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随着双方距离逐渐缩短,巴顿警司也听清了那两人的聊天内容,更加确定自己刚刚的猜测没有错。
“……谢谢您能抽出时间接受采访, 彼得森先生。”
走到台阶的最下层时,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收起自己的小本子,笑着与剧院经理握手:“我想,明天所有庞纳的报纸头条应该可以确定了。”
留着小胡子的剧院经理并没有记者的好心情。
他苦笑着握上对方的手,还不忘提醒道:“这没什么,但请您一定别忘了宣传一下我们的新剧目……”
经理指向旁边悬挂的巨型海报。
“《神灯》——主演是贝阿特丽切·莫里蒂女士,意图恩诺的夜莺,这可是她在马黎的首演!”
“当然当然,我也正期待着……”
戴着圆框眼镜的记者跟着一起看向海报,恭维的话在看到走上前的一队警员时戛然而止。
巴顿警司走在最前面,率先向剧院经理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出示警徽。
“庞纳治安所接到了您的报案, 希望您能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他瞥了眼旁边的记者和摄影师,补充道,“如果您现在有时间的话。”
剧院经理大概是没想到这次治安所的效率如此之快,足足愣了两秒才回过神。
“当、当然有时间。”愣怔后,彼得森经理的脸上立刻带上热情的笑容, “请您稍等一下, 我把罗森先生送走就回来。”
“不必了。您说的我都记下了,还是快点带警司先生去看看案发现场比较好。”
记者识趣地摆摆手,分别朝经理和警司致意后便带着摄影师离开。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剧院内, 巴顿警司这才收回视线。
“那是报社的记者吧?”他看向剧院经理,眼中带着明显的审视, “您让他们进入犯罪现场了?”
“当、当然没有!”
彼得森经理赶忙否认道:“我只让他们在门外拍了张照片, 没有让他们进里面……这点常识我还是清楚的。”
巴顿警司的脸色总算好了点,这才在经理的带领下上到二楼。
在路上他也没闲着,向后朝利昂娜招了下手,打算边走边录口供。
“麻烦您先详细说明一下失物的来历和价值。您当时派人来报案时只说剧院丢失了一顶黄金头冠,并没有说其他的。”
“哦,是的……等等,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彼得森经理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踌躇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其实……那顶头冠并不属于剧院,是我们借来用于表演的……”
巴顿警司:“……那头冠真正的主人知道它被盗的事吗?”
“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经理忍不住拔高声音道,“我们原本在今天上午有一次完整的彩排。为了首演能顺利,我让演员们都穿上戏服,画全妆,就像进行一次正式演出那样……道具当然也要跟上,所以我就打算把保险柜里的头冠取出来,可没想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彼得森经理深深叹口气,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您自己看看吧……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利昂娜跟着巴顿警司走到一扇大敞的门前,两人的视线最先被门上的图案吸引。
棕色的大门上赫然画着一颗巨大且端正的黑色五芒星,向上指的那只角几乎顶到门板的最上方。
巴顿警司看到后也不禁愣了下,回过神后立刻上前分析那些黑色颜料的来历。
利昂娜却还站在较远的地方,歪头打量着这看上去十分不详的图案,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将其临摹到本子上。
“我保证,昨天晚上我离开剧院时还没有这个,是今早才出现的……我看到这个就感到一阵不妙,立刻去按把手,可不出所料,门是开的!”
剧院经理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间,仿佛在模拟自己早上的经历。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个!”他带着警司绕到办公桌内侧,指向空空如也的保险箱,“不但是那顶头冠,我存放在这里用于发工资的几千现钞也不翼而飞了!当然,比起那顶头冠,那些现钞根本不算什么……”
利昂娜把他所说的都记录下来,视线大概在室内扫了圈。
除了保险柜,部分抽屉和柜子大开着,门窗倒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您还没说头冠的主人究竟是谁。”她提醒道,“也是剧院里的人吗?”
「是我。」
一个慵懒的女声用外语应道。
紧接着,一道倩影穿过守在门口的警员,出现在几人面前。
“莫里蒂女士!”
剧院经理看到她,眼中升起显而易见的惊喜,赶紧向双方做起介绍。
“莫里蒂女士,这位是治安所派来调查失窃案的巴顿警司。巴顿警司,这位是贝阿特丽切·莫里蒂女士,我们剧院现在的首席女高音,也是那顶头冠的主人。”
女郎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大大方方朝警司的方向颔首致意。
贝阿特丽切·莫里蒂无疑是一位充满异国风情的女郎。
此时的她穿着一身上个世纪流行的丝绸长裙。没有裙撑也没有束腰,却完全不会让人想到“过时”这种词语。
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披在身后,皮肤是与马黎人不太一样的蜜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眸给人一种强势且极具攻击性的感觉。
可当那双眼眸看向你,因你而向上弯起、因你充满喜悦时,什么警惕和戒备都会被抛到脑后。仿若被正极吸引的负极,没有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简直就像古代神话中走出的女神。
利昂娜看着她那比巴顿警司还高出一截的身高,这样想道。
“……我这边有几个问题,需要您的配合。”依照礼节互相问候过,巴顿警司放慢语速问道,“您会马黎语吗?”
“哦,当然。我的外祖母是马黎人,小时候我跟着学过一点。”
女高音在说马黎语时带着浓厚的外国口音。
也许是因为这并非她的母语,吐音节的方式不太一样,听起来反而比她说母语的时候柔和很多,与她的外貌形成不小的反差。
沟通上没问题就好办多了,巴顿警司立刻问起有关盗窃案的细节。
首先,还是要从那件丢失的饰品的来历说起。
贝阿特丽切·莫里蒂女士是歌剧院花重金从国外挖来的女演员……准确说是阿奇洛诺斯歌剧院付了一大笔雇佣金与意图恩诺皇家歌剧院签下合同,“租用”莫里蒂女士六个月,专门用于排演这出新歌剧。
当然,也是因为莫里蒂女士自己对剧本感兴趣,而她本人也一直想要来马黎走走,这才答应了这个不太寻常的请求。
作为一名世界知名女高音,她拥有很多追随者,其中也不乏各国的达官显贵和名流富商。
不过这些人大部分都只是玩玩,不可能有多少真心。
莫里蒂女士也不在意,只是陪玩归陪玩,报酬她也没少要。
那顶丢失的头冠就是她众多的“战利品”之一。
头冠整体是充满异域风情的中陆风格。主体由黄金打造,数十颗颜色不一的宝石穿成珠帘的样式垂落四周。
而位于最顶部,固定在额头处的是一颗足有鸡蛋大、被称作“红龙之眼”的红宝石。
据说是中陆某个小国的王子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花了五万金币拍下的。
王子将“红龙之眼”镶嵌到头冠上,想要以此获得美人的芳心。
但爱情如流水,这段感情的最后也不过是让莫里蒂女士的保险箱中多了一个收藏品。
听到数额,巴顿警司的问询都有一瞬的卡壳,利昂娜记录的动作也顿了下。
五万金币是什么概念?
庞纳城作为马黎王国的首府,城内的工资自然是王国内最高的。
而就算是在庞纳工作的女仆,一年的薪水也不会超过40金币,一位大家族男管家的年薪最多也不过100金币……光是那一顶头冠上的一颗宝石,就足够给一千多位女仆或五百位男管家发一年的工资。
巴顿警司看着对面的女演员,见她姿态放松,脸上也没有任何着急或紧张的表情,心中慢慢升起狐疑。
“……这么大的损失,您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莫里蒂女士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我不缺钱。如果不是这次演出用得上,那顶头冠对我来说也只是众多收藏品中的一个。”女高音姿态随意地坐到沙发上,“而且我的珠宝都有保险,就算被t盗也不会有太多损失。”
……有钱人的世界,巴顿警司实在不太懂。
发泄般刮了眼无辜的小弗鲁门先生,他转而又向经理确认了几个细节。
而剧院经理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昨天晚上他像往常那样巡视了一圈剧院,确认没有人后便锁好办公室的门,与负责值夜班的保安打过招呼,这才离开剧院。
今天早上一切也都很正常,直到他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才发现不对。
剧院守夜人是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被叫来问话时还一脸茫然。
巴顿警司从他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在被叫过来前,他甚至不知道经理的房间里放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守夜的老人也并非会一晚上都在剧院里溜达。但按照规定,他应该每两个小时在剧院里巡视一圈。
可剧院既不是博物馆也不是首饰店,正常小偷才不会光顾这种地方,所以剧院连一个值夜班的保安都没雇。
安宁的日子让守夜人犯懒。只要没有太大动静,老头基本会在一楼睡觉。
昨晚就如过去的很多年一样,他一整晚都没听到任何响动,一觉好眠到天亮。
巴顿警司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一转身,却发现负责记口供的小弗鲁门先生又开小差了。
而且不但自己开小差,还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朝他招手,完全没有被抓包的自觉。
心里反复念叨几遍“抓到人他就可以滚蛋了”,巴顿警司调整好心态,抬步走到门口。
“你在做什么,那个保安的口供都记下了吗?”
“也许我们要换个思路了,巴顿警司。这起案子大概率不是''那位''做的。”
利昂娜干脆打断巴顿警司的话,向门板上的黑星努努嘴:“这是个正五芒星。”
巴顿警司不明所以地看向门板上的图案:“……所以?”
管它正的反的,不都是黑色的星星?
利昂娜叹口气,决定从头解释起。
“''黑星大盗''萨哈木的起源地——塔里默帝国的国旗是金底白星。金底代表塔里默帝国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金矿,而白色的正五芒星在他们的文化里是代表希望和胜利的''拂晓之星''。”
“如果是真的''黑星大盗'',他就算再仓促也不该留下代表祝福的正五芒星……”
小弗鲁门先生半捂着嘴,小声道:“不信你可以让人回治安所查阅资料,或者向旧大陆那边发电报询问……我敢保证,除了''这个'',他过去留下的黑色五芒星全部都是倒着的。”
第82章
082
看着小弗鲁门先生那笃定的眼神,巴顿警司连一句“胡说八道”都说不出口了。
他半信半疑地叫了个警员去治安所确认消息,又好奇问道:“这种知识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利昂娜:“《侠盗阿尔》啊。''黑星大盗''就是主角阿尔的原型, 这个你都不知道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侠盗阿尔》的音乐剧我也看过,里面并没有这种情节。”巴顿警司对自己的记忆里很有信心,“这剧也就是上个月刚被禁了,我二月的时候还看过演出呢。”
“不是音乐剧,是小说的序言。”
利昂娜摊了下手:“《侠盗阿尔》的作者在上面写了很多他写这个故事的初衷,还有自己在旧大陆上旅行的见闻,其中就包括塔里默帝国国旗中白星的含义……不过因为这些符号含义来源与当地的宗教相关,为了不引起争议,他干脆让''阿尔''省去了画五芒星的这一步。”
说到底,大部分马黎人对来自中陆的“黑星大盗”并不了解, 更不清楚他国的习俗。
而报纸上对“黑星大盗”的报道多是文字,往往都是一句简单的''门上被涂了一个黑色的五芒星'',并不会特地强调正反。
因此,大部分人都和巴顿警司一样,通过《侠盗阿尔》改编的音乐剧了解一些皮毛,却不知道一个星星正着画和反着画还有不同的意义……而现在,这居然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白纸黑字印在书上的序言,巴顿警司相信小弗鲁门先生不会在这上面说谎。
可如果这是真的,做下这桩案子的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犯, 那现在的调查方向也需要调整一下。
巴顿警司想了想,决定先从眼前这扇门开始查起。
他观察了一下门锁, 确定上面没有撬动过的痕迹, 转而向经理询问道:“这扇门的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
彼得森经理:“这个……除了我, 一楼休息室那里应该有一把备用的……”
负责守夜的老人立刻紧张起来,高声道:“那、那里确实有,但我从来没用过啊!”
他的视线在经理和警司之间徘徊着,最后看向自己更熟悉的彼得森经理,语气诚恳而带着些许卑微:“您知道的,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都放在一块,有那么多……我、我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哪个啊!”
彼得森经理面露不忍,也跟着解释了一句:“确实是这样。当初我们没在钥匙上做记号,所有的备用钥匙都绑在一起,要找也挺难的……”
但解释总没有实证有效。
巴顿警司派出最后一位跟随在身边的警员,让他跟着负责守夜的老人去把那些备用钥匙取来,顺便搜一搜保安休息室里有没有异常。
交代完属下,他再次转向剧院经理:“除了这两把,你确定再没有第三个人拥有这扇门的钥匙了吗?”
