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就这般在峨眉的队伍里留了下来。
队伍里有跟随胡青羊学了医术的女弟子为他诊治腿伤,也有男弟子帮忙照顾他的起居,待又走了半月他的腿就已痊愈了。
当然他也找机会把蓬乱的头发和拉碴的胡须给修剪干净了,又换上了男弟子们借给他的干净衣物。
霎时就从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野人成了英俊少年,倒是让其他人尤其是殷离好生稀奇了一番。
但仍然没人认出他来。
张无忌一开始是有失落,但转念想到他与方姑姑上一次见面时才十一二岁,因为生病的缘故整个人瘦弱地尚是一团孩子气。
如今长成,单薄的身体变得健壮,面容棱角分明。
可以说句男大十八变了。
倒是方姑姑与九年前看着并无太大差别,即便气态成熟淡然看着仍是至多只有三十左右年纪的年轻丽人,风姿卓绝。
或许正是这样,让张无忌一开始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不过他没有与方姑姑相认倒并非她没能认出他来的缘故,而是因为他得知的另一个消息。
一开始张无忌就疑惑峨眉这一大群人为何要千里迢迢到西域昆仑来。而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就从弟子们谈话中得知他们竟是来围攻明教光明顶的!
不仅是峨眉,江湖中六大派以及一些小门派都来了。
据说是昆仑派联合少林派提出的。
这个消息对于张无忌来说显然是极为震惊又矛盾的,他的父亲出身武当,母亲是明教分支天鹰教的大小姐。
两边打起来无论是谁输了都绝非好事。
张无忌想此时他若与方姑姑相认,她带着峨眉众人攻打明教,他到时夹在中间是劝说好还是阻止好呢?总归是不好处理的。
因此一时犹豫下便仍没说出身份。
原本他腿伤好后是该离开的,不过张无忌医术精湛,他便以报答为由仍然留在了峨眉队伍里,方艳青对此不置可否随他去了。
一路行来,离光明顶越来越近。
他们路上也曾遇到过明教的探子,以方艳青的功力自然不会发觉不了,但出乎张无忌意料的是她只将他们重伤却未取性命。
说是六大派要杀上光明顶,峨眉却也并未气势汹汹。
走着走着地上的积雪渐渐融化,一行人从戈壁滩走到了沙漠里,这日正值正午时分,远处却忽然传来隐隐打斗声。
队伍由方艳青领头向声音传来之处警惕地移动,待走过一个沙坡激烈的打斗现场也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
只见三个白袍道人正围攻着一青年汉子。
道人们的衣袍袖上都绣着一个红色火焰,这是明教的标识,而青年生地白面文秀,手执长剑舞地剑光烁烁,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正是武当六侠殷梨亭。
张无忌站在峨眉一众人里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相比九年前太师傅将他带离武当前六叔虽有些许岁月痕迹但变化并不大。
方艳青停在了原地没有擅自插手战斗。
峨眉与武当本就素来交好,这些年因为两派掌门结了干亲关系就更是热络,弟子们虽有担忧但见掌门没有发令便也静静围观。
殷梨亭是武当七侠里唯一只学剑的。
他这人性情纯稚,对于剑道也始终怀抱着一种极为纯粹的心思和信念钻研,加上本就有的天赋这几年在此道已是炉火纯青。
即便以一敌三借着武当剑法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特点仍然游刃有余,最终不出方艳青所料二十招不到成功解决了那三个道人。
殷梨亭收剑转身向他们看来,原本与人交手时略凌厉的目光触及峨眉一行人最前方的那道雪白丽影霎时就化为了一片温柔。
“方掌门。”
他脚步略快走到方艳青面前抱剑行礼,在这种更正式的场合他向来是这般更尊重更疏远的称呼,但眼里却是情不自禁地笑意。
“殷师弟。”
方艳青也向他回礼,虽是更亲近的称呼但态度较之殷梨亭显然更为冷淡些,不过她性情如此,待人向来不会过分热络。
两人并行走在众人前方交谈着武当峨眉双方的情况。
原来武当由宋远桥领着师弟们以及三代弟子们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线峡畔,六大派原本约定好要在那里会合攻上光明顶的。
于是先到的武当便派了弟子出来接应一下其他门派。
峨眉这边不必说,自然是殷梨亭请命。
“我们这一路行来曾和魔教的木、火两旗交战过三次,杀了几名妖人,七弟也受了些伤,峨眉的战况还好吗?”
