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只好把面纱裹在头上,陆久安担心攀爬的时候掉了,又用绳子在下面打了个结,陆久安给他收拾得实在是不伦不类,旁边几人忍不出笑出声来。
赵老三不愿再呆,腰上别着一杆刀,顺着树干又重新爬上去,陆久安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又万分后悔应该等韩致或者江预他们回来再行动。
以他们的身手,定能耗发无伤地去除掉马蜂窝这个毒瘤。
无奈昨夜杨耕青办事效率高,当晚下牢将50多人审了个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倒真审了一些蹊跷出来,今日一大早,韩致就带着杨耕青匆匆离开,而江预则主动请命,要将韩致写的折子递到州府去。
眼见赵老三已经爬离到最近的一根树干,枝丫的晃动引得蜂群焦躁不安,纷纷从巢里飞了出来,在空气中蜂鸣不止。
陆久安赶紧让地面的人撤离,赵老三也不再耽搁,手起刀落,想是他力道极大,竟两三下就把手臂粗的树枝给砍断了,树枝连着马蜂窝一路滚落,正好砸在事先准备好的大水缸里。
水缸里装满了水,蜂窝一掉进去,就有无数马蜂自里面飞出来,围着水缸横冲直撞地乱飞,久久不愿离去。
赵老三也从树上下来,直奔另一口水缸,“扑通”一声将头连着身子整个埋进去。
过了好一阵,待听不到杂乱的嗡嗡声后,众人才小心翼翼的朝水缸走去。
陆久安心跳如擂,他径直走到赵老三那口水缸前,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赵老三,说话!”陆久安手脚冰凉。
过了一会儿,赵老三瓮声瓮气地回答:“陆大人,小的身上有点痒又有点痛。”
陆久安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腔。
这次摘除马蜂窝实在是惊心动魄,幸好赵老三只是受了点轻伤,守在一旁的大夫当即对伤口做了处理。
那蜂窝掉在水里浸泡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些来不及跑出来的马蜂被堵在自家巢里活活淹死,蜂窝自水中提出来的时候,水面漂了整整一层密密麻麻的尸体。
马蜂在大自然的一隅筑巢繁殖,日复一日逐渐壮大,传花授粉,吃虫酿蜜,如果不是把巢建在人类出没的地方,相信他们能够生生不息。
大自然与人类的界限水乳交融又泾渭分明,为了人类的安危,陆久安也只能将其覆灭。
马蜂窝由内而外满身瑰宝,蜂蛹经膳夫处理后又是一道可遇不可求的美食,蜂巢内还有厚厚一层蜂蜜,掉在水里的时候破坏了一部分,不过马蜂是肉食性昆虫,没有蜜囊,口器又是咀嚼式,自身是无法产蜜的。
就这么一点蜜,估计也是最近雨水大幅增多,食物因此减少,不知道从野外哪儿掠夺来的蜜汁,来源不明,最好不要食用。
赵老三因自请有功,表现分加20分,引起了衙役的轰动。
声势浩大的除虫运动便以餐桌上的美味而落下帷幕。
当天夜里,豆大的雨点打在瓦砾上噼啪作响,后来演变成了倾盆大雨。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树枝被吹得乱飞,小厮窝在墙角打着哈欠聊天:“应平县的洪水要来了。”
陆起正好自两人身边经过,闻言在他们身上一人扫了一巴掌:“胡说什么?前几日接连下了几场暴雨,不是都靠着提前做的工事安然度过了吗?”
陆起作为陆久安的长随,县令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及阴私都由他来负责,是以在府宅威望极高,但是因他年岁尚小,又与下人相处良好,一众丫鬟小厮反而不怎么怕他。
那小厮笑嘻嘻道:“陆长随别生气,你不知道,前几日那雨不算什么,搁往年来看,今晚这么大的雨才算是真正的暴雨,洪水能不能安然度过,还是要看这几日。”
这话刚一说完,天空突然“噼啪”一声惊响,随后伴随着轰隆隆声,一条刺眼的游龙炸开在当空,一瞬间撕开了黑夜的幕布。
雷鸣交错着闪电,反反复复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停歇。
陆久安脑袋里想着小厮的对话,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河道拓宽了,河岸也加高了,但是这些工事在大自然真正的威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到了后半夜,陆久安模模糊糊听到声响,他起身打开房门,雨水顺着狂风顷刻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小厮的声音隔着雨帘穿过来:“门被风吹开了,屋内进了水。”
“这桶兜不住,拿个盆来把水舀出去。”
隔壁门打开,陆起一只脚准备跨出去看看,陆久安道:“陆起,别去了,先睡吧。”
第二天起来,雨已经变小了,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经过一夜风吹雨打,院子里的好些花草树木都被折断了,院子里倒了一地的残枝败叶,地面也铺了很深的积水。
陆久安早饭只匆匆往嘴里扒了两口,就带着衙役倾巢出动,全速往城外赶去。
出门的档口正好遇到骑马归来的韩致二人,韩致见了他们立即勒紧缰绳:“大人欲去往何处?”
