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普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当官不如食软饭 > 16、第 16 章
    满楼俱是裹着金银似的纵.欲,推杯换盏间的细小举动都好似吊着钱串子般叮当作响。

    沈瑞倚靠在窗边,眉目松散。

    他今日寻了个赤玉兽首发冠与衣袍作陪衬,因而从脑后垂下的不是什么千金难寻的丝绸带,而是两赤玉坠子,红豆大小,色如胭脂。

    沈瑞又惯是个没坐相的,他半曲着腿做个支撑,身子就跟没骨头般往后倒,幸而有椅背勉强撑着,可他行动间,却叫那赤玉珠子沿着耳廓垂到身前来,衬得唇色也愈发的润泽。

    陆思衡收回目光,垂眼瞧着那杯淡青色的酒浆。

    倚湖居最是闻名中都的便当属这杯中的青玉酒,讲求的便是清冽难近,可大约青玉是远不如赤玉更醉人的。

    他掩在桌下的手指轻轻碾磨着衣角,将那绣线的横纵纹理都摩挲了个尽透。

    头一遭,他没什么分寸地允诺道:“听闻新进的探花出身商贾,倒也算得上近日中都城内的一则趣闻。靖云若是想,大约也总有千百般的手段法子,这其中若需陆家助益,自是没有不从的。”

    沈瑞唇边的笑意淡了淡,他略挑着眉去分辨陆思衡的神情,原书中对他的形容算不上多,也远没有能作死的原主叫人更印象深刻。

    即便沈瑞可着劲儿地从脑海里搜罗,也只能想到;恪守规矩、君子端方、行事有度一类,除了过分地合称时代,好似半点旁的也牵扯不出来。

    沈瑞没看完原书,可他却笃定,中都城内的世家皆倒了个遍,陆家也还能再守个三朝两代的。

    多数世家子弟依仗着家世横行,独他陆思衡一个,是用血肉往上添补的。就好似现下,他坐在这中都城中最销金的地界儿,守着最举止不端的沈瑞,但他身后仍耸立着陆家的门庭。

    旁人家的宅子是靠着砖石木料撑着的,独他一家是靠着他自己个儿的脊骨撑着的。

    有他在,世家制度就倒不了,同理,若是有一天那漂亮鬼真将这船一把掀翻了,陆思衡就活不了了,他生与死的全部意义尽在此处了。

    沈瑞的目光绕着他身上那块雕着陆氏家印的玉佩上环了一圈,随后说不清是怜悯还是什么地瞥了他一眼。

    但很快就收拢起了情绪,沈瑞忽然发觉依照着而今世家寒门的局势,或许原主的命运尚且有个周转,但是对于陆思衡来说,江寻鹤从不是那个不可预计的变数。

    世家兴盛,他便可经营着陆氏长久地繁茂,世家衰亡,即便是万般凋敝,他也能守着那点木石架构做他的端方君子。

    谁人的命数都可更改,只有他的不行。

    沈瑞将食指探进酒杯里沾湿,再伸出来时便可在烛火的映照下,瞧见酒水逐渐在他指尖汇聚成浑圆的一滴,甚至跟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摆摆,好似随时都要滴落般。

    可任凭旁观者怎样提心吊胆,沈瑞却仍是不慌不忙的,终于赶在酒水滴落之前将其在桌面上抹平,左右两划勾出来个叉。

    沈瑞翻过手来,瞧了瞧上面余下的丁点酒渍,春珂站在他身侧,见状立刻递上了帕子。

    沈瑞细致地将酒渍擦拭干净,趁着桌面上的痕迹还未干,敲了敲道:“你不成。”

    “陆思衡,你狩猎时也要将自己的箭插在旁人的猎物上吗?”

    沈瑞将杯中酒泼洒出去,在杯子重新落回到桌子上时,他才好似将那点戾气都随着酒浆一并散去。

    “甭管是个什么物件儿,旁人沾了手,就显得没意趣。”

    沈瑞甚至还伸手指了指上边儿的栏杆,半点也不怕被瞧见似的道:“独是我同他两个人的仇怨,别说扯上世家,添个你,也是嫌弃多的。”

    他说起这话时,又跟个赖皮似的,无辜又娇气。

    春珂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算是瞧出来了,今夜她大抵是不用赴死的。任凭自家公子嘴上绕着什么混账话,都抵不过对面是个没脾气的,至少面上瞧着是的。

    至于往后公子这张嘴会不会惹出什么祸端,叫她去抵命,左右她也算不到,且活着一日赚一日吧。

    三人各有心思,却是不见楼上扶着栏杆的手指缓缓收紧,又慢慢松懈开,不留痕迹。

    清泽咋咋呼呼道:“东家你瞧,沈公子正给陆思衡指着咱们这处呢。”

    “东家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在密谋要除掉咱们?”

    “东家你放心!”清泽利落地踢了个腿道:“属下一定会保卫你周全!”