他接二连三的问话让彼得森经理感受到一丝异样,眉毛下那双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彼得森经理咽了口唾液,又扫了眼门上的图案,“这种锁别说那种大盗了,普通的小偷也会开吧……”
“但普通的小偷可不知道折扇门后有一件真正的天价珠宝。”
巴顿警司忽地一掌拍向门板,声音都跟着严肃起来:“我们治安所查案不会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五芒星就锁定凶手,这种浑水摸鱼的伎俩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全力搜查那个''大盗''的同时,对于其他可能性我们也不会放过!”
“我需要你的配合,彼得森经理。”他强调道,“如果有人借由''黑星大盗''的名头洗清自己的犯罪事实,那我们都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啪、啪、啪!
坐在沙发上的莫里蒂女士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看向警司的眼中带着赞许。
“我赞同你的说法。”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马黎语道,“而且,我在意图恩诺也看过有关那位''大盗''的报道,上面说他从来只会偷品德败坏者或是来路不正的钱。但剧院的收入都是合法的,我的那顶头冠更来路清白……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挑中这里下手。”
女演员的话不无道理。
从机械革命初现成果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马黎王国对外的扩张也从未停止。
古代的战争是发财的买卖,现在的战争依然是。
尽管军队中有“不能对本地平民进行烧杀抢掠”的规定,可真正到了那时候,上级军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靠当兵时抢掠文物,再贩卖给国内的收藏家,这也算是军队给士兵的一种“补贴”。
比如最出名的马黎博物馆,这里存放着无数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文物。
从古至今,从南到北,只有人们想不到的东西,没有它没有的。
人们可以说它是马黎王国的战功勋章,也可以说这是王国对外侵略的证据库……当然,没有人会在意后者的说法,因为强者从不需要在意弱者的控诉。
他们还会说,连自己的东西都保护不好,那也不能怪他人去抢。就算马黎不去抢,早晚也会被其他强者抢走,总归是保不住的。
至少马黎人不是那些不讲道理的野蛮人,还肯花钱维护这些文物,帮助全人类保留它们的原貌,不是吗?
站在马黎的角度上,这套逻辑似乎是说得通的。
可要是站在外国人,尤其是被抢走东西的外国人眼里,那无疑是在他们的怒火上淋了一桶油。
马黎王国在几十年和十几年前分别暗中协助过帕鲁本大公国击退塔里默帝国。
等战争结束,时局变得平稳下来后,一群曾经被帝国拒之门外的马黎考古学家乌泱泱奔向中陆,在曾经属于塔里默帝国的领土上开工挖掘……因此,马黎博物馆中有关古塔里默帝国的文物并不算少。
如果真要说什t么“不义之财”和“品德败坏”,被“赃物”填满的马黎博物馆才该是“黑星大盗”萨哈木在庞纳城的首秀现场。
就算不是马黎博物馆,庞纳城中的达官显贵、社会名流也不少,很多私人收藏家成立的小型展览馆更是数不胜数,再怎么挑也不该挑到一家不大不小的歌剧院头上。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们除了要了解谁有这扇门的钥匙外,还需要知道都有谁知道那顶头冠被储存在这间屋子的保险柜里……”
巴顿警司的声音顿了顿,不确定的视线再次转向经理:“您应该没把这件事到处乱说吧?”
“当、当然没有。莫里蒂女士这么信任我,我怎么会乱说……但这件事本身就是我们这部剧的宣传点,很多人也是冲着''红龙之眼''来的。”彼得森经理又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赔笑道, “一周前,我们第一次正式彩排时莫里蒂女士试戴过,但结束后我就悄悄把它收起来,锁到保险柜里了。除了我和莫里蒂女士,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不一定吧。”
话音未落,莫里蒂女士却抱着臂看过来:“我记得你那天彩排结束后,我摘下头冠从你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撞见一个可疑的矮个子。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鬼鬼祟祟地朝办公室这边张望。”
刚说完就立刻被自家女演员拆台,彼得森经理是真的快哭出来了。
“那不是什么可疑人士,是负责道具和布景的汤姆。”剧院经理叹息着,不停揉搓着本就不太充盈的前额发,“他那天是在等我去敲定几件道具的样式。 ”
巴顿警司:“所以,这个''汤姆''很有可能知道那顶头冠被你放在办公室里。”
“可、可能吧……”
说到这也不需要再废话,很快,道具师汤姆就站到了巴顿警司面前。
与净身高一米八的莫里蒂女士相比,不到一米六的道具师确实称得上一句“矮小”。
他是个五官平凡的中年人,只是密密麻麻的痘疤让那张脸让人格外印象深刻。
据剧院经理介绍,这是因为他小时生过天花导致的。
大概因为这张脸的缘故,他的举止总是畏畏缩缩,似乎也很害怕与其他人交流,巴顿警司问话时也始终低着脑袋。
“……他性格比较腼腆,您别吓到他。”剧院经理在旁解释道,“别看他这样,但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工匠!不管是多难的道具和布景,只要有设计图纸,他都能实现。”
巴顿警司点点头,随即向道具师抛出自己的问题。
“汤姆·伍德沃克,是吗?”见对面的矮个子点点头,警司继续问道,“你昨天是几点离开剧院的?”
“下午五点,先生。”
汤姆抬头看了眼警司,但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再次低下头,讷讷道:“大、大家都这个时间下班,而且我的工作基本完成了。”
“那你今天早上是几点到达剧院的?”
“我刚来不久,先生。大概一个小时前刚到。”
“昨天下班后你去了哪里?”
“我在马路对面买了一盒糖果,然后就坐公共马车回家了。”道具师小声解释道,“昨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答应要早点回去。”
巴顿警司又询问了他家的住址,得到答案后在内心估算了下距离,发现来回一趟至少要两三个小时,这还是在有马车的情况下。
再看看眼前人的身高和他带着补丁的衣着,警司已经在心中认定他的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小……但这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你知道莫里蒂女士为了新剧的演出,借给了剧院一件珍贵的首饰吗?”他问道。
“我知道。”矮小的道具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一旁的女演员,“''红龙之眼''……莫里蒂女士第一次彩排的时候戴过一次。”
巴顿警司:“那你知道那顶头冠存放在哪里吗?”
道具师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头打量了圈房间,眼眸微微颤动着。
“难、难道,头冠被偷了?”他惊恐地睁大眼,双手无规律地摆动着,“这个……我确实猜到那天莫里蒂女士把头冠放到了彼得森先生那里,可、可我从没往外说啊……”
“没说跟你有关,但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些事。”巴顿警司话锋一转,沉声警告道,“只要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不会有麻烦。你所说出的话都会被记录在案,要是后面让我们查出你撒了谎,那就不得不请你去治安所走一趟了。”
道具师赶忙点头:“我、我一定说实话。”
利昂娜一边记录着两人的对话一边观察着这位其貌不扬的道具师。
不得不说,他的表情和反应都很自然,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
如果他此时在说谎,那他会是一个令利昂娜感到敬佩的演员。
另一边,巴顿警司已经询问到颜料问题。
涂抹在门上的那颗黑星用的是最常见的黑色油漆,此刻还散发着其特有的刺鼻气味。
巴顿警司之前就想过是否能根据油漆的干湿确定它被涂到门上的时间,只可惜他对这些实在不了解。
正好道具师汤姆也会负责布景,他便顺口问问。
但很可惜,因为涂层太薄,门上的黑色油漆已经全部干透了,即使是汤姆也说不出一个具体时间。
正当局势陷入僵局时,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巴顿警司以为是自己派去治安所调取资料的人回来了,心说这速度还真快,一抬头却对上两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两位衣着体面的绅士,大概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前面那位握着手杖,身高比后面那人高一些,走得也更快。后面那人有一头姜红色短发,双手插兜,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有股吊儿郎当的感觉。
“彼得森!”
走在前面的年轻绅士面带焦急,直接无视了其他人,率先对经理发出质问:“父神在上,如果不是埃斯蒙德我还不知道……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通知我,反而先告诉报社的人!”
“铂、铂鲁阁下?”
剧院经理似是也很惊讶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上前两步后小声道:“这件事我稍后跟您私下解释……请让我先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治安所的巴顿警司。”
经理的声音恢复到正常音量,转身向巴顿警司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剧院的拥有者——瑟莱斯特公爵的继承人,吉尔斯·铂鲁阁下。”
第83章
083
听到这个名字,连利昂娜都忍不住抬眼看去。
吉尔斯·铂鲁——这个名字最近在马黎的贵族圈子里被提到的次数可不算少。
可以说,除了她这个临时出现的“例外”, 这位“铂鲁阁下”应当是这次封爵仪式中最受瞩目的对象。
整个马黎王国延续到现在的公爵一共20人,除去7位王室成员,非王室成员的公爵家族也只有13个——而吉尔斯·铂鲁所属的家族,瑟莱斯特公爵家就是这珍贵的十三分之一。
瑟莱斯特公爵家是名副其实的名门。
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马黎岛统一、马黎王国创立之初的时间点,之后的几百年一直都是存在感很强的大贵族。
可大家族的繁盛除了祖先努力,后代也不能落下。
很可惜,最近几代的瑟莱斯特公爵不善经营, 即使拥有大量家底也没有让其保值的手段。虽然衣食无忧, 但总会让人感到憋屈。
而真正的转折出现在一百多年前。
大概往前数三四代,“股票”的概念刚在马黎王国中流行时,当时的瑟莱斯特公爵被朋友忽悠着抵押了一部分土地,换成现钱投进股市,买入大量航运和贸易公司的股票。
按当时的眼光来说这不是什么特别失败的投资。
海上运输和贸易在当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很多人靠这个赚了大钱。可倒霉就倒霉在他正好遇到了那个时代最大的一次股市泡沫。
但虚拟价格远远超过公司的实际价值时,泡沫破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时的瑟莱斯特公爵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只知道原本涨势大好的股票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跌成了一沓废纸, 而他当初说只是暂时抵押出去的土地也回不来了。
因为这场“浩劫” ,瑟莱斯特公爵家的财产大大缩水。
可以想象,那位被股票坑惨了的瑟莱斯特公爵也从此恨上了所有与新资本有关的所有新事物。
他明t确告诉自己所有的儿子,瑟莱斯特公爵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虔诚的国教徒, 应该时刻遵守吾主的圣言,坚决不能碰那些跟赌博放贷无异的“邪恶之物”。
接下来的几代公爵都遵守着祖辈的训诫,公爵的家族产业也完全专注于土地经营、庄园酿酒等传统行业上,就算资产慢慢缩水也不肯对新东西进行尝试。
直到吉尔斯·铂鲁的父亲继承爵位,这个惯例依然没有改变。
尽管家族产业的收入年年都在下降,但到底是公爵家,再撑几代的钱还是有的。
可吉尔斯·铂鲁的出现完全打破了一切。
他简直是瑟莱斯特公爵家的异类。尽管与其他兄姊一起在这种极为保守的家庭氛围里长大,他却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叛逆之心。
他没有上过大学,在公学毕业后就声称要成为一个冒险家,到旧大陆那边的亲戚家逛了一圈还不过瘾,之后还在新大陆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到此为止其实还不算什么。他是家中幼子,上面有哥哥负责继承家业,只要他不是太败家,家里还是养得起的。
可坏就坏在他在见过不同的人后慢慢发现了一个事实——现在的时代已经与过去不同了,死守着那些土地不发展,早晚会被别人超越。
于是,在第二次踏上新大陆后,他并不执着于冒险,而是开始有目的地寻找起投资的契机。
比起全世界最先进的马黎王国,新大陆这片土地的发展总归是比马黎慢一步。
马黎当年大修铁路时吉尔斯·铂鲁还很小,但他还记得父亲曾因为铁路股票大涨而不满的样子,并对着报纸说出其绝对会大跌的预言。
其实老公爵说的也没错。经济是一个周期,会涨就会跌,现在马黎的铁路股票也大不如从前。
可新大陆不同,这里的政府才刚刚计划修铁路,显然是投资的大好机会。
于是,在与自己在新大陆结识的新朋友商量后,两位年轻人决定赌一把。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短短几年的时间,两人手中的资产翻了近十倍。
而且比起吉尔斯·铂鲁,他的那位朋友对投资的嗅觉更加敏锐。
在他的建议下,两人又在高位抛出部分铁路股票,转投一家生产军火的公司。
果然,随着新大陆中领土争端的不断爆发,他们的资产又翻了好几番。
这一套操作下来,吉尔斯·铂鲁的个人资产虽然远远没有家族产业多,但他持有的现金已经让他有足够的底气面对父亲的质问。
瑟莱斯特老公爵知道儿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后无疑是愤怒的。
他表达愤怒的方式也很单一——要求小儿子悔改,否则便要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可按照马黎法律的规定,要真正断绝父子关系这种事也是需要走法律程序。
像瑟莱斯特公爵这种身份的人必须亲自到最高法院起诉自己的儿子,原告被告都要在场,法官听完各自的陈述才能下最后的判决。
而王国的最高法院本身就是由上议院的成员组成,上议院的成员又都是王国贵族,全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
瑟莱斯特公爵除非是不想要这张老脸了,否则就不可能以那种奇葩的理由把自己的儿子告上法庭。
因此,他的“断绝父子关系”的手段也很流于形式——断了小儿子的生活费。
吉尔斯·铂鲁早就不需要那点生活费了,没有老父亲在耳边念叨他也乐得自在。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往家里寄封信,他这些年几乎在全世界各地乱跑。
原本他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他会作为公爵家的异类继续自己的冒险,也许哪一天就被雨林中的毒虫或是草原上的狮子夺去性命。而他的兄长会继承爵位,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兢兢业业经营着家族产业,努力不让公爵家没落……可一场突如其来瘟疫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霍乱——这个本该在出现在夏秋季的传染病,一反常态地在前年年底降临在庞纳城中。
尽管这场瘟疫的规模不大,且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但来庞纳城小住的公爵长子一家却没能逃过一劫。
疾病不会根据出身选择宿主,公爵的长子及其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没能幸免。
只有一个体弱多病、不能跟着父母长途跋涉的小女儿,反而因为留在老家养病没去庞纳而幸存下来。
长子一家去世的噩耗传回瑟莱斯特郡,身体本就不太好的瑟莱斯特公爵也跟着病倒了。
老公爵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只能一边命人寻找还在外国的幼子一边重新立下遗嘱,没过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
吉尔斯·铂鲁就这样得到了一个凭空落下的爵位。
等到月末的封爵仪式结束,他便会一跃成为贵族中最顶尖的那批人,身份仅次于王室成员。
利昂娜是在一家具乐部中听人讲述的这段故事。
大部分人都在感慨“吉尔斯·铂鲁真是个幸运儿”,只要给唯一的小侄女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整个公爵府就是他的了……可利昂娜却只从整个故事中感受到悲哀。
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是怎样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
吉尔斯·铂鲁又不是真的与家人决裂,顶多是与父亲不是很亲近,与兄长的联络可是从没断过。
也许对他来说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旅行,可在回来后,活生生的家人却都变成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这种人生真的能被称为“幸运”吗?
