他不尽心你来就是,干嘛要把孩子接走!”谢无言生气。

    柳江冷笑一声:“我乐意!”

    “你……”

    眼看二人要吵起来,辛月赶紧拦住:“行了行了,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还这么幼稚成何体统,都不准再吵了。”

    林樊闻言笑笑:“柳谷主放心,我定会尽心辅佐少主照顾好小少主的。”

    “我也会时常前来照看。”许如清附和。

    柳安安立刻举手:“我也来我也来,我要教小宸叫姨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轻松融洽,仿佛彻底忘记了萧夕禾出门远游的事,热闹地道完别后,药神谷一行人离开了,偌大的魔宫突然静了下来。

    谢摘星折身回龙溪殿看儿子,一回头发现亲爹也在后面跟着。

    “还有事?”他问。

    谢无言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过来将人抱住:“儿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谢摘星的心理防线却突然被击溃,攥紧了谢无言的衣襟颤声道:“她连尸体都不肯留给我……”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殿外,林樊坐在台阶上死死咬着手背,才没让哭声溢出来。

    修仙界岁月飞逝,有些人匆匆来了几年,又匆匆离开,如石子投进湖中泛起阵阵涟漪,但总会被时光抚平,仿佛从未来过。

    自从魔界的小少主出生,魔宫和药神谷的来往便频繁了不少,尤其是每一年的中秋除夕,不论多忙也要抽出时间陪孩子过节,风雨无阻。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谢无言早早就带着儿子孙子来了药神谷。

    “都说我们去魔界了,你非要来药神谷,路上冻坏了我孙子,我定要跟你没完!”柳江怒道。

    谢无言也怒:“以我的修为能冻着他?!”

    “谁知道你会不会粗心大意!”

    两人吵个不停,辛月十分无奈:“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般爱吵架。”

    “以前没孩子,分歧自然要少些。”死皮赖脸跟过来一起过年的林樊认真分析。

    辛月叹了声气,柳安安趁机将谢宸抱走:“小宸呀小宸,你如今都十岁了,怎么还不长个儿?”

    襁褓里的婴孩啊啊两声。

    “不凡之子,怎能用寻常年月算岁数,他如今不过八个月而已。”许如清纠正。小谢宸生来便有成神成魔之质,生长极为缓慢,如今过了漫漫十年,心智与身量也才不过八九个月。

    柳安安叹气:“十年等于别人的八个月,这也太漫长了,我还能活着看他长大吗?”

    “也就前十年慢点,之后会快起来的。”许如清抱臂。

    柳安安放心了,捏捏谢宸的小肉脸:“就算八个月,那也该会叫人了,叫声姨姨听听。”

    “莫说姨姨,连爹都不会叫,”谢摘星将药神谷的防护结界简单修补一番,便走到了众人之中,谢宸瞧见亲爹顿时高兴了,谢摘星却面露嫌弃,“笨蛋。”

    “我们小宝贝可听不得这种话。”柳安安赶紧捂住谢宸的耳朵,谢宸也听不懂,见爹爹不抱自己,顿时委屈地瘪了瘪嘴。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朝谢宸伸出手,刚才还一脸委屈小崽子立刻笑了,张着双臂要爹爹,死活都不肯让小姨抱了。

    “叛徒!”柳安安气得骂人。

    修者生命漫长,凡人在意的节日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可稀罕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魔宫和药神谷开始在意这些节日,仿佛只有每一次都热闹而隆重,才不算白活一年。

    众人学着凡间的习俗,坐在一起包饺子擀面条,偶尔闹起来面粉乱飞白茫茫一片,恼得辛月要用擀面杖教训人。

    鸡飞狗跳地折腾到晚上,总算能坐下吃年夜饭了。林樊一边跟许如清斗嘴,一边到他身边坐下,看得辛月一阵无奈:“你们俩一看到对方就跟个斗鸡似的,就别总是坐一块了。”

    话音未落,那边谢无言跟柳江又开始吵了,再看柳安安,一直守着摇篮不肯过来,非要逼小谢宸叫姨姨。

    就这么几个人,愣是将厅堂搞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辛月无言片刻,抬头看到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婿,心里顿时舒坦了些:“还是你懂事。”

    谢摘星弯了弯唇角,突然开口:“安静。”

    厅内一瞬鸦雀无声。

    “师娘忙了一下午才做这些菜,都给我好好吃饭。”谢摘星淡淡道。

    吵架的几人立刻正襟危坐,拿起筷子端起碗,一本正经地向辛月道谢。那边柳安安还不愿意过来,但谢摘星一个眼神看过去,她到底还是乖乖来了。

    只是来的时候还拖着摇篮。

    “吃饭吧。”谢摘星道。

    所有人立刻开始吃饭。

    辛月:“……”女婿懂事是懂事,就是太吓人了。

    慑于谢摘星的威严,餐桌上短暂地静了片刻,又恢复了热闹的状态。

    “小宸,叫姨姨。”柳安安悄悄戳谢宸的脸。

    许如清哭笑不得:“还没死心呢?”