    “江东距此不算远。”江寻鹤蹙眉道:“你今夜便回去。”

    清泽立抿紧了唇,安静如鹌鹑。

    虽然自家东家这话说得有些没来由,但他很清楚其中意思无非是:吵,滚。

    他有些委屈地四下张望,明明是因为他心里惦念着东家的安危。

    他眨了眨眼睛,可那冷心冷情的人根本不懂他的真心!

    呜呜呜……等等。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寻鹤,待他皱眉看过来时,又指了指拐角,掌柜已经在那踌躇半天了。

    也该他倒霉,而今楼内坐了三尊大佛,哪个他都招惹不起。

    他见江寻鹤应允,便立刻轻声快步上前,从袖子中掏出书信来。

    “东家,这是老家寄来的信。”

    江寻鹤垂眼看了看那信上的封印,是家主印,前两日方送来一封,而今这般快就要再跟来……

    清泽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立刻将信件接了过去,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却被江寻鹤叫住了。

    随后他便走进屋内,没一会儿捏着个折起的纸条出来,将其递给掌柜。

    “去取一坛子青梅酒送过去。”

    掌柜迷茫地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没一会儿茫然的眼中便亮起来,应道:“东家放心,定然不会出了差池。”

    不就是听着一尊大佛的令,去给另一准尊大佛送酒嘛。

    ——

    沈瑞自觉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便将话头轻轻遮掩过去,将拎起酒壶,便觉得没重量。

    他手上晃了晃,被扰了兴致般地皱了皱眉,刚要招呼店小二,便瞧见掌柜亲自抱着一坛酒来了。

    一见了他,老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了似的。

    “沈公子吗,这是楼上那位客人叫送来的,还带了个信儿。”

    随后便将那纸条递给了沈瑞,沈瑞接过来没急着打开,反倒是看向了楼上那漂亮鬼。

    见他合手行礼,乖顺得不行的样子,忽而掀起点笑意。

    纸条被散开,上书着:多谢沈公子前日解围。

    沈瑞哼了哼,分明是个戏弄风浪的,而今装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可眼睛却不自觉地弯了弯,但很快便皱起眉看向那坛子酒,倚湖居寸土寸金,就是连根木头也没有便宜的。

    “你收了他多少钱?”

    掌柜自以为将东西送到了便可功成身退,却不想摊上个这般的难题,他小心盯着沈瑞的神色,揣测道:“没收钱。”

    随着沈瑞神色舒缓,他狠揪着的心也歇了下来。

    “探花郎住在小店已经是蓬荜生辉,哪里还敢再收钱。”

    “成。”

    沈瑞弯眼笑起来,揭开了酒坛上的封泥,顿时一股子梅子清香伴着酒香味便蔓了出来,倒叫他一时愰神,好似回到了传胪日那般。

    而那蓝袍簪花的漂亮鬼仍是远远地,同他对望着。

    夜色渐浓,楼中宾客也散了大半。

    陆思衡看着对面目光有些游移的沈瑞道:“靖云,你醉了。”

    沈瑞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定道:“或许吧。”随后又不太在意地往杯子里添酒。

    他来时贪图路上的景色,因而是一路走来的,春珂眼下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对面的陆思衡。

    他微叹了一口气,和醉酒的小霸王商量道:“不若我送你回去?”

    “好。”沈瑞乖顺地点了点头,但下一刻便指着身边的窗子笑道:“我要你把车子赶到这儿来。”

    随后便倚靠在椅背上,再不肯理人,陆思衡无奈只能对春珂说:“你且在这看顾着,我去去便来。”

    酒劲上头,沈瑞分辨不出这话里是什么,只是跟着迷茫地点了点头,合着眼继续睡。

    任凭春珂怎么呼喊,好似和他半点没关系似的。

    “江……”

    春珂看着来人惊讶地开口,却立刻被制止了,因而只吐出半个音节来。

    沈瑞脑子里琢磨了一下:江什么?但很快,这事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直到身体腾空,被人裹着袍子抱起来时,才想起来挣扎,但那人一身梅子味,同他方才饮的酒一般无二,沈瑞只瞧起来两根手指,便又松了劲儿。

    甚至挪了挪头,找了个舒适的地方。

    “东家,沈靖云可是中都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怎么可能因为一坛子梅子酒便醉了,搞不好是在骗你呢。”

    沈瑞皱了皱眉,谁这么吵?

    但好在,四周很快安静下来,他便又安心睡下,只有被迫闭嘴的清泽独自伤心。

    出门前,江寻鹤将裹在沈瑞身上的袍子扯了扯,好叫晚风透不进去。

    但在沈瑞被放进马车时,袍子还是无可避免地松散了些,暑末风凉,沈瑞略清醒了些,他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东家吗,他睁眼了。”

    清泽立刻大喊了一声,甚至伸手探向沈瑞,试图向自家东家展示,这就是个坏骗子。

    沈瑞没什么情绪地想到,他记得这个声音,刚才吵他是个骗子来着。

    继续毫无情绪地张嘴、合上。

    下一刻,清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东家,他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