但听到他说武当已与明教交手了三次,峨眉弟子都面露惊讶。
方艳青默了默道,“峨眉一路只遇到几个探子。”
殷梨亭闻言虽觉惊讶,但就和其他弟子们一样也只当这是峨眉运气好些的缘故,方艳青虽猜得到其中缘由,却也不会多说。
“光明顶上的情况如何?武当可打探了?”
她问道,话题就此转移。
殷梨亭没察觉,一五一十把打探的消息告知,“天鹰教等魔教支派都大举来了光明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来了。”
听到天鹰教的名字,张无忌和殷离的眸光都闪了闪。
而方艳青的注意却在后者,“紫衫龙王?果然她也来了。”
其实依她本心来说,明教虽放肆无惮,但如今中原武林最大的祸患却是元廷,明教远在西域也是汉人,自当该一致对外。
但这次围剿明教是昆仑派和少林寺起的头。
昆仑派就算了,但一来少林派一向是武林北斗,一呼百应,她们峨眉若是不应岂非成了中原武林众矢之的,武当大概也是如此。
二来当初少林帮她父亲收敛骸骨实有大恩。
三来她也与明教的确有大仇,不说至今潜逃无踪的金毛狮王,也不说她那与杨逍主动比武最后心疾而死的师兄。
只说她的徒儿纪晓芙便是死在紫衫龙王手里。
尽管她与她之间有重重隐情,但师徒一场,小芙为尽师恩而死,她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该为她报仇。
殷梨亭不知内情,但纪晓芙为紫衫龙王所杀的消息还是知道的,他心中对于这个被自己退婚的前未婚妻虽无感情但也有愧疚。
当下听方艳青提到紫衫龙王知她所想,也默默道,“是我对不住纪姑娘,她的仇我也会替她报的。”
两人因这个话题一时无话。
接应完峨眉,殷梨亭原本是还要去与华山派联络,只是因心中惦念便借着交流情况多留了一会儿,当下便与方艳青告别。
但这时东北方远处的天空突然冲天炸响了一道蓝色焰火。
殷梨亭的目光一惊,“这是青书身上的求援信号!”
此话一出方艳青一直淡然的神情顿时微变,她身后的殷离脸上更是现出明显的焦急和担忧,“师父,那咱们赶紧去帮忙吧!”
方艳青没有回应,已和殷梨亭两人往信号来处去了。
峨眉一行人见此自然也是纷纷跟随。
待到达来处时,与方才殷梨亭一人被三人围攻的场面几乎一样。
罗帽直身都作仆人打扮的三人各自手持一柄单刀,包围着一袭青衣长袍书生打扮,手执长剑的英姿少年。
而令众人吃惊的是这三人虽是奴仆打扮,但观其招式狠辣老练程度俨然是江湖一流高手,武功却是远胜于之前的那三个道人。
然而令人眼前一亮的还是那青衣少年。
且不说其生地一副玉面丹唇,昳丽生辉的好容貌,观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对年纪大了他数倍的三人围攻竟并未落入下风。
手中一柄长剑舞地比他姿容还要漂亮。
一招一式的剑法极尽轻灵飘逸,衣袂翩飞间令人只觉美不胜收,但眼花缭乱,变幻莫测的招式里又不泛凌厉杀机防不胜防。
对面三人是武人动粗,他的剑法却美地好似般般入画,虽比不上之前所见殷梨亭剑法的炉火纯青,但其精妙程度已胜过那三人了。
加之这少年虽年轻但于轻功上却天赋异禀,足下好似凌波微步,因此纵使打斗经验和内力都逊于一筹,又是孤身以少对多。
那三人如走马灯般团团围攻他,身在其中却也斗地旗鼓相当。
叫人看的不由啧啧称赞。
“殷家兄弟,你们莫不是上了年纪拎不动刀了?以三对一打个年纪还没你们加起来零头大的小子,到现在也没占到便宜……”
“真别说,这小子长了张女人脸,剑法还真他娘不错……”
在战场的另一边却还站着一行六人。
身穿黄袍,袍上绣着一红色火焰,看打扮自然都是明教中人,他们站在一边却并不参战,好似看戏般评头论足地说风凉话。
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种威胁了。
青书这般与那三人僵持不下,他内力不足就算险胜定也是两败俱伤,到时候一旁的明教六人以逸待劳,到时岂非任人宰割?