    “我一定要教会他!”柳安安雄心壮志。

    谢无言摇了摇头,没有说自己教了快三年都没成功的事。

    柳安安又教了大半天,结果摇篮里的奶团子只会傻兮兮地玩手指,连点声音都没有。眼看着饺子都快泡烂了,她只能暂时忍痛放弃。

    “明年再教你!”柳安安说罢,便转过头去吃饺子,结果一个饺子没吃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小谢宸奶声奶气的声音。

    柳安安没听清,一脸好奇地回头:“你说什么?”

    众人见状也都静了下来,同时看向摇篮里漂亮的小团子。

    小谢宸乖乖地玩着手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半天又叫了一声:“娘……”

    谢摘星手里的筷子咔嚓一声断了。

    小谢宸含混不清的一个字,却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剑刃,轻易便划破了今晚所有的热闹与高兴。

    一片沉默中,谢摘星看向辛月:“师娘,劳烦再给我拿一双筷子。”

    “好……好,我这就去。”辛月匆匆低头离开,很快又拿着筷子回来。

    明明平日连小谢宸笑一下都要庆贺一番的众人,如今却只是继续用膳,小谢宸继续玩手指,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是之后的氛围到底没再暖起来,大家用过晚膳便散了,谁也没有去碰昨日特意买的烟花。

    柳安安独自一人回到房间,躺下后长长地舒一口气,扭头看向不远处空空荡荡的床。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她轻声细语,“大家真的都好想你。”

    床铺平平整整,枕头与被褥都是新换的。

    “我昨日帮你晒了被子,你若今天回来,还能嗅到上面暖和和的味道,明天就没有了……但是没关系,你只要回来,我就再帮你晒。”

    “前些日子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在床下找到了你最喜欢的那根钗,先前一直以为在哪个集市上丢了,合着根本没丢,就是你自己粗心大意掉床下了。”

    柳安安翻个身,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你也太坏了,说什么去远游,害我先前一直等你,每天都盼着你早点回来……还好我聪明,只等了三年便猜到了。”

    “我们真的好久没提过你了,我以为他们都把你忘了,可是你知道吗?上个月我还看到我爹躲在书房哭……”柳安安突然有些哽咽,“他好像真的老了,哭起来皱巴巴的,丑死了。”

    房间里静悄悄,只剩下她的低喃。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快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我们都好想你。”柳安安将脸埋进枕头,肩膀颤得越来越厉害。

    天空突然飘起大雪,为整个药神谷穿上一层银装。

    “都十年了。”柳江站在窗边,静静看大雪纷飞。

    谢无言:“是啊,十年了。”

    两人没有再言语,只是沉默地伫立。辛月飞快地擦一下眼角,笑着给两人端来热茶。

    后山之中,阿野欢快奔跑,愈发苍老的怜儿大师姐守在洞口,时不时看向远方的路。

    “已经十年了,你等不到她的。”鸡嘴说。

    怜儿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任凭大雪落满了身,依然执拗等待每一年除夕都会出现的那个人。

    鸡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另外三只悄悄背过身去,默默擦了一把眼睛。

    许如清站在高处,打开酒壶灌了几口,辛辣的酒顺着喉咙往下,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还有酒吗?”林樊问。

    许如清将乾坤袋扔给他。

    林樊接过,找出一壶也灌了下去,心底的郁结总算散了些:“你说这些灵兽怎么这般固执,明知等不到……”

    他静了一瞬,“明知等不到,还等什么?”