“去城外看看情况,我担心昨夜那么大的雨,有些地方灌了水。”
“那我随你一起去。”韩致和杨耕青翻身下马,往马屁股上一戳,黑色的骏马往县衙方向飞驰而去。
虽然还下着雨,但是因为收成在即,城外百姓反而非常多,道路被来来往往过路的行人踩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坑。
陆久安一只脚踩进去,差点没拔.出来。
韩致的眼神一直落在陆久安身上,见此赶紧过来扶他一把,等他把腿拔.出来,裤脚连着衣服下摆沾满了泥浆。
雨水顺着蓑衣斗笠不停地往下滑落,陆久安顾不上那么多,把队伍分成几波。
衙役本来就少,分完下来一队只有十来个人,陆久安交待他们到了地方之后立即搬运防洪沙袋前往事发地,泄洪的泄洪,堵水的堵水,分工合作,要是实在人手不足,就发动群众百姓一起帮忙,事关今年的收成,那些人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果分派的地方没有灾情,就立马扛着沙袋转移地方,争分夺秒不得有任何耽误。
衙役经过军训之后,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行动迅速地执行下去。
“我跟你一队。”韩致道。
陆久安带着剩余的一队人马往其中一个河道口前行,他们行的方向正是曾经地动时怒江破口的地方,也是更容易发生水灾的地方。
一路上见稻田里积了不少水,幸好每块田筑了田埂,农人只消寻着低洼处在田埂上挖一个口子,水自然就顺着地势流了出去。
看到这里,陆久安才稍稍放宽点心,只要怒江不形成倒灌,内陆不造成积涝,庄稼的损失就能降到最低。
行到一半,天空飘来大片如墨的铅云,似有壮大之势,众人暗道不好,这老天爷恐怕又要发怒了。
果然不一会儿,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钻进衣服里面,陆久安穿的衣服里里外外全部被打湿,这个时候蓑衣压根起不到丝毫作用了。
陆久安看了一眼缀在后面的陆起,见他嘴巴冻得乌青:“陆起,你先回去。”
陆起闷着头往前赶,嘴里还是那个回答:“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陆久安不禁为他的倔脾气感到头痛:“你去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你回去让厨房备点姜汤,这一趟出来,衙役少不得要感冒,再吩咐下人多烧点热水,你看大人我这一身,我想回去能立马泡上热水澡。”
陆起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韩致转头看向杨耕青。
杨耕青呆在韩致身边多年,不消吩咐,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他向韩致一抱拳,领命而去。
众人继续前行,终于到了怒江。
此时怒江正如它的名字,江水从上游的河坝倾泻而下,带着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在河床上横冲直撞,奔腾翻涌,当初那个洞已经被撞得裂开一道两只手臂那么宽的缝。
因为那道缝,怒江的水正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挤出来,水流越来越大,仿佛要把细小的伤口撕裂成滔天甬道,然后咆哮着朝应平的万千生灵张开血盆大口。
“先搬装着石块的藤框,再在背面叠防洪沙袋。”
陆久安的话仿佛一声号角,衙役应声而动。
衙役在下面来来回回搬运藤框填补缺口,陆久安则站在一旁观察地势为他们做指挥,怒江流动的水带来很大的杂音,陆久安不得不撕扯嗓子大声说话,下面的衙役才能听到。
谁知缺口才填了三分之一,旁边的结构经不起反复冲刷,直接又被撕开一只手臂宽的长度,河水大涨,衙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被冲走。
人在大自然面前果然太渺小了。
陆久安急得不行,当即想跳下去,他一抬腿韩致就猜到他想做什么:“大人,上面必须有一双眼睛为我们看着。”
可是你们人不够啊,他看着韩致淌满雨水的脸,无助得向四周望去。
这一带人烟稀少,加之洪水频发,导致这里的地根本没有人耕种。此刻他想发动群众,眼前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韩致闭了闭双眼,耳朵轻轻抖动:“快到了。”
“什么?”
“支援的人快到了,我听到了脚步声。”
随着韩致这声刚落,大地仿佛震动起来。
陆久安猛然回头,道路尽头隐隐约约冒出一道人影,接着两个、三个......数不清的人影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正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向这边冲刺而来。
跑在前面的人身着统一制式的深棕色衙服,每人手里扛着一袋沙袋,他们背后的人身着各式各样的粗制麻服,有人拿着锄头,有人背着背篓,无一例外都是神情坚毅,一往无前。
“陆大人,我们来助您了。”
“听说您带着人在这里治水,我们就跟着衙差赶过来了。”
“陆大人,您说过,身为应平的一员,应当同舟共济,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总之知道应平有难,那是大家伙都该管的事。”
陆久安看着这群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水汽朦胧。
谁说他应平蛮荒之地尽出刁民的?这明明是一群温暖又满怀希望的人啊。
陆久安心中蓦然生出千般滋味,涌出万丈豪情:“那就跟着我,把怒江的水干回去!休要让它踏入应平一步。”
“干!”
“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