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对这些不过敏。”裴呈璟在副驾驶位置皱眉。
“确实,”顾淮没有否认,摸了支烟叼在嘴里,见少爷的样子,只用舌尖顶了一下说话,“大学的时候开始过敏的。”
裴呈璟按着车窗开关,语气薄凉:“就这么寸?道道你都过敏?”
他从鼻腔里喷出声冷哼,撇着脑袋看外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对他信任的意思。
是啊,就这么寸。顾淮屏了口气,扒拉出打火机,先下车把这支烟抽完。
这边的环境很好,按照森林公园的意境打造的,绿植覆盖率达百分之八十之多。
游商雲还是个浪漫主义,过来拍照都不收取费用,不仅成人之美,也给自己的饭店打了广告。
顾淮看着不远处的人群,穿着白婚纱和黑西装的新人被簇拥着,一颦一笑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望。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裴呈璟的一小片身影通过后视镜折射出来,要在以前,顾淮不会想到自己的“未来”,是这样的。
尼古丁让他的心绪稍微平复下来,等游商雲把自己收拾成花花公子,顾淮把两位少爷载到779会所。
不等他再说“回家”,裴呈璟边戴半掌手套边下车:“一起进来。”
今天是走不了了,顾淮也放弃得很快,有事不用来来去去,少了奔波,还能名正言顺观察,就跟在他和游商雲身后。
电梯直上7层,侍者穿着规整的燕尾服,手拿的托盘上放着几瓶洋酒,恭恭敬敬,领着他们到尽头的厚重大门。
“酒精不过敏吧?”裴呈璟挽着袖子,把酒和酒杯拿上手,“我记得你什么酒都能喝,大学不会也多了过敏项吧?”
顾淮浅浅地吐了口气,不尴不尬的看着他的眼睛:“果酒不太行。”
裴呈璟:“……”
包间里的音乐声音不小,里面还有室内游泳池、桌球台。
原本夏天就热,封闭的空间加上嘈杂的喧嚣,不仅体感觉得燥,神经也紧绷。
酒精入玻璃杯,伴着灯影摇晃,裴呈璟把酒放在他面前:“顾特助,今天请你喝酒。”
顾淮看了一眼杯子,又勾着眼尾看他一眼。
这一眼被闪过来的灯柱照过,连着睫毛都转了一圈斑斓的光,深邃的瞳仁里更是浮动出跳跃的光斑。
他性子一向沉,喧嚣欢脱的音乐在他身上割裂,却给人一种难以自持的吸引力。
让心存诡心的人想看看,这个自持能力过人的人,要是失控了,是什么样子。
顾淮只是垂着眼眸看了一会杯子,立在沙发边把酒拿好了。
他看着裴呈璟解开胸前的三颗扣子,露出光洁的胸膛,鼻梁侧的阴影深了深。
游商雲已经脱了上衣,光/裸着身体,一分钟不到,搂了个泳装美女,喝她递来杯子里的果酒。
顾淮的视线在泳池和边上的娱乐设施上游走,看房间里的人有哪些在看裴呈璟。
每一个都会看,甚至来来去去,故意靠近。
但少爷只是攥着酒杯,看面前大屏幕的歌曲mv,拿盘子里的水果吃。
看起来没有哪个符合这少爷的爱好,看裴呈璟兴致缺缺,想是少爷叫的人还没到。
正想着,视线被挡住,好几种香味冲进鼻腔,他鼻尖瞬间泛了阵痒,手臂靠了个柔软的东西。
条件反射也在一瞬间,顾淮躲开,差点洒了酒。
裴呈璟的杯子里多了几块冰,嘴角带着看戏的笑意:“顾特助,站着当保镖吗?过来坐着喝酒吧,你可不是放不开手脚的人。”
这少爷字字往关键点扎,挑着衅,顾淮暗暗磨牙,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身边穿着泳装的美女言笑晏晏嘻嘻哈哈,簇拥着他往沙发边上走:“帅哥你第一次来吗?没见过你诶。”
顾淮暗想:裴少爷这都混成熟人了。
听了这个问题,裴呈璟笑起来:“他在这种地方转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顾淮在裴呈璟的眼睛里看到很多虚幻的东西,收起暴躁怒气的少爷,多了几分狠气。
顾淮把酒杯放下,语气淡淡:“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顾特助现在不喜欢这些了?”游商雲支着脑袋看过来,颧骨已经发红,“怎么把回家挂嘴边?家里有人等哦?”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瞥了裴呈璟一眼,伸出食指按着嘴唇摆脑袋:“不对啊,现在你家里,只有外婆了吧?老人家……”
再待下去要讨没趣,话难听,顾淮再好奇,也暂时收起了好奇心。
他站起身,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在唱歌,五音不全撕心裂肺,他耳膜疼得很,把身边陪酒的美女拒了:“一周忙五天,休息的时候还是好好休,工作才能做好。”
游商雲同意,点头:“也对,那顾助理可以先走。”
裴呈璟扭头看自己发小,顾淮拍他肩膀:“我给你叫司机,需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他说。”
这一小块地方被单独划出来,呈现出特有的暗潮。
顾淮不等他炸毛,拉开门走出包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巨大的雕花大门隔绝,顾淮被闹腾起来的心也沉下去。
他并不打算走,想在边上哪里坐会,看看还有没有人进包间。
走到电梯口,顾淮还没按按钮,有人上来。
“叮”的一声响了之后,他看见穿着一身金色衬衫的人,很薄的真丝材质,过于骚包,灯光下闪人眼睛,他没看清楚脸,只听到口哨就知道来人是谁。
“现在是顾特助啦?”那人阴阳怪气的,笑里带着锋利,“也就一段时间不见,还成了这少爷的特助了,你怎么想的?”
