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昆仑找了数月,仍没有无忌的消息。
他们各自都还有要事,不可能一直待在昆仑,如此只能返程,日后再派弟子多多前来搜寻,不管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殷离最后还是跟着方艳青回了峨眉。
青书能注意到殷离就是那个救了被盗匪侵扰的村庄的姑娘,方艳青自然也知晓,这孩子虽野性难驯但本质不坏。
有青书的请求加上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误入歧途,待她保证了今后谨听师训,不滥杀无辜后就入了门。
她的根骨倒也出众,观察一年多后就收为了嫡传。
而对于殷离来说,她虽自幼生在天鹰教,后来离家出走又被金花婆婆带去了银蛇岛,身边都是肆意妄为的魔教邪派之人。
因此也养得她乖张蛮横的脾性。
但到头来不管是天鹰教还是银蛇岛都抛弃了她,无家可归茫然不知前路甚至想要寻死之际却是以往最鄙夷的名门正派救了她收留她。
既然邪派人人弃她,如此她弃邪派入正道。
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者若是让她爹殷野王知道他唯一的女儿背弃天鹰教入了名门正派,只怕更觉颜面尽失气地恼羞成怒,如此倒算是她的报复了。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过西域昆仑没有江南的樱桃和芭蕉,只有漫天的戈壁和黄沙,以往地广人稀的昆仑近日迎来了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
张无忌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在雪地里躺了数天。
只靠着身下的雪水和飞到附近啄食尸体的鹰生吃着饱腹,本以为就要这样直到腿伤痊愈了才能离开了。
不曾想这荒野之处却还能恰好遇到人。
从身下土地传来的震动张无忌就察觉到远处来了一大批人,而后又停了下来应该是要就地安营扎寨。
这一大群人不知是来昆仑做什么的……
他倒是也不在意,不过经历了许多阴谋诡计到底不像从前那般单纯无知,心下也暗暗警惕着不知是敌是友。
甚至他还想到莫不是红梅山庄的人又追上来了……
“那个朱九真,敢这么瞪师父……”
张无忌刚想到红梅山庄,就听到有人说起朱九真的名字,他凝神望去就见方才有动静传来的方向远远走来两道纤细的少女身影。
一青衣一粉衣。
张无忌原本听到她们与朱九真认识,还以为是和红梅山庄一伙的,但接下来听到的谈话声却显然与他猜想地恰恰相反。
“下次看见她,我定要毒瞎她那双丑眼!”
看来是和朱九真有仇的……
张无忌倒并不意外以朱九真骄横恶毒的性情会与人结下仇怨,只是她虽恶却着实生了张花容月貌,这姑娘何以说她丑?
说话的两个女子渐渐走地近了。
青衣的姑娘生地清灵秀美,眉眼间又别有一番娇蛮艳丽,而一旁的粉意姑娘清丽秀雅,神情温婉,两人容貌是别有千秋的美。
丝毫不逊于朱九真,怪道说她丑了。
张无忌见她们神情就猜方才说话不客气的定是前者,果然这时粉衣姑娘一开口语气便是截然不同的温言软语。
“殷师妹,不至于此的。”
似想到什么,她的话音也冷淡了些,“但她若下次再敢冒犯恩师,即便师父不在意,咱们做弟子的也须教训她一番。”
青衣姑娘很满意她的话,“周师姐,总算你性子没软到底。”
她们师姐妹互相说着话,一时并没注意到和死人死狗一起静静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张无忌,估计是同样把他当做死尸了。
但活人和死人总是不一样的。
殷离眼神扫过就正正恰好与看着她们的张无忌目光对上,她自然不会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是惊奇和有趣。
“咦?原来你不是死人啊?”
张无忌在山谷里生活了五年,没有修剪鬓髯毛发,衣衫也早就破碎地褴褛,如今又在雪地里躺了几天几夜,蓬头垢面。
简直活像个乞丐或是野人。
殷离是半点没认出他就是自己曾心心念念要找的少年,她倒是不嫌弃走近在他面前蹲下,半点不委婉地直接好奇问道,
“你既然没死在这儿躺着干嘛?”
