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度过最开始的紧张期, 查尔斯少校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神色和动作都变得很放松。

    被带进治安所的审讯室时, 他还颇有兴致地看了圈四周的墙壁。

    “抱歉。我去过很多治安所,但还是第一次到里面。”

    即使自己坐在审讯室那又冷又硬的椅子上,面对一位从庞纳来的陌生警司时,他也没有丝毫胆怯或拘谨,只客气有礼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很正常,第一次来审讯室的人都这样……”

    巴顿警司把笔记本放到桌上,余光瞥见同样在四处张望的小弗鲁门先生, 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狂跳。

    他把一小瓶墨水重重放到桌上, 发出“叩”地一声响。

    见小弗鲁门先生的注意力终于回来了,这才单手按住笔记本和笔,径直推到对方面前。

    “既然您是以我助手的身份进来的, 那就干点助手该干的活。”巴顿警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笔录,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此时也不敢惹他。毕竟她能混进审讯室确实是钻了规章的漏洞,此时只能老老实实接过笔记本开始记笔录。

    审讯开始,巴顿警司也没有说什么废话,干脆直入主题:“既然你说自己是连杀两人的凶手,就先从第一起案子开始交代吧。你是怎么杀死的本·琼斯? ”

    “我在之前就与本·琼斯起过很多次冲突。”查尔斯少校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缓缓道,“他凭空捏造我与一位女士的绯闻,还想要以此勒索我……我当然不可能接受。于是我把他揍了一顿,将人扭送到了治安所。”

    他嗤笑一声,无不讽刺地抬头看了眼四周的墙壁:“可沙利文警司说我的指控证据不足,他被关了一晚上就被放出来了。”

    “想来本·琼斯也因此记恨上了你。”

    “没错,他出来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地传播谣言。”查尔斯少校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愤怒,被铐住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到一起,“就在前天傍晚,我实在不能容忍他继续胡编乱造下去,在黑犀牛酒馆狠狠揍了那家伙一通!”

    他的目光看向正在记录的小弗鲁门先生:“弗鲁门阁下应该也记得那件事。”

    “啊……当然。是有这么回事。”

    利昂娜顺手把笔尖浸入墨水瓶,抬头对他笑了笑:“可我也记得,你说第二天要与他在中t央广场决斗。”

    查尔斯少校顿了顿:“本来是这样……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半夜去骚扰那位女士……”

    巴顿警司到底是刚到,很多人物关系并没有完全理清。

    利昂娜赶紧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明了其中几人的关系。

    “哦,那个本·琼斯给你编造的''绯闻对象''……”

    巴顿警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看向对面的男人时目光变得愈加犀利:“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再隐瞒什么了。说说吧,这位被无赖纠缠的可怜女士究竟是谁?”

    “……一定要说吗?她是无辜的……”

    “她是否无辜,决定权不在你我。而且我必须警告你,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有证据表明她的身份。”警司手指曲起,轻点两下桌面,“你现在说,我和弗鲁门阁下都保证不会外传。可你如果执意隐瞒,她的嫌疑反而会加大。”

    “…………”

    查尔斯少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阵才抹了把脸。

    “……是霍华德太太。”他艰难说出对方的名字,却还不忘为对方辩解,“但我们确实是清白的!大概是一个多月前的傍晚,我看到她在街角摔倒扭伤了脚腕。当时还下着雪,街上没什么人,我不可能放着一位受伤的女士不管,便搀扶着把她送回家了。”

    “霍华德太太是个好心人。她注意到我身上的外套被雪弄湿,就借了我一件厚外套……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被本·琼斯那个无赖看到了!”

    利昂娜与巴顿警司暗中对了个眼神,后者继续问道:“那你和霍华德太太之后还有来往吗?”

    “还外套的时候她邀请我喝了杯下午茶,聊过一会天,一切都很符合礼节。”

    查尔斯少校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巴顿警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们、从未做过、任何、超越社交礼节之外的事。”

    巴顿警司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比出一个手势:“我相信你,查尔斯少校。”

    “……谢谢。”

    “那么,我们还是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是如何在前天夜里杀死本·琼斯的。”

    这次查尔斯少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似乎是在努力组织语言。

    “我……前天在酒馆揍了本·琼斯一顿后他逃跑了,我便一直在他常住的十字旅馆等他。可直到外面开始下雨,他都一直没出现。”

    “我不得不离开,但在路过霍华德太太家所在的小巷时,我看到两道好似在争执的身影。”

    “我走近了些,发现那居然是本·琼斯!他在我这里受了气,居然就去找霍华德太太的麻烦!”

    少校发泄似地砸了下椅子扶手,狠狠骂道:“那个该死的败类!”

    巴顿警司等他的呼吸平稳一些,这才继续问道:“所以你就捅伤了他?”

    他故意把问题说得很模糊,也是个小小的陷阱。

    如果查尔斯少校承认是他捅的,那他就必须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剪刀了。

    然而,查尔斯少校并没有跳入陷阱。

    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这才慢慢摇头道:“不……是霍华德太太捅的……但她是出于自卫!那个混账想要□□她,捅伤也是他活该!”

    “是的,如果是自卫当然没问题。”巴顿警司道,“可既然他已经逃跑,已经对她没有威胁,再上去把他捅死就不在自卫的范畴了。”

    “那不是她做的!她当时吓坏了,什么都做不了!”查尔斯少校激动道,“是我!我追了上去了结了他!他实在太可恶了,威胁我就算了,连女人都不放过……这次是被我碰到了,要是等他的伤养好,不知道又会对霍华德太太做出什么!”

    巴顿警司:“那把作为凶器的剪刀,是霍华德太太的?”

    “是。”

    “那为什么沙利文警司上门时,她能拿出两把剪刀?”

    “我雇佣的男仆家在本地,我买了他家的剪刀送给霍华德太太。”查尔斯少校说道,“你可以去查,他叫大卫,就住在南米尔街,他和他的夫人都可以作证。”

    巴顿警司监督着利昂娜把名字和住址记下,这才继续问道:“既然你都杀了他,剪掉舌头发泄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在他的身上刻经文?”

    “他那种恶徒,用教经上的方法惩罚他最合适。”

    查尔斯少校仰起头:“我要让他带着自己的罪行下地狱!”

    利昂娜记录的笔尖顿了顿,纸上立刻留下一个墨点。

    她瞥了眼挺着胸脯的男人,在心里摇摇头,再次把笔尖插进墨水瓶里。

    巴顿警司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转而道:“那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克利夫兰医生,他应该跟你没仇吧?”

    查尔斯少校:“……我害怕霍华德太太说漏嘴……她虽然是自卫,但要是把事情说出来对她和我都不好,所以今天我一直暗中跟在霍华德太太身边,她进入克利夫兰医生的诊室时我就在他们窗下。”

    “医生他……大概是猜到霍华德太太就是第一个捅了本·琼斯的人,我听到他在威胁她……我就想,反正被发现我也会因为杀人上绞刑架,杀一个还是杀两个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从排水管爬了上去,一枪解决了他,又把枪留在那里伪装成他是自杀,然后立刻翻了出去……”

    他这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证词,巴顿警司却已经开始不耐烦地走神。

    余光一瞥,发现小弗鲁门先生也不再记笔录,而是翻到空白页开始无聊涂鸦。

    查尔斯少校讲述完自己的犯罪过程,等了会儿,发现对面的两人居然没一个人在看自己,顿时有些气恼。

    “巴顿警司!”他高声唤回一人的注意力,强调道,“我的话说完了。”

    “唔,行。”

    巴顿警司的表情显然有些敷衍,直接起身打开审讯室的大门:“走吧,带你去看看你今天过夜的房间。”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利昂娜却没有动的意思。

    她翻到前一页把查尔斯少校那些堪称废话的口供简化一些,又写了两行,这才回到涂鸦页继续自己的大作。

    把犯人关进看守室,巴顿警司折返回来后发现这位祖宗居然还没出来,顿时十分无语。

    “怎么,您也想在这里过夜?”

    他再次走入审讯室,顺手关上门,低头看了眼小弗鲁门先生的涂鸦后无语咋舌:“我刚刚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手铐。”

    利昂娜用笔尖点点自己的简笔画,解释道:“我发现,现在的手铐尺寸都是统一的,要是遇到那种手小的,或者身材比较瘦的,想要挣脱手铐岂不是很容易?”

    作为一名职业治安官,巴顿警司当然知道现在手铐的弊端,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让工厂生产大中小三套,然后出门各带一套吧?”

    “没错,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让手铐的大小变得可调节。”利昂娜用笔尖点点涂鸦,“把这部分改成棘轮,往前推会让手铐变小,又有齿轮卡着无法后退,这样不是方便多了?”

    巴顿警司眼前一亮,也不嘲讽她的涂鸦有点小儿科了,居然真接过本子开始研究起其中的可行性。

    “……不不,等等,我们这边还有案子要办!”他回过神,赶紧把本子扔回去,“我让您记笔录,您怎么研究起手铐来了?”

    “笔录我也记了。”

    利昂娜把笔记翻到前一页,证明自己已经做完了本职工作:“我只是觉得如其听查尔斯少校说蹩脚的谎话,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事上。”

    “唔,看来我们的意见达成统一了。”巴顿警司抱起手臂,“您也觉得他在说谎?”

    “他甚至不知道本·琼斯的身上其实有两句经文,更别说杀死医生的理由,我差点都要笑出来。”

    把本子放回桌子,利昂娜也向后靠回椅背。

    “让那个满嘴谎言的家伙在看守室里冷静冷静也好,但我也不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她抬眼看向巴顿警司,“现在我们来说说那桩离奇的纵火案吧,希望你从庞纳带来的消息比他有用。”

    第72章

    072

    终于说到正题了。

    巴顿警司打开审讯室的门看了眼, 确认庞纳来的那群人还聚集在证物室和档案室。小t弗鲁门先生的男仆也忠实地守在门口后立刻关上门,快步走回来。

    “长话短说……如果不是您给我发了那封电报, 我都要忘记我曾怀疑过那起纵火案有古怪。”巴顿警司压低声音道。

    “你见过卷宗?还是你接手过那个案子?”

    “这倒都没有。我记得那起纵火案的起因经过和结尾都很清晰,所以审理很快,一套流程下来特别顺利。”

    说到这,巴顿警司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哦对,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记住了它……就因为这桩案子办得很顺利,拉斯福德那个蠢货从探长升成了督察!”

    利昂娜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顿时了然:“看来这位''拉斯福德督察''跟你不太对付。”

    巴顿警司“呵呵”两声,用拇指朝隔壁屋指去:“他是米切尔森爵士的侄子,这次也来了,等会儿就让您见识下他有多讨人厌……”

    “收收你的个人情绪,巴顿警司。我们还是先说说那起火灾吧。”利昂娜赶紧打断他的话, 强行拉回话题,“那封''自白书''你也看到了,有关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死你知道多少?”

    克利夫兰医生在自己的“遗书”中提到过,他曾被沙利文警司威胁,在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死亡证明中造了假——老警司并非因公殉职, 而是在火场里被钝器击打致死的。

    且按照事发当时的场景, 只有一同冲进火场的沙利文警司有可能是凶手。

    巴顿警司:“你说的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察觉到的异常并不是这个,而是案子的主犯。”

    利昂娜:“那个精神有问题的纵火犯?”

    “对。我虽然没直接参与那起纵火案的调查,但一名跟我关系不错的警员当时正好在拉斯福德手下做事。有次我们一起喝酒时, 他跟我提到过他对这桩案子的疑惑。”

    “他说那个纵火犯确实是个精神病,只要一看到火就会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巴顿警司抿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 “但他平时看不出什么问题,很多时候就像个沉默寡言的流浪汉。而且他的语言能力极差,正常人和他对话都很困难,给他做笔录的时候差点把负责审讯和记录的警员逼疯……”

    利昂娜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这样的人应该无法自己买车票?”

    “没错。而且两座火车站的售票员都不记得他,可他身上的车票也保存得很完整,有检票的痕迹。”

    “我那位朋友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售票员每天都要接触上百人,记不住每一个来买票的人也很正常。”巴顿警司点点桌面,提示重点到了,“他当时没太当回事,就顺口跟自己的上司提了一嘴,结果被拉斯福德那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

    “到这里我也没有太觉得有问题。毕竟拉斯福德那个蠢货一贯就那样,别人说出与他猜想不同的意见就会发飙……但后来有一天,我在调另一桩案子的卷宗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便顺手想找找这起纵火案的笔录,结果却发现它消失了!”

    储存在庞纳治安所的卷宗凭空消失可不是小事。

    按理说,如果发现异常必须立刻上报。

    但巴顿警司不是个热血青年,他能在总治安所里坐到警司的位置,自然知道治安所里并不是真的只有“正义”,这种不太寻常的现象他不会贸然戳穿。

    他查看了一遍档案室的签名簿,确定没人调取过那起纵火案的卷宗,这才像是毫无察觉般离开档案室。

    又暗自等了一周,他在治安所开全体例会时提出档案室常年不通风,很多陈旧的档案都发霉了,也许需要重新整理。

    这确实是个存在已久的问题,只不过因为太麻烦没人去提。

    治安所总监鲁斯特公爵查看过部分发霉的卷宗后难得表现出重视,让他立刻带人好好整理一番档案室。

    巴顿警司拥有了正当的理由,这便开始按照目录对照每一份卷宗。

    但这一次,之前消失的纵火案卷宗又重新出现了。

    “……可里面的笔录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份了,笔迹完全不一样。”巴顿警司肯定道,“记笔录的那位警员是我的朋友,他的笔迹我很熟。”

    利昂娜沉吟片刻:“这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年年初。”

    “那你上报了吗?”