    “固执的又何止灵兽,”许如清扫了他一眼,“小宸这个年纪与心智,安安教了他那么多次‘姨姨’都不成,若非在他面前千万次提及,他又怎会第一次开口便如此。”

    “少夫人真是……把我们家少主害苦了。”林樊无力地捂上眼睛。

    许如清安静不语,只是唇角的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大雪一直下,冷风几乎要从门缝里钻进屋。

    谢摘星设下结界挡住寒风,让屋里始终保持暖和,然后将小谢宸脱得只剩里衣后抱到床上。

    八九个月的小谢宸已经能稳稳坐住,小肚腩隔着里衣都能看到。

    “你太胖了,以后少吃点。”谢摘星面无表情道。

    小谢宸眨了眨葡萄一样的眼睛,乖乖看着他。

    先前明明更像他的,如今却越来越像某人,谢摘星只沉默片刻便心软了,又一次朝他伸手。小谢宸一看爹爹要抱自己,当即扑了过去。

    谢摘星抱着他坐在床边,一抬手便有影像化出。

    “娘。”小谢宸坚定开口。

    谢摘星扬起唇角:“嗯,娘。”

    夜渐渐深了,大雪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伴随着远方时不时传来的炮竹声,颇有几分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时间一寸寸流逝,黑夜终将结束,第一缕阳光穿破黑暗时,雪终于停了下来。

    天亮了,昆仑山巅突然出现大片祥云,引来无数昆仑弟子围观。

    “瞧这阵势,像是哪位长老渡劫成功了。”

    “可没听说谁近来要渡劫啊?”

    “那这云是怎么回事,为何都聚在我们昆仑?”

    “凑巧吧……”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山后冷清的背阴谷里,一道白光落在地上,汲取无数光点逐渐汇集成一道人影。

    那是世上仅剩的鹿蜀血脉,是生来便拥有祝福与新生之力的祥瑞。

    第90章

    一年又一年,从萧夕禾出现在背阴谷起,转眼便过了三年。

    又是冬天,背阴谷下了一场雪,她坐在高高的石头上,跟不知何时聚在一起的小山精们闲聊。

    “外面可好可热闹了,到处都是人,隔几米便是一家店铺,有卖衣裳的卖小食的,还有卖风筝小木马的,比这背阴谷不知要强上多少。”她把自己说渴了,猛灌两口溪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冻得她一个激灵。

    “外面也有好吃的果子吗?”一个小山精问。

    萧夕禾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有。”

    “溪石斑呢?”另一个小山精问。

    “也有,外面什么都有。”萧夕禾一脸得意。

    第三只小山精好奇:“既然外面那么好,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背阴谷……”

    话没说完,就被其他几只小山精惊恐地捂住了嘴。

    “他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

    “对呀他什么都不懂……”

    萧夕禾扫了几只山精一眼,面无表情地捡起一根树枝折断,山精们吓得一哄而散,逃跑时还教训那只乱说话的:“你胡说八道什么,不知道她根本出不去吗?”

    “我又不知道,听她好像对外面很了解,我还以为她经常出去呢,原来是编的啊……”

    “不是我编的!我来背阴谷之前在天上飘了十年,什么没见过!”萧夕禾忍不住嚷嚷,小山精们逃得更快了。

    四周瞬间清净,萧夕禾轻哼一声丢掉断成两截的树枝,转身跑到背阴谷的边界处,深吸一口气朝外冲去。

    咚——

    脑袋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萧夕禾痛哼一声摔在地上,顿时郁闷得想吐血——

    她浑浑噩噩十年,努力吸收天地灵气、汲取日月精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修成人形,能自由自在地享受人世繁华,结果呢!好不容易从一缕碎魂修炼成人,却从成功那一刻起,就一直被禁锢在这个破地方。

    三年了!她已经修成人形三年了!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山林草木溪流和泛滥成灾的兔子,逃不掉离不开,过得还不如四处游荡时自由。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萧夕禾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思索半天找出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边界。

    什么都没有。

    她眼睛一亮,当即拿着树枝往外走,结果下一瞬,树枝出去了,她又一次被堵在了谷里。

    “啊!”

    一声愤怒的尖叫响彻天空,惊起一众鸟雀。

    萧夕禾带着怒意抓了只兔子,折身回到了小溪边。

    这里有残破的帐篷和老旧的灶台,几只不太好的碗碟,还有一张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木块的小桌子。东西年代久远,但勉强能用,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她三年前出现在背阴谷时,便直接拿来用了。

    一堆破烂儿,看起来就不像有主的,萧夕禾用得理直气壮。

    利索地处理好兔子,清洗之后用采集来的蜂蜜和辣椒一起腌了,又捡了堆干柴烧火,等兔子差不多入味了便开始上火烤。烧得极旺的火很容易把兔子烤焦,她却能熟练地处理,既不会让兔子烤焦,又能烤得表皮金黄滋滋冒油。

    时至晌午,兔子终于熟了,她却突然没了胃口——

    再好吃的食物,连续吃一个月也要吃吐了!