顾淮的眼里浮现出厌恶,要转步走开。
电梯里的人却抬脚追上,嘲讽和轻蔑更浓:“喔?走投无路了?又要把拙劣的演技用在裴少爷身上?”
顾淮抬手推开他:“沈方泽!”
沈方泽咧嘴一笑,把手里的东西放边上,反靠住窗沿转动食指上的翡翠戒指,一副贵公子气:“诶,他现在还搭理你啊?怕是都恨死你了吧?”
“他像是一只小狗一样被你抛弃,”沈方泽缓慢的叹了口气,完全是看戏脸,“再舔你,是不是有点下贱了?”
*
到车上,顾淮接到了裴呈璟的电话,让这位特助在停车场等着,少爷没玩舒坦,要回家。
等裴呈璟过来,他已经联系了司机,在车里靠着座椅说:“你再等等,等司机送你回去。”
顾淮没喝酒,但皮肤呈现一种怪异的红,一直偏着脸不看人。
裴呈璟皱着眉,情绪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从车窗伸手拽人:“你今天是故意要杠着我是吗……”
顾淮抬手挡,一动脖子露出来,一片红色的疹子没进领口,小臂上也起了一片,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
“真过敏?”裴呈璟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拽出驾驶位,见到脸颊上也起了一大片,眉头更紧,“你现在怎么回事?”
少爷开车,一路踩油门踩到医院。
除了打针,还做了过敏原检测。
顾淮看着裴呈璟在窗口拿药,脖子痒,实在是忍不住抬手。
“医生说不要抓。”少爷在他身边坐下,语气硬得像石头,伴着恼火。
像是看项目报表或者合同一样,少爷看着过敏原结果:“真有胡萝卜蘑菇这些,还有草莓,芒果……”
他纳闷:“中午的饭重新撤了,包间里也没有这些水果,你怎么过敏了?”
顾淮瞥他手里的单子:“还有什么过敏?”
裴呈璟把单子挪开,瞳孔下沉,看着顾淮:“出了包间,你碰到什么了?”
顾淮绷唇,捏着药袋子。
这是不想说话的姿态,过敏让他浑身不舒服,针剂的药效也上来,瞳孔里全是疲气,摇头:“看在我生病,现在能让我回家吗?”
裴呈璟:“……”
司机风尘仆仆的赶到,顾淮站起来:“有药,不会耽误周一上班,我就不挂假了,就是这今明两天,有事你打电话,让我歇歇。”
顾淮说完往医院外走,到自己车上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他闭上眼睛,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很聒噪,让他想起很早很早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他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泛着好闻的洗衣粉香味。
妈妈说,去到那家人里,穿衣服要体面。
顾淮初次走进、在他的认知里能被称为“富丽堂皇”的别墅,门厅悬挂着水晶灯,上面任何一颗装饰物,都是自己妈妈打几年工都买不起的。
他的袖口还别着黑布,别墅的女主人穿着丝质长裙,对自己妈妈说平时需要做的事情,介绍房间,和屋子里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及禁忌。
顾淮也要认真听,等被安排到保姆住的阁楼,自己妈妈把东西仔仔细细放好,却不敢占用主人家名贵的柜子。
高洁是很传统淳朴的农村女人,男人刚下葬,拖着儿子和老人,实在是没钱,周转了好几个熟人到了这家人来做保姆。
每天负责打扫和做饭。
她还被培训了一个多月,拽着自己儿子的胳膊:“沈董看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不想我来回照顾你奔波,给找了学校,不要惹事。”
“平时你就在屋子里待着,要和他们错开吃饭。”
说着她看着房间:“做事情也要会看眼色,这里比我们家好太多了,各种东西要仔细着,不要碰脏了碰坏了。”
顾淮一一记着,从自己妈妈做了这个保姆,日子好像容易了许多,手头也没有那么拮据了。
沈家不差请保姆的钱,别墅里还有管家和照料物件的其他人。
但顾淮不怎么能适应,沈家的规矩很多,大到面对各种类型的客人,小到家庭餐桌碗盘摆放,甚至放在门口的鞋朝向,都有讲究。
他在农村野惯了,虽然换了新衣,也穿上规整的校服,但举手投足之间,和这个别墅都特别不和洽。
每天仔细这里仔细那里,原本话就不多,性子更加往下沉。
渐渐地,顾淮尽量避免出现在沈家人面前,开始从院门侧边进别墅,绕外面的扶梯上阁楼。
但某天放学,他刚打开院子的木门,就看见沈董独子——沈方泽穿着运动服,抱着篮球看向他:“乡巴佬,好无聊啊,你是不是也打篮球?”
那种看不起的语气、轻视的眼神,深深的烙进顾淮眼里心里,也深刻体会到这是个麻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