    “上报什么?卷宗的数量完全没少,全部都按照目录摆在相应的格子里,我有什么可上报的?”

    对上小弗鲁门先生无语的眼神,巴顿警司咋了下舌:“那卷宗上的该盖的印一个不少,明显是有人想要遮掩什么,而且权限比我大得多,我是不想干了才去拆穿。”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利昂娜无奈之余倒也能理解。

    越是靠近权力中心越要谨慎。

    尤其是像巴顿警司这种没有任何靠山的人,要是太耿直还真没办法在庞纳治安所待太久。

    利昂娜简单把自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跟巴顿警司交流了下。

    尤其是本·琼斯那些来历不明的生活费和沙利文警司昨天晚上向“玛丽·琼斯”发出的电报,最后说明了“玛丽·琼斯”的住址和她已死的事实。

    巴顿警司听完大惊。尤其是听到“玛丽·琼斯”的住址,脱口就是一句“不可能”。

    “百乐街47号,那是拉斯福德现在的住址啊!”他用力按住自己的额头,似乎这样就能让大脑运转得快一点,“没错,就是百乐街……难道是他……”

    砰————

    突然,审讯室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利昂娜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单手插兜的棕发男人晃了进来,后面还有一个无可奈何的波文。

    “听说你已经抓到一个嫌疑人了?手脚够快的呀,巴顿警司。”

    棕发男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当他看到审讯室里还有一人时立刻蹙起眉。

    “这是谁?”他上下打量利昂娜一圈,毫不客气地质问自己名义上的上级,“他不是治安所的警员,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需要专门介绍,利昂娜已经从巴顿警司的面部表情看出来人的身份了——

    米切尔森爵士的侄子,那位“十分讨人厌”的拉斯福德督察。

    不得不说,他的开场白确实够拉低人的好感,尤其是那股趾高气扬的态度,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利昂哈特·弗鲁门。”

    也不劳烦巴顿警司介绍,利昂娜拎起放到一边的手杖,率先向门口的男人走去:“想来你就是拉斯福德督察了。非常抱歉破坏了你们的规矩,我这就出去。”

    棕发男人似是被她的大胆震惊了,立刻就想伸手阻拦。

    可在看清利昂娜那柄手杖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利昂哈特·弗鲁门”究竟是谁。

    “你……您是怀特伯爵的……”他几乎是一秒变脸,阻拦的动作也在手伸到一半时生生变成帮她开门,“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利昂娜:“我家就在附近。听说这边发生了命案,我很担心,也想了解一下始末。”

    “哦哦,您真有副热心肠!”拉斯福德督察忙不叠地点起头,“但现在您不用担心了,巴顿警司已经把罪犯抓住……”

    “对不起,容我打断一下。我抓到的那人不是真正的犯人。”

    巴顿警司最看不得他那副急于献媚的表情,非常不给面子地打断道:“他的口供与事实无法匹配,我把他关起来是因为他作伪证,干扰治安所调查。”

    谄媚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全盘打翻,拉斯福德督察就像突然失去了舌头,张着嘴也说不出话。

    利昂娜欣赏一番那忽红忽白的脸色,这才适时递出一个台阶:“这桩案子有些复杂,否则纽克里斯治安所也不需要向庞纳求援了。”

    她肯给面子,拉斯福德督察当即顺势应道:“确实是这样……庞纳治安所也很重视这桩案子,所以才派这么多人来。您放心,有我们在一定会尽快抓住那个凶手!”

    利昂娜往他身后看了眼:“那你们带验尸官了吗?”

    拉斯福德督察明显愣了下:“这边没有验尸官吗?”

    “有是有,不过他现在恐怕需要另一个验尸官帮他填写死亡证明。”利昂娜委婉道。

    “为什么?”拉斯福德督察的声音里竟带着一点孩童般t的天真,“他自己不会写吗?”

    “…………”

    那一瞬间,利昂娜终于明白了巴顿警司的心情。

    关系户,尤其是无能的关系户,真是太讨人厌了。

    “他死了,你这个蠢货!”巴顿警司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聋了吗?我们刚到的时候不是正好遇到有人过来报案?否则你当我是跑出去做什么?!”

    “嘿,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我说的有错吗?克利夫兰医生的死讯差不多都传遍全镇了,你都来了两个小时都在干什么?不想干活你可以老老实实在庞纳待着!”

    “你以为我不想吗?谁喜欢坐那能把人颠上天的火车!”

    这两人一个身份高,一个职位高,一旦吵起来周围的警员根本没人敢上前阻拦。

    “……您不去拦一拦吗?”

    波文看向似乎兴致盎然的雇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利昂娜摆摆手:“不差这一会儿……再说凶手是谁已经很明了了,不需要这两人做什么。”

    波文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候凶手就很明了了?”

    “等英厄姆探长回来就能确定凶手……”利昂娜的注意力依然在吵嘴的两人身上,见波文还要说立刻拍了他一下,“你先别说话!”

    于是,当英厄姆探长回到治安所时,入目便是两位来自庞纳的长官正在互骂,旁边还有个正在“看戏”的小弗鲁门先生。

    “……弗鲁门阁下?”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道,“他们这是……”

    “哎呀,不要管他们,适当发泄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利昂娜直接向老探长伸出手:“你回来的正好,我要的记录都准备好了?”

    “记录好了,但还需要整理一下……”老探长把手中的几张纸递出来,“这是最近十二年内退伍回纽克里斯的居民名单,还有您要的克利夫兰医生这两天的出诊记录。”

    利昂娜左手拿着出诊记录,右手举着退伍人员的名单,很快便在两张纸上找到三个熟悉的名字。

    英厄姆探长观察着她的脸色,推测道:“这对您有什么帮助吗?”

    “非常大的帮助。您辛苦了,探长。”

    她抄录了其中一个地址,将两张纸递还给探长,向自己的男仆招了下手,主仆二人再次离开治安所。

    “……现在您可以说说嫌疑人是谁了吗?”走出十几米后波文才开口问道,“我现在还一头雾水,您怎么就确定人选了?”

    “其实案子本身不算难。一旦确认三个案子都与同一件事有关,再排除掉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有机会作案的人并不多。”

    利昂娜勾勾手指,在波文俯下身后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

    “什……怎么会是……”听清那个名字,波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您是不是搞错了?”

    “是不是搞错,去问问就知道了。”利昂娜打开笔记本,在刚刚抄录下的地址上画了个圈,“现在只差最后一块拼图……但愿我们能从这里找到那人作案的动机。”

    ***

    另一边,圣玛丽教堂内。

    咔吧。

    忏悔室的门被打开,一人走进小小的房间,靠着薄薄的木墙坐下。

    隔板上的小窗被推开,坐在另一边的路德神父已经在胸前做完祈祷的手势,半垂着头等待对面的人发话。

    “吾主在上……我有罪,神父。”

    对面的人这样说道:“我做了非常、非常糟糕的事,犯下了无法被原谅的罪。”

    路德神父:“吾等皆身负罪孽降生于世。但吾主宽仁,会原谅你的罪过。”

    “…………”

    “我杀了人,但我并不为此感到愧疚。”

    透过小窗,那人的声音从另一边传入神父耳中:“就算是我这样毫无悔意的罪人,也会得到吾主的原谅吗?”

    第73章

    073

    小小的忏悔室内一时无人说话, 空气似乎都因这份寂静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小窗后传出一声叹息。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神父叹息道, “如果你不悔过,我想我也没什么能帮到你的。”

    “我会不后悔杀那些畜生,可现在有一个无辜的人因此被抓……”

    小窗那边的人说:“这让我很不安,神父。我开始觉得我做错了……”

    “你在犹豫,孩子。我衷心为这份犹豫感到欣慰。”神父道,“它说明你还有被救赎的希望。”

    “…………”

    “……您也觉得,我该站出来?”

    “惩罚该落在正确的人身上, 否则就毫无意义, 不是吗?”

    路德神父转过头,透过小窗看向对面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该静下来倾听你的内心,我的孩子,你真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为你被绞死吗?”

    “…………”

    小窗的另一边,那人沉默许久后站了起来。

    “您说的总是对的。”她没有向窗口伸手,只郑重地向神父深行一礼。

    “谢谢您,神父。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

    另一边的镇子上,利昂娜从英厄姆探长得到的地址并不在纽克里斯镇内, 而是在附近的一处农庄。

    主仆二人租了辆马车, 赶在太阳西斜前按照住址找到那户人家。

    敲响房门后里面立刻传出应声。很快,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后。

    波文率先上前一步,礼貌询问道:“请问, 帕里什太太是住在这里吗?”

    “是……”女人上下打量着门外的两名陌生男人,神色有些紧张, “你们是谁?”

    “很抱歉, 没有提前通知就突然拜访。”波文自我介绍道,“我是波文·利文朗, 帕里什太太应该还记得我……”

    “波文?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不等他慢吞吞的自我介绍结束,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喜的呼唤。

    随着一阵轮子的滚动声,一个坐在轮椅上、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出现在女人身后。

    “久疏问候,帕里什太太。”

    波文摘下帽子,向旁边退了半步:“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我们有些事想要询问您和您的儿子。”

    看到他身后的金发年轻人,老妇人眯眼瞧了半天,这才露出惊喜又恍然的表情。

    “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连您都回来了?”

    老妇人熟练推着轮椅两边的轮子向后退了退,快速给双方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媳安妮。安妮,快让两位客人进来吧……还有凯恩,他是不是在仓库那边?跟他说有贵客来了,快让他过来一趟。”

    女人见双方是熟人也放下了警惕,赶紧开门让两人进来。

    把婆婆推到饭厅的桌旁,这才匆匆出门找丈夫。

    银发的老妇人正是帕里什太太,从圣玛丽教堂建成起就在那里担任教堂秘书。直到三个月前不小心受伤,才不得不找到好友之女“沃克小姐”暂时接替。

    波文和他的姨母梅太太都是圣教徒,来教堂的次数不少,帕里什太太自然与他们十分熟识,间接便也与小弗鲁门先生有过几面之缘。

    “听说您不小心摔坏了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入座后,波文率先关心起老妇的身体。

    “没什么,就是骨折了需要养一段时间。是我儿子儿媳大惊小怪,非要让我跟他们一起住。”银发的老妇人笑呵呵地摆摆手,“人老了眼神不够用,在自己家都能摔倒……”

    利昂娜看看她身下的轮椅,抿了下唇:“摔倒可不是小事,您以后还是要注意点。”

    有晚辈关心自己,老妇人也很开心地笑起来,显然十分受用。

    一来一往的闲聊中,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其实我之前就想要找人接替我的职位了。人不能不服老啊,不单是眼神,记忆力也不如过去好了。”老妇人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去年开始我就弄错了好几次日程表,给路德神父添了不少麻烦……不过现在好了,沃克小姐简直是个完美的继任者!有她在我也能安心在家养老……”

    “我们也见过她,是位非常优秀的女士。”

    利昂娜笑着接话道:“听说她是您推荐来的?她母亲是您的朋友?”

    “哦……准确说,奥莉薇娅的祖父跟我是好友。我以前在战区做过志愿者,他是个侦察兵,巧合下跟他见过好几次面,关系就熟了。”银发的老妇人刻意压低声音,用略带调皮的语气说道,“但您在乡下可不能这么说话,都不知道会被那些碎嘴的人传成什么样!”

    利昂娜含笑点点头,t用同样小声的声音回应道:“我明白……但我似乎没见过这位''沃克''先生,他现在还住在纽克里斯吗?”

    “哦不不,''沃克''是奥莉薇娅继父的姓氏。那可怜的孩子,很小就失去了父亲,而她的母亲在马黎这边没有任何亲戚,她在旧大陆那边的家人执意要她们回凯斯塔姆……毕竟她还很年轻,她的娘家人希望她能尽快再嫁。”

    利昂娜:“那……沃克小姐的祖父就这么答应了?”

    老妇人叹息一声,为老友辩解道:“这也不能怪欧文。他工作太忙了,无法自己带孩子。而当时奥莉薇娅也就十岁,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的年纪……更何况让一个年幼孩子与母亲分离实在有些残酷,欧文只能放弃对她的抚养权。但在奥莉薇娅成年前他一直给她寄生活费,我听说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

    “母亲,您找我?”

    一名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进屋,看到两位陌生的客人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两位是……”

    “这是我的儿子凯恩。凯恩,这位是弗鲁门阁下,怀特伯爵的长子。”

    老妇人立刻给双方做了介绍,像是终于想起来正事,带着好奇看向金发的小绅士:“您之前说有事要询问我和我的儿子?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

    “……哦,当然。”利昂娜似是刚刚在走神,听到老妇的问话才回过神,站起身与对面的中年男人握了下手,“麻烦你跑一趟,帕里什先生。”

    “别那么麻烦,叫我凯恩就好。”

    中年男人也是个爽快人,与她握了下手就在母亲身边的椅子坐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我知道就不会隐瞒。”

    利昂娜:“那我就直说了。前天晚上在纽克里斯发生的凶杀案,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中年男人点点头:“知道,本·琼斯那家伙被杀了。好像胸前还刻了些什么''把舌头卖给恶魔''的经文……”

    “我早就说过,那家伙会遭报应的!”老妇人在胸前画出祈祷的手势,插话道,“路德神父劝过他好几次,让他不要做那种会下地狱的事,可他就是不听……看吧!造孽还不知悔改的人早晚遭受天罚!”