当然,利昂娜听到这个故事时顶多是在心中感慨一句,也许有过那么一点点好奇,但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中见到这位不是那么幸运的“幸运儿”。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跟在这位“准公爵”身后的红发青年。
埃斯蒙德·斯通——希尔科罗男爵夫人的侄子,今年一月他们曾在黑卡尔庄园有过短暂的接触。
当时他为了验证自己堂兄是否已经遇害,直接谋划炸了酒窖的壮举让利昂娜印象深刻,本地的探长更是将其称为“一个大胆的赌徒”。
利昂娜还记得他就是在新大陆发家的……现在看来,吉尔斯·铂鲁那个在新大陆结识的朋友、带着他一起在股市狠赚一笔正是这位格外大胆的斯通先生了。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埃斯蒙德恰好在此时看过来。
短暂与那位警司身边的“小警员”对视两秒,红发青年的眼眸慢慢睁大,随意揣在兜里的手也慢慢伸出来:“你……”
利昂娜赶紧做出“嘘”的手势,成功止住对方的话。
好在现在众人的焦点都不在他们身上,两人的小动作也无人察觉。
另一边,“准公爵”大人已经在经理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立刻向巴顿警司问好。
“劳烦你们跑一趟。”
年轻的公爵继承人看上去有些疲惫,眼底也有显而易见的青黑,可还是强撑着笑容与警司握了下手:“请原谅我的失礼……但这场演出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实在不希望它出任何纰漏……”
也许是因为在国外生活的时间更长,他说话时完全没有马黎贵族惯有的架子,口音和用词也不是那么讲究,这无意中让巴顿警司对他的印象提升不少。
“我们一定尽力。”警司握住他的手,郑重道。
吉尔斯·铂鲁点点头,继而看向一旁的女演员,摘下头上的高礼帽向她行礼:“还有莫里蒂女士……让您遇到这种糟糕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请不要担心,您的任何损失我都会按市场价赔您……”
高挑的女演员微微抬了下眉,笑着向他伸出手:“那可不便宜,您真的舍得?”
带着异域音调的尾音拐着弯上扬,让这本该很普通的一句话徒然变得暧昧起来。
只可惜对面的男人似乎在这方面格外迟钝,完全没意识到气氛的变化。
甚至面对女演员伸出的手,他第一反应并非行吻手礼,而是像对待巴顿警司那般握住。
“当然,珠宝失窃完全是我们这边的疏忽。”公爵之子依然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您要相信我的诚意,我请您加入剧院不是为了让您遇到这种糟心事。”
女演员莫里蒂女士因他的动作愣了下,继而忍不住笑起来。
她干脆无视了巴顿警司和经理焦急的视线,带着话题导向又一段礼节性的寒暄。
而公爵之子也展示出自己的耐心。对方说一句就答一句t,却硬生生把每一个挑逗的问题都给予了一个无比正经的回答,实在让人看不出这人是故意的还是天生就是如此不解风情。
趁着那边在进行一些无所谓的问答,埃斯蒙德也趁机溜到金发小警员身边。
“……好久不见,弗鲁门阁下。”他背着双手,靠近后小声道,“听说您也会参加今年的封爵仪式,提前恭喜您。”
利昂娜笑看过来,拿着铅笔的右手扶了下头上的警盔:“这里可没有什么''弗鲁门阁下'',只有''利昂警员''。”
看着对方上弯的眼睛,埃斯蒙德也跟着抿唇笑了下:“初次见面,利昂警员。”
“您也是,斯通先生。”
利昂娜又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信息,头也不抬地问道:“看来您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帖了?”
“是。我请我们的家庭医生来为玛丽姑妈看诊,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祖父也很高兴……”红发的青年摸摸鼻子,低声道,“他一直埋怨我没有正式向您道谢……还说如果您有时间,请务必来家中做客。”
“好意我心领了,但如你所见,最近的事有些多。”利昂娜叹口气,转而道,“先不说我了,你是怎么和瑟莱斯特公爵家搭上关系的? ”
埃斯蒙德:“我和吉尔斯是在新大陆认识的,他当时连续好几天都在股票交易所门口转来转去就是不进门。我有一次实在没忍住,上去打了声招呼… …”
按照埃斯蒙德的话说,他当时并不知道吉尔斯·铂鲁是一位公爵之子,只知道他也是马黎人。
在异国遇到老乡难免会多聊两句,他们之间也是如此。
吉尔斯·铂鲁表示自己对投资很感兴趣,但他对股票和其后的原理完全不懂,便向埃斯蒙德请教了很多相关问题。
两人就这么越聊越投机,慢慢就成为朋友。
“……我想您应该也听说过吉尔斯的事。但事实上,他对自己即将成为公爵这件事还有些抵触……”
埃斯蒙德看了眼还在应付女演员的挚友,眼中也带上怜悯:“他很重视这部剧,也很珍惜这个剧院……因为这是他兄长私下置办的产业。”
“包括《神灯》这个剧本,也是他的兄长和嫂子在闲暇时共同创作出的剧本,只是因为太忙了一直没有完成乐谱……直到他们去世,吉尔斯整理遗物时才知道这件事。 ”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他就很后悔。后悔以前总顾着自己享乐,把家族所有的压力都让兄长承担了。”红发的青年叹口气,“可人已经去世,再怎么遗憾也没用。我便说,那就把他们没完成的遗作搬上舞台,聘请他嫂子最喜欢的女高音来演出。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堂,他们看到也会很开心……”
利昂娜了然点头,也明白为什么这位公爵之子刚刚为什么会生气。
对他来说,这场演出是送给逝去亲人的挽歌,是神圣的,是不容许他人玷污的。
而剧院经理在发现盗窃案后第一时间找到报社,就“黑星大盗”光顾剧院这件事为新剧做宣传……这事本身也许不能算错,也许能让这出剧大火,可必定会点燃吉尔斯·铂鲁的愤怒。
果然,当剧院经理终于找到机会与雇主单独说话,解释清楚自己的苦衷,公爵之子顿时大发雷霆。
“我不需要这种宣传!”
他气得胸膛起伏,小麦色的脸庞都因愤怒涨红:“你让别人知道那什么''黑星大盗''一到庞纳城就在这里作案,你觉得旁人会怎么看待这座剧院?!”
“可为了排这部剧,剧院都快三个月没有演出了。如果这次首演反响太差,以后怕是越来越难过……”
剧院经理被雇主骂到抬不起头,还是纠结地解释道:“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遮掩也早晚会被人知道。还不如我们早点说出来,借用''黑星大盗''的名头把《神灯》的名声打出去,这样也不至于白白被他偷一次……”
“你!你简直——”
“请不要再吵了,先生们!”
见公爵之子再次被经理挑起怒气,巴顿警司赶紧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容我打断一下,其实有关''黑星大盗''这部分,还有一些疑点……”
他简单把正倒五芒星在中陆地区代表的特殊意义解释了一遍,这才总结道:“所以,这究竟是''黑星大盗''做的还是模仿犯做的,我们尚且不能完全确定。但我已经派人往旧大陆那边发电报了,等有准确消息传回后才能确定。”
听到这个消息,公爵之子和剧院经理的脸上简直露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表情。
“这真是个好消息!”吉尔斯·铂鲁兴奋道,“快通知报社,让他们赶紧把稿子撤下来!”
剧院经理苦着脸,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直到雇主再三催促才有了动作。
“好吧……那我去一趟报社。”
见他要离开,巴顿警司却伸手拦住了去路。
“我会让手下的警员去,你先不要出去。”他看向经理,缓缓道,“如果不是''黑星大盗''做的,那剧院中所有人都有嫌疑……尤其是你,彼得森先生。”
“这是你的办公室,你负责保管的保险柜。如果不是外来的小偷,你的嫌疑最大。”
第84章
084
巴顿警司话音落下,众人先是沉默片刻,很快又爆发出新一轮的争论。
其中最不满的自然是被警司指明的彼得森经理。
“这……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恶毒的污蔑!”
他气得整张脸都红了,却又不敢在警司面前造次,只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雇主:“我在这里为您的兄长工作了十几年,其间也从未犯过任何错……这家剧院也是我的第二个家,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堪的事!”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可站在一旁的埃斯蒙德却是颇具嘲讽地哼了声。
这声“哼”的音量并不大,除了站在他身边的利昂娜其他人都没注意,可见是刻意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见小弗鲁门先生带着疑惑看过来,红发青年不嫌事大地分享起自己知道的八卦。
“您可别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这位彼得森先生也是个难得的''好演员''呢。”埃斯蒙德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讥讽,只是音量压得很低,“我都不止一次见到他与吉尔斯争吵过,他可没有他说得那么忠诚。”
利昂娜看看那边还在表忠心的经理,倒是有些好奇了:“他们都吵什么?”
“就是这座剧院之后的经营方向。吉尔斯从他兄长的日记中得到灵感,他希望今后能着重收购没有名气的新人剧作家的剧本,让这座剧院能成为更多新人展现自己的机会… …”
听到这里,就算是对剧院管理一窍不通的利昂娜也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也许这确实是个好想法, 但稍微想想也能知道, 这根本是个稳赔不赚的买卖,彼得森经理是疯了才会配合公爵之子这天真又疯狂的计划。
“他实在是个理想主义者,可理想总是要用钱去实现的。”埃斯蒙德摇头感慨道, “尽管他可以一直出钱供着剧院,但彼得森先生的一部分工资是按剧院收益分成走的,当然会对此不满。他们因此争吵过好几次,我什至听到他说过想要辞职……”
另一边,年轻的公爵之子显然也想到同样的事。
在剧院经理投来乞求的目光时他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抿唇站在那里,没有质问却也没有出声为他辩解什么。
彼得森经理眼中的希冀转为失望,继而也跟着恼怒起来。
“我是清白的,你们想搜尽管可以搜!”他向警司张开双臂,视线却看向自己的雇主,“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什么都没搜到,我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道歉!”