如此局势,倒也难怪他提前放求援信号了。
这般才是聪明之举。
在方艳青等人到达战场注意到那六人的同时,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峨眉一行人的到来。
白袍玉冠,身负两柄长剑的道姑,姿容绝代。
方艳青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看到这般形象的女子以及她身后几乎清一色额点朱砂的女弟子们却立刻明白她们的身份。
“是峨眉派的……”
那六人中为首的矮胖身材的汉子这般说道,和身旁几人对视一眼似乎顾忌着什么,突地高声提醒道,
“殷家兄弟,你们走不成了我们就要先走一步了!”
那三人以为他这又是嘲讽,冷声回道,“你们厚土旗的,爬得最慢自然要先行了。”
峨眉一行人这边自然不管他们的官司,殷梨亭忧心青书就要上前助阵,但方艳青却伸手握住了他手臂拦住了他淡淡道,
“先不急。”
不同于殷梨亭的关心则乱,方艳青虽是同样的关爱,但看清此时青书面临的战局并不十分危急后却觉得这也不失为一场磨练。
殷梨亭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出于绝对的信任还是停下了。
然后就见方艳青神情自若,但目光始终紧紧落在青书身上,头也不回地对身后淡声吩咐道,“芷若,你去助阵。”
周芷若并不迟疑,当即就抱拳领命。
但她还未开口应下,一旁的殷离就抢先道,“师父,我去吧!”
方艳青这时才回头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思绪。
最终颔首,“去吧。”
殷离脸上的紧张之意微松,随即就足尖轻点身姿轻灵加入了战局,而同时她和宋青书的耳里就落入了一道清清泠泠的女声。
“青书,归真剑法;阿离,玉女剑法。”
两个少年少女不疑有他,下意识就照长辈所言。
青书将平日里更喜欢的诗赋剑法和玉箫剑法改为了姑姑曾教授过的归真剑法,殷离也没用腰间平日里更擅长的白蟒鞭,拔了剑。
两人还是第一次并肩作战。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施展开来,宋青书手里的归真剑法和殷离手里的玉女剑法每一招每一式竟好似两块缺口一致的玉璧合二为一。
不仅浑然一体天成再没有丝毫缺漏,并且威力大增。
两个年纪都才二十左右的少年少女双剑合璧,一时竟打破了方才僵持的局面把那三个远远年长他们几倍的一流高手压在了下风。
围观者都不由大为惊异赞叹。
无论是明教那六人还是殷梨亭张无忌,尤其峨眉一行人,其中嫡传弟子们平日里也练过这玉女剑法,却从不知它还能合练。
唯有方艳青并不因此生出喜色,神情淡然如水。
当年杨过小龙女夫妇为爱女把九阴真经和玉女心经摒除糟粕,取其精华合为了玉女九阴功,从此不再需要两人合练玉女心经。
他们在古墓中生活了几十年,两个武学宗师将其他武功也各自改良和新创了许多,其中就包括这玉女素心剑法。
归真剑法就是经过她们三代人改进的全真剑法,玉女剑法也是如此,但其本质互补缺漏,双剑合璧的特点却保留了下来。
当年杨过夫妇曾用此剑法对战天下五绝之一西毒欧阳锋。