与殷离同行的周芷若习惯性地为她描补,略歉意地微笑道,“公子,我师妹性子直白,没有恶意的。”
张无忌独自躺在这儿久了,从白天到黑夜只他一人,实在孤单,终于能有人来和他说说话其实还挺乐意的。
她们又生地这般美貌,就是脾气再坏些也只觉娇俏很难让人讨厌,更何况只是几句寻常的问话了,而且不知怎么回事……
他总觉得这两位姑娘很面善。
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实在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便不想。张无忌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如实地回答了殷离的问话。
“我双腿摔断无法动弹,只能躺在这儿了。”
闻言殷离和周芷若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随后殷离看向躺在地上的张无忌神情像是妥协又像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我辈身在江湖中自然要胸怀侠义之心扶危济困,怜贫惜弱……”
她这般说着,却不像是真这么想倒像是在复述谁的话般碎碎念,张无忌看她边念叨雪白两颊微微鼓起,两瓣樱唇嘟起。
一副不乐意又要照办的模样,很是可爱。
周芷若也是如此想法,唇边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殷离晚她四年入门,嫡传弟子里同龄的就她们两个,因此一直由她带着她。
两人的关系其实极好。
她转眼又对张无忌解释道,“公子,我们营地就在附近,有会医术的师妹,不若公子随我们一起过去为你诊治包扎一番?”
张无忌与她们交谈了几句知她们对己无恶意也不想拒绝。
只是……
他苦笑道,“我的双腿动不了……”
这个问题倒也好解决,殷离和周芷若本就是因为她见了朱九真心里有气便借着探查周围动静的理由离开营地的。
她们路上曾看到过一些藤蔓,如此绑成个简易的雪橇,把张无忌放在上面以她们两人的力气也够了。
这一番自然麻烦了些,张无忌心里感激良多。
他这几年里算是看尽人心险恶,如昆仑派的何太冲夫妻,如红梅山庄的朱长龄一家,他们都是名门正派却道貌岸然。
但不曾想今日遇到的这两个姑娘有朱九真之美貌却无她心毒,人美心善,便是看起来不好说话的青衣姑娘也只是嘴上不饶人。
见她们身上都配着剑就知是江湖人,只不知是何门派,她们都是女子,而她们话里营地里会医术的也是师妹,如此多的女子……
张无忌心下有了猜测,不禁激动了起来。
营地离地并不远,殷离和周芷若因为张无忌耽误了些时间,回来就有师妹提醒道,“周师姐,殷师姐,师父方才问起你们呢。”
正说着另一边似乎已有弟子告知她们的归来,有人向这边走来,站在附近的弟子们纷纷主动让路。
张无忌情不自禁翘首以盼。
他见到这里几乎都是女弟子,已确定了什么。
人群宛如摩西分海般,最后从中走出一道雪白道袍玉冠的身影,远看便觉气度出尘绝世,凌凌若芝兰玉树,琼苞堆雪。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
待走近她的容貌丝毫不逊于超凡脱俗的气度,仿佛钟天地灵气偏爱造化而生地冰清玉洁,仙才卓荤,清丽姿容绝代。
张无忌与她上一次见面已有九年了,却一点没有忘记她的模样,这几年里一直坚持不下去时除了太师傅和师叔伯们就是……
他的方姑姑了。
曾在他被玄冥二老抓走孤立无助时从天而降救了他,后来又在爹爹妈妈死后一路温柔地抱着病重的他到蝴蝶谷求医……
“芷若,阿离。”
清清泠泠的嗓音响起,方艳青看向两个弟子,面容冷淡如冰雪,清眸中却可见关怀和担忧,“怎么去了这么久?”
无怪乎她如此紧张,并非她小题大做,而是他们此行自蜀地峨眉一路来到西域昆仑本就不是为了太平之事。
如今已然到了明教领地范围了……
周芷若最善解人意,忙解释道,“师父,我们并未遇到明教,只是路上见到一断了腿无法行动的男子便帮忙把他带来包扎。”
方艳青这才把眸光转向雪橇上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虽是久别重逢但张无忌自幼将她当做亲人般的存在信任依赖,当即就激动欣喜地想要告知她自己是无忌。
他相信方姑姑一定也还记得他!