按照描述,丢失的那顶头冠呈半圆形,直径也有十几厘米……起码贴身藏在身上还是很困难的。
但剧院经理的动作也表明了一个态度——他根本不害怕治安所的搜查。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吉尔斯·铂鲁似是有一瞬的动摇。
但巴顿警司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赶在公爵之子说话前便敲定下来。
“感谢您的配合,彼得森先生。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不如再大方一点,请告诉我们你现在的住址,相信治安所很快就能洗清您的嫌疑。”巴顿警司向他伸出手,“既然您是清白的,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似是被他的厚脸皮惊到,彼得森经理的面部肌t肉抽搐了一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掏出钥匙,一把拍到警司手里。
“希斯罗大街33号。”他说道,“我的房间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也有很多私人物品,请不要弄得太乱!”
“放心,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警司环视一圈,最后看向公爵的继承人:“保险起见,整个剧院的工作人员都需要进行一番问询。不是因为他们都有嫌疑,只是这样也许能得到更多线索,希望您能理解。”
事到如今,吉尔斯·铂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苦笑着按按额角:“这事我来安排……只要能尽快破案,什么都好说……”
他正这么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一名原本应该守在治安所大门的警员匆匆向众人走来。
警员先分别向警司和公爵之子行礼,这才汇报道:“我们刚刚看到一个穿着燕尾服的黑人不停在剧院门口徘徊,形迹十分可疑。我们抓住他后他却自称是铂鲁阁下的男仆,说家里有重要的事要亲口向铂鲁阁下汇报……”
公爵之子发出一声“啊”,在自己的脸上比画了一道:“是不是跟我差不多高,这里还有道疤?”
警员愣了下,点头应是。
“那是安德烈,他确实是我的男仆。”吉尔斯·铂鲁脸上的神情似是更加疲惫了,“抱歉,先生们。一点私事,我处理好就回来。”
他拿着帽子快步离开,只留下报信的警员还一脸恍惚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匆匆跟上。
黑奴贸易在半个多世纪前就在马黎王国全面废止,而马黎王国本身就在南陆有很多殖民地,雇佣南陆人做仆人在贵族圈中也不算罕见。
而从埃斯蒙德那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上看也知道,这位不拘小节的公爵之子确实是雇用了一位与众不同的男仆。
“肯定是小乔安娜又闹事了……”
埃斯蒙德感慨道:“本来今天吉尔斯答应陪她出去玩,结果遇到这件事不得不失约……那个小家伙肯定是生气了。”
利昂娜好奇重复了一遍那个陌生的名字:“''小乔安娜''?”
“是他的侄女。您也知道,他兄长一家都去世了,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孩。”作为公爵之子的好友,埃斯蒙德对现在的瑟莱斯特公爵家的成员很是了解,在旁帮着解释道,“那孩子也很可怜,还不到十岁,熟悉的家人几乎是在一个月内先后去世了。这几个月里吉尔斯除了处理必要的工作几乎天天都陪着她,现在变得有点黏人。”
失去父母的小孩子会黏人也很容易理解,利昂娜并没有多在意。
很快,那名跟着吉尔斯·铂鲁离开的警员回来了,说铂鲁阁下已经处理完私事,稍候就会去后台跟剧院的工作人员和演员沟通,安排他们接受治安所的简单问询。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执行。
彼得森经理最先开始接受搜身。
结果与预料中的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收获。
但在派往他家搜查的警员回来之前,巴顿警司还是给了这位“重点嫌疑人”一点额外关照——派一名警员贴身跟在他左右,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彼得森经理显然对此很不满,却不得不屈从于治安所的“淫威”。
作为巴顿警司的得力属下,利昂娜趁着还没开始录口供,见缝插针地再次搜索了一遍案发现场。
保险箱放在办公桌中的暗格里。
想要打开必须趴到桌子底下,推开桌子内侧的木板,这才能看到隐藏在抽屉后的狭小空间里藏了个保险箱。
利昂娜双手抱住拽了两下,小小的保险箱愣是纹丝未动,应该是底部固定在地面上。
也难怪巴顿警司排除真正的“黑星大盗”后第一个怀疑经理……能在光线不足的夜晚找到如此隐蔽的保险箱也不容易。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直起身,向上伸舒展了一下身体后开始检查窗户。
窗户上的插销都上着锁,玻璃完好也没有破坏的痕迹……
利昂娜正检查着,无意中地向外一瞥,却被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目光。
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可置信,扒着窗口定神看了十几秒。
直到自己关注的那个身影转过身、完全看清那张脸,她的嘴角开始不可抑制地上扬,那张常年戴着假笑面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怎么了?”
巴顿警司看出她的异常,走到窗边后跟着向下看去。
剧院建在马路边,这扇窗又正对着大道,楼下只有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抱歉,还请您再找个人来帮忙录口供。”
利昂娜收回视线,小声对警司道:“看到一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
时间即将走到接近晌午,此时外面的光线十分充足。
敞篷马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匆匆走过。有头戴高帽的绅士,也有撑着阳伞的夫人。
“《庞纳日报》!万国博览会展馆竣工,超过万件展品陆续搬入金太阳宫——”
“揭秘金太阳宫内部结构!一座你无法想象的建筑——”
没能趁早上卖完报纸的报童还吆喝着今天的头条,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挎着大花篮的卖花女被他撞了下,后退两步才稳住手中的篮子,有些笨拙地四望着,最后垂首朝建筑物阴影处走去。
大城市中总是不缺游手好闲的人。
几名衣着邋遢的青年路过时,一人指向那个缩在墙角、衣裙朴素的卖花女,对同伴说了些什么,几人立刻嘻嘻哈哈地朝女人聚过来。
其中一人随意从花篮中取出一枝花,调笑着在女人面前晃了晃:“你这花多少钱一支?”
“……五铜币,先生。”
面对几人的步步紧逼,卖花女低头后退两步,背部靠上墙壁。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护住花篮中其他的花,垂首时一缕黑发从软帽中滑落,显得整个人更加楚楚可怜。
卖花女的退让让男人们的表情更加兴奋。
可不等他们更进一步,侧方传出的一声怒喝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小混混们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蓝制服的人正逆着光朝他们走来。
虽然那人的身材并不是很壮硕,但警盔上闪耀的八芒星徽章十分耀眼,绝对是治安所的警员没错!
几人瞬间没有调戏小姑娘的心情,扔下花后立刻作鸟兽散,转眼就钻入人群不见了。
利昂娜快步跑到近前,不悦地瞥了眼混混们逃走的方向,这才弯腰捡起那朵被扔到地上的花。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她双指捻住花茎,笑看向这张十分熟悉的乖巧面孔:“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每一天都在思念你呢,我亲爱的谢莉?”
第85章
085
谢尔比看着对面这个轻佻的“小绅士” ,忍了忍,到底没把花篮扔到那张轻浮的笑脸上。
“日安,弗鲁门阁下。”他半垂着头,视线却在周围扫了遍,确认无人在意这里才轻声打着招呼,“能再次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上次分开后我就一直想要再见你一面……”利昂娜转着手中的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可惜你走得好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之后要怎么联系你呢。”
谢尔比:“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也曾这么认为。可你看,连父神都觉得我们间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
金发的小绅士这么说着,将花重新插进“卖花女”的花篮:“这也是一种天意,不是吗?”
“……可您找我又想做什么呢?”
过了几息, 谢尔比似是轻轻叹口气:“上次的交易已经完成,我想这段时间您也已经印证过……就算您没有用它达到目的也不该迁怒到我身上,我能给出的情报也只有那些……”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如果细听,那平板无波的声线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利昂娜被他的碎碎念逗乐,她也确实笑出了声, 引得周围都有路人侧目看过来。
“好了, 我来找你又不是为了之前那事。”
她朝谢尔比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往另一边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会来这里应该与我出于相同的目的。这样,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说出来。 ”
谢尔比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 可在小弗鲁门先生伸出三根手指后, 还是十分配合地与她t吐出同一个名字。
“黑星大盗。”
“……萨哈木。”
利昂娜挑了下眉:“看来你对他的事也很了解。”
把近一米长的大花篮固定到臂弯,谢尔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没来马黎前就一直是我们的观察目标,但我们没想到他会真的敢在庞纳城犯案……”
“那就太好了!”不等他说完,利昂娜便开心地拍了下手,“既然你们一直关注着他,那也该知道他每次在犯罪现场留下的''黑星''到底是正是反吧?”
“当然是反的。”
谢尔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正五芒星和逆五芒星的寓意不同。他是中陆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说完他又微微拧起眉头,看向身边的小绅士:“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自己的想法得到确认,利昂娜松口气之余又觉得十分好笑。
“看来我们都被某个人耍了。”
利昂娜指指楼上,把经理门上的那颗五芒星标志说了下,这才总结道:“之前我还不能确定,现在可以确认了,这桩案子大概率与那位''黑星大盗''无关……真遗憾,我们都白跑了一趟。”
听她这么说,谢尔比倒没露出特别的表情。
仿佛与喜欢花言巧语,并擅长用外表迷惑他人的小弗鲁门先生是两个极端,谢尔比的话很少,面部表情更少,想要从那张脸上得到有效信息同样困难。
就像此时,即使知道自己白忙活了一趟,他也没有抱怨或是说什么发泄的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花篮,平淡地“嗯”了声。
利昂娜看他这副样子,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动提对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无语之余,之前在飞艇上的那种心痒痒的感觉又出现了。
大概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劣根性发作,刚刚还以正义之名赶走小混混的“利昂警员”伸手一探,做出了一个与混混们一样的动作——擅自抽走花篮中自己最喜欢的一朵。
“——不过,对我来说也不算白跑一趟。”
红色的郁金香在她手中转了圈,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遇到你是我今天最大的幸运。”
她微微俯身,偏头与一直垂着眼眸的谢尔比对上视线:“来都来了,不如再跟我做场交易如何?”
红色花瓣抵在她白皙的下巴上,衬得那张充满蛊惑的笑颜更加明媚。
明知道这是眼前人一贯的手段,可蓦然对上那双上弯的眼眸,谢尔比还是有种被阳光晃到的错觉。
“…………”
“您想知道什么?”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调依旧平淡:“但我只会回答''能回答''的问题,请不要趁机询问不相关的事。”
利昂娜心里说着“好遗憾”,面上的笑不减半分:“这是当然,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为难别人的家伙。”
“…………”
见对方因这句话再次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利昂娜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好了,我保证,这次只问有关这个案子的问题。”她指向身边的建筑物,“关于这家剧院你了解多少?”
映着有些刺目的日光抬头看了眼剧院的墙壁,“卖花女”的双唇动了动,快速说出其最基本的信息。
“阿奇洛诺斯歌剧院,又称北风歌剧院,建于1091年。最开始的拥有者是第十一任特南子爵,后来特南子爵家没落,它被作为债务抵押物被转让给菲利普斯·金先生。”
利昂娜脸上的笑容可见地扩大了些:“哎呀,看来这次还真问对人了。”
谢尔比所在的秘密情报组织就属于大富豪菲利普斯·金组建的“菲利普斯基金会”,想来他对这座剧院的了解应该不会少。
然而,他之后说出的话却要让利昂娜失望了。
“这座剧院确实曾经属于菲利普斯·金先生,但十几年前就转手了。”他说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瑟莱斯特公爵的长子——亚瑟·铂鲁。他在去年年初因霍乱去世后,剧院的所有者就变成了他的弟弟吉尔斯·铂鲁。”
这些信息利昂娜已经知晓:“所以,它与你们''基金会''无关?”
谢尔比摇头:“我不会回答任何有关''基金会''的问题。”
他回答了,就说明这座剧院确实与“基金会”无关……起码现在是这样。
纵使心中有些许遗憾,利昂娜还是接受了现实。
“那么……你对这座剧院中的相关人员了解多少?”尽管不再抱希望,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不管是管理者、工作人员还是剧场中的演员,只要与剧院有关的任何事都可以。”
“……您这么说,我确实想起一件事。”
谢尔比思索片刻,指向挂在墙上的巨幅海报道:“听说为了排演这部剧,北风歌剧院已经花出去了很多钱。比如邀请贝阿特丽切·莫里蒂排演一部前途未卜的新剧。”
“可他们也只与这位女演员签了半年合同,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如果期间不能让这部《神灯》打出名声,剧院会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很有可能因此易主。”
利昂娜知道那位“吉尔斯·铂鲁阁下”在这部剧上投入得很大,但没想到居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就算她也知道瑟莱斯特公爵家那糟糕的“投资失败史”,可到底是有几百年底蕴的大贵族,总不会因为仅仅一部失败的戏剧就被搞垮吧?
而且刚刚吉尔斯·铂鲁说要给女演员赔偿的时候可是很大方,价值五万金币的损失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说给就给……
如果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只能说明那些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伤筋动骨。
她把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跟谢尔比说了下,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并不觉得吉尔斯·铂鲁那么缺钱。看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头冠丢失所造成的损失远没有剧院的名誉受影响对他的打击大……你这边消息是从哪儿得知的?真的准确吗?”