    中年男人有些无语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都跟您说了他是被人杀死的,母亲。不是什么天罚,是犯罪……”

    “没错,确实是犯罪。”利昂娜接话道,“而且二位应该不知道,今天镇内又死了两个人——治安所的沙利文警司在弥撒过程中突然抽搐而死,而拥有重大犯罪嫌疑的克利夫兰医生也在不久后开枪''自杀''了。”

    “吾主在上……怎么、怎么突然就……”老妇人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儿子更敏锐一点,率先察觉到利昂娜话中的异样。

    “开枪自杀?可克利夫兰医生哪来的枪?”他疑惑问道。

    “好问题,凯恩。这也是我们感觉奇怪的。”

    利昂娜掏出从治安所顺出的证物,直接放到桌面。

    “我看过你的户籍记录。凯恩·帕里什,你在十几年前也在马黎陆军服过役,你对这种样式的手枪有印象吗?”

    “好像见过……”中年男人拿起枪看了看,迟疑一瞬后似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你不是怀疑是我做的吧?!我到退伍也只是个上士,分到的步枪和刺刀都在退伍时上交了!”

    利昂娜赶忙抬手示意他坐下:“别激动,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只是你也是退伍回来的,应该比较了解纽克里斯上其他退伍回来的人吧?”

    见她的态度真诚,语气也不是像在怀疑自己,中年男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是,我们这批人基本是一起参军,又一起退伍的,隔段时间就会一起出去喝一杯。”他说道,“但他们都是好人啊,肯定不会做那种事。”

    利昂娜:“杀人的不一定就是枪支的拥有者。也有可能是有人偷了枪,或者他把枪卖给了凶手,甚至是卖给克利夫兰医生,医生确实是自杀……其中的可能性太多了,所以我们现在只是想调查枪支的来源,你能理解吗?”

    中年男人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座椅。

    “抱歉,刚刚是我失礼了……”他抹了把脸,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可我确实不知道有谁私下藏了枪……这事虽然惩罚不严重,但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做都是偷偷做……”

    “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突然拍了儿子一下:“就是那个谁……哎呀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就是少了条腿,从军队退役下来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当年为什么就没想开呢,真是让他姐姐伤透了心……”

    经过母亲的提醒,中年男人也想起来了,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对对,帕特里克·凯尔!他当年就是开枪自杀的!”

    “帕特里克·凯尔……”利昂娜重复着这个名字,继续追问道,“您说他还有个姐姐?”

    “是啊,住在塔林街的安·霍华德太太。”

    老妇人感慨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亲人都去得早,好不容易等到弟弟从战场回来,最后却只得到这样的结局……”

    ***

    当利昂娜再次回到纽克里斯时,整个小镇都被火红的晚霞笼罩,连圣玛丽教堂那灰白的墙体都被染成柔和的橙红。

    它位于整个镇子的最高处,静静屹立在小山丘上,就像一尊默默守护整座城镇的神像。

    利昂娜注视着教堂的塔尖,拎着手杖一步步踏上台阶。

    教堂后方的草坪上,教堂秘书沃克小姐正在清理墓碑旁的杂草。

    她是个十分有耐心的女士。

    一根根拔除所有杂草,用刷子刷干净墓碑,最后又用清水清洗一遍,完全没有一点不耐烦。

    看到利昂娜走来,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身。

    “对不起,弗鲁门阁下。现在是神父为教徒做告解的时间,不方便您进入。”她一边摘手套一边走上前,“还请您稍等片刻……”

    “没关系,我这次并不是来找神父的。”

    利昂娜转过身,看向教堂秘书时目光有些复杂。

    “我是来找你的,奥莉薇娅·沃克小姐。”她说道,“或者,我该叫你奥莉薇娅·奥尔德里奇?”

    第74章

    074

    沃克小姐没有立刻对利昂娜的话做出回应。

    她仰头看向教堂的塔尖,初春的晚风吹过,带着她鬓角的发丝向上飞扬。

    “……听说你们把查尔斯少校抓走了?”

    许久, 沃克小姐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却完全不是在回答利昂娜的问题,只是在用陈述句陈述一个事实:“他是无辜的,你们该放了他。”

    “第一,我们没有抓他,他是自首的。第二,他乱作伪证,按照王国法律也该关上几天。”

    利昂娜一手拄着手杖,右手比出第三根手指:“最后,如果真正的凶手不站到他面前,他恐怕不会轻易松口……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对凶手的判断出了错,接二连三的巧合让他以为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是真凶。”

    沃克小姐轻轻叹息一声,单手摘下眼镜。

    “是我的错……我一时冲动,偷拿了霍华德太太放在橱柜里的枪,让他误会了。”她这么说着,眯眼看向飞过天空的候鸟, “您不用担心,就算您不来我也打算去自首。”

    利昂娜:“我以为你在强迫克利夫兰医生写下那封自白书,就已经打算让他顶下所有罪行了。”

    “原本是这样。三个早该上绞刑架的家伙, 仅仅是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我感到愧疚。”

    沃克小姐的语调依然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她们此时是在谈论天气而非谋杀:“但神父说得没错,如果因为我, 让一个无辜的人被绞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

    说到这, 始终保持平直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这是吾主对我的惩罚。”

    “我对他们的蔑视让我成为与他们一样的罪人。当我试图取代吾主夺走他们的性命时,天罚注定会降临在我身上。”

    说这些时,沃克小姐的脊背始终保持笔直,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

    就算是利昂娜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十分特别的犯人。

    与很多罪犯不同,她始终都十分t清醒。

    她清楚自己犯下的罪,也清楚那会违背法律和自己的信仰,但她还是冷静地计划了一切。

    可另一方面她也十分坦然,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良心让自己永远无法逃脱审判时,她也冷静地决定承认自己的罪行。

    “我已经向神父做完告解,您可以随时把我带到治安所。”她向四周看了眼,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如湖水般沉静,“您是一个人来的?这未免有些轻率吧。 ”

    “…………”

    “我没有通知治安所,独自前来也是有原因的。”

    利昂娜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突然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沃克小姐,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一些私人方面的问题需要向你请教。”

    ***

    圣玛丽教堂的秘书室中,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即使知道对方应该不会喝自己泡的茶,但沃克小姐还是将两杯热茶摆到桌子的两边。

    “抱歉,这是我的个人习惯。”她解释道,“要是桌子上不摆点什么我会不太舒服。”

    利昂娜微微颔首,在教堂秘书诧异的目光中端起茶,浅啜一口。

    “看来教堂最近的收益不错。”她把茶杯放回茶托,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遗憾,“你如果离开,帕里什太太和路德神父一定会很困扰。”

    沃克小姐闻言也垂下眼眸,静静看着面前的茶水数秒,轻叹一口气。

    “我也很遗憾,这份工作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工作。”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小弗鲁门先生面前,“如果我走后神父有需要,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我跟她在庞纳共事过一段时间,这里是她的基本信息。”

    “……你真是个周到的人,什么都想到了。”

    利昂娜接过信封,感慨道:“所以我更好奇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是你来到纽克里斯前就计划好了一切,还是纯粹地冲动行事?”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抛出答案:“我倾向是后者。如果是前者,以你的性格应该会计划得更周密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出现了好几处明显的漏洞。”

    “您太高看我了,弗鲁门阁下。”沃克小姐端起茶杯喝了口,淡淡道,“但您猜对了,这确实是一次不理智的冲动行为。说实话,从昨天神父告知我您的身份后我就有些后悔了。”

    “但也只是''有些后悔''。”

    利昂娜着重咬字强调道:“你还是决定亲手解决掉沙利文警司和克利夫兰医生。”

    “恕我直言,弗鲁门阁下。就算我可以相信您的人品,但您的手中并没有实权。”沃克小姐放下杯子,在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您帮不了我,起码现在不能……本·琼斯的死已经惊动了沙利文,如果错过最佳时机,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下手了。”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现在利昂娜已经确定沙利文警司和本·琼斯都位于一位“大人物”的保护伞下,会去冒险杀人大概也是因为那个“大人物”的命令。

    作为一个还没有继承爵位的伯爵之子,她那尴尬的社会地位只能在普通人中有点作用,在真正掌握实权的家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沃克小姐的出发点完全出自她自己的需求……但事实是,利昂娜刚得到的、有关父兄之死的线索,很有可能因此那两人的死彻底断掉。

    “让我们从头说起吧,沃克小姐。”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第一个疑问,本·琼斯被杀的时间是在晚上九到十一点,那段时间外面还下着大雨……如果不是故意策划,你为什么要在那种时间出门?”

    “…………”

    “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原因,我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沃克小姐的拇指摩挲着茶杯的杯边,感受着瓷器那细腻的手感:“我虽然很早就随母亲离开马黎,但我常年与祖父通信,他在信中跟我说过很多有关纽克里斯的事……”

    “这里的人、这里的风景、这里庆祝节日的习俗,他总是事无巨细地跟我描述这个他深爱的小镇……”

    “祖父过去总是说,纽克里斯的夜晚总是那么宁静而美丽。”

    “他说,其他人很讨厌在雨天出门,但他格外喜欢在雨夜中巡夜。”

    “披上雨衣,点上一盏煤油灯,走在大街小巷中,任由雨水隔着雨衣冲刷着全身……”

    “每一次都像是再经历另一次洗礼,全身的污秽似乎都跟着雨水消失……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我憧憬着信中的场景,但每次只能通过他的文字想象画面。”沃克小姐抬起头,“而前天晚上,是我来到纽克里斯后的第一个雨夜。”

    风吹着雨击打在玻璃窗上,嘈杂的声音让她无法入眠。

    风雨声中,她回忆起祖父在信中描述的场景。

    她的祖父——欧文·奥尔德里奇是位十分尽职的治安官。

    在他担任警司的期间,纽克里斯治安所有夜间巡逻的习惯,治安所内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执勤,以应对各式各样的突发事件。

    但纽克里斯治安所到底是个地方治安所,能分配到的警员不算多。

    因此,他虽身为警司却也常常做着警员们的工作——夜巡便是其中之一。

    沃克小姐想着祖父所说的雨中夜巡,心说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披上雨衣走到大街上。

    雨夜里的纽克里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四周没有一点人为造成的声音,全部都源于自然的声响给她带来一种安宁惬意的感觉……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穿越了时光,与过去的祖父产生某种共鸣。

    但很快,某处传来的惊呼打破了这种宁静。

    小巷中,沃克小姐看到有人踉踉跄跄地转入巷口。

    那人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着,很快便顺着墙边倒了下去。

    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沃克小姐本能地小跑上前,查看伤者的情况。

    可在借着闪电看清伤者的脸时,焦急的表情慢慢变为冷漠。

    本·琼斯——纽克里斯最臭名昭著的勒索犯。

    祖父也曾提到过这个人。在信中,他向孙女诉说过这人的所作所为,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而等沃克小姐真正来到纽克里斯、被对方多次用言语骚扰后,对这个人的印象更是差到极点。

    沃克小姐并不想救这样的人,可作为一个圣教徒,她信奉的教义不允许她见死不救。

    她想先去治安所找人帮忙,但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冷漠,本就恐慌到极点的本·琼斯见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以为自己这是要被抛弃了。

    “等等!”他赶紧叫住对方,捂着插在腹部的剪刀哭求道,“我想起你是谁了……奥尔德里奇警司家的''小奥莉加''……我一直觉得你很眼熟,你小时候来看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时候我们还说过话啊!”

    沃克小姐只有在二十年前、父亲还没过世前来过几次怀特郡,对当时的记忆早就不完整,却没想到这个人渣居然还记得自己。

    见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本·琼斯以为自己有救了,立刻继续求救:“你救救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求求你……”

    得益于祖父当年在信中的描述,沃克小姐知道眼前这人不但是个可恶的勒索犯,更是个犯罪未遂的强女干犯。

    原本要救这样的人就让她感到恶心,别说他现在还在用所谓的“儿时情谊”求助,这让她恨不得在他脸上吐一口口水。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立在雨中说道,“早在五年前你就该被送上绞刑架,多活五年应该感谢吾主垂怜!”

    她的话仿佛一句最终审判词,让本就处于恐慌中的本·琼斯崩溃了。

    “我做了什么?比我做过更多恶事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呢,活得比我好得多……凭什么我就要去死!”

    他的声音被雷声盖过,可很神奇,沃克小姐听得一清二楚。

    “你以为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你知道你每天接触的圣教徒们都有多龌龊吗?!”

    “铁匠铺的米歇尔太太……一个不知被多少人骑过的母狗,巴洛克街上现在还有不少人听说过她的花名!住在巴伯尔街的克利夫兰医生,他与他的妻子多么恩爱啊,但谁知道他曾经亲手毒杀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有霍华德……那个该死的老女人,她和她那个不洁的弟弟一定会下地狱!哈哈,还有查尔斯那个伪君子,他早晚也会上绞刑架咳咳咳——”

    也许是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t ,穷途末路的恶徒开始口不择言,将镇上人的秘密都说了一遍。

    沃克小姐震惊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自己之前要做什么。

    “……最后是你……小姐,你大概也不知道,奥尔德里奇警司真正的死因吧?”勒索犯靠着墙笑出声,“因公殉职……那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难道真以为是邮政系统的原因,才让死亡通知书迟了半年才寄到你家吗——”

    他的领子骤然勒紧,上半身被一股力道拽起。

    “你……说什么?”沃克小姐紧紧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拉到近前,“说清楚,你都知道什么?!”