但张了张口一句“方姑姑”还未曾唤出,一旁就响起一道略尖锐的女声,“你们从哪里捡的乞丐?什么人都带到师父面前。”
说话的丁敏君还捂着口鼻一脸嫌弃鄙夷,人群里靠地近的也有几个弟子忍不住屏息捂鼻,这倒也不怪她们故意如此作态。
张无忌数日与死人死狗躺在一处,虽然天冷不至于腐烂,但总归会有点难闻的味道,再加上他又几日未曾洗漱沐浴……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狼狈,再看面前光彩照人的方姑姑,故人重逢的激动欣喜被后知后觉涌上的窘迫羞耻覆盖。
怎么能就这般与方姑姑相认呢?
张无忌心下暗暗想道,他知道以方姑姑的性情定然不会介意,但或许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他却不想这样狼狈的乞丐模样……
方艳青面对着雪橇上衣衫褴褛,形容潦草的男子眸中并无异色,即便这个愣愣看着她的年轻人一副激动含泪,红了眼眶的神情。
她虽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并不识得也就没在意。
只淡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无忌虽心下决定了暂时不与方姑姑相认,打算至少等腿伤好了,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能见人了。
但他实在太久没有见到过去的亲人了,他在决定离开谷里的时候就想过与他们的重逢,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方姑姑。
以至于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竟连问话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头上被人狠狠敲了个脑瓜蹦,痛地他嘶嘶抽着冷气。
动手的正是殷离,她这会儿没好气道,“师父,他叫曾阿牛,乡下小子果然没见过世面。”
这个名字是方才路上互相告知姓名时张无忌编出来的,他并非有意骗人而是实在吃尽了被人知晓自己身份的苦头。
方艳青没在意他这般表现,淡然颔首,“曾公子,你若是愿意伤好前就留在我们队伍一起走吧,伤好后可自行离开。”
张无忌自然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我,我愿意的!”
方艳青过来只是出于担心周芷若和殷离遇到特殊状况,既然无事她也没有多说,转身便回到了营地中心。
周芷若去安排会医术的弟子照顾张无忌,他自己则坐在原地目光仍满怀眷恋与不舍地凝望着方艳青离开的背影。
“好看吗?美吗?”
耳边突然有人这般轻轻问道,张无忌下意识点头。
“好看,美。”
方姑姑当然好看,当然美了,从那个夜晚她宛如月宫仙子从天而降救了他后,她在他心里她就是这世间最好看最美的女子。
即便真有人在容貌上胜过她也依然如此。
但刚回答完头顶又被人更加用力得狠狠敲了一下,张无忌捂着脑袋看去就见到殷离皮笑肉不笑地阴测测看着他。
“你小子眼光倒是好,但我师父不是你这只癞□□能痴心妄想的,下次再敢这样直勾勾盯着我师父看……”
说着她就突然伸了手到他面前,张无忌以为她又要打自己,却见她手指在他眼前停了下来,但指上赫然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
张无忌顿时一动不动。
他和蝶谷医仙胡青牛学过医术,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身有剧毒的蜘蛛,而果然殷离接下来也是如此警告道,
“否则就让你尝尝被蜘蛛蛰瞎眼睛的滋味!”
说完她就扬长而去,穿过人群凑到了正端坐在一块岩石上的方艳青身边语气欢快地邀功道,“师父!师父!我今天又救了人!”
小脸笑容明媚,完全没了方才威胁人的狠辣神情。
殷离已拜师峨眉有七年,若说最开始只是得过且过的态度,但如今对对她倾囊相授,看似冷淡实则温柔关怀的师父已是显而易见打心底里亲近和敬仰。
方艳青对弟子们除了练功要求严格,平日里很宽容疼爱。
闻言便淡笑着夸奖道,“阿离做的很好。”
说完温柔地理了理她鬓角微乱的头发,又轻声添了一句,“只是吓唬归吓唬,要注意分寸。”
殷离享受着这样的亲近,一边撇撇嘴乖乖答应了下来。
她们师徒的对话落在不远处的张无忌眼里和耳里,心底不禁羡慕又失笑,他知道殷离是出于维护师父倒是并没觉得生气。
只是原本他还有些纳闷,方姑姑这样温柔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乖张娇蛮又手段狠辣的弟子,原来只是色厉内荏啊……
但张无忌却又不知,殷离可不是色厉内荏,只是心甘情愿为真心疼爱关心自己的人收起自己满身的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