“……具体我不好说,但一定是准确的。您也知道菲利普斯·金先生的产业遍布很广,尤其是珠宝行和银行……”
谢尔比似是在心中斟酌了下,这才继续道:“我能说的是,北风歌剧院早已被抵押给了银行,每年都要还一笔债。今年的还款日在8月,如果不还清阶段性债务,剧院就要再换个主人了。”
这可真是个重磅消息,利昂娜一时都没回过劲来。
“什……等等,有哪里不对。”她按住额头开始整理思绪,“吉尔斯·铂鲁怎么会把剧院抵押给银行,那不是他兄长的……”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抬头确认道:“去银行办理抵押的真是吉尔斯·铂鲁本人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是委托人。”
谢尔比肯定道:“那人有剧院的全套产权证书,还有一张带有签名的委托信,一切都符合银行抵押贷款的程序……”
他还没说完,两人的脚步相继停下。
此时他们已经绕到了建筑物的背阴面,同时也是距离主路较远的小路。
尽管这条路也时不时有行人路过,但到底人没有主路那边多……他们也是知道这点才不约而同地往这个方向拐。
而此时,背阴面的墙壁中,一排排紧闭的窗户中有一扇被打开了。
一根绳子悄无声息地自上方垂落,正随着巷中的风来回摆动……
***
几乎是同时,巴顿警司也一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纸条。
纸是最常见的信纸,只是在上留言的人对信纸上的横线没有一丝尊重,用十分潇洒的手写体写了一行大字。
【污蔑我的无耻之徒,我必拿回属于我的补偿——萨哈木】
第86章
086
签名“萨哈木”下的那颗黑星如此刺目, 以至于巴顿警司的视线许久都无法从它身上移开。
且与门上的正五芒星不同,标准的逆五芒星让警司产生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巴顿警司捂住额头, 不禁开始头疼。
他们这边还没确定偷走头冠的人是否是那位传说中的大盗,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个,你是在哪儿发现的?”
他看向上交纸条的警员。
发现纸条的是治安所的警员之一。
因为利昂娜十分没有职业精神地翘班了,巴顿警司只能派另一名警员去楼下记录剧院人员的口供。
“就在我的桌子上……”年轻警员有些局促不安地回答道,“我本来是想把记录好的口供整理一下,结果这张纸就从里面掉出来了。”
这下就有些难办了。
尽管剧场门口安排了人员看守,可剧场中的工作人员和演员加在一起t也有几十人。
年轻警员在给他们做笔录的时候也没多注意,人那么多,现在他也不能确定都有谁靠近过那张桌子并留下字条……
巴顿警司现在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只能挥手让他先离开。
“对了,你还记得今天新来的那个新人了吗?”警司的脾气变得有些暴躁, 声音里都透出一丝不耐烦,“他应该就在周围转悠,赶紧把人叫回来!”
年轻警员:“您是说利昂吗?我刚刚碰到他了,他说他还要处理一点事,很快就来找您。”
巴顿警司点点头, 这次真的让警员离开了。
要管理手下也不容易。尤其这次的案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这张纸条的出现让他无法确定这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感觉头发都要因此多掉好几根。
好在烦恼的人不止他一个。
随着时间的流逝,同一间屋里,坐在角落的彼得森经理显得愈加焦躁不安。
尽管治安所的警员已经搜查了他的办公室也搜了他的身,但那位看上去像个土豆的警司却完全没有放松警惕,不管他去哪儿都有个警员贴身跟着。
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滋味并不好受, 时时刻刻有视线钉在自己身上更是让彼得森经理感到非常不适。
也许是被憋得狠了,他在短短半小时里去了两趟卫生间——治安所的警员跟得再紧也不会跟着进厕所,只背手在门外等待。
说来也可怜,也只有在单独的隔间内他才能暂时远离那些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获得些许宁静……
他正想着是否要提出第三次去卫生间的请求,外面的门却被先一步敲响。
叩叩——
“报告,长官。”
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彼得森经理一抬头,便看到一名年轻警员拿着一沓纸快步走进房间。
跟之前的警员不同,这位年轻警员明显看起来更精神一点。
彼得森经理记得这位金发的年轻人。即使是都穿着同样的警员制服,他的容貌站在警员中实在有些瞩目了……
“这是剧院后台工作人员的口供。都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格外俊朗的年轻警员把手中的纸递到警司面前,又在身后甩了甩手中的水,这才站直身体。
“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
巴顿警司耷拉着眉眼接过口供,还不住抱怨道:“你要是不能做就赶紧走,治安所不养闲……”
抱怨的话音慢慢变小。警司坐直了身体,开始认真看起手中的“口供”。
过了许久,他才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道:“……''这个'',你确定?”
金发的警员背手站在他身边,肯定点头:“我亲自检查过,这是真的。”
两人像是打哑谜般说了阵,弄得竖着耳朵倾听的彼得森经理完全不明所以。
他原本都打算放弃,却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搭话了。
“对了,彼得森先生。您应该对剧场中每个人的笔迹都很熟悉吧?”
很突然地,巴顿警司起身走向坐在角落的男人,把手中的字条递给他:“你来看看,这会不会是剧场中哪个爱开玩笑的家伙做的?”
彼得森经理正在思考要怎样才能偷看一眼那字条,结果东西就送到眼前,不由心中暗喜。
可在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他就像是无意中与蛇之魔女对视的冒险者,失去了言语也失去了表情,整个人仿若变成一尊石雕。
他就那样呆呆看了很久,直到巴顿警司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纸条,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这个……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见过这种字迹。”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小心试探道,“您确定,这只是个恶作剧吗?”
巴顿警司:“从我们来后就有专人把守前门和侧门,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如果不是恶作剧,那我只能怀疑''黑星大盗''就是剧院中的一员了……”
“不、不,肯定不是!”
彼得森经理赶忙摇着手否认:“除了莫里蒂女士,剧院的人、包括演员都至少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不可能是那什么''黑星大盗''!”
“可传闻说,那位大盗可不是普通人呐,每次出现用的都不是同一张脸。”利昂娜适时在旁边补充道,“《怪盗阿尔》里就是这么说的。他有时是年轻的英俊男人,有时是年老的老妪,还有说是不大的孩童……连性别和年龄都会变换,如果不是有魔法,那应该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家伙——”
她笑着看向剧院经理,总结道:“您真的能确定,您的剧院里没人被顶替了吗?”
彼得森经理:“这、应该不会吧……怎么可能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那还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大。”
利昂娜耸了下肩,说话时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漠然:“而且就算是真的''黑星大盗''来了,那该担心的也不该是我们。又不是治安所污蔑了他,他该去找污蔑他的人报复才对。”
话毕,她再次朝警司打了声招呼,这就大步走出了门。
巴顿警司则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继续翻动手中的纸,房间很快回归宁静。
可这次轮到彼得森经理坐不住了。
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坐在屁股下的坐垫似乎也变得十分不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躁动情绪。
也许是过了半个小时,也许只是十分钟……直到负责去他住处搜查的警员们回来复命,并带回一个好消息。
彼得森经理的住处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发现那顶失踪的头冠。
简而言之,他是清白的。
“实在抱歉,之前误会您了。”
巴顿警司与经理握手并道歉:“您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但还要委屈您一段时间,等所有人的口供都记录完毕才能放你们自由出入剧院。”
彼得森经理也跟着松口气,顺势又表示一番自己理解治安所的安排。
不出去无所谓,只要不一直有人跟着就好……
警司果然说话算话,这次他走出房门时,守在门口的警员并没有跟上。
彼得森经理先是闲逛似地四处走了圈,确定身后没有人跟随,这才拐入剧院的公共卫生间。
按照庞纳城的卫生新规,歌剧院中必须配备足够数量的抽水马桶。
北风歌剧院也不例外,男女卫生间分别有五个宽敞的单独隔间。
进入卫生间的隔间,彼得森经理总算能从之前那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中脱身,坐在马桶上大大松了口气。
过了几息,他又从马桶上站起,脚踩在马桶盖,去够安置在墙上的水箱。
小心翼翼取下水箱上的盖子,他努力将手伸进水中摸了摸,直到手指摸到一块金属质感的东西才终于让狂跳的心脏安稳下来。
可还不等他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隔间的门居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人踹了下门。
彼得森经理本就处于心虚中,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手一抖,陶瓷制成的水箱盖就这样落到地上。
哗啦——!
比踹门声还要响亮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卫生间响起,震得彼得森头皮发麻,所有思绪都被那声巨响打断。
此时的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
中计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有人开始用更大的力气踹门,没两下便把不太结实的木板门踹开。
两名警员冲进隔间,直接把还站在马桶盖上的彼得森经理拽下来,拖到隔间外。
利昂娜跨过满地的碎片,一步踏上马桶盖,伸手在其中摸了摸,很快便拿出一顶金光闪闪的头冠。
她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包住还在滴水的金冠,大步走到剧院经理面前。那张仿佛被神明祝福过的脸庞上此时却挂着一个让彼得森浑身发毛的笑。
剧院经理紧紧盯着那抹露在毛巾外的金色,双眸颤动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最后似是顶不住压力,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现在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彼得森先生。”
举着金冠的小警员微微俯身,温声询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翻厕所的水箱呢?”
第87章
087
被抓了个现行的彼得森经理支吾了半天, 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合理的原因。
而且他现在半条手臂都还是湿的,这就更加无法解释了。
最后他被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开始接受巴顿警司的审问。
所有人都聚集在原本属于他的经理办公室,带着各异的眼神看向他。
一开始彼得森经理还试图嘴硬狡辩,可在看到一位匆匆赶到的男士后,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t彻底灰败下去。
那是一位穿着板正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大文件夹,上面印着“阿里斯银行”的字样和标志。
男人在看到彼得森经理现在的状态也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多问,只按照利昂娜的介绍走到一人面前。
“日安, 铂鲁阁下。我是阿里斯银行庞纳总行的经理。”
男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从手中的纸袋取出一份文件:“治安所的人说您对您在我行的一项抵押贷款存疑,我来跟您确认一下。”
“什么贷款?”公爵之子一脸疑惑地接过文件阅读起来,慢慢地,脸上的疑惑转为震惊。
“……''抵押阿奇洛诺斯歌剧院的产权,贷款两万三千八百金币''?!”
站在他身后的埃斯蒙德念出上面的数额,率先惊呼出声:“你疯了?为什么要抵押掉这座剧院?而且数额也不对啊,两万贷款你就把剧院抵押出去了!”
“……我没有!”吉尔斯·铂鲁快速合上文件,看向银行经理的目光带上愤怒, “我什至没在阿里斯银行开过户, 你们这是欺诈!”
银行经理闻言也很震惊。
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银行职员该有的镇定,指出协议最后的签名——上面赫然写着“杰克逊·彼得森”的大名。
“这笔贷款是我批准的,我不会记错。”他说道, “当时是彼得森先生来办理的手续,但我们也有您亲笔签名的委托书,以及这座剧院的产权书……”
“……产权书!”
经历过家产全被经纪人骗光的埃斯蒙德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看向自己的好友:“剧院的产权书不该在你自己手里吗?”
吉尔斯·铂鲁的表情似是有一瞬的空白,继而皱起眉头。
“应该是在的,但我记不清放在哪儿了……”公爵之子头疼地按住额角,“那些产权书一部分在老家的庄园里,一部分马黎皇家银行的保险柜里……但我能肯定,我绝对没有把它抵押给任何银行!”
银行经理也有些着急了:“可我们这份是经过政府那边的人验证过,绝对是真的!”
银行经理一一向众人指明产权书上的防伪标识和政府出具的证明,再次强调道:“我们虽然是小银行,但不会不讲规矩,也不会挑战王国法律!”
事到如今,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先不说吉尔斯·铂鲁继承了公爵家所有的遗产,光是他自己在马黎皇家银行的储户里就有至少五万金币,根本没必要为了两万去一家小银行办抵押贷款。
感受到众人投射来的视线,彼得森经理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竟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为避免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警员们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反正门里门外都是治安所的人,他怎么都跑不掉。
再抬起头,彼得森经理的脸已经布满鼻涕和眼泪。
他也没打算逃,只仿若揪住救命稻草般膝行两步,抓住雇主的裤腿:“我、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本来是打算慢慢还,我真的没打算赖账!”