可见其威力奇大。
方艳青原本是想要让最擅长剑法的周芷若上的,但殷离请命后她思及玉女素心剑法若两人间心意相通,互有情意才是最佳。
如此殷离或许比陌生的周芷若或许更有奇效。
宋青书和殷离其实也只多年前见过一面,但青书为人正直善良,他见殷离是来帮忙的自然不愿连累她受伤,以护她为先。
而殷离主动请缨本就是担忧他,行动中亦是以他为主。
如此互相虽称不上一句心有灵犀,但这般不顾惜自身都想要保全对方的想法却恰恰好合了玉女素心剑法的真正宗旨。
这路剑法每一招中均含着一件风雅韵事,或抚琴按萧、或扫雪烹茶、或松下对弈,均是男女与共,说不尽的风流旖旎。
看着看着各人便知原来这竟是一套恩爱眷侣的双人剑法。
尤其峨眉众人恍然难怪从前师父未曾提起。
剑法虽好,但宋青书和殷离的经验确实不如殷家三兄弟老道,论内力更是远不及深厚,一时占了上风但要想尽快取胜也是难事。
周芷若惊奇问道,“师姐,他们是谁?竟这般厉害?”
静玄作为年长的大师姐更见多识广,闻言便解答道,“他们是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奴仆,殷无福,殷无寿,殷无禄。”
只三个奴仆便如此厉害自然不可能,他们的来历本也不普通,原本就是黑/道里成名的大盗,武功可位列一流之列。
只是受殷天正大败折服,自愿更名改姓成了他的奴仆供他驱使,张无忌在旁默默听着默默,暗暗更为自己外公的武功赞叹。
他却不知当初张翠山殷素素夫妇归来中原,殷天正就是派了这三人前来给女儿女婿到武当山上送礼。
他们还曾替张翠山夫妇打发前来问罪的几位江湖老前辈。
这事殷梨亭却还记得的,此时心中便想怪道他们当初能做的如此轻而易举,果然是有几分实力的。
殷离平日更善鞭法,剑法并不太跟得上宋青书。
眼看就要被经验老练的殷氏三兄弟抓住错漏,好在有方艳青这等登峰造极的剑道宗师从旁指点,让他们二人及时查漏补缺。
一时又稳占上风。
如此当下的局面这三个江湖里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竟在她三言两语里成了两个年轻人磨练的试剑石。
他们三人自然是恼羞成怒,想要速战速决的,却不得其法。
而他们想的,殷离也想。
为了不再和这三人耗下去,她原本是想要使出毒蛛的,这些年里她虽弃了一身毒功不再练千蛛万毒手,但蜘蛛还是养着的。
对此方艳青没有反对,只是不许她暗箭偷袭。
如今他们双方原本光明正大地兵刃相见,她若用毒蜘蛛偷袭自然沦为卑鄙下流了,思及至此殷离还是没把毒蜘蛛放出来。
但她却也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酣战的间隙,她突然这般厉声喝问,“殷无福,殷无寿,殷无禄!你们三个难道是不认识主人了吗?”
殷离原是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的,但上了光明顶也是迟早的事,如今可借身份一用自当用用。
其他不知殷离身份的闻言自然是不明所以。
殷家三兄弟原先只听峨眉掌门唤这弟子“阿离”,但如今闻声再看去待见到她指尖的花蜘蛛便霎时一震。
“原来是三小姐!”