    “哦,现在你想知道了?不好意思,我不想说了!”

    本·琼斯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水,咧嘴威胁道:“你立刻给我包扎,否则什么都别想知道……唔!”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沃克小姐的手已经握住那把一直没拔出来的剪刀。

    “说。”

    透过被雨水淋湿的镜片,沃克小姐一眨不眨盯着勒索犯惊慌的双眼,手上的力道加大,慢慢搅动着:“你不说,我现在就把它拔出来。”

    本·琼斯一开始还想继续挑衅说她不敢,可腹部传来的痛楚不是假的,他只能断断续续把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我、我没有参与……”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我当时、在……在监狱服刑……是沙利文,他当时跟奥尔德里奇警司一起冲进的火场……你去问……所有人都知道…………”

    沃克小姐听完真相后又惊又怒,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本·琼斯虽说出了真相,但还没来得及拿出真实的证据便因失血过多死亡……她必须从另一个方向寻找答案。

    一方面,她在本·琼斯身上留下似是而非的经文,想要看看沙利文警司的反应。

    这点她成功了。沙利文警司在看到尸体背后的刻字后,反应比看到尸体本身还大,连吩咐警员把尸体带回治安所的声音都在发抖。

    另一方面,如果奥尔德里奇警司真的死于他杀,那最该发现异样的就是当时的验尸官。

    于是在第二天下午,当沃克小姐帮霍华德太太整理生活用品时发现一把手|枪后,迫切想要确定祖父死因的她选择偷偷顺走那把枪。

    等到傍晚,他找借口离开教堂,来到克利夫兰医生的诊所。

    用医生的秘密换取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趁机掏出枪对准医生的脑袋,终于逼问出了杀死祖父的真凶——正是取代了祖父职位的沙利文。

    可沙利文警司并不是她能轻易接触到的人……她必须有人协助,克利夫兰医生就是个不错的对象。

    为了保证医生不会反水,她逼他写下一封坦白自己罪行的自白书,这才与医生商议起第二天的计划。

    鉴于沙利文警司刚刚不小心弄伤过自己,克利夫兰医生很快便想到了中毒症状与“破伤风”相似的番木o鳖堿。

    下毒的过程并不复杂。圣餐中的薄饼本就由她制作并分发,而番木o鳖堿虽有毒,但也是用于除寄生虫的药,教堂内的常用药柜里便存有一小瓶。

    但番木o鳖堿本身有苦味,且薄饼本身就很小,她下的剂量很有可能无法毒死沙利文警司。

    这时,医生的作用就出来了。

    只要沙利文警司一发作,他就会掏出假装是吗啡、实则为番木o鳖堿的药片——反正都是白色的片剂,在紧张的气氛下不会有人察觉到。

    于是,真正致命的毒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送进沙利文警司的咽喉。

    而杀死克利夫兰医生的过程就更简单了。

    她在午餐中下了一点泻药,委屈了一下神父的肠胃。

    而她假装去四楼上厕所,实则脱了高跟鞋,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医生之前写下的“自白书”躲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趁霍华德太太刚下楼,她径直走下楼梯进入诊室,用“自白书”转移医生的注意力,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

    等克利夫兰太太等人跑上楼查询情况时,她早已光着脚跑回四楼,重新穿上高跟鞋,用力踏着楼梯的台阶下到二楼。

    按理说,一切都能说得通,如果遇到糊涂点的探长说不定便会就此结案。

    可偏偏庞纳治安所派来的巴顿警司并不是个草包。他对枪械十分了解,而并不了解马黎兵工厂规矩的沃克小姐并不知道那把枪上居然有专属的编号。

    这也导致查尔斯少校在看到手|枪后立刻产生误会,硬生生扛下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秘书室中,利昂娜静静听完沃克小姐的叙述,一时无言。

    多么可怕的行动力……只要在这期间有一点犹豫、耽误一点时间,她都不会顺利完成这一系列的谋杀,甚至有机会全身而退。

    可现在再讨论这些已经无济于事。

    利昂娜会赶在治安所前找到她,也不是为了当着她的面揭露她犯下的罪行,她的目的同样出于私心。

    “是这样的,沃克小姐。我知道你曾去过本·琼斯常住的旅馆,也许从他的房间拿走了一件东西。”她说道,“那东西有可能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我希望在治安所那些人找来前检查一下。”

    沃克小姐还是没有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

    她起身将书柜中一整排的书清空,将书柜靠墙的挡板掀开,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盒。

    铁盒中的正是本·琼斯藏起的“宝物”:几张面额较大的纸钞,一颗布满划痕黄铜纽扣,一张印着半裸女人的传单,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张,以及一本与铁盒本身差不多大的笔记本。

    纸钞和传单没什么可看的,利昂娜觉得那黄铜纽扣有些眼熟,不禁捡起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的“划痕”其实是一幅小小的画。

    简练的线条组成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鸽子……如果排除掉某些群体给予它们的特别寓意,单单作为图案来说还挺可爱的。

    但这跟她想要的无关,利昂娜思索了一下,还是拿起其中最显眼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写满奇怪的代称或外号,后面还跟着一些不大不小的琐事,例如谁偷了谁家的鸡蛋,谁家的猫叼走了谁家的鸡却撒了谎,或是有人偷看邻居洗澡等等……是本·琼斯用来记录勒索信息的册子。

    利昂娜翻动着笔记本,突然,一张长方形的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弯腰将其捡起来,却发现那是一张写好、却没来得及兑换的支票。

    按照时间看,支票早已过期。收款方是一个居住在“尤多里萨”,名为“乔治·欧尼尔”的人。

    不管是地名还是人名利昂娜都不熟悉,可等视线滑到支出方的名字时,她的瞳孔却因震惊而蓦然放大。

    谢恩·霍顿——正是帕克丝庄园曾经的男管家,也是官方档案中下毒谋杀怀特伯爵的凶手。

    第75章

    075

    在利昂娜的人生中,男管家霍顿先生与女管家梅太太一样,都在她生命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由于母亲早逝, 父亲怀特伯爵又经常外出,她和兄长童年时的起居基本由这两位长者负责。

    梅太太是个有些严厉的老妇人。

    尤其是在对待利昂娜的教育上,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小小姐能成长为与伯爵夫人一样合格的淑女。

    可也许是天性使然,利昂娜从小就体现出与淑女完全相反的性格,且很难管教。有时候性子上来了,连梅太太的冷脸都管不住她。

    而这时候,性格更加随和的霍顿先生就派上用场了。

    与梅太太的传统育儿方式不同, 他从来不把两位小主人当成孩子。

    他与他们对话时总会半蹲到地上, 温声询问他们的诉求,再把事实一一摆出来,用一种更平等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

    从结果上来看, 霍顿先生在利昂娜成长中的影响并不比梅太太少。

    也因此,在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下毒者后,利昂娜受到的冲击感几乎击溃了她的理智,在一段时间里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后来,等她意识到男管家那突如其来的背叛也许另有隐情时,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治安所封存带走,她想要从中找到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而眼前这张有着男管家霍顿签名的支票,是她近三年来第一次接触到的、有关霍顿先生实物。

    它会是凿开混沌的钥匙吗?

    利昂娜还不敢妄下定论,此时只能屏住呼吸, 仔细检查支票上的每一处细节。

    这一张很平常的支票,支票的开户行t是马黎的四大银行之一的黑马银行。

    上面的面额对利昂娜来说也许不是特别多, 但对男管家霍顿来说, 这大概相当于他一辈子的积蓄了。

    出票时间是1118年8月14日,正好在伯爵府中那场惨剧发生前的前几天。

    现金支票一旦超过开票日后的十天就无法再兑换, 也就是说,现在这张过期两年半的支票已经跟一张废纸没有区别。

    “……我发现这张支票的时候,它夹在那几张纸里。”

    见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沃顿小姐适时在旁提醒道:“那几张纸我都看过了,有点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感觉是某位治安所的警员写的笔记。”

    利昂娜立刻去翻她口中的那叠纸,正如沃克小姐所说,左侧不规则的锯齿状撕痕证明它们确实是从某本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而且这笔记本纸张十分眼熟,很像治安所中统一派发的警员手册。

    打开第一页,一行行缭乱的手写体映入眼帘。全是铅笔写的,有些部分已经因为纸张摩擦变得模糊,辨认起来更加困难。

    这些段落有长有短。长的可以密密麻麻地占据半页,短的可能只有一句话,看上去都是一些即兴记录。

    【……按照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指示,我来到尤多里萨,寻找那个叫“乔治·欧尼尔”的人。可万万没想到,村中唯一一个叫“乔治·欧尼尔”的孩子早在三年前便染病去世了。 】

    【这张支票的收款人居然已经死了!霍顿先生知道这件事吗?大概是不知道的吧,否则也不会给一个死人寄钱……但霍顿先生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怎么会连收款方的生死都没确定就写了张这么大面额的支票?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

    【明天:去电报站和邮局。 】

    【吾主在上……这真是太诡异了……】

    【“乔治·欧尼尔”确实已经死了,但按照一位投递员的说法,年初开始他就看过好几封写给“乔治·欧尼尔”的信件……当然,这些信是送不到“乔治·欧尼尔”本人手里的,只能送到他的母亲安娜·欧尼尔手里。但村里的人说,欧尼尔夫人在今年七月就离开了,据说是搬到新大陆……她居住的房子本身就是租的,现在早就换成了另一户人家……】

    【明天:去码头找乘客名单】

    【(一大段被橡皮擦掉的痕迹,上面重新写上字)……跟警司通过电报确认,调查可以结束了。 】

    【这里的蔓越莓看起来不错,明天去火车站前记得买点……】

    第一页在这里结束了。

    而第二页的开头明显与第一页的结尾对不上,各种蔬菜水果的价格占据了最前面的半页纸。

    【土豆、芥菜、萝卜……还有面粉(画了好几条下划线强调),不要再忘了。 】

    【要是有新鲜羊肉也买点吧,今年的创世节布丁一定要做得漂亮些。 】

    【最近治安所里的气氛有点怪,沙利文督察好像和警司发生了什么矛盾……】

    【好像是庞纳治安所那边想要让奥尔德里奇警司去那边任职,之前他都是拒绝,但这次却答应了。 】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这不是件好事吗?要是奥尔德里奇警司去了庞纳治安所,沙利文督察也能升职了。总不会是警司不想推荐沙利文作下任警司吧……】

    第二页就此结束,利昂娜翻到第三页。

    与前一页一样,第三页上的开头也与第二页对不上,显然撕下它们的人是有选择地留下它们。

    这次的笔迹相比前两页明显潦草很多,有效信息很少,却让利昂娜忍不住心脏狂跳。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厄运偏偏会降临在我的头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无法被识别的字迹被反复涂抹)那件事!因为警司就快查到了真相,所以有人要灭口! 】

    【所以证物室也被烧了……烧得一点不剩……我想我真是疯了,这种时候我居然很想笑……可多讽刺啊,他们要找到的支票根本不在证物室,根本不在那里!但我的家人……母亲,艾琳娜,文森……天哪,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答应警司参与那件事的调查……我不该……为什么要贪图那点奖金……对不起,艾琳娜,对不起……对不起…………】

    后面便都是成段成段的祈祷词,从笔迹上也能看得出写下这些的人精神状态应该不太稳定。

    即使三页纸中没有一句提到过执笔者本人的名字,但利昂娜几乎可以肯定,写下这些的人就是那个因为酗酒而被治安所开除的前警员——安德鲁·本杰明。

    那奥尔德里奇警司呢?

    既然安德鲁都能说出“怀特伯爵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种信息,作为他的上级、委任他去调查的奥尔德里奇警司,他当时应该也知道了什么才对……

    利昂娜盯着手中的三张纸,久久没能移开视线。

    “……我想,有件事我应该告知你。”

    短暂沉默后,她缓缓把三张纸一一平铺到桌面,抬眼看向桌子另一边的女人:“你的祖父——欧文·奥尔德里奇的死,也许与我之前拜托他的一件事有关。”

    “……什么?”

    “这个人,''谢恩·霍顿''曾是我家的男管家,也是当年导致我们一家中毒的元凶。”利昂娜点点支票上的人名,“因为……一些原因,我一直怀疑毒杀我父亲和妹妹的凶手另有其人。可当时那件案子已经结案,所有相关证据都被带走,我必须想其他方法去查,这才离开了怀特郡。”

    “而在离开怀特郡前,我请奥尔德里奇警司帮我注意一下,如果发现父亲的案子有新线索一定要及时告知我……”

    沃克小姐困惑的眼神慢慢变成了然。

    她俯身快速扫了一遍桌上的几张纸,最后深深吸了口气。

    “这张支票,就是祖父发现的异常……”教堂秘书喃喃道,“他根据这个线索追查了下去,最后查到了什么,所以沙利文……不,他没有那样的能力,是更大的人物命令他去灭口……”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镜片后的眼睛慢慢湿润,她双手撑着桌面,轻声说着相同的话:“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我……真的很抱歉。”

    看着她失态的样子,利昂娜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如此单薄:“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实在不该让奥尔德里奇警司卷进来,我在其中也有责任……”

    “…………”

    “……责任?”

    沃克小姐摘掉眼镜,压在手下,力道大到几乎要把眼镜压扁。

    她单手捂住双眼,声音似哭似笑。

    “是的……你确实有责任……可你的责任不在这里……”她摇着头,一双凌厉的眼眸缓缓从指缝中露出,“你在寻找亲人的真实死因,这怎么会是错……”

    “你的责任是找到真正的凶手!”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如果你真的想要为什么负责,弗鲁门阁下,那就请你抓到真正的凶手!”