就算早就猜到结果,可当他真的承认时,众人脸上难免还是浮现出厌恶。
说来还有些黑色幽默,彼得森经理的经历与受害人吉尔斯·铂鲁的家族史有种迷之相似。
一年多前,彼得森听从一位朋友的建议,把自己一部分的财产投入股市,不久后就小小赚了一笔。
这些工资外的收入迷花了他的眼,他也变得越来越贪心。
渐渐地,谨慎的投资变成了大胆的豪赌,在朋友的鼓动下他甚至开始借钱投入市场,只等时间一到就能得到几倍的收益。
可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几个月后他突然联系不到这位朋友,多方询问后才得知对方早已踏上前往新大陆的船只。
不安中,他拿着股票来到证券交易所,这才知道交易所中根本没有那支股票,他完全是用巨款换了一沓废纸。
在这个通信不发达且没有严格审查身份信息的时代,出国可以避免百分之九十九的追捕,就连庞纳治安所都无能为力。
而更糟糕的是,朋友之前建议他去借钱的机构也并非善茬,合同上的利率被动过手脚,他借贷的一千金币转眼已经变成近两万的债务。
两万金币,即使对他来说也是个巨额债务。
而且按照高利贷的计算方式,时间越长利息只会成倍增加,他永远都还不清。
而他并不像那个朋友一样了无牵挂,可以为了避债一走了之。
他在马黎有身份地位,也有家人朋友……他无法舍弃这些,那就必须找到一个新出路。
而很快,新出路就自己送上门了。
去年年初,剧院的拥有者因病身故,剧院产权人更叠需要重新办手续,这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他跟新雇主说,产权更叠的手续很复杂,隔三岔五就要来一趟庞纳,他要是不方便自己可以跑腿代办。
而他的新雇主吉尔斯·铂鲁,那时正在瑟莱斯特郡忙于为家人准备葬礼和继承遗产等事宜。
瑟莱斯特公爵家的财产基本在瑟莱斯特郡,而庞纳城中只有这一处比较大的财产,要为了这一项频繁往返庞纳确实十分麻烦。
且作为一个完全没接触过家族产业的愣头青,吉尔斯·铂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的危险性,非常爽快地在委托书上签字,将此事全权交给对方办。
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
他拿到印着新雇主名字的剧院产权书后先伪造了一份,用来糊弄雇主。再仿照着委托书上的字迹在另一份委托书上签名,用真的产权书和假的委托书去银行借钱还债,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两万多金币的债务是不少,可按照他的计划,只要剧院的收益够好作为经理他能获得更多分成,差不多能在五到十年内还清。
可坏就坏在新雇主与之前的雇主不同,竟突然插手起剧院的管理。
尽管他确实是会自己出钱补贴剧院,但这不是彼得森想要的。
基本工资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需要剧院持续赚钱,这样才能从演出中得到更多分红,才能尽快还清自己的债务。
为了排演新剧,新雇主不计成本地请来外国演员,请著名作曲家谱曲,再加上剧院还要休演三个月……这一切都让彼得森经理越来越焦躁。
眼看着很快就要到今年的还款日,他却连一年的阶段性债务都有可能还不起。
与雇主不同,如果新剧《神灯》没有成功,他没钱还款后银行上门收走剧院,他就彻底完了。
正焦头烂额之际,他看到了有关“黑星大盗”萨哈木的报道。
这位“大盗”的猖狂给了他灵感,继而想起女演员莫里蒂女士曾说过,她的珠宝都上有保险,即使丢了损失也不会太大,这让他的心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于是,昨晚他特地加了个班,等剧院里的人都走了后才到后台找到油漆桶,按照报纸上的说法在门上涂了个巨大的黑色五芒星。又将办公室翻乱,把一切都布置好后才带着头冠离开。
但他也不敢把它放在自己家里。
毕竟这么大数额的东西丢失,一旦治安所派来个性格较真的探长,执意要去他家里搜查,一搜就搜出来了。
到底是价值五万的珠宝,他一时都不敢让它离开自己,连晚上都是抱着它入睡。
直到今天早上,等他找来的记者过来采访时,他才把金冠藏到了男卫生间的其中一个水箱中……
跟着一起在门口看热闹的莫里蒂女士:…………
她瞥了眼利昂娜手中那包在毛巾中的金冠,默默抱着手臂往旁边移了一步。
彼得森经理把能说的都说了,最后被铐上手铐带回治安所。
他走后,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的轻叹打破了寂静。
“……就算找回来,我也不会再戴了。”
莫里蒂女士叹息一声,走到公爵之子身边问道:“铂鲁阁下,不知您是否对这枚世界第二大的红宝石感兴趣呢?”
吉尔斯·铂鲁脸上的愤怒都差点被女演员的调侃弄破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对珠宝兴趣不大……不过如果您有需求,我可以帮您联系一下庞纳的拍卖场?”
埃斯蒙德:“……你还有心情想这个呢?还是快去银行看看吧!”
彼得森搞出的债务t另说,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把剧院的产权书赎回来。
“对不起,先生和女士们。你们暂时还不能离开。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
目送彼得森经理离开,巴顿警司将包括银行经理在内的闲杂人等都清出房间,这才示意小弗鲁门先生打开手中的毛巾。
黄金铸成的金冠还没有完全擦干净,滴滴水珠附在镂空的缝隙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
放在往日,无人怀疑这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也不会有人吝啬对它的赞美。
可现在,所有人在看到金冠正中心的空洞时,大家脑中都只剩下震惊。
“很抱歉地通知您,莫里蒂女士。我们找到它时上面的宝石已经不见了。”
利昂娜说道:“那张字条并非恶作剧,也不是我们用来钓彼得森上钩的鱼饵……这场拙劣的模仿犯罪引来了真正的大盗。”
第88章
088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由于犯罪现场非常凌乱, 即使一开始利昂娜就指出金冠可能不是被“黑星大盗”偷走的,但大家还是默认“金冠已经被偷走”这个事实。
也因此, 巴顿警司的第一反应是先调查剧院中的人而不是搜索整个剧院。
而利昂娜发现头冠的位置也很简单。
她与谢尔比一边绕着剧院转一边交换情报时,看到一根绳子从剧院背阴墙壁上的某扇窗户垂落。上楼找到对应的房间,正是剧院的男卫生间。
卫生间要藏东西就那么几个地方,没过多久她便在其中一个隔间中的水箱里找到了金冠……只可惜,上面最重要的红宝石还是丢了。
结合警员发现的字条和挂在窗外的绳子,实在不难猜到这是谁的手笔。
宝石已经丢了,但案子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最起码得把彼得森经理这个扰乱公共秩序的家伙揪出来。
于是利昂娜将自己的发现写到纸上,与巴顿警司配合着给予彼得森经理一定的压力,好让他在心慌下主动去藏金冠的地方。
最后的目的确实是达到了,但金冠上那价值上万金币的红宝石也确实被偷走。
本案最大的受害者——莫里蒂女士也并没有因为犯人被抓获而找回损失。
但这位异国来的女高音似乎并没有生气。
听完利昂娜叙述完所有经过后,她反而忍不住笑出声。
「真是跟传闻中一样, 一个不服输的家伙!」
她用母语感慨了一句,这才看向对面的年轻警员:“那么,我想你们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利昂娜点点头,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她的目光落到本案的另一位间接受害者身上。
“铂鲁阁下,冒昧问您一下。之前您的仆人曾到剧院门口找过您,我们的人说他与您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您在发现与他接触时是否察觉到什么异常?”
吉尔斯·铂鲁闻言似是愣了下,却还是摇头:“没有……安德烈只是过来传话的, 说完我就让他回去了。”
“你们都说了什么?”
“哦……只是一些私事……”吉尔斯·铂鲁那小麦色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尴尬,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对方毕竟是未来的公爵大人,利昂娜也不好逼他说不愿意说的事,又换了个问题道:“你们说完话后,你''亲眼''看着他离开剧院了吗?”
“……当然没有''亲眼''……”
公爵之子似乎刚从对方的重音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狭长的眼眸都微微睁大了:“你该不会是想说……”
“从我们到达剧院开始,剧院唯二的前门和侧门始终有人看守,可没有一个人看到您的那位男仆离开剧院。”利昂娜说道,“所以还希望您能提供一下您在庞纳城的住址,我们也好确认他是否真的来过。”
尽管脸上还写着不信,但好脾气的公爵继承人还是给出了自己暂住的酒店名称以及房间号。
他的好友埃斯蒙德也是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怎么说都是天天见的人,吉尔斯也不至于连自己的男仆都认不出来吧?”
可这次还不等利昂娜说什么,站在旁边的女演员先发话了。
莫里蒂女士抬手顺了下垂落到眼前的碎发,略带兴味的视线游离在几位先生的脸上:“如果真的是''那位'',以假乱真也不是不可能……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而且我觉得他对此很是乐在其中。”
巴顿警司在安排完后续事宜后转过身,不可避免地被女演员的话吸引。
“……听上去您很了解那位''大盗''。”作为一名治安官,他看向莫里蒂女士的目光中不免带上几分审视,“而且您就一点都不生气吗?他可是让您遭受巨大损失的源头。”
他的话有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可莫里蒂女士却毫不在意地轻笑出声,连摆手的动作都是那样随意而潇洒:“之前我也说过了,我的珠宝都有保险。他留下的这张纸条反而能让我的索赔更顺利,倒也不会损失多少。”
“至于''了解''也说不上。我的一位……嗯,''朋友''跟我说的。他有幸亲身经历过那位''萨哈木''先生作案的全过程。”在说到“朋友”这个词,女演员带着暧昧冲巴顿警司眨眨眼,这才继续道,“就是两年前轰动了整个罗兰的''爱林蕾姆失窃案''。”
这桩案子在场的人都听说过——不如说,这算是“黑星大盗”在偷盗教皇私库前做下的最大的一桩案子。
那是前年的十一月底,正值罗兰一年一度的社交季刚刚开始,整个罗兰的上流人士都齐聚位于首都的伊丽丝宫,等待第一场舞会的开始。
每年社交季的第一场舞会都是最引人关注的,参与者除了罗兰的上流人士也有来自旧大陆上其他国家的贵族,以及罗兰的海外殖民地政府官员。
其中一位外国官员为了疏通关系,将一串极其华美的项链送给一位伯爵夫人。
那串宝石项链不但做工精美,来历更是了得。
据说是千年前,当时的中陆还由帕里西亚古帝国统治时,帕里西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赛里姆大帝从整个旧大陆上收集到当时所有最美丽的宝石,经由当时最厉害的工匠制作,以此献给他最爱的王后“爱林蕾姆”。
后来这条项链被以它的初代拥有者的名字命名。从此,“爱林蕾姆”被视为古帝国的国宝,只有帝国的王后才允许佩戴。
然而很可惜,随着古帝国的灭亡,曾经的国宝也在战火中遗失。
得到项链的伯爵夫人对它爱不释手,立刻宣布自己要在自家举行的化妆舞会上将其正式展示给众人看,并向周围人讲述这条项链的来历。
她高调的行为引起报社的竞相报道,同时也招来一双眼睛。
在舞会开始前,“黑星大盗”堂而皇之地光顾了伯爵夫人的房间,在其首饰盒上留下一个嚣张的黑星后便消失了。
而女演员明莫里蒂女士的那位“朋友”也是应邀人之一,事发的前几天就在伯爵家小住,完整经历了项链被盗的全过程。
利昂娜被她的话勾起好奇心,不由追问道:“他当时扮作了谁?”
“哎呀,这个你们一定想象不到……为了伯爵夫人的颜面,他的作案过程完全被封锁,只有在场的人知道。”莫里蒂女士刻意压低声音,小声道,“他在舞会开始前就扮成了伯爵夫人的情人,之后几乎一整天都跟在伯爵夫人左右……这么长时间,伯爵夫人都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情郎换了个人呢。”
利昂娜:“那后来他是怎么暴露的?”
这问题似乎正中莫里蒂女士的下怀,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更加灿烂。
“因为后来大家发现了真正的情人呀。”
莫里蒂女士轻笑着掩住唇:“那位先生真是个小可怜……他被绑在杂物间里过了一天一夜,被救出来后还要面对伯爵夫人的怒火,真是太倒霉了。”
莫里蒂女士显然并不同情那位伯爵夫人和她的情夫,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这让巴顿警司对她的观感更加复杂了一点。
“我可没有追捧那位''大盗''的意思。不过我也承认,我对每一个被他光顾过的人都无法生出同情心。”
似是感受到警司不赞同的视线,女演员脸上的笑也淡下来,那张精致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憎恶的情绪:“罗兰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即使是罗兰的八岁小孩都知道她的出身,以及她身后那庞大的财富从何而来。我从不讨厌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可她的底线t低到让我感到不适……说句难听的,她现在还能好好活在世上绝不是因为吾主的宽仁,只能证明罗兰有多么糜烂不堪。”
看着巴顿警司那越来越复杂的眼神,她再次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挑衅似的笑:“也许是因为我们不一样吧,警司先生。我不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我看到她吃瘪只会觉得爽快,就算那惩罚并非来自吾主而是恶魔,我也只会感到开心。”
巴顿警司沉默片刻,最后只拿出那张写着挑衅之语的纸条:“所以,您是打算不追究这个小偷的责任了吗?”
