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方妤僵住,0.5倍数缓慢转头,视线赫然站着位五官深邃带着黑色半框眼镜的男人,一头黑发散乱搭在额头,神情慵懒眼角略红,像是睡醒。
她强颜欢笑,“张助理你出差回来了啊,我刚刚在说……河豚tv下季度续约各大职业战队的预算合同还没送来,要是合同下午还不送来,你绝对不答应。”
“还没送来啊。”张怀民看了看日期,“去催一催,先跟他们说今天下午必须送来。”
“好。”
“郁总在办公室吧。”张怀民问了句就往办公室走,他就顺嘴,这个点郁泊舟不在办公室能在哪。
“民哥!舟哥他……”林听寒本来好好的,但方妤一番话,连带着他也不对劲了,里面的人可没出来呢。
张怀民手搭在门把手上,疑惑道:“他怎么了?”
“他,正吃饭。”
林听寒艰难挤出几个字,方妤听了连连叹气。
“哦。”张怀民感到莫名其妙。
郁泊舟吃饭跟他说什么,怎么?他走了几天现在吃饭要人喂。
背对众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张怀民敲响了门,等了片刻里面没动静,干脆自己推了门进去。
“竹马对上天降,职场篇。”方多喃喃道。
“性缘脑。”
“死直男。”
……
张怀民掐了把眉心,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狭小的办公椅边站着位陌生男人,手中筷子夹了块胡萝卜,好声好气哄着椅子上的郁泊舟吃。
而郁泊舟脸色隐隐不耐烦地扭过头,“不了你自己吃吧。”
什么情况,真让人喂上了。张怀民换了个姿势看。
纪绥拿筷子的手微不可见一顿。二十万要少了,他想打郁泊舟。
他故作不经意朝张怀民看去,接着手足无措放下筷子,像是惊讶办公室怎么多了个人,末了又冲张怀民腼腆笑了笑,礼貌十足。
郁泊舟随便摸了份文件盖到头上,他怕再看下去要忍不住了,纪绥整套流程浮于表面,哪个娱乐公司要是签他,走爱豆都够呛。
怎么这么呆。
他拼命维持声线平稳介绍,“这是张怀民,我的好友兼助理,在他面前不用演。”
纪绥一秒垮脸,“那他进门你怎么不说?”
“你夹个胡萝卜,我肯定不能吃啊。”
张怀民静静听,到他们闹完了才冲纪绥点头,“你好,纪先生是吗?听泊舟提起过。”
纪绥淡淡回了句你好,唇边那点笑的可怜的笑,早在郁泊舟介绍是好友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好友,能有多好?
也是了,郁泊舟这种人朋友满天下是常理。
这个也不用那个也没事,干脆拿个喇叭去人家跟前喊,叫他们把贪污的钱全吐出来,再自己抹脖子去坐牢好了。
纪绥叉起胡萝卜塞进不设防的郁泊舟嘴里,施施然拿走饭盒,关上门出去,“你们聊。”
纪绥走后没多久,张怀民反锁上门,说:“人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他和郁泊舟,还有另外一名好友秦初年,是从上中学起便认识的,从感情上来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郁泊舟结婚的事情,他们是当天晚上才被通知的。
如果不是他最近连轴转在外出差,甚少回公司,秦初年恰巧又在外地拍戏,他们两个非得回来联手打郁泊舟一顿不可。
结婚的计划,郁泊舟也同他们提过,但当时说好的是等他结束这段时间出差,秦初年拍完戏回来后,三个人再一起商定。
结果郁泊舟当面应下,反手就找了陌生人结婚,他觉得郁泊舟近来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口胡萝卜给郁泊舟恶心的不行,连喝三杯水勉强压下嘴里那股味,“哪儿不一样?”
张怀民回想纪绥的样子,跟郁泊舟口中胆子小容易害羞,还有什么温吞嘴硬心软,完全不搭边。
早让郁泊舟去看心理医生不肯去,现在连眼睛都瞎了。
张怀民揭过话题,“公司怎么样?”
“老样子,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这么多年抓不到第二个,真见鬼。”郁泊舟道:“你那边怎么样?”
张怀民顿了顿,摇头。
郁泊舟烦躁地将手指插进发间往后梳,拉开抽屉,抓出一把糖,连塞三四颗到嘴里咬碎,眼底的阴郁压都压不住。
他哥和嫂子刚死的那阵子,郁泊舟学会了抽烟,抽得非常凶,前两年戒了,但一烦躁起来就想咬东西。
“我等不太久了,怀民。”郁泊舟咽下糖,慢条斯理地把包装撕碎再揉成一团,不断反复这个动作,神经质的样子叫人心里发毛。
再有五个月,再有五个月,哥哥、嫂子的忌日就要到了。
“我知道。”张怀民安抚地拍了拍郁泊舟肩膀,说话分散他注意力,“陈伯上次说要给我包饺子,包了吗?”