    利昂娜与那双通红的眼眸对视着,任由对方激烈的情绪随着对视传入心口。

    “我会的,沃克小姐。我向父神、圣母和英灵发誓,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就此了结。”

    她向上伸出三根手指,说出自己的誓言。

    “我会揪出真正的凶手。不管用多长时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直到去见吾主的前一秒我都不会放弃。”

    第76章

    076

    等利昂娜带着沃克小姐回到镇上的治安所时天已经黑了,可治安所内难得灯火通明,里面也不断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侧耳倾听片刻, 确认连音量担当都没变,主角依然是来自庞纳治安所的巴顿警司和他的关系户手下——拉斯福德督察。

    利昂娜不可置信地看看天色,又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确定自己确实离开了足足三个小时,这才抬步走进治安所大门。

    波文正与两位本地探长站在门口,看到她回来了立刻上前打招呼。

    “他们怎么还在吵?”利昂娜指向半开着门的审讯室,“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吵架就没干别的吗?”

    英厄姆探长:“呃, 这倒不是……拉斯福德督察听完案子的始末后, 重新提审了查尔斯少校……”

    之后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结合治安所之前掌握到的信息,查尔斯少校那漏洞百出的口供任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拉斯福德督察也许是t个靠亲属关系上位的关系户,但他到底也办过不少案子, 还没有愚蠢到会被少校那低级的谎言糊弄过去。

    但与巴顿警司不同,他直截了当地把查尔斯少校犯的错误一一列出来,并依照沙利文警司生前的调查,认定杀死本·琼斯的正是寡妇霍华德太太。

    他没有向自己的上司作任何请示,而是直接带人来到霍华德太太家, 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闯入对方的住房乱搜一气。

    室内自然没有任何收获, 但一位警员发现后院似乎有泥土翻动过的痕迹,往下一挖,果然挖出一件带有血迹的衣裙。

    这下总算是人赃并获了。

    即使霍华德太太声称自己当时是为了自卫才捅伤了上门骚扰的本·琼斯, 可拉斯福德督察不管这套,直接把人带回治安所。

    看到一直试图保护的人被如此粗鲁地带到治安所, 查尔斯少校立刻发了疯。

    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待过的人, 那几名连本地流氓都难制伏的小警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找准机会一一被他踹倒在地, 眨眼的瞬间便冲到拉斯福德督察面前。

    铐住双手的手铐在此时变成了武器,他用手铐勒住还洋洋得意的拉斯福德督察,以他的性命威胁治安所其他人放走霍华德太太。

    如果不是巴顿警司及时赶到并打昏失去理智的少校,拉斯福德督察的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利昂娜:“……所以他们现在在吵什么?”

    英厄姆探长:“巴顿警司斥责拉斯福德督察不该在没有搜查令的前提下抓人,拉斯福德督察认为反正证据已经找到,那些古板的流程能省就省了…… ”

    利昂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大概明白了。转身朝自己的男仆勾勾手指。

    “麻烦你再去一趟电报站……”

    她小声在波文耳边嘱咐了些什么,在对方点头应声后拎起手杖走向审讯室。

    “……我都跟你说了,这根本不合理!”

    巴顿警司的怒吼从审讯室中传出:“如果凶手真的是霍华德太太,她怎么会犯下把凶器遗落在犯罪现场这种低级错误!”

    “我也说了很多遍了,警司!她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受到惊吓后扔掉凶器太正常不过,这都根本算不上是疑点!”

    拉斯福德督察手里攥着一件女性的衣裙,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而且你说她是无辜的,那要怎么解释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把一件染血的衣服埋了?这件衣服就是铁证!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你是先闯入她的家才挖出来的,这份证据本身就来路不正!就算上呈到法官面前也要被质疑它的真实性!”巴顿警司的音量瞬间达到一个新高度,“如果你不按照流程去做,治安所跟那些强盗有什么区别!就因为有你这种人,治安所的名声才会越来越差!”

    “哦是吗?是吗!好好,那按照你的方法,按照规章程序走,你要多少时间才能查到线索?你现在有任何线索吗?一个都没有!因为犯人早就在你找到线索前把它们销毁了!”

    拉斯福德督察整张脸都因吵架而憋得通红,“沙利文早在我们到来前就锁定了犯人!这么大的疑点还不配一张搜查令吗?我只是节省了一点点时间,事实也证明我就是对的——”

    叩叩! !

    利昂娜猛地敲了两下门,总算打断了屋里这两位的争吵。

    “哦、哦……弗鲁门阁下……”

    看到金发的小绅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拉斯福德督察摸摸有些不舒服的喉咙,声音都比之前沙哑很多:“抱歉,我们在讨论案子,声音有点大……”

    “不不,你们的声音一点都不大。”利昂娜满眼真诚,“你们可以再大声一点,说不定米切尔森爵士坐在庞纳就能听到你们的汇报,还能省下一笔电报费呢。”

    “…………”

    看到对头吃瘪,巴顿警司心中痛快,直接忽略了小弗鲁门先生的阴阳怪气其实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正好他此时也吵不动了,坐下后猛灌了一杯水。

    吵架总是需要有来有往,见对方熄火,拉斯福德督察也不再说什么,同样坐下来喝水。

    “我大概听明白你们在吵什么了。都是为了案子,你们都是好心。”

    利昂娜一边说一边走进审讯室,“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松开插销,她双手撑着手杖,朝对面的两人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不过很可惜,霍华德太太并不是真正的凶手,而真正的凶手也已经决定投案自首了。”

    “什……”

    拉斯福德督察忽地站起身:“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不是她……啊,我懂了,一定是又一个''查尔斯少校''!那个寡妇还真有本事,一个两个都愿意帮她顶罪… …”

    砰!

    手杖猛地往地上一杵,响亮的撞击声打断了督察的喋喋不休。

    “注意你的用词,拉斯福德督察。”利昂娜脸上还端着礼节性的笑容,只是语气凉了不少,“我会说那是真凶是有真正的证据,不是光凭一件带血的衣服就会下定论。”

    拉斯福德督察红着脸,显然是十分不服气,却因为忌惮眼前人的身份不得不憋着。

    “……我也希望您是对的。”他憋了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那您的证据是什么?”

    “在开始前,我想我该为你解释一下那件血衣以及霍华德太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利昂娜走到审讯桌前,拎起那件摊在桌上的血衣。

    它看上去有些皱巴巴的,血迹也很淡,应该是被清洗过但实在没能洗干净,这才被主人在慌乱下埋到地里。

    “首先是霍华德太太已经承认的部分,她确实是第一个刺伤本·琼斯的人,且本·琼斯在被刺伤后立刻逃走了——按照罗博街和霍华德太太家附近的墙上留下的痕迹,我想这点基本可以确定了。”

    “现在不确定的是,霍华德太太是否在刺伤本·琼斯后选择追上去,在他的额头、胸口和背部刻上血字。”

    将衣裙扔回桌上,金发的小绅士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认为这是霍华德太太做的。第一,就如巴顿警司所说,刻字时她一定是拿着剪刀的,没有理由刻完字后把它扔在犯罪现场……”

    对此,拉斯福德督察还是不愿意退让:“也许她就是这么想的……故意留下这种明显的破绽,好让我们起疑!”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巴顿警司绝望地捂住脸。

    很好,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对面那位小少爷会用怎样嘲讽的语气向外喷毒了。

    “…………”

    “你刚刚还说,受到惊吓的女人什么低级错误都会犯。怎么,短短几分钟,同一个女人又变成能把治安官的心思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狡猾之徒了?”

    面对拉斯福德督察的质疑,利昂娜无语的同时也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只是吐出的话就没那么美妙了。

    “拉斯福德督察,我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办过什么案子……但''故意在现场丢下能证明自己犯罪的证据,以此证明自己没有犯罪'',这种天才主意明显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她看向督察的眼中带着对特殊人群的关爱,“真正会这么做的人大概也不需要浪费监狱的粮食,精神病院会是个更好的归宿。”

    拉斯福德督察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利昂娜才懒得管他。

    这家伙是米切尔森的侄子又不是她的,管他是假装还是个真智障也轮不到她头疼。

    没有理会他的脸色,利昂娜继续说道:“第二,''在尸体上刻字''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会做出来的,一般人在杀了人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尽快逃离现场。 ”

    “除开了某些人可能有特殊癖好,能做出这一行为的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是带着目的刻下那些字。”

    “根据目前调查到的信息,我目前没发现霍华德太太有任何理由刻下那两段经文……”

    “可是……”

    “然而!”

    利昂娜抬起手杖指向拉斯福德督察,截断他的发言后继续道:“然而,现在来治安所自首的人完全有理由刻下那两句经文,且她在另外两起谋杀案中都有充足的作案动机和机会。”

    听到“t另外两起谋杀案”,连巴顿警司都坐不住了。

    “''她''……是那个教会秘书!姓沃克那个?”见利昂娜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巴顿警司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她居然自首了?沙利文警司和克利夫兰医生的死真的是谋杀……可她到底有什么动机?”

    “因为她从濒死的本·琼斯那里听到一个真相——一个以火灾作为掩护,隐藏了两年的谋杀案。”

    “本·琼斯告诉她,奥尔德里奇警司并非因为进入火场救人意外殉职,而是被一同进入火场的沙利文偷袭导致死亡。身为验尸官的克利夫兰医生因为被抓住了把柄,在死亡证明上造了假……”

    “而奥莉薇娅·沃克,这是她在母亲改嫁后改过的名字。她的本名是''奥莉薇娅·奥尔德里奇''。”

    利昂娜这么说着,视线却转向脸色发白的拉斯福德督察。

    “对了,拉斯福德督察,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还有一个疑点需要你的解释。”

    小弗鲁门先生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啪”地一声拍到桌上。

    “本·琼斯死后,沙利文警司立刻往庞纳城的百乐街47号拍了封电报,内容是通知本·琼斯的死讯。收信人是M·J,即玛丽·琼斯,也就是本·琼斯的妹妹。这位''M·J''反应也很快,立刻给沙利文回了电报……”

    “可据我这边掌握的信息,玛丽·琼斯早在一年前因病去世。”

    她的手指在两张抄录下的电报上分别点了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而百乐街47号正是你现在的住址……拉斯福德督察,希望你能在这件事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听到“奥尔德里奇”这个名字开始,拉斯福德就感觉脑中变成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把涌到嘴边的“不可能”咽回去,可不断抽动的面部和颤抖却无法发声的嘴唇几乎已经向旁人说明了一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了半晌他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我根本没收到什么电报,也没有给沙利文发过电报!”

    “你确定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吗?事情才过了一两天,只要到庞纳那边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利昂娜盯着他愈加惨白的脸,随手取出一只小铁盒。

    “还有,你们既然敢与本·琼斯这种人合作,就该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会藏匿镇上人的把柄,也会藏匿你们的……”她晃了晃手中的铁盒,发出“咣当”的声响,“哦对,你想到了。否则你不会一到达纽克里斯就一直待在证物室里,一句案子的事都不过问;也不会连搜查证都不去申请,像个盗匪一样闯进一位王国公民的家中……”

    “你会来到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沙利文警司的死,而是你或者你身后的那人害怕本·琼斯私自隐藏了对你们不利的证物!”

    她打开铁盒,从里面取出一本笔记本,开始顺口胡编:“你们猜对了,本·琼斯确实留了一手。他有记录自己敲诈所得的习惯,这个本子上可有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话还没说完,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拉斯福德督察突然暴起,当即打算伸手抢本子。

    利昂娜早就算好两人间的距离,根本不可能让他得逞。

    更何况巴顿警司就坐在他旁边,反应过来后立刻一个擒拿,将人狠狠压到桌上。

    拉斯福德督察的下巴磕上桌面,当即发出一声巨响。

    “……你疯了吗,维克多·巴顿!放开我!”被压在桌上的拉斯福德怒吼道,“你不是最重视规矩吗?他一个平民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治安所的工作!快让他把手里的证据交出来——”

    ————哐!

    手杖敲击在桌边的声音瞬间止住那聒噪的叫嚣。

    拉斯福德督察紧紧盯着那近在眼前的杖柄,准确说,是印刻在杖柄顶部的徽记。

    盾形徽章上是一只前爪抬起的雄狮,上方有一顶代表王权的皇冠,下方左右两边分别有两条沉睡的巨龙——正是代表马黎王室的徽记。

    “我确实没有资格,但我记得,治安所可是宣誓为王室效忠的组织。”

    利昂娜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淡淡道:“我已经将这件事的相关消息发往艾安萨宫,相信大公主殿下也会对''死人为什么会发电报''很感兴趣。”

    第77章

    077

    听到这话,拉斯福德顿时像条失去力气的鱼,只能惊恐地瞪着双眼,在“砧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可不仅是位伯爵之子,也是王国大公主玛格丽特殿下的绯闻情人……

    大公主殿下可跟眼前这个有名无实的家伙不同,那是位真正掌握实权的王室成员,即使离开庞纳七年,影响力丝毫没有减弱。

    且不说回庞纳的第一天便赶走国王的情妇,就这短短两个月内,数名莱博党议员陆续被爆出丑闻。有的退出议会,有的直接被抓紧大牢,连带着庞纳治安所也跟着一起加班……这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你有什么隐情,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头顶上方传来那人冷淡的嗓音:“大公主殿下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 你可以试试引起她的兴趣会招来怎样的后果。”

    拉斯福德的眼珠乱转着,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本·琼斯那混蛋在笔记中写了多少秘密,这让他连招认的范围都很难判定……

    思考了半天,拉斯福德督察作出了一个堪称他人生中最英明的决定——在对方拿出切实证据前咬死不认。

    “我确实住在百乐街47号,可我不知道您说的电报是什么……也许是有人假借了我的住址。”他咬牙坚持道, “如果您对此有疑问我可以接受调查,前提是您手上也有相应的证据!”