如果失主是这样的态度,他觉得治安所也可以省点功夫了。
“不,当然要追究。”
对此,莫里蒂女士却是一反刚刚的赞赏,微眯起的眼中带着些许愠怒:“不但要追究,我还要通过报纸质问那位''萨哈木''先生。既然诬陷他的是彼得森,为什么要用偷盗我的财物作为报复!”
……可能是因为彼得森经理已经负债两万,实在没什么可偷的了吧。
利昂娜在心中吐槽着,面上却露出与女演员一般的愤愤之色。
“没错,这很没道理。”她转向警司,一脸严肃道,“这是个好机会,长官。现在有很多大众因为《侠盗阿尔》的故事对这个''大盗''产生了特别的情感,可您也看到了,他与其他小偷也没什么差别。”
对此巴顿警司是赞同的。
在他眼里,这个“黑星大盗”始终都与普通的小偷没有区别。只不过普通的小偷是追求金钱,而他是想要名声,说到底都是在追求利益。
可同时他也不希望这件事闹大。
万国博览会即将开幕,现在来自世界各国的使者已经慢慢进入庞纳城,这时候公开在报纸上报道有关“黑星大盗光顾庞纳”的消息实在影响不好。
利昂娜一眼便看出巴顿警司犹豫了,她也大概能猜到对方犹豫的地方在哪儿,只轻声提醒道:“现在时机正好,长官。莫里蒂女士的理由有理有据,且按照那位''大盗''的脾气很有可能会再次通过报纸进行回应……到时候我们在每一家报社中安排好人手,说不定就能尽快抓住他了……”
“这样的家伙还是''早点''抓住比较好。”她着重咬字道,“早点抓住,对大家都好。”
她这么一提醒,巴顿警司总算想起小弗鲁门先生可不是自己真正的下属,这人就是为了抓住“黑星大盗”才暂时扮成治安所的警员。
一天没抓到“大盗”,小弗鲁门先生就要给自己当一天的下属……
巴顿警司赶紧打散这个可怕的想法,当即对莫里蒂女士的话表示赞同。
事情暂时就这样敲定。除了莫里蒂女士还需要和巴顿警司商量一下登报事宜,剧院中的其他人总算能出入自由了。
而现在最着急出门的便是吉尔斯·铂鲁和埃斯蒙德。
彼得森经理被抓,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在。
不管怎么样,剧院的产权证必须赶紧赎回来。
急性子的埃斯蒙德已经出去叫马车了,而公爵之子还站在房间门口,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直到莫里蒂女士与警司说完话,才扬起一个笑脸迎上前。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欠您一句对不起。”
吉尔斯·铂鲁将高礼帽和手杖并到一只手上,在莫里蒂女士抬起手时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行了一个吻手礼。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您还愿意履行合同的契约……我真的很感激。”他直起身,对女演员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其实之前我就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应该很快就会送到,请您届时一定不要拒绝。”
公爵之子的举动让莫里蒂女士稍稍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脸上已经恢复标准的营业微笑:“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又是以怎样的目的给予我礼物?”
“朋友。”吉尔斯·铂鲁那双蔚蓝的眼中浸满柔和,“一份迟来的见面礼。”
“……您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看着不远处的俊男美女,巴顿警司顿时有种牙疼的感觉。
“你说,瑟莱斯特郡是不是很快就要迎来一个异国的公爵夫人了?”巴顿警司难得八卦了一回,小声对利昂娜道。
利昂娜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两人的亲密互动,眉头却越皱越紧。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似是抓到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抓住的感觉,有什么地方好像怪怪的……
“……我突然有个想法,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她没有接巴顿警司的八卦,反而看着公爵之子离开的背影道,“我们好像,从没有仔细搜查过整个剧院,每一间常用或不常用的储物室……我们明明应该从一开始就先做这个的。”
巴顿警司:“可这已经没有必要了吧……”
“不,很有必要!”
利昂娜忽地大步走出门,侧身与莫里蒂女士擦身而过,快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小跑起来。
双眼也没有因此懈怠,没有放过路过的每一寸地点,不停在地面和墙壁间扫视着。
很快,那双漂亮的烟灰色眼眸便定在某个门板与墙壁的夹角中,再也无法移开。
一块巴掌大的黑布裹着某种圆形物体。正静静倚靠着门框躺在夹角的阴影里,如果不仔细看实在很难察觉。
利昂娜三两步上前捡起那黑布,打开,一抹瑰丽的红色立刻映入眼帘。
匆匆从后面赶上来的巴顿警司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也震惊了。
“红龙之眼!”他惊呼道,“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此时的利昂娜哪顾得上向他解释,把手里的红宝石丢到警司怀里,几乎是踏着风飞奔下楼。
“停下!不许上车!!”
看着那两道即将上车的黑色背影,利昂娜立刻高呼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埃斯蒙德·斯通!”
她的喊声起到了作用,后上车的那个身影没有继续上车,而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弗鲁门先生跑近。
“您还有什么事……哎!”
不等红发青年问出心中的疑问,整个人已经被利昂娜拨到一边,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推倒。
利昂娜一步踏上马车,警棍都已经握在手里,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却在看到马车里的人后突然绷断。
马车内,阿里斯银行的银行经理还抱着文件夹,一脸惊恐地看向她。
“您……您有事吗?”银行经理小心翼翼道。
利昂娜深吸一口气,凌厉的视线扫向还在揉胳膊的红发青年。
“吉尔斯·铂鲁呢?”
小弗鲁门先生的声音低沉到有些可怕,仿若暴风雨前的闷雷,声音不大却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或者说,那个跟你们一起出来的''吉尔斯·铂鲁''呢,他去了哪儿?”
埃斯蒙德被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震慑,甚至都没注意到她在连名带姓地称呼一位未来的公爵,只呆呆指向旁边的一家糖果店。
“他……他说要给小乔安娜买点礼物。”
见小弗鲁门先生立刻就要走,他赶忙眼疾手快地握住对方的手臂:“这是怎么了?您找他做什么……”
“那不是''吉尔斯·铂鲁''!”
利昂娜一把甩开他,脸上的愤怒再也无法掩饰。
“那是真正的''黑星大盗''萨哈木!我们都被他耍了!”
第89章
089
在绝大多数时, 越多的知识和阅历越能帮助人们解决眼前的难题。
如今的世界能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同样也离不开无数祖辈数千年来的经验积累。
可事物总是有两面性, 凡事不可能都没有坏处。
经验在给予帮助人们解决问题同时,也局限了很多人的思想。
思维一旦成为定式,在遇到与“经验”完全相悖的情况时便会反应迟钝。
仅凭那条悬挂在窗外的绳子和消失的红宝石,大部分人就能得出“犯人已经得手并逃走”的结论。
事实上,如果不是莫里蒂女士提起“黑星大盗”过去的作案细节,利昂娜也完全想象不到世上居然有这样狂妄且大胆的小偷。
依照她手中的证据,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铂鲁先生那位黑人男仆身上, 而她的怀疑也有足够说服旁人的依据。
首先,南陆人与他们的肤色相差太多,这是个非常显眼的标志。
人类的五官识别能力与经常接触的人有关。大部分人都对与自己同种族的五官比较敏感,而在看到其他种族的人时很容易产生“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的错觉,也很利t于混淆旁人的视线。
而更重要的是,有着那样显眼的肤色,他很难混到剧场工作人员和演员里,走到哪儿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守在剧院门口的警员就是再懈怠也不会漏掉他。
惯性思维让她得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同时也让她忽略了另一位与其嫌疑相等的嫌疑人。
吉尔斯·铂鲁——因为他准公爵的身份, 他几乎被所有人排除到了嫌疑之外。因此大家也忽略了,他其实是在场所有人中行动最自由的人。
剧院的人都聚在一楼,而巴顿警司从治安所带出来的警员也没有充足到可以把守每一条走廊。而他作为剧院的拥有者, 不管是靠近记录口供的警员还是在剧院各处闲逛都有足够的理由。
“他”简直是个完美的伪装者。
别的不说,光是他的伪装技术就比谢尔比的假鼻子可精妙多了。不但骗过了自己的好友埃斯蒙德,且对吉尔斯·铂鲁本人的信息了解也很熟悉……
…………
或许……有些太熟悉了……
“他”连这位公爵之子在哪家银行开有账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模仿到连声音和语气都那么像,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而且谢尔比也说过,光是做那一个假鼻子就要花费不少时间……那一张脸呢?就算他们五官和身材相似,但要伪装到周围人都没有察觉到的程度,没有提前准备真的能实现吗?
越是思考,利昂娜胸腔中的心跳越是加快。
她快速挤进人满为患的糖果店,脑中却在不停回忆着“吉尔斯·铂鲁”的生平。
吉尔斯·铂鲁是瑟莱斯特公爵的幼子。
和其他贵族的后代一样,他从13岁起便进入公学读书,直到18岁毕业,没有上过大学。
他18岁后便几乎没怎么回过马黎王国。一开始是走遍旧大陆,之后又去了新大陆和南陆……他的肤色也是因此晒成了与少年时不同的小麦色。
他今年28岁,人生三分之一的时光都是在国外度过的。
他没有在王国境内参加过几次社交活动,即使是瑟莱斯特郡的人们都对他不熟悉,更不要说常住在庞纳城的上流人士们……
如果这并非临时起意,如果扮演“吉尔斯·铂鲁”是“他”早就安排好的……那“他”真正的目的就绝不可能是今天这件事……“他”做这么多准备,如果仅仅是为了搞出这样一起近似于闹剧的盗窃案,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凭借着身上的警员制服,利昂娜总算逆着人群来到柜台前,抬眼便看到老板身后张贴的海报。
一座全部由玻璃建造而成的展馆位于海报的正中间。展馆的最上方,镀金的太阳神像格外显眼。
画面的边框外,四季女神们分别站在海报的四角,而外框上端,头戴桂冠的胜利女神手持长剑,侧卧在拱形边框之上,头顶有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万国博览会|1121,庞纳】
谁都知道,今年的万国博览会对马黎人来说还有一层额外的庆祝意义。
那就是以往都在圣奥古斯汀大教堂举行的封爵仪式和授勋仪式,首次改在了博览会的展馆——金太阳宫进行。
利昂娜的视线在海报一扫而过,下一秒便与糖果店的老板对上视线。
“你刚刚是否见过一位戴着礼帽的男人进入店铺。”她向上比出一个高度,“加上帽子大概这么高,皮肤较深,蓝眼睛,手里拎着一把手杖。”
糖果店老板愣了下,立刻连连点头。
“没错,刚刚是有个戴高礼帽的先生进来过。但他没买东西,我也没看清他的脸……”老板指向侧门,“他在柜台旁看了几眼就离开了。”
利昂娜谢过老板,转身便往侧门冲。
从侧门出来,面前是一条从主路分出来的小道。
道路较窄,马车很难通过,来往的行人都是步行。
幸而这里有不少小商小贩摆摊卖东西,想要打听刚刚路过的人也不是很难。
很幸运,利昂娜问到第二个摊贩时就有人表示自己注意到过那人。
“我记得他从小艾莉那里买了不少花。”一位卖杂货的老人指向街角,“你去问问,她应该知道。”
老人口中的小艾莉是个卖花女。
与谢尔比之前伪装的那种相对“富有”的卖花女不同,小艾莉这种连鞋子都买不起的女孩是不可能有本钱卖郁金香的。
这样的孩子在庞纳街头随处可见。男孩还有可能被工厂聘用做童工,而在这个成年女人都很难找到工作的时代,并没有太多女孩能做的工作。
在这样的环境下,身无分文的流浪儿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通常会清早到公园采摘野花,然后到人多的大街上售卖,也会做些跑腿的工作。
从消费者的角度上看,那些野花当然一文不值,更多的是一种施舍。但城市中的有钱人多,靠着他们的施舍总能有口饭吃……
利昂娜走到小艾莉面前,从她花篮里挑出一小束花后往里面放了一枚金币。
瘦小的女孩立刻慌了,说什么都不肯要,甚至要把花篮一起送给她。
“这笔钱不但是买花,也是买一个消息。”利昂娜将她的篮子推回去,问道,“你刚刚是否见过一位戴着高礼帽的男士?”
