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且跟着老奴,宫中行走多有规矩,烦请诸位大人勿要多看乱走。”
和春微躬着身子,脸上挂着笑,小声地提点着身后列成一队的新科进士们。
他从陛下还在潜邸时便跟在陛下身边,从来做事进退有度,进士们大都是世家子弟,宫里什么秘辛不见得知晓,但人还是能认个大概的。
因而此刻听了他的话便顺从地拱手应答,这些人家世多显赫,往后无论是入了翰林院还是外派皆算得上个好前程。
这般举止对于太监而言算的上某种尊荣,但春和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神色不动。
一行人过了一座小石桥,迎面正撞上甫从东宫里出来的沈瑞。
沈瑞换了一身薄青色的暗纹长袍,面色如玉,平白就消去了点午后燥热的暑气。
他刚诓骗了萧明锦,此刻不仅不见愧疚,反而心情大好地上下抛着那颗蜜桔。
这宫中人人规矩着,只他一个举止放肆又热烈,招摇得紧。
春和一见了他便立刻端着笑问安道:“沈公子安好。”
“嗯”沈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划过春和衣料上的绣纹,轻笑道:“春公公安好。”
“公公这是?”
他虽嘴上问着,眼睛却仿佛已经寻到了味儿似的盯着江寻鹤瞧,烫人似的,半点不遮掩。
春和却恍若不觉般笑道:“陛下传新科进士进宫面圣。”
随后他略压低了声音道:“当面考察一番,也好对之后的安排做个盘算。”
“公公所言极是。”
沈瑞弯着眼笑起来,瞧着好似个再天真不过的少年郎,他捏了捏手中的蜜桔略一颔首:“既如此,便不耽搁公公了。”
说罢,他自己个儿从一侧先行走了过去,几个进士生怕自己拦了路,连忙侧过身子避让,显得好不狼狈。
江寻鹤看着那小霸王好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实则唇角却恶劣地悄悄弯起来。
他垂下了眼,看着那双绣金的翘头靴子从他身前经过,半点停顿也不曾见,好似方才那轻佻的目光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江寻鹤很轻地弯了下唇角,还真是将那点跋扈装点齐全了。
待到沈瑞走了,几人间才冒出了一点细微的讨论声,左右逃不掉这小霸王一贯的行事。
春和看着沈瑞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处的枝条掩映下,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他看向几位进士,见他们面上或嗔或怒,神色不改道:“诸位慎言。”
——
沈瑞出了宫门,忽然脚下一顿,转头看回去,却只见层层宫闱和守在宫门口阴沉着脸的侍卫。
倒是没想到皇帝这般心急,方叫孙闵那边搁置下来,他这边就巴巴地将人招进宫里。
若不是还需掩人耳目,只怕明日便能叫那漂亮鬼封侯拜相了。
沈瑞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砖瓦,只觉好似个精巧的笼子,将那漂亮鬼锁在里面般,心头忽然升起些奇异的感受。
他弯了弯眼睛笑起来,犬牙的齿尖从唇边探出一点来,分明手里不过捏了颗桔子,却好似将百般世事都拢在手里把玩似的。
春珂撑着把纸伞为他遮去了阳光,有些欲言又止。
沈瑞懒散地收回了目光,轻瞥了她一眼道:“说吧。”
“陆大公子送了请帖来,邀公子今日同去倚湖居饮酒。”
沈瑞眉峰轻挑,陆思衡不愧是大家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他去春祈河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敢来摸他的脉了。
“身子乏了,推了吧。”
“是,那公子可要现在回府?”
春珂从马车后搬来木制脚凳,早上还一踩一吱呀的脚凳,眼下已经被重新加固过,便是踩上面蹦跶两下大约也出不了岔子。
沈瑞一只手已经掀开了帘子,闻言略侧过一点身子,目光被车壁遮挡了大半,只能瞧见一点不显眼的宫墙和石砖。
“不回去。”
帘子被松开后晃荡着落下,将外面的景色同目光一并遮了个干净。
沈瑞姿态懒散地倚靠在软垫上,他随手扯了一本游记翻开,瞧了不过两页又撇到了一边。
马车内空间极为阔落,他总觉着胸肺间憋闷地厉害,方才还觉着畅快的心境这会儿却没缘由地堵塞。
他将腿搭在案桌上,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磕在座椅的边沿上,发出一点闷顿的声响。
共同守着世家阶级利益的陆思衡他不去见,倒在这跟没头没脑似的等着。
他仰着头看着乌沉沉的车顶,心里觉着晦气,便又合上眼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皇宫四周连鸟都少有,更不必说旁的什么闲杂人,非要往里闯,也不过是被守在宫门口的那几个阴沉着脸的侍卫给一刀一个咔嚓喽。
是以沈瑞听了半晌,丁点儿有意思的动静也不曾听见。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那颗被他抛了一路从东宫带出来的蜜桔。
南北货运虽还算通畅,但水路到底是要慢些,一些瓜果常常不等到中都渡口便在路上腐烂了。因而这些个稀罕东西多走陆运,且得是快马加鞭送进中都城的。
这颗朱桔外皮上泛着水润的红色,即便被沈瑞折腾了半天,也仍是规整着的。
他将那颗桔子捡进手里,莹白修长的手指拨开红润的外皮,桔皮里的汁水喷溅在手指上,染上了一点细微的颜色。
沈瑞将桔皮剥尽了,又细细撕去了上面的白色筋络,直到将整个明橙色的桔子都剥了个干净,才偃旗息鼓般将桔子收拢进皮子里裹着。
他从一旁取了帕子将自就指尖上的果渍擦去,瞧着那被收拢进外皮里的桔子,方才觉着松快些。
他捏了瓣桔子塞进嘴里,甜腻的汁水在唇齿间喷溅而开,沈瑞略一挑眉,有些满意地吞咽了下去。
马车外传来一阵声响,将午后的寂静彻底祛除,原本已经有些凉下来的空气陡然燥了起来。
“石兄方才好生风流,便是连陛下也对石兄的才情赞不绝口呢!”
那位石兄憨厚地嘿嘿一笑道:“白兄谬赞了,我们之中当属江兄才情最盛。”
他这话一出,便是一阵有些诡异的安静,谁都不愿去接他这话,毕竟只是个寒门出身的,与之同朝已算是屈辱。
沈瑞嗤笑一声,狗脑子。
他掀开身侧的帘子,探出头看向那几个进士,几人虽见到了这马车,却不想沈瑞当真坐在里面,一时间倒是愣在了原地。
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张张地问安,沈瑞径直将目光落到那漂亮鬼身上,有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随即从窗子内探出一只手来,直到将手臂伸直了方才摊开了手掌,明橙色的桔子将指尖衬得愈发得好入口。
江寻鹤将目光收了回来,甫一抬眼便瞧见沈瑞促狭地眨了眨眼。
“探花郎,爷请你吃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