    利昂娜在心中“啧”了声,心说这家伙居然也没那么好骗。

    没能诈出其他信息, 但凭那张支票和安德鲁写下的笔记,她也能有理由向上提起那件被定案三年的投毒案……总算是有点收获。

    而纽克里斯这边的三起杀人案, 因为凶手主动投案自首, 后续的审讯和取证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不过因为三起案子成因错综复杂,其中牵扯到一件结案的旧案和一位地方治安官的死, 已经不是地方法院能接手的案子了。

    凶手沃克小姐必须被押往庞纳治安所,等待新案旧案审理结束后再接受审判。

    在此之前,案子里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证实。

    首先要证实那三页笔记是来自前警员安德鲁·本杰明。

    这不算难。虽然治安所的档案室和证物室都在两年前遭到破坏,但纽克里斯的两位探长都是在本地工作了很多年的老人,前下属的字迹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另一方面,由于克利夫兰医生写的那封“自白书”时并非自愿,放到法庭上有可能会被视为无效证据。

    利昂娜与波文商量后,最后决定申请开棺验尸。

    “按照克利夫兰医生的描述,奥尔德里奇警司的头部应该是被某种重物击中,导致颅骨出现骨折,且伤口与房梁坍塌导致的伤痕不一样。”波文向沃克小姐和神父解释道,“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就算奥尔德里奇警司现在已经是一具白骨,我们依然能根据他头骨上的伤痕看出他死因有异常。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以此为依据,说服法官和陪审团相信克利夫兰医生留下的''自白书''上并没有说谎。”

    路德神父还在因伦理上的问题犹豫,沃克小姐却已经点头答应了。

    此时的沃克小姐已经被关进看守室,双手也按照规矩戴上手铐。

    可她并没有因身处牢狱而精神颓废,镜片后迸发出的视线依旧坚定。

    “如果这样能证明祖父的死是他杀,我同意开棺。”隔着牢房的小窗,她看向还在犹豫的神父,劝说道,“我不想让祖父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是祖父站在这里,他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路德神父默默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终究还是同意了。

    在巴顿警司及一众治安所警员的见证下,时隔两年多,奥尔德里奇警司的墓被一点点t挖开。

    负责挖墓的人也是本地的居民。他们怀抱着敬意,对着老警司的棺材默哀一分钟才将最上层的棺材盖掀开,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头骨取出。

    尸检由隔壁镇赶过来的医师负责。

    他接过从下方递来的头骨,仔细观察一番后肯定了波文之前的推测。

    “颅骨骨折,形状基本呈圆形。”验尸官得出结论,“横梁坍塌无法造成这样的伤口。是被铁锤之类的东西敲击导致的,应该还不止一次。”

    波文将验尸官所说的话完整记录下来,并重新填写验尸单,就此推翻克利夫兰医生在两年前填写的死亡证明。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人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着自己的工作。

    而看守所内,在真凶落网之后,查尔斯少校和霍华德太太也相继得到释放。

    霍华德太太确实是出于自卫,且有沃克小姐的证词在前,本·琼斯失血过多主要是她造成的。经过多方考虑,治安所还是决定把人放了。

    但查尔斯少校除了作伪证,还在治安所中公然袭击治安官,即使有情可原也确实犯了法。不过他交了一笔不小的罚金,在巴顿警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许可下,还是获得了假释的机会。

    两人的手铐被依次解开,警员把他们送到治安所后门,说了声“你们可以离开了”,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站在治安所的后门,相对而立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

    “那个……”

    长久的沉默后两人又十分默契地同时开口,顿时让气氛陷入新一轮的尴尬。

    “……我想说,谢谢。”最后是霍华德太太率先打破沉默,向查尔斯少校行了一礼,“你是因为我才……我想我必须向你道声谢……”

    “不不,你千万别这么说!”

    查尔斯少校急忙拦住女人的动作,憔悴的脸上露出些许愧疚:“这都是我欠你的。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减轻我心中的内疚,是我对不起你……”

    “…………”

    “不,你不需要感到内疚。那天你走后我想了很久,那不是你的错……我其实……也没有资格责怪你……”

    霍华德太太的眼中慢慢晕染上水汽,忍不住捂住嘴,哽咽着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把他的死怪到你身上……我、我当时昏了头,我不该那么说你们……”

    查尔斯少校见状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似是想要继续安慰,可余光瞥见某个身影后眼神顿时变了,当即上前一步把霍华德太太挡到身后。

    “……弗鲁门阁下!”少校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愠怒,“偷听可不是绅士该做的,请您自重!”

    利昂娜举着双手从不远处的树影中走出,对上他愤怒的眼神不禁叹息一声。

    “事先声明,我可没打算偷听……我只是来还东西的,可你们那样的气氛我总觉得打断不太合适。”

    她这么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枚黄铜纽扣,举到两人面前:“这是从本·琼斯那里搜到的证物之一。但鉴于它跟本案无关,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细细密密的刀痕在扁平的纽扣上勾勒出一个特别的图案,也许在平时还不是那么醒目,可在晌午的阳光下却显得如此清晰。

    那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鸽子——与查尔斯少校袖口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看清她手中的纽扣,查尔斯少校脸色大变,当即一把夺走。

    “我看到这枚扣子的时候就觉得它十分眼熟,但我想那并不属于你。”

    利昂娜的视线越过少校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女人。

    “帕特里克·凯尔,您的弟弟,按照档案上的记录,过去是与查尔斯少校隶属同一个部队。”她看着女人愈发惨白的脸,又瞥了眼愣在原地的陆军少校,“他回家后不久后就自杀了。不是因为他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而是本·琼斯发现他的秘密。”

    她指向查尔斯少校紧握在手里的扣子:“两只鸽子——那是同性恋人的暗语,本·琼斯就是以此对他进行勒索……”

    “够了!”

    查尔斯少校厉声打断她,高大的身形似乎无法站稳般踉跄了下。

    “够了……弗鲁门阁下,不要再说了……”他用从未有过的、几乎是乞求的语气说道,“求求您,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想要告发只告发我就好,不要再打扰死者的安宁……”

    “不!那不是他的!”

    霍华德太太从后面走出,手足无措地向利昂娜解释着:“这、这扣子是我的!上面的鸽子……那都是我画着玩的!我并不知道鸽子还有这种含义啊! ”

    利昂娜静静等她说完,在两人或是乞求或是痛苦的目光中再次叹口气。

    “你们误会了。既然我选择把它物归原主,就没有想要告发谁的意思。”她带着无奈看向对面的两人,“也许因为我不是个那么虔诚的国教徒吧……就算吾主说过男人喜欢上男人是错误,我还是觉得仅仅是鸡女干罪倒也不至于该被送上绞刑架……”

    “我们没有!”

    查尔斯少校再次打断她的话,只是这次脸上的表情是类似被侮辱的羞愤。

    “我们……从没做过、违背教经的行为!”他紧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从来都没有!”

    利昂娜愣了下,反而笑起来。

    “那你在紧张什么?这样我就更没有理由举报你了啊。”

    她按了按帽檐,挡住过于耀眼的阳光:“但临走前,我也有一句话送给你,少校。霍华德太太说的没错,你不该因为帕特里克·凯尔的死感到愧疚。我相信你把自己的配枪送给他完全出于好意,他如果下定决心自杀,不管有没有那把枪他都会去做。”

    “真正造成那场悲剧的人已经死了,你们也该往前看,不要再沉溺于过去才好。”

    她这样轻声说道,仿佛劝解也仿佛是自语。

    再次捏着帽檐朝两人颔首示意,小弗鲁门先生转过身,抬步向小山丘上的教堂走去。

    第78章

    078

    利昂娜回到圣玛丽教堂时, 奥尔德里奇警司的二次尸检已经结束。

    众人将老警司的骸骨放回棺材,重新盖好盖子,肃穆站到墓前。

    这场二次葬礼吸引来了很多人。

    与之前围观凶案现场不同,在场的每个人都面色悲戚,气氛很是安静严肃。

    人群中,利昂娜看到沃克小姐换上了一身黑裙,站在两位警员的中间——看来巴顿警司还是准许她参加了这场葬礼。

    路德神父站在墓前,准备再次为亡者念诵悼词。

    “……我们齐聚在这里,为了送别我们的兄弟——欧文·奥尔德里奇。”

    “他是一位无畏勇敢的战士, 一位令人尊敬的治安官, 一位慈爱可亲的长辈……他一生为正义而战,他高尚的品质值得所有人铭记……”

    神父带头在胸前画出祈祷的手势:“愿他的灵魂在吾主的恩赐下得以安息……赞美吾主。”

    “赞美吾主。”

    默哀过后便要准备埋葬了。

    人们一一走过墓前,有人脱下帽子向亡者躬身致意,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花朵轻轻扔到棺材上。

    沃克小姐排在最后,在两名警员的看守下来到墓前。

    她蹲下身,亲手在祖父的棺材上洒下第一把土。

    两年前她错过了祖父的葬礼,这场简短的二次葬礼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弥补和解脱。

    她起身的同时,一名身材壮硕的胖妇人三两步走上前, 赶在警员的阻拦前一把抱住沃克小姐。

    “谢谢你……孩子, 真的谢谢你……”肉铺的比格太太已经泣不成声,“我们一直不相信…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谢谢你……”

    沃克小姐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无措。

    “……您不需要这样。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您……”她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是个自私的人,杀死克利夫兰只是为了让他顶下所有的罪行, 让我自己脱罪……”

    “可如果没有你, 我们一辈子都要被那个畜生的外表蒙蔽,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珍妮的死不是一场意外!”比格太太打断她的话, 双眼含泪看向她,“你不知t道这对我们来说多重要……你拯救了她,也拯救了我们……”

    这番话居然在现场得到很多人的认可。

    由于本·琼斯在当地的口碑太过恶臭,而沙利文警司和克利夫兰医生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有关他们犯下的罪行还需要时间调查验证,但在大众眼中,老警司头骨上的大洞和比格太太手中的书信已经足够给他们定罪。

    这三人被杀,镇民们别说升起什么同情心,没在他们的尸体上吐唾沫都算教养良好。

    杀人犯没有被唾弃,反而备受他人推崇……看着这幅场景,巴顿警司感觉自己的神经真是比之前健壮多了,居然能承受起这种大挑战。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发火也没用,只会让更加激化双方的矛盾。

    追根溯源,治安所在其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凡三个死者有一个因为自己犯下的罪受到应有的惩罚,事情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治安官,巴顿警司也清楚,沃克小姐的罪行不可能被轻判。

    即使有足够令人同情的理由,可执政者要考虑的不是一两人的处境,而是王国的未来。

    如果理由正当就能杀人后免除责罚,还被民众当成英雄看待,一旦开了这个先河,整个王国法律都会形同废纸……司法机构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建议你现在快点把人带走,再过会儿可能就带不走了。”

    不知何时,利昂娜已经跑到他身后,语气幽幽道:“等他们的情绪酝酿好了,跟治安所发生斗殴也不是不可能。”

    巴顿警司按按眉心,对身后的警员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先去把人带回看守室。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巴顿警司的心情显然没有今天的天气美妙,眉间的皱纹都比来时更深了一点,“我拖不了太久,最多两天。要是连续两天米切尔森爵士都没收到拉斯福德那家伙的电报,他一定会起疑。”

    “不需要那么久,我们这边也快布置好了。”

    利昂娜从兜里掏出一张电报,在他眼前挥了挥:“整理一下纽克里斯这边的资料,明天一早就能回庞纳。”

    ***

    庞纳治安所内,副总监米切尔森爵士的办公室内迎来一位特殊的访客。

    “公爵大人!”

    米切尔森爵士看到来人,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庞纳治安所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治安所总监,鲁斯特公爵。

    鲁斯特公爵今年八十有三,比过世多年的乌尔里克一世还大八岁。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算是个实打实的高龄老人。

    与其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差不多,他的身材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高大。但大概因为在军中度过了大半生,即使走路的姿势有些蹒跚,可脊背依然没有丝毫佝偻的趋势。

    他靠着拐杖和仆从的搀扶走进办公室,坐下后长舒一口气。

    “这两年我明显感觉自己老多了,比什么时候老得都快……看看,我曾经最讨厌这东西,可现在也不得不带上它们。”老公爵在椅子上坐稳,笑呵呵地向下属展示自己新做的假牙,“好用是好用,就是太难受了,好几次我都咬到自己的嘴……”

    上司发话了,就算不知道怎么接也要尽力捧场。

    米切尔森爵士看着公爵大人那一嘴整齐的假牙,感觉怪异的同时也不得不赔笑应和。

    “听说刚带上都不太舒服,但适应一阵会好很多……”米切尔森爵士说道,“不过是工具而已,好用就是最好的。如果您实在无法适应可以再换。”

    听到他这么说,老公爵顿时眯眼笑开。

    “是啊,工具好用才是最重要的。”他慢吞吞道,“但要是会伤到主人就不好了……就像我上一个牙医做的假牙,真是糟糕透顶!每次咀嚼都会硌到我的腮帮,这样的工具我留它有什么用?”