“是、是的……”
女孩懵懂地点头,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那位先生往那边走了。”
利昂娜朝她道过谢,拔腿就要往她指的方向跑。
可没跑两步她又回来了,快速从怀中掏出本子写下一串地址扔到女孩的花篮里。
“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再也无法生活下去,可以去这个地址求助。”
留下这句话,年轻警员的身影已经在女孩的视野中消失。
***
再次拐入一个小巷后,这里明显比之前的街巷安静很多。
没有人就没有目击者。再次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管她怎么问周围路人也只得到否定的回答。
眼睁睁看着罪犯就要在自己的眼皮下逃跑,即使是利昂娜也无法冷静,狠狠捶了下旁边的墙壁。
然而转机却在下一秒出现——低头时,她的余光意外瞥见一抹白色。
一朵小小的五瓣花静静落在墙角。拾起后检查一番,果然与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
利昂娜开始顺着小花掉落的方向试探着走了几米,果然又在不远处的墙角看到另一朵白色小花……
心中涌起的狂喜随着看到第三朵花时慢慢落下。
她看着幽深的巷子,不禁陷入沉思。
这很明显是个陷阱……这些花朵正在带领着她走向更加偏僻的地方。
可明知前方会有陷阱,利昂娜却还是忍不住往前走。
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子在墙上留下记号,她再次朝花朵的方向冲去。
是好奇?还是为了发泄被戏耍的愤怒?这些疑问已经无关紧要。
利昂娜只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她距离“黑星大盗”最近的一次……以对方的伪装手段,也许这就是唯一一次能抓住“他”的机会……
警棍已经紧紧握在手中,她微弓着上身快速穿行在无人的暗巷。
拐弯,前行,再拐弯……
她的脚步随着呼吸越来越快,“咚咚咚”的心跳仿若鼓点,迫使她不顾一切地跑起来。
终于,在再次拐进一个拐角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这里是一家工厂的外围,左面是高高的墙壁,脚下是散发着诡异味道的污泥……而一小把五瓣花就那样纷纷扬扬地落在泥地里。
前方是笔直的道路,没有一个人影,而后面……
咔嗒。
身后传出击锤被扣下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却在利昂娜耳中如此清晰。
她缓缓挺直脊背,一点点转过身。
不出意外,枪口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陌生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吉尔斯·铂鲁”咧嘴笑着,一口白牙在此时显得格外醒目。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明明可以不追上来,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第90章
090
面对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利昂娜也只是短暂愣怔了一下,没有太大意外。
吉尔斯·铂鲁从18岁时就开始在世界各地游历, 尤其是在新大陆和南陆这种危险的地方,有条件的基本人人都会带枪……
可马黎政府既然不给治安所配枪,那对国内的枪支管制是不是也该更严一点?
比如现在,作为警员的利昂娜此时只有一个印有皇家徽章的木制警棍,在对抗一个持枪歹徒上的劣势有些过于明显了。
好在她面对的t这人还不算穷凶极恶,起码没有趁她不备直接开枪……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黑星大盗''萨哈木。”
利昂娜举起双手,任由挂着皮带的警棍滑到自己的肘弯处,以显示自己的无害:“你以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居,现在却要为了灭口而杀人吗?”
这话几乎是正中对方的软肋,“吉尔斯·铂鲁”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但很快又绽开笑容。
“马黎的爪牙……你们是, 马黎的军队也是,一群没有思想的行刑机器而已。”他微扬起下巴,反问道,“如果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也可以被称作''人''吗?”
虽然回答很欠揍, 但他的回答也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黑星大盗”萨哈木本人。
目的达到,利昂娜便没有继续接他的话,只静静盯着对面的男人,试图用沉默让对方先挑起话题。
果然,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吉尔斯·铂鲁”有些不耐烦了,枪口向上晃了下:“你怎么不回答?”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回答你想听的,让你有理由嘲笑我的意志,还是回答你不想听的,让你有理由开枪?”金发的警员似是无语地耸了下肩, “那还不如闭嘴。”
她的话成功挑起男人的兴趣。
“吉尔斯·铂鲁”,或者说是萨哈木轻轻歪了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人。
利昂娜从他变换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前一秒还说着威胁的话,下一秒却能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幼猫,对着猎物试探性地伸出爪子。
“该夸你是个聪明人吗?”男人的胸腔中发出一阵愉悦的笑音,蔚蓝的眼眸微微眯起,“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我不是''吉尔斯·铂鲁''的呢?为了成为''他'',我可是额外花了不少工夫,可被揭穿的时间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
这么说着,他脸上又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仿佛街头的孩童用树枝假扮圣剑般,示威似的晃晃手中的枪:“看你的回答如何。如果让我感到满意,我也许会考虑放你离开。”
利昂娜在心中冷笑一声,但鉴于现在的形势,她不介意多拖延一段时间。
也希望巴顿警司能快点找到她沿路留下的记号,抓紧时间跟上来……
“你的伪装很完美,不管是外貌还是口音都与真正的铂鲁阁下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想到有人能用那么短的时间,把自己的脸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利昂娜不紧不慢地说着夸赞对方的废话,“我相信你花了很多时间去调查和了解''吉尔斯·铂鲁''。你不但知道他的财产都存放在哪家银行,还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熟悉……我想,你至少近距离与铂鲁阁下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如此分析着,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看向男人的眼中露出了然:“你并非''临时假扮''了铂鲁阁下的男仆,你已经以那个身份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了。”
萨哈木冷哼一声:“从结果推答案,没意思。”
继而他又威胁地抬抬枪管:“不要拐弯抹角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利昂娜却没有回应他的催促,反而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凝视着他。
“……真正的安德烈呢?”
“什么?”
“那位真正的黑人男仆,真的''男仆安德烈'',你把他怎么样了?”利昂娜的声音陡然变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萨哈木愣了两秒,这才不可抑制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哪有什么''真正的黑人男仆''?一开始就是我啊!”他发出得意的笑声,看向年轻警员的目光不免带上一丝轻蔑,“先找人抢走他的钱包,再假装打抱不平帮他拿回钱包,他便对我千恩万谢的……真是只格外好骗的肥羊!”
尽管感受到对方的嘲讽,利昂娜却还是不免在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传说”也并非都是虚构。
起码眼前这个顶着“侠盗萨哈木”名头的男人不是一个会滥杀无辜的人。
等他终于笑够停下来,再次逼问出声,利昂娜这才指出他之前的漏洞。
“你全程几乎都没露出什么破绽。即使是你并不完全清楚的东西,你也靠话术模糊过去了。可只有一点,你在对待莫里蒂女士的方式上与之前的''吉尔斯·铂鲁''并不一样。”
见对面的男人面露茫然,利昂娜补充道:“这也许不能怪你,我猜这是铂鲁阁下自己的,嗯……性格?他初次与莫里蒂女士见面时,当时莫里蒂女士向他伸手时明明是手背朝上,他却是直接握住,对一位淑女行了握手礼。”
一位男士对女士行握手礼在马黎是极度失礼的行为。
如果这件事发生正式场合,吉尔斯·铂鲁“毫无修养”的名声绝对会快速传开。
当时没人指出,一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案子上,其次是吉尔斯·铂鲁那无比自然的动作让人无法感受到他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而莫里蒂女士本人似乎并不排斥这种“特别”的行礼方式,那其他人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多管闲事。
从他之后与莫里蒂女士的交谈中也能得知,吉尔斯·铂鲁的脑子里似乎天生缺少一根名为“情趣”的弦,就连莫里蒂女士这种大美人朝自己发送暧昧信号也接受地断断续续。
可当利昂娜揭穿了彼得森经理的谎言,再次在经理办公室里重新见到“吉尔斯·铂鲁”时,他与莫里蒂女士之间的关系可比之前融洽多了。
尤其是最后那番有关“礼物”的对话和告别的吻手礼,成功让利昂娜的怀疑达到顶峰。
“……现在想来,你应该是用一块黑布包住了宝石,将它藏在帽子里。”利昂娜得出最后的结论,“它和手杖都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离手的东西。而以''红龙之眼''的体积,除非将其打碎否则不可能藏在手杖里,那结果也很明了了……”
“啪、啪、啪——”
举着枪的大盗用嘴说出鼓掌的拟声词,很不走心地用“掌声”打断小警员那滔滔不绝的废话。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与“吉尔斯·铂鲁”极其相似的那张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很快又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多谢你的提醒,''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的咬字故意到有些刻意,利昂娜心中不禁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对方扔掉手杖,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时成为现实。
利昂娜看着他用牙咬开瓶口的软木塞,又从衣兜抽出一方手帕,捂住瓶口,将玻璃瓶上的透明液体全部倒到手帕上……整套动作全部单手完成,速度快而不失优雅。
啪。
玻璃瓶下落,发出一声轻响后滚到泥里。
“来吧,这能让你好好睡一觉。”
萨哈木一手举着枪一手拿着浸湿的手帕,带着恶趣味的笑一步步向利昂娜走近。
“……你刚刚才说过,如果满意会让我离开。”
随着对方的前进,利昂娜微微收紧下巴,开始跟着向后退。
“哈!别跟我玩这种小花样。拖延时间没有用,你身后不会有援兵,他们找不到这边。”男人低声笑着,再次抬了抬手中的枪,“不过我也玩够了……二选一,我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也许我们还能谈……”
“十,九……”
男人的倒数彻底打破最后一丝希望,利昂娜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她解下套在右手手腕上的皮带,将警棍扔到一边,就那样笔直地站在那里,在男人倒数到“六”时缓缓闭上眼。
“希望你说话算数。”
她没有说选哪个,可动作已经表明态度。
黑暗中她听到男人再次发出那令人讨厌的狡黠笑声。
“聪明的选择。”她听到他说道,“放心吧,萨哈木从来不说谎。”
利昂娜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中默数着,
……四,三……
当人主动关闭一个感官时,精力有了富余,便能加强其他感官的敏感度。
舍弃视觉后,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
……二,一。
当鼻尖捕捉到一股刺激性的甜味时,她猛地睁开眼,双手拉住对方握枪的右手,猛地向后拽——
————砰!
她的突袭击显然让对方失去方寸,第一发子弹打在利昂娜身后的泥地里。
转轮手|枪无法连发子t弹,每次射击后都必须再次按下击锤才能射出第二枚子弹。
只要第一发已经上膛的子弹打空,那接下来只要控制住那只手不要再次掰下击锤就好……
可这并非没有代价。
男人的另一只手还有一块浸满乙|醚的手帕,此时已经完全捂住她的口鼻。
利昂娜早已屏住呼吸,可存在胸腔里的那点氧气在这场搏斗中根本无法支撑多久。
她没有犹豫,在听到枪响的下一秒便抬膝猛击对方的下腹。
“唔!”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腹部向后弓起,随之手上的力道也有一瞬的放松。
利昂娜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握着对方的手臂侧过身,一个过肩摔便把人狠狠摔到地上。
这个动作太大,她到底还是没憋住,在手帕彻底远离自己前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这一口气,在她把人摔到地上时,自己的眼前也恍惚闪过一抹刺目的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下。
不行……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昏过去!
犬牙用力咬住舌尖,强烈的痛感让白光退散,双脚勉强站稳了。
可很快,她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臂有了新动作。
躺在地上的男人主动松开手中的枪,反手抓住她的领口,趁着她还没有完全站稳,直接把人拽到地上。
此时已不需要任何辩解和沟通,双方都明白彼此的目的,也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
那就没有言语发挥作用的必要了,失去所有武器的两人能做的只有最原始的肉身搏斗。
萨哈木试图用双腿将利昂娜压制住,利昂娜则是一个头槌击向他的鼻子。
她头上还带着钢制的警盔,这一下不可谓不重。
「……该死!」
根本无法顾及自己被撞出血的鼻子,萨哈木往旁边吐了口血水,眼白的边缘也泛起了红血丝。
「这都是你逼的……」
他用尽全力压制住身下的警员,抬拳就要往对方的脸上揍——
砰————
谁都没料到,拳头落下前一个巨大的藤编花篮突然出现,狠狠将压在利昂娜身上的男人砸到一边。
漫天的花朵飞在半空,利昂娜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在她的视野中,飞扬的花朵仿若放慢了无数倍,几乎定格在天上……而缤纷的颜色后,一个被太阳勾勒出的剪影屹立在她的面前。
逆光造成的阴影让她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和表情,可直觉让她已经猜出那人的身份,也感受到了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知是否是乙|醚起得作用,恍惚中一个荒唐的念头飞快在脑海里闪过。
管她身后的“主人”是谁,真想现在就把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