三人顿时住了手,然后竟什么也没说纷纷纵身退去,一直在旁观战的明教厚土旗六人也举出黄旗挥舞,在其身后退去。
峨眉众弟子知师父不喜杀戮的性子,也不问是否追击。而好在他们没有追上去,这厚土旗所到之处俱是流沙,让人深陷其中。
如此一番酣畅淋漓的战斗终于结束。
宋青书和殷离纷纷收剑向他们走来,青书脚步更快些,待到了方艳青面前便当即双膝跪下行礼,眼眸灿若星辰不胜欣喜地唤道,
“姑姑!”
因着六大派商议围攻光明顶之事,去岁方艳青并未到武当去,他们两人已有快两年没见,如此自然甚至想念对方。
方艳青见到他自也是欢喜的,亲手扶了他起来,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漠面容竟难得冰雪消融,微微一笑温柔道,
“快起来吧,哪里要这么多的礼。”
这一幕看的峨眉众人心中都纷纷纳罕,以往她们只知两派掌门结为了干亲因此极为交好,她们掌门每年都会去武当看望义父。
但方艳青从来都只独自去,不带任何弟子。
因此都少见她与武当众人相处的情形,而今却不说其他人,但对这位武当第三代首徒却是肉眼可见的疼爱了。
只说这剑法,眼光好些的便看的出比起方才殷梨亭手里端直清正的武当剑法,宋青书潇洒俊雅的剑法风格分明是更似她们师父。
唯一不对此奇怪的大概就是张无忌和殷离了。
前者是见惯了方姑姑自幼对青书师兄的疼爱,后者嘛……
宋青书向方艳青行完礼,又周全地向峨眉其他弟子互相行礼问好,对她们自然是平辈之礼了。
二十出头的少年一袭青衣身姿挺拔瘦削,宛如一杆清隽修竹般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姿容皎皎又如玉树琼枝耀目生辉。
朱颜青鬓,玉面朱唇。
尤其一双清润多情的桃花眼含着淡淡地笑意,纵是无意,昳丽的眉目眼波流转间便凭空生出许多动人心弦的风流情意。
他一一向峨眉弟子们行礼,不卑不亢,温润如玉,在听殷离说了张无忌只是沿途救下的乡下小子后,态度也未有任何怠慢。
宋青书自十几岁时随长辈行走江湖,因他绝佳的姿容与他对三教九流任何人都以礼相待,不拒绝任何人求助帮忙的温和态度。
外人便送了一个“玉面孟尝”的美誉。
峨眉众人都有所耳闻,但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才知传言果然非虚,不说其他,只这玉面郎君之称定然是再如实不过了。
峨眉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弟子们看着她纷纷红了脸。
殷离神色霎时沉了下去。
打过招呼后青书很自觉地不再多言,只走到方艳青身边,殷梨亭原本是还要去接应华山派的,青书要去接应崆峒派。
两人当下本要分别了,但青书却道,“崆峒派原本约定今日中午会到附近一带汇合,但至今未到,只怕出了意外。”
他建议道,“六叔,不若我们与峨眉一道西行去吧。”
若是其他门派出了意外,只他们两人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倒不如与峨眉同行若有意外遇上了人多也好支援。
方艳青也在旁赞同道,“如今一起走更为周全。”
殷梨亭性子本就随和,青书又言之有理,他也向来不会反对青书的话,再加之他自己也不是不想留下,本就是想应下的。
但她的主动挽留总是不一样的。
殷梨亭看着方艳青愣了愣,唇边弯起的笑意让白净的面颊两侧都现出深深的梨涡,明明是年逾四十的人仿佛还有几分少年稚气。
眸中神采奕奕,“好,那咱们就一起走。”
他们三人一道走在众人前方,方艳青又唤了殷离过来。
边赶路边指点着他们方才剑法中的不足,又以指并剑为他们指示该如何施展才最为精妙,她本就是一派掌门,武道宗师。
讲解自然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不说青书殷离包括身后弟子们,就是殷梨亭都听地津津有味。
待讲解完剑法后方艳青又大致问了几句青书近况,但周围人多也不便把这些私事说的太清楚。
不一会儿青书就自觉地退了几步到他们身后,殷离自然也如此,直到此时两人才有机会说些话。
殷离问他,“宋青书,你还记得我吗?”