    萧夕禾盯着烤好的兔子看了许久,确定自己实在吃不下后随手放到石板上,转身回帐篷睡觉去了。

    因为心里郁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要醒时,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黑暗里,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萧夕禾:“……你是谁?”

    话音未落,惊醒,她还在破旧的帐篷里,心里一阵怅然。

    据说每一个游魂在成为游魂前,都有着完整的一生,或美满或悲惨,或漫长或短暂,有认识的人,有一些经历,也有清晰的来历,只是成为游魂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过往,只勉强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她不仅记得名字,还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身影。

    ……所以他们俩得多大的仇,以至于死了又活都没能把他忘了。萧夕禾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下意识摸摸自己掌心的红印,那是她生来就有的印记,像一朵鲜艳的梅花,煞是好看。

    彻底清醒后,萧夕禾又想起自己放在外面的烤兔,伸了伸懒腰便起床了。她懒洋洋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要掀起帘子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

    ……昆仑派的弟子来了?

    虽然背阴谷偏僻又潮湿,大部分昆仑弟子都不屑前来,但总有那种特别闲的,偶尔会跑来瞧瞧。每当这个时候,萧夕禾都会像其他小山精一样躲起来,避免被他们当成妖魔鬼怪给弄死。

    此刻听着外面的动静,萧夕禾正纠结要不要躲起来时,帘子突然被掀开,凌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脸:“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求求你不要杀我!”

    话音落下,短暂的安静。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冷得她一个激灵。萧夕禾茫然抬头,入眼便是黑色的衣领和突出的喉结,再往上,便是一张英俊清冷的脸。

    狭长的眼眸,挺直的鼻梁,恰到好处的薄唇与如远山般的眉毛,俊美不似凡品,偏偏轮廓凌厉眸色黑沉,叫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容貌、被他的气势所慑。

    萧夕禾咽了下口水,想问你是谁,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我们是不是见过?”

    问完,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轻佻,仿佛故意搭讪一般,她赶紧挣脱他的手,匆匆往后退一步,“你是谁?”

    “谢摘星。”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萧夕禾心跳空了一拍,纠结一瞬后问:“你要杀我吗?”

    “不杀。”

    “你是昆仑派的弟子?”

    “不是。”

    不杀她,也不是昆仑的弟子。萧夕禾放心了,说话也随意了些:“那你来背阴谷做什么?”

    “找你。”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不解:“找我?”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一双眼睛始终停在她身上,再开口声音便有些沙哑了,“我找你很久了。”

    萧夕禾愣了愣:“你找我……你以前认识我?”

    谢摘星不语。

    她才重获新生三年,这三年又一直待在背阴谷,他如果认识她,那便只能认识没变成游魂之前的她。

    萧夕禾跟他对视片刻,视线忍不住下移,越看他身上的衣裳越觉得眼熟,再重新瞧他的脸……怎么越看越像她梦里的人?

    不会真是来寻仇的吧?可他刚才分明说不会杀她……不对,他只说不杀她,又没说不折磨她,万一对她用刑、让她生不如死,不比杀了她还痛苦?

    萧夕禾脑补一大堆,看向谢摘星的视线里也带了警惕:“我又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嘛?先说好,我以前就是一缕游魂……不对,游魂都算不上,只是碎魂而已,全靠着自己能干,一点一点养出完整的神魂才能重获新生,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跟以前没有关系,你要是想寻仇……”

    “我不是来寻仇的。”谢摘星打断她。

    萧夕禾顿了顿:“那你到底找我干嘛?”

    谢摘星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忍不住开始紧张时,唇角轻轻浮起一点弧度:“我想请你帮点小忙。”

    “请我帮忙?”萧夕禾面露不解,“我又出不了背阴谷能帮你什么忙?”

    “不用离开背阴谷,也能帮。”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莫名觉得这段对话有点熟悉。

    她犹豫一瞬,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什么忙?”