“没,他不知道你哪天回来,徐姨走那天包的还没吃完,改天去拿。”郁泊舟眼睛依旧盯着包装,不过揉纸的动作慢了些。
张怀民说好,他倒不是真的要吃,“初年找到了当年纵火人女儿定居的地方,最迟下个月应该能找到人,放心。”
……
又是一天加班到深夜,郁泊舟独自开车回家,上坡时便远远瞧见纪绥穿着睡衣站院子里等。
他快速停好车子,走到纪绥跟前,随手薅了片叶子搭到纪绥脑袋上,“怎么在外面?”
夏天的尾巴早已悄悄从南城溜走,午时可能还会热些,早晚的气温基本十多度。
陈伯在家里,他俩只能睡一张床盖不同的被子,郁泊舟有次半夜起来,发现纪绥脚露被子外头,冰凉一片,手也是。纪绥该不会肾虚吧?改天让陈伯给他补补。
幸好纪绥读不到郁泊舟心里腹诽什么。
他扫掉叶子,嘟囔了一句幼稚,才道:“等你回来。”
“等我?”郁泊舟受宠若惊。
要知道纪绥平时连早饭都懒得等他一起吃。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他生日?纪绥生日?陈伯生日?
纪绥:“阿姨炖了海参汤,我喝不完。”
原来是在等垃圾桶。
等垃圾桶也可以在家里等啊,出来做什么。
郁泊舟又往纪绥脑门上插了根草,“进去吧。”
纪绥面无表情往郁泊舟衣服里撒了把叶子。
浴室门打开,蒸腾水汽缭绕,争先恐后往外跑,纪绥擦了擦水汽沾湿的额发,环顾一圈。
房间内空无一人,他洗澡前还在床边摆弄电脑的郁泊舟,不知道上哪去了。
纪绥挂好浴巾,想也不想往顶楼小阳台走,推开门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是洗澡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跑出来找郁泊舟做什么。
纪绥掉头要走,为时已晚,郁泊舟已经察觉到动静回过头,问:“怎么上来了?”
郁泊舟似乎很喜欢问他问题。
纪绥朝郁泊舟走去,“想来就来。”
郁泊舟发出气音,好像是笑了。
迎面吹来的风寒凉,谁也没再说话。
南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顶层,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纪绥敛眼,身侧的郁泊舟眼眸漆黑,底下的万家灯火好似完全被隔绝在外。
他在难过。纪绥莫名觉得。
他主动指了指远处亮着暖黄色灯牌的店铺,开口问:“郁泊舟,那是什么?”
郁泊舟眼睫颤动两下,顺着去看,“是家面包店,开了许多年,我小学时还是家小铺子,后来街坊邻居照顾,生意越来越好,慢慢有了些名气……”
纪绥静静听着,听郁泊舟讲那家店的老板多会做生意,每次从巷子去买面包路上的狗有多凶,老板赚了钱搬店后还记得他,并能让他店里刷脸记账,在特定的节日得以自己做蛋糕。
再后来讲到巷子的井,一入夏便堆满西瓜,分不清是谁家,捞起就吃,等路过西瓜摊再买了扔回井里,年年如此。
鲜活,热闹,纯朴的民风、邻里养出来了郁泊舟这样的人。
郁泊舟说完看向纪绥。洁癖小孩回来又洗了次澡,黑发乖乖耷拉在额头,身上似有似无萦绕着柑橘味,甜得发腻。
郁泊舟第一次发觉家里沐浴露的味道原来这么重。
纪绥抬眼和郁泊舟对视,夸赞他,“很有意思的过去。”
这算什么夸赞?郁泊舟嘴角牵起弧度,“那你呢?”
说完郁泊舟才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张张嘴想要道歉。
纪绥却已开口,“没什么意思,你查过我吧。基本和你查到的差不离,福利院长大,被领养过三次,最终又被退回,我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赚钱,基本上,没有别的。”
说这话时,纪绥脸上毫无芥蒂之色,仿佛提起的不是自己的过去,而是一个毫无瓜葛的故事。
郁泊舟是查过,没查过怎么会放心,但他没想到纪绥被领养过三次,还被领养家庭退回。
谁会舍得不要纪绥?郁泊舟想不明白。
要是他早一点认识纪绥,他就把纪绥带回家当弟弟,反正他没有弟弟,纪绥也没有哥,这不是正好。
郁泊舟完全没考虑自己是否能够领养纪绥,反正他就要,偷也要偷回来。
郁泊舟说:“明天下班,我给你买那家店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