青书当然记得,他们七年未见尽管一开始印象有些模糊了,待见到那只毒蜘蛛后也想起地一清二楚了。
他玩笑道,“不敢不记得,我怕你又放蜘蛛咬我。”
殷离见他果然记得,不禁欣喜一笑。
又微嗔轻瞪他一眼,“都说了,当初是你先打扰我练功的。”
两人虽隔了七年时光未见,但或许是初见时给彼此的印象太深,如今几句话就将对方拉入了当初一起在昆仑时的熟稔。
青书言道,“你变化实在很大。”
初见时还是个野性难驯,娇蛮乖戾的小丫头,在峨眉待了七年,如今野性与乖戾倒是去了,娇蛮仍在,不过也更可爱许多。
殷离却得意地道,“我可做到了当初答应你的不滥杀无辜,还救了很多人,喏,那个就是之前我和师姐路上救的。”
说着她还特意指了指队伍后面的张无忌。
张无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不恼,见幼时与自己玩的极好,待他十分照顾的青书师兄看过来还很友善地一笑。
他们两个少年少女言笑晏晏的画面实在美好。
殷梨亭见他们两个相处地这般好自然也是欣慰一笑,想起他们当初因在昆仑寻找无忌才得以相识,又把殷离收入峨眉。
但随即就不禁面色一黯。
方艳青注意到了,便淡声关心道,“怎么了?”
殷梨亭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破坏气氛的,但见她开口问了,还是忍不住轻声叹道,“我们之前见到了朱武连环山庄武烈庄主。”
方艳青闻弦知意,沉默了一瞬,“我也听说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身后的青书殷离也霎时敛了脸上笑意。
倒是一直关注着他们张无忌见他们如此满头雾水,不知是在打什么哑谜,可听到朱武连环山庄和武烈的名字又实在好奇。
直到听到青书温声安慰情绪低落的殷离。
“殷离姑娘,武烈庄主虽然说无忌师弟和朱长龄庄主一起跌落山崖,但这到底只是他一家之言,你莫要太过伤心绝望。”
青书思及当初殷离因为无忌师弟而跳湖自尽的事,虽然很感动她对无忌师弟的情深义重,但如此轻率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可行。
于是道,“待光明顶之事结束我便陪你一起去那崖底寻他,从前我们不是就约定好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决不放弃。”
但听他说完,殷离顿了顿却问道,“你为何要陪我去寻?”
青书如实回答道,“无忌是我师弟,我自然要去寻证,二来殷离姑娘你对无忌情深,我不能眼见你又为他……”
后面“寻死”二字他顾忌人群没说,但殷离自然明白了,但她却不觉感动欣喜,一股怒火反而直冲上头,她一时脱口而出道,
“谁说我对他情深了?”