    米切尔森爵士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您要是感觉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他面上的笑不变,只客气建议道,“今天治安所中也没什么大事,您其实不用这么辛苦地来回奔波。”

    老公爵闻言笑着摆手,还是用那种和和气气的语气说道:“你当我愿意大老远跑一趟吗?我已经不年轻了,米切尔森,已经是随时都能去见父神的老家伙了。”

    “这些年我让你全权管理治安所,也是因为了解你的能力。”

    “你出身不高,还暗中与莱博党人走得很近,在我看来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我用人讲究实用,就算是流浪汉的儿子,只要他自身能力优秀,我也愿意给他相匹配的职位。”

    “你也许不是高级治安官中最擅长查案的,但你性格圆滑,能调节好各处与治安所的关系,这样的能力最适合接手我的位置……我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老人拄着手杖,看向下属时眼神终于变了。

    他从男仆手中接过一沓卷宗,直接扔到地上。

    “哈蒙·米切尔森,你还记得加入治安所时发过的誓言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其他解释。

    米切尔森爵士看着卷宗上的标题,闭闭眼,明白自己这是被放弃了。

    “记得,公爵大人。”

    他维持住自己的尊严,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我向父神、圣母和英灵发誓,我将永远效忠乌尔里克国王陛下及他的后代子嗣。我将成为正义女神手中之剑,坚决拥护马黎法律,维护公正和正义,竭尽全力阻止一切有损马黎公民的人身和财产的犯罪。”

    “很好。”老公爵说道,“现在告诉我,如果发现有人违背了誓言,你该怎么做?”

    “……我会让他接受法院的审判。”

    他摘下自己的徽章,放到桌面。

    “我愿意配合所有调查,但也请您给予我应有的公正审判。”

    ***

    等利昂娜知道后续结果时,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庞纳治安所的副总监被撤职——这一爆炸性的消息几乎占据了所有报纸的头条,不到半天便传遍庞纳的大街小巷。

    与他撤职消息同时传出的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

    女性外国杀手,为亲人报仇连杀三人,揪出一场两年前精心策划的谋杀——这样的噱头简直比治安所二把手被撤职还吸眼球。

    可在所有人津津乐道的时候,拿着报纸的利昂娜脸色便没有那么好了。

    治安所确实按照她提供的证据重启调查,依次证实了克利夫兰医生和沙利文警司的犯罪事实。

    同时,从送电报的信差和电报员那里得到口供,沙利文警司死前发给“M·J”的电报确实送到了百乐街47号,由居住在那里的拉斯福德督察亲自签收。而他本人也在第二天跑到电报站,以“M·J”的名义向沙利文警司回了电报。

    连庞纳治安所的档案管理员都出来指证,拉斯福德督察到档案室拿取卷宗时经常拒绝在记录本上签字,理由是“上面要求秘密调查”。

    鉴于他是副总监的侄子,档案管理员不敢得罪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这次事发才有勇气站出来……

    种种证据摆到面前,拉斯福德督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

    他招认自己曾借由职务之便,在两年前与纽克里斯治安所的沙利文合作,策划了一起谋杀。

    原因是奥尔德里奇警司当时答应了上面安排的升职请求。而他如果来到庞纳治安所,按照惯例会降一等成为区督察,正好占据了姨父米切尔森给自己预留的位置。

    而且他怀疑对方发现了自己曾多次收受贿赂并有了实证,慌乱不安中渐渐起了杀心。

    同时,奥尔德里奇对自己当时的下属沙利文多有不满,并不想推荐他成为下任纽克里斯治安所的警司。

    两人一拍即合,在一年中人们最松懈的创世节前夜里策划了一桩惊人的案件。

    至于安德鲁留下的笔记,拉斯福德督察表示其中提到的“支票”是指自己收受贿赂的支票,也是他想要沙利文协助烧毁证物室的原因。

    而那张夹在笔记中的废弃支票,他表示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他完全不认识那张支票上的两个名字,并坚决否认前警员安德鲁的死与自己有关。

    “我要是真做了t我肯定会说出来。你看,我现在认下的罪已经足够我上绞刑架了,再多认几个你们也不能把我绞死两次,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说?”

    法庭上,拉斯福德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坦白道。

    他的坦诚让法官相信了他的话。再加上支票上的两人都已经去世,相关亲属也移民新大陆,要找人证都不知道去哪找。

    拉斯福德就这样一人担下了所有的罪责,被当庭判处谋杀罪成立,绞刑将在十天后执行。

    而他的姨父,原庞纳治安所副总监米切尔森爵士,因为侄子的证词几乎可以从这桩案子里全身而退。

    但因为他擅用职权给自己的侄子提供便利,还是被总监鲁斯特公爵下令撤职查办……

    “……老狐狸!”

    利昂娜一把把报纸扔到地上,整个人向后陷进沙发。

    波文端着托盘来到大厅,一边倒茶一边劝说道:“之前玛格丽特殿下不是都说了,我们这次得到的证据并不算充分,很容易被糊弄过去,让您有点心理准备。”

    利昂娜抱着双臂自顾自生了会儿闷气,还是把报纸捡了回来。

    “我知道,是我太着急了……”她嘟囔着,甩开手中的报纸,“不过总算有些成果……”

    就算有侄子顶罪,米切尔森爵士的仕途也到此为止了。

    外人不清楚,可内部人员都知道他当年能进治安所是首相大人推荐的。就算治安官不能参与任何政党,按照他的履历和出身也百分百会更贴近莱博党人。

    他离开庞纳治安所后,治安所内也势必会迎来一次大换血,保皇党人不可能放过这次难得的好机会。

    别人不说,亚历克斯亲王一定乐见其成。

    而作为其中的推动者之一,利昂娜觉得自己在亲王大人心中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在继承爵位后就能得到一个拥有实权的职位。

    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就在外国女杀手的故事还在街头被各方人士讨论时,一封委任书已经悄悄飞到小弗鲁门先生的手中。

    “……以伟大的马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陛下之名义,即日起任命利昂哈特·弗鲁门为庞纳治安所督察……”

    利昂娜读出委任书中的内容,最后看到结尾那属于治安所总监的亲笔签名,不由微微抬了下眉:“这可真是……心急?”

    第79章

    079

    将委任书折起收好,利昂娜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信使”——巴顿警司。

    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巴顿警司今天穿着一套半旧的便服,走在大街上倒跟普通劳工们没太大区别。

    衬衫外罩着一件暗棕色的大衣,两臂的手肘处都有磨损后打的补丁。

    不过补丁选用的布料颜色还算与外套本身相配,针脚也很细腻,可以看出缝补者是个细心的人。

    梅太太没有因为他那身衣服就慢待客人,很快就从厨房端出一盘茶点和红茶。

    小主人不在家时,梅太太在庞纳看家之余也会到附近的育婴堂做义工,很快便与同样在那里做义工的特丽莎·巴顿熟悉起来, 自然也和对方的丈夫巴顿警司有过几面之缘。

    “您想要加奶还是加糖?”梅太太给客人倒了一杯茶, “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今天上午刚烤了一些巧克力饼干。”

    “加糖,谢谢。”

    巴顿警司在面对小弗鲁门先生这种小滑头时经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可在面对梅太太这样的长者时却表现地很谦逊,客气推拒了女管家推荐的饼干:“您不用这么麻烦。现在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我就顺路来送个信,很快就走。”

    “那我帮你包几块带回家吧,我记得特丽莎喜欢这个。”

    巴顿警司犹豫了下, 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那就谢谢您了……”

    梅太太端着托盘回到厨房,客厅中的两人也终于能说起正事。

    “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巴顿警司?”利昂娜晃晃手里的委任书,“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小弗鲁门先生, 巴顿警司就没有面对梅太太的客气了,一张脸几乎是一秒拉下。

    “我想上面已经写得足够清楚。”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您如果想要这个职位就下周一早八点去治安所报到, 不想要也请自己想办法回绝。”

    利昂娜看着他明显不爽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哎呀,这个''督察''不会是之前拉斯福德留下的空缺吧?”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尾音上扬,“那样我不就是您的直属下属了?我这样的好助手可不常见,您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

    这人突然用了敬语,巴顿警司不由被恶心到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不开心?这还用问!

    一进治安所就成为督察这种事先放到一边……现在来自艾安萨宫的内部消息已经传开,这位小少爷的名字就在今年的封爵名单里。

    虽然每年的封爵时间都在创世节前后,但为了庆祝即将召开的万国博览会,王室临时将今年的封爵仪式调到万博会召开的前一天——即今年四月三十日。

    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位年轻人还有不到半个月就会正式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名正言顺的怀特伯爵。

    就算巴顿警司认可小弗鲁门先生本身的能力,可谁会想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家伙做自己的下属啊!

    不好管理不说,要是双方的意见产生分歧,手下人到底要听谁的?

    不用他出声解释,利昂娜看着他那张臭脸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她摆摆手,将委任书放到身旁的茶几上,“我又没有自虐倾向,就算做治安官也不会选在庞纳这种累死人的地方。我会找时间跟公爵大人说清楚。”

    巴顿警司:…………

    来送信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爽呢?

    “对了,我来还有另一件事。”

    巴顿警司警惕地看了眼门口和窗外,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小弗鲁门先生。

    “……这是奥莉薇娅·沃克给您的信。”他说道,“有关于她的审判很快就要开庭了。”

    利昂娜接过纸条后扫了眼,很快合上。

    “她现在怎么样?”

    “精神状态还不错,有不少记者千方百计跑到监狱采访她……”巴顿警司犹豫片刻,继续道,“但我听说,她拒绝向上申请皇家特赦。”

    “皇家特赦”是马黎君主自古便拥有的权力之一。

    在王权鼎盛时,马黎君主是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对任何犯人进行赦免的。

    当然到了现在,即使是马黎的君主也必须遵守王国法律。仅凭自己的心情去赦免犯人自然是不行的,但马黎法律也没有完全废除赦免制度。

    一般来说,赦免并不代表无罪释放,只是赦免其刑事上的处罚(大多是死刑)。

    但赦免后的罪犯基本还是要蹲监狱或是发配到流放地劳动改造,时长会根据犯人具体犯下的罪和改造时的态度调整。

    王国法律中有一套完整的赦□□程,主要适用于在行使职权时不得不或不小心违反了法律的公职人员。

    国王或女王也有特赦的权力,但一般都是在公众中影响较大的案子,在签署特赦令前也需要内阁的首肯。

    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沃克小姐犯下的案子已然轰动整个王国,民众对其的关注度极高。

    不管是达官显贵聚集的俱乐部还是充满劳工的酒吧,几乎全民都在对这件有违法律却合乎情理的案件进行讨论,想要把热度压下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王国最高法院的身上,被分到这个案子的法官更是头疼到不行。

    舆论发酵到现在,不管最后的判决是有罪还是无罪,他都能想象另一批人指着他鼻子大骂的场景。

    而他能想到的、现在唯一能破局的便是“皇家特赦”。

    这样法院做出判决不会有压力,既能维护律法的权威又能安抚民众,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谁会拒绝呢?

    可偏偏犯人就是拒绝了。

    奥莉薇娅·沃克以自己并非马黎人为由,拒绝向上提交特赦的申请,似乎已经决定就这样接受吾主对她的惩罚。

    利昂娜已经看过她留给自己的纸条,自然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拉斯福德的招认让一切都有了解释通的答案,显然沃克小姐也相信了外面的报道……

    手上揉搓着那张纸条,直到纸条上的字t迹都快变模糊,小弗鲁门先生终于开口了。

    “……请你转告她,我还没有做到我发过的誓言。”利昂娜斟酌着语句,“请她再耐心等一下,不要那么快作决定。”

    巴顿警司有些不明所以:“什么誓言?”

    “你这么跟她说就够了,她会明白的,也会接受特赦。”

    带着些许复杂的心情和梅太太包好的饼干,巴顿警司踏着夕阳的余晖离开尤默尔大街。

    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

    与每天一样,今天的晚餐也是三人围坐在餐桌前一起用餐。

    “您真的不去治安所任职?”用餐时,波文顶着姨母不赞同的视线跟雇主窃窃私语,“我以为您会喜欢来着……”

    “喜欢什么?”

    “破案啊,您看起来蛮乐在其中的。”

    利昂娜轻啧一声:“你知道庞纳去年一年的大小报案有多少起吗?”

    “多少?”

    “足足两万件。”

    “两、两万?”波文被这个数字震住了,立刻低头算起账,“那就是一天五十多起报案……每小时就有两起?!”