    “也没什么,”谢摘星抬手扶上帐篷的支撑棍,闲适开口,“想请你跟我双修几次。”

    萧夕禾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双修,你跟我。”谢摘星心平气和地重复。

    萧夕禾眼睛瞪得更大了:“你再说一遍。”

    “双修,”谢摘星看着她圆圆的眼睛,没忍住笑了,“没听清?”

    “……你神经病吧!”萧夕禾怒了,“敢调戏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在你看来,第一次见面就要双修,是调戏啊。”谢摘星挑眉。

    萧夕禾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突然有些心虚,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调戏人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个屁啊!

    “别以为我修成人形的时间短我就怕你了,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就跟你拼了!”萧夕禾鼓起勇气呛声。

    谢摘星一脸真诚:“我是认真的,并非出言不逊。”

    “你还说……”

    “我是全阴体质,又生了阴寒之症,只能与全阳体质的女子双修才能活下去。”谢摘星打断她,“你是不是全阳体质?”

    萧夕禾愣了愣:“我……是。”

    “所以你能救我。”谢摘星勾唇。

    萧夕禾有点懵。

    谢摘星上前一步,迈进帐篷里:“你要救我吗?”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萧夕禾吓得往后一仰,却被他揽住了腰。

    “你干什么?!”贞洁烈禾愤怒地推开他。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调笑倏然消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你我会死,你要救我吗?”

    明明只是阐述事实,可萧夕禾一对上他的眼睛,却险些被他眼底浓烈的深情溺毙。她愣了一下再抬头,他的眸色已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默许久,道:“不好意思,你还是找别人吧。”她没兴趣牺牲自己去救别人,虽然跟这么个大美男双修也不算牺牲。

    听到她拒绝,谢摘星也不气馁:“真不再考虑一下?与我双修,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吹什么牛,你还能带我出背阴谷吗?”萧夕禾气笑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揽上她的腰,萧夕禾刚要反抗,一瞬间便出现在背阴谷的边界外。

    “你只要这个?”谢摘星问。

    萧夕禾彻底傻了,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小手在空中推了一下。

    没有无形的墙阻隔。

    她不可置信,一步迈进边界里,再折身往外走……砰!

    又一次撞到脑袋,萧夕禾:“……”

    谢摘星见她突然不动了,眉头微微挑起:“怎么了?”

    萧夕禾无言地看向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把我带出去试试?”

    谢摘星:“手。”

    萧夕禾朝他伸手,谢摘星与她十指相扣。

    “……还得这么牵?”萧夕禾看着两人紧密相连的手,心跳越来越快。

    谢摘星扬唇:“是呀。”说罢,便将她拉了过去。

    萧夕禾吓得缩了一下脑袋,结果下一瞬便撞进了谢摘星的怀里。

    “……为什么?!”她心态崩了,“为什么我累死累活都出不来的地方,你随便拉一下就能出来?!”

    “许是你打心底不愿一个人出来、只想让我来接呢?”谢摘星道。

    萧夕禾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地问为什么,谢摘星索性也不解释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发疯。

    被关了三年的萧夕禾发完癫,扭头就要逃跑,谢摘星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根手指将她推回边界内。

    萧夕禾:“……”

    “双修吗?”谢摘星问。

    萧夕禾:“……”

    “你可以慢慢考虑。”谢摘星说罢,便款步朝帐篷走去。

    萧夕禾一脸憋屈地跟在后面,刚回到小溪旁,便看到他拿起了她之前做好的烤兔。

    “那是我的!”虽然不想吃,但萧夕禾还是相当护食。

    谢摘星给出的回答,是理直气壮地进食。

    求人帮忙还敢这么嚣张,萧夕禾怒了:“信不信我不帮你了!”

    “不帮也行,帐篷就不给你住了。”烤兔冷了便不好吃了,谢摘星却依然慢慢地吃。

    萧夕禾咬牙:“凭什么不给我住?你家的吗?!”

    “是啊,我家的。”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

    “不信?”谢摘星抬眸看向她,“帐篷的床下,是不是有个兔子洞?”

    萧夕禾:“……”还真有。

    “这些碗筷、灶台,烂掉的桌椅,包括山林深处那顶坟包一样的帐篷,都是我的,”谢摘星勾起唇角,“你若还想继续使用,最好是乖一点。”

    放屁,怎么可能是你的!萧夕禾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可一对上他的视线,又都咽了下去。

    “帮吗?”他又追问,态度不算咄咄逼人,可也不容商量。

    ……要是她求人帮忙,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哪会像他这样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