青书见她面有怒色,昳丽玉面上原本温和淡然的神情愣了愣,他不明所以,“你不是因无忌咬了你一口……”
说实话他对她印象之所以深刻,就有这一点存在。
生死不明的师弟除了他们这些亲人,还有另一个爱慕他的少女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到了要为他寻死觅活的地步。
如何不叫他们这些亲人感慨万千。
两个原本言笑晏晏的少年少女气氛急转直下到了冰点,殷离突然自顾自生闷气走到了一边去,不再和青书走在一起。
方艳青和殷梨亭转头看了一眼仍觉迷惑不解的青书,没有多管,转头后出于某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又不由相视一笑。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殷离在为何生气,只有青书不知。
就连一直全身贯注听他们对话的张无忌都明白了,他心中暗笑这位殷离姑娘分明对青书师兄少女怀春,师兄也太不解风情。
同时他也总算从他们对话里听出了来龙去脉,原来武烈竟然告诉师叔和方姑姑他已经和朱长龄一起跌入山崖,尸骨无存了。
张无忌一时想立刻与为他伤怀的亲人相认,一时又考虑到方才听到的天鹰教也前来支援光明顶的消息,又生出矛盾犹豫来。
殷离还在和青书单方面闹别扭,周芷若和她关系好,正在旁安慰,说起她从前和师父初次相见时与张无忌也有一面之缘。
听着她们的对话,张无忌这才终于想起她们。
一个是曾在蝴蝶谷跟在金花婆婆身边的殷离,一个是曾经方姑姑带他去蝴蝶谷求医时同坐一船的船家小姑娘。
但前者那时只有对敌人的警惕,尤其是想到为了护他和不悔逃走死在金花婆婆手里的纪姑姑……
而后者他那时重病在身,只记得自己不能行走一直被方姑姑充满香气的怀抱笼罩,和她温柔耐心地哄他吃饭睡觉的声音。
因为想到将要和方姑姑分别,所以很不舍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对于船家的小姑娘实在没注意到多少……
一路西行,从白日到了黑夜。
一行人已经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了,但这时东北角十余里外一道黄色火焰突然冲天而起。
这是约定好的崆峒派的求援信号!
一行人自然又警惕又担忧地往信号传来的方向快速行去,随着越来越接近逐渐就听到厮杀声大作,且声音越来越凄厉。
待众人终于到了近前,就看到眼前赫然已成了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都有几百人交战,明月照耀下刀光剑影不断。
各人都在舍生忘死地厮杀,鲜血淋漓,断臂残肢。
除了方艳青与殷梨亭,余下小辈弟子们这一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残忍可怕的大战场,绝非之前一路遇到的小打小闹可比。
战场之中对战的双方分别是明教锐金、洪水、烈火三旗,以及正道这边一直未到的崆峒派、昆仑派、华山派。
三旗对三派,他们这边加入自然是如虎添翼。
然而在此之前,他们却发现对面东方战场之外竟也黑压压站了三大队人马,行列整齐,每队都有一百余人。
这些显然都是魔教之人,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若有他们加入魔教显然是压倒性胜利,但他们在峨眉到来前就在那里许久了。
殷梨亭担心他们是否有诈,一时不敢妄动,不由疑惑道,“他们为何不动手帮忙?”
其他人也均有此困惑。
方艳青摇了摇头解释道,“战场外的是天鹰教,战场内的是五行旗的,天鹰教早已分裂出去,一直在和五行旗争教主之位。”
如此众人便恍然了,原来是在内斗了。
明教远在西域昆仑,中原武林之人对他们其实知之甚少,一时听着方艳青的解释更加敬佩的同时也不由惊奇她对明教的了解。
尤其是这种内部势力的斗争,外人是很难得知的……
殷离都觉惊异,原本她还刚想开口解释的。
殷梨亭知道方艳青的父亲师兄还有弟子都被魔教中人所杀,以为她因此筹谋报仇才对明教了解甚详,一时心下不由又对魔教再添仇恨。
战场中形式严峻,正道中人不断有倒下的。
峨眉一行人是不可能如天鹰教这般在旁心安理得地围观的,之前一路峨眉只偶然遇到过几个探子,方艳青并未赶尽杀绝。
平日她对弟子们的教导也是非大奸大恶之徒,不可随意杀戮。
但现下这种情形显然不同了。
她面容冰冷如霜,向峨眉弟子下令,“生死之战,不必留手。”
众弟子也知此次战斗非比寻常,神情都纷纷一厉。
青书一直冷静观察场中战况,见昆仑派对战锐金旗颇占上风,华山派和洪水旗斗地旗鼓相当,对战烈火旗的崆峒派却已见疲势。
此时便建议道,“咱们分三路主攻锐金旗!”