    “这还是有报案存档的,真正的数字肯定不止这些……大部分都是盗窃案。”

    利昂娜看着手里的面包,轻声说道。

    “''庞纳五分之四的盗窃案都因饥饿产生''……我记得某张报纸上曾发布过这样的统计数据。 [*1]”

    “他们没有工作,他们找不到工作。为了活着,盗窃成为唯一的一条路……”

    “遇到这样的小偷我该怎么办呢?放走他们是蔑视法律,更是纵容犯罪。可真把他们抓进监狱,看着他们因为一片牛肉、一块面包便被判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刑期,我又觉得这太可悲了。”

    “既然我打心底对现有的法律带有质疑,那做一个''执行者''也没有意义。”

    她一口吞下手里的面包,声音含糊地提醒波文:“明天跟我去治安所一趟,要是公爵大人在就正好跟他说清楚。”

    ***

    利昂娜拒绝做庞纳的治安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作为王国法律的“执行者”,就算是庞纳治安所的总监也不过是所有权力的末梢。

    治安所只是庞大机械的一个齿轮,为了让预先制定好的规矩运转起来的零件,而非决定“规矩”的人……那里注定不能让她达成自己的目标。

    然而,世间的一切变化就是如此之快。

    就在利昂娜决定回绝掉这个古怪的任命,带着男仆跳下马车,准备向治安所大门走去时,却被一个声音叫停脚步。

    “弗鲁门阁下,请稍等!”一名侍卫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向她递出一封信,“玛格丽特殿下有封信需要您过目。”

    利昂娜对这名侍卫有印象,再看信上的火漆印和笔迹,确实是公主殿下的信没错。

    她当场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其中的内容,笑着对侍卫颔首致意:“辛苦了。请转告殿下我已知晓。”

    侍卫走了,利昂娜又看着信纸思索片刻,脚尖一转,绕着建筑走向治安所的后门。

    ***

    和往常一样,今天的庞纳治安所也十分繁忙。

    巴顿警司刚组织手下的人开完晨会,还没坐下来喘口气,便接收到一个来自总警司亲自下派的紧急任务。

    西区一家歌剧院丢失了一顶价值连城的黄金头冠。

    犯罪现场被人留下一个特别的记号,据报案人说,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黑星大盗”做下的。

    有关这个“黑星大盗”,巴顿警司也在报纸上看到过相关报道。

    据说那是个行为古怪的盗贼,以前一直在旧大陆活动,但最近似乎流窜到了马黎境内。

    总警司表示上面的人很重视这起案子,不但是因为盗窃金额比较大,也格外强调必须抓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大盗”。

    手下的探长都有其他案子要忙,巴顿警司决定自己亲自出这趟外勤。

    他将所有能带上的警员都带上了,清点了一下人数便准备出发,却在即将出门时再次被上司叫住。

    “太好了,你还没走……正好把这个新人也带上。”

    他的上司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公爵大人的命令,好好带人。”

    巴顿警司:…………

    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好不容易摆脱一个拉斯福德,不知道又来了个谁谁谁……

    然而,一切抱怨都在看到新“关系户”的脸时戛然而止。

    “早上好,长官。”

    利昂娜从总警司身后走出,正了下头顶的警盔后露齿一笑:“我是今天刚从莫德纳郡调来的利昂纳多·纳姆路,您叫我利昂就好。”

    第80章

    080

    与“新下属”对视的瞬间, 巴顿警司当即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还好他也做治安官这么多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见过,好歹没在一屋子的属下面前公然失态。

    客客气气把总警司送走,巴顿警司立刻带着队伍往歌剧院进发。

    走了一段他就忍不住了,特地把小弗鲁门先生从队伍里招到跟前,开始说悄悄话。

    “我以为昨晚我们都说好了!”巴顿警司低声质问道,“还有什么从''莫德纳郡调来的利昂纳多·纳姆路''……您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你以为我想吗?这也是没办法。”

    利昂娜掏出刚刚从公主殿下那里收到的信件:“玛格丽特殿下的命令,让我抓个小偷。”

    巴顿警司没好气地接过信件,光是扫了眼就差点被开头那句“我可口的小饼干”闪瞎了。

    强忍着不适把这封肉麻的信看完,他总算抖着手把信递还回去。

    其实, 把这位能引起公主殿下重视的家伙称作“小偷”多少有点贬低对方的意思。

    黑星大盗「萨哈木」——一位在旧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大盗。

    当然,「萨哈木」并非这人的本名,而是当地人给他取的名字, 意为“正直、有高尚品格的人”。

    给一个盗贼取这样的名字并非没有原因。

    因为他从不偷穷人、妇孺的东西,专偷有钱却无德的贵族或富商。

    换到钱后会将得来的财富均分给当地民众,在民间名声极佳。

    传说他总会在被偷人家的大门上画一颗涂黑的逆五芒星,与代表希望与祝福的白色正五芒星相对,以示这扇门后皆是被神明诅咒的肮脏之物, 故而被称作“黑星大盗”。

    发展到后来, 门上有颗黑星几乎就成了判定某人无德的象征,这样的说法至今在当地都很有名。

    后来一位旅行作家路过当地,正好听当地老人讲述了这个故事, 以此为原型创造了小说《侠盗阿尔》,还在后记中记录了很多有关“黑星大盗”的传说。

    该小说一经问世便成为畅销书, “侠盗”的概念慢慢被更多人理解并接受。

    当然,这也只是东方流入西方的众多传说之一,是真是假早已无从得知。

    由于“黑星大盗”从没被本地政府抓住过, 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

    而在诸多有关他的故事中,讲述者们或是“目击者”对「萨哈木」本人的描述更是十分不统一。

    有人说那是个年轻俊美的青年,有人说是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有人说是身材窈窕的妙龄少女,还有说是老人或是小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听上去很扯。

    另一方面,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按照《侠盗阿尔》的成书时间和作者的备注,这位“黑星大盗”现在也该快满二百岁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只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最近几年却突然频繁出现在旧大陆各处。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几年前,地点则是故事的发源地——位于旧大陆中部的塔里默帝国。

    这位“黑星大盗”偷偷潜入国王的私库,在门上留下一个无比巨大的黑色五芒星后直接卷走塔里默帝国代代相传的宝剑及一堆珠宝金币。

    第二天清晨,所有居住在塔里默首都的居民都在家中的院子里发现了些小惊喜。

    有的是金币,有的是明显从什么器物上拆下的宝石……也许不能算太平均,但至少人人有份。

    而那把帝国代代相传的宝剑则被扔在一户人家的猪圈里,被发现时已经在粪水里滚过好几遍,味道十分感人。

    如此熟悉的情节,再加上国王私库的门上被涂上了黑星的事很快t传出,整个塔里默帝国的民众全都沸腾了,纷纷涌到大街上载歌载舞地庆祝。

    遥想几十年前,如今的塔里默国王刚刚继承王位时,为了展示自己作为新国王的威严,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在民间强征了数十万壮丁,试图向西扩张帝国的版图。

    结果好巧不巧,正好遇到了改革成功、正打算向东扩张领土的帕鲁本大公国……

    后面的故事也不用说了,本就陈腐不堪的塔里默帝国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一仗下来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直接把自己从旧大陆列强中的队伍里除名了。

    因此,国王被抢对老百姓来说简直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更别说自己还得到了好处,简直是双喜临门!

    全城都因为“黑星大盗”的“回归”陷入狂欢时,盗窃案的苦主——塔里默的国王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当即下令,全国通缉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偷。

    可等草拟通缉令时才发现,他们根本对这个小偷一无所知。别说通缉像,连名字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在名字那栏上填上“黑星大盗”。

    这下可更不得了了,“黑星大盗”重出江湖的传闻立刻在塔里默及周边地区传遍。

    而且仿佛是对通缉令的某种回应,“黑星大盗”在旧大陆上出现的频率更加频繁,甚至走出了塔里默地区,开始向西进发。

    将军的办公室、王后的首饰盒、贵族的古堡……甚至连圣教的正统精修领袖——教皇诺瓦洛四世在意图恩诺的私库也被其光顾过。

    教皇冕下珍藏多年的珠宝被放到一辆破驴车上,驴车一边颠簸一边往外“吐”珍珠的样子惊呆了周围的居民。

    事实证明,就算是每天沐浴在吾主圣言下的百姓也是普通人。

    等教皇发现私库被盗,带人查到大街上时,留给他的只有一辆破驴车和一个空空的麻布袋。

    这事之后,“黑星大盗”的名声彻底响彻整个旧大陆。

    但洗劫教皇的副作用也很明显。

    意图恩诺到底不是大盗的老家塔里默,就算大家哄抢了宝贝也不代表大家会为这个小偷做遮掩。

    在当地政府的努力调查下,“黑星大盗”的嫌疑最终集中在了三个人身上。

    第一个是负责赶驴车的人。据说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在发现驴车会“吐”宝贝时立刻停了车,用匕首在麻袋上划出更大的口子,抓了一把珠宝就跑。

    第二个是一名流浪儿。他是最先发现驴车上有宝贝滚落的人,并招呼众人来捡。

    不过最受吃瓜群众们追捧的是第三位嫌疑人。

    第三人是购买那辆破驴车的人,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流浪舞娘。

    据卖驴车的人说,那人有一头秀美的黑色长卷发,肤色较深,裙摆上装饰着亮闪闪的铜片,鼻梁下的半张脸被轻纱覆盖,一双媚眼几乎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也是因此,卖驴车的人都给她打了八折,却不知这人很有可能就是赫赫有名的“黑星大盗”。

    靠着洗劫教皇一举成名后,旧大陆西部的各国人也纷纷对这个古怪的盗贼产生兴趣。

    当然,信仰圣教的国家态度十分鲜明,强烈抵制这样的不道德行为,积极响应教皇一起发通缉令。

    可马黎不一样,本来国内就是以马黎国教为主,看圣教的教皇被洗劫笑话还来不及,才不会看他的脸色。

    甚至有人抓住其中的商机,把《侠盗阿尔》这种上世纪的畅销书拎出来排成歌舞剧,果然大受欢迎。

    不过看热闹归看热闹,这样的人要是真跑到马黎本土,现在乐呵的人也会变成被乐呵的对象。

    偏偏担心什么来什么。

    就在不久前,一位马黎贵族的居所就被这位“大盗”光顾了一次。

    不过那处庄园附近都没什么邻居,贵族本人当时也不在,“黑星大盗”只能依照惯例,把偷来的钱分给庄园里的佣人。

    可想而知,佣人们在管家的监督下一一上交了钱财,实际上并没有造成什么经济损失。

    就算这样,那贵族在听说这件事后还是十分生气。

    当地治安所抓不到人,他连个发泄对象都没有,只能花钱在报纸上大肆辱骂了一番。

    这番操作再次增加了“大盗”在马黎王国的知名度。

    而那位“黑星大盗”估计也对佣人们上交财物的事感到不满,竟在报社门口留了封充满挑衅的信。

    信中,这位知名“大盗”大肆嘲笑了一番王国的治安系统,又对《侠盗阿尔》表现出十足的不屑,最后还把马黎的军队比作“世界第一强盗”,并称马黎王国为“贼窝”。

    一个贼到另一个贼窝里拿走东西那是偷吗?不,那只是切磋技艺。

    所以这位大盗发出预告,自己要去首都庞纳城走一趟,见识一下传说中“贼窝的贼窝”是什么模样。

    凭借这份猖狂,“黑星大盗”终于引起马黎上流人士的注意,一封封投诉信被递到了亚历克斯亲王的案前。

    可怜老亲王前脚刚给国王侄子接完亲,后脚还要操心万国博览会的安排,结果中间还蹦出这么个糟心事。

    身为老亲王的好侄女,玛格丽特公主立刻站出来,顺手把任务扔给利昂娜。

    马上就要举行万国博览会了,到时候数十个国家的政府代表齐聚王国首都庞纳城,更有无数珍贵展品要在展馆展出。

    这时候要是来个大盗来捣乱,马黎王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利昂娜今天确实是为了婉拒治安所的职位而来,可偏偏在踏进治安所前收到了公主殿下的指令。

    鉴于“黑星大盗”已经预告过自己要来庞纳作案,而庞纳城那么大,光凭她一人肯定不好查,最好还是与治安所合作。

    而事有凑巧,治安所正好也在一早接到了一个疑似“黑星大盗”作下的案子。

    所以,当利昂娜走进总监的办公室,与鲁斯特公爵商量后,她决定以临时警员的身份参与该案的调查,抓住人就离开。

    这样她可以借助治安所的渠道收集信息,也能正大光明地对受害者进行问询,尽快破案。而一旦破案,功劳也能算在治安所身上。

    有打白工的主动送上门,鲁斯特公爵当然不会错过。

    大大赞扬了一通小弗鲁门先生的奉献精神后,立刻让人给她准备了一套警员的蓝制服。

    听完来龙去脉,巴顿警司总算冷静下来。

    还好只是一次性的下属,赶紧结案早拉倒。

    带着新出炉的属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报案者所说的地点——阿奇洛诺斯歌剧院。

    ***

    即使现在还是白日,没有黑夜做帷幕也无灯火点缀,单凭那门口依次排开的六根高大的科林斯柱便显得整个歌剧院雄伟而壮观。

    穿过立柱,入口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两幅巨型海报。

    海报中,一个男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盏形状类似茶壶的金色器皿。一个穿着有些异域风情的女人坐在高处,微笑俯视着男人。

    标题“神灯”写在海报的正上方——看来这就是歌剧院最近要演的剧目了。

    但巴顿警司显然没心情欣赏这些。

    他立刻派出几人分别守好剧院的前门和侧门,这才放心走进剧院大门。

    剧院的员工听说治安所居然派来一位警司,连忙将人请到一边坐下,并还准备给他们上茶点。

    “不用麻烦了。我们是来查案,不是来看剧的。”巴顿警司急忙制止道,“赶快把你们这里的负责人叫过来。”

    “这个……还请您稍等片刻,经理正在招待另外的客人。”

    剧院员工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小声解释道:“他们进去有一会了,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话音刚落,剧院二楼传来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不久便依次走出几个身影。

    很明显,为首的那穿着黑西装、唇上留着两撇滑稽小胡子的男人应该就是剧院经理。

    而跟在他身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还算体面,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正一边下楼在一边与经理交谈着什么。后面的男人则是提着包括三脚架在内的许多器械,行走起来有些艰难。

    ……是记者?来得好快。

    巴顿警司和利昂娜交换了一个眼神t,前者当即起身向经理的方向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