静玄奇道,“可是昆仑派并不吃力,反倒是崆峒派……”
方艳青一眼便明白青书为何如此安排,换做她来亦是如此。她摇摇头简略解释道,“一举歼灭锐金旗,其他两旗必士气大败。”
而反之换做去救援崆峒派……
青书默契地与她补充道,“与强势的烈火旗斗个两败俱伤,只怕一旁虎视眈眈的天鹰教渔翁得利。”
如此众人都恍然大悟,大为赞叹。
尤其是峨眉弟子们原先还有疑惑为何掌门如此喜爱这武当第三代首徒以至于倾囊相授,如今看来却是心服口服。
一行人便依照安排分为三路救援。
以方艳青武功最高,她便走天鹰教所在的东面,以防他们异动,而殷梨亭自然带一路走西面,静玄与宋青书带一路走南面。
殷离本该跟着第三路的,但她刚和青书闹别扭还没和好,并且其实很想和天鹰教对上,便还是跟在了师父身后。
而张无忌却是矛盾地很,帮谁都不好。
索性他本就只是客人,又一直没显现出武功,除了几个看的出他功底的长辈其余人只当他是个普通少年,有相熟的弟子便嘱咐他站在原地。
天鹰教始终一动不动。
峨眉一行人的计划很是顺利地进行了,有峨眉、武当、昆仑三派对战锐金旗一方,自然如同摧枯拉朽般迅速胜利。
方艳青吩咐弟子们不许留手,自己却并未如此。
这是因为弟子们本与敌人实力相差不大,若留了手岂非自寻死路,而她实力实在远在这些人之上,自然可以游刃有余。
方艳青连倚天剑都未出,只拔了秋水剑在手中,以她这等武功和剑术任何敌人在她手里都不是一合之敌,势不可挡。
但她却只将人重伤在地。
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对上了她这个劲敌,他用的是一把狼牙棒,原本他自恃武艺甚精,应该能和这位峨眉掌门斗个旗鼓相当。
然而一上手,他就知传言非虚。
这位峨眉掌门据说二十岁继任掌门之位时在试剑上与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空性神僧打了平手,原本以为是名门正派做戏……
如此看来,怪道上面吩咐他们尽量避开峨眉……
庄铮并未在方艳青撑住十招,但让他再度意外的是对方却并没杀他,在将他重伤后只点了他穴位把他定在了原地。
而后清越的女声在战场响起,“掌旗使已被生擒,锐金旗众人降者不杀。”
明教中人向来亲如兄弟,方艳青倘若将庄铮杀了,其余人自然要与她杀个不死不休,如此不过是徒增杀孽。
但她如今将人生擒,以此胁迫锐金旗众人反而犹豫了,而见势不妙另外两旗都开始纷纷撤退,只余锐金旗众人还在战场。
方艳青拔出了只有对劲敌才出的倚天剑。
却并未用其势不可挡地杀个片甲不留,雪白的丽影在皎洁明月下飘忽如神般在敌方人群里穿梭,一手倚天剑一手金铃索。
切金断玉的倚天剑断的是敌人手中冰刃,金铃索伴随清脆的铃声一截本应轻柔无害的白绸在夜空迅疾翩飞定住敌人穴位,
于是霎时不过几息间。
锐金旗五十多人竟都手无寸铁,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由为方艳青现出的这一手神乎其神的轻功和点穴功夫震慑,待反应过来不由尽皆喝彩。
她没有杀这些已无力反击的人,峨眉弟子们也不会,昆仑派等三派见此自然也不会动手。
而直到此种地步,天鹰教众人仍然只围观着不出手。
中原武林和西域明教结下的仇怨已是血海深仇,血债非一场鲜血不可偿,但明教固然是作恶多端,但不见得人人如此。
方艳青并不愿徒增杀孽,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攻上光明顶,捣毁明教总部,如此将这些人在此定住一日,又没了兵刃。
时间也够他们攻上光明顶了。
在场中有五派,以她武功最高,旁人自然听她的,如此众人便就这般打算着继续往光明顶上而去,但这时天鹰教却有了动静。
“好一个峨眉掌门!难怪我那孽女都要拜你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