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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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想到, 通缉令还没分发完,嫌疑人便已经找到了……尽管并不是以大家想要的形式。
但遗物总是不保险, 巴顿警司还是希望能一次性完全确定死者的身份。
两位警司商量过后,汤普森警司继续留在这边组织扫尾工作,巴顿警司则是带着海德小姐去铁路那边辨认尸体。
他们想得很好,可却低估了火车的破坏力。
火车本身的重量高达数十吨甚至上百吨,一旦开始高速行驶根本无法紧急刹车。否则别说是挡在前面的人,后方车厢产生地惯性都能把火车头撞飞。
因此,走在铁轨上的肯德尔先生不但被火车头撞到, 还被慢慢减速的火车卷到车底, 让人想要收尸都无从下手,想要靠脸识别出其身份显然不太可能。
但海德小姐还记得房东昨晚穿过的衣服,勉强认出了尸体身上的衣服确实属于房东肯德尔先生。
此时, 巴顿警司也得到了火车司机在附近找到的“死者遗物”。
那是一个收拾整齐的包裹,应该是在人被撞飞后甩了出去,这才幸存下来。
包裹中有一张属于“迪克·肯德尔”的海员证,还有不少现金和一些生活用品……最重要的是,他在里面看到了一把锤柄被鲜血染红的锤子, 还有一金一黑两缕被编到一起的头发。
那被编成股辫的头发巴顿探长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锤子的来历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根据验尸官的初步查验,肯德尔太太和她那还在襁褓的孩子都是被人用类似锤子的钝器击打头部致死的,只是现场并没有找到相应的凶器。
现在,这把随处可见的锤子似乎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用锤子杀人的凶案其实并不算常见。
在巴顿警司经办过的杀人案中,凶器大部分都是刀或是枪这种会立刻致命的武器, 致命伤也多在脖子或肚子这种会一击致命的地方。
可人类的头骨算是整个身体中最坚硬的地方之一, 用锤子击打必须费很大的力气。且因为头骨的保护,这样的杀人手法很难一击置人于死地。
别说杀人, 就算是杀鸡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能够如此狠心、用铁锤反复敲击同类的脑袋,那绝不是什么因为情绪激动的激情杀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巴顿警司厌恶地把证物递给身后的警员,这才看向一直神色不安的火车司机:“请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货车司机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在他磕磕绊绊的描述中,巴顿警司也大致了解了事情发生的过程。
事故发生在今早五点五十分。虽然天早就亮了,但因为那时已经开始下雨,光线并不是很充足。
因此,当火车司机隐约看到铁轨上有个人影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我看到他时,他好像是摔倒了,想要站起来……”
年轻的火车司机脸上写满惊慌,双手不停比画着:“我拉汽笛了! 我不停拉了好几下,也立刻减t速!可、可那人像是喝醉了一样,怎么都没能爬起来……结果,结果……”
巴顿警司拍拍小伙子的肩表示安慰,再次确认道:“你可以确定,他在与火车相撞的时候还是活的?”
火车司机:“我肯定!他到最后都勉强站起来了,只是没能及时跑开……”
巴顿警司点点头,再次走到双方相撞的地点查看情况。
在众人的努力下,肯德尔先生的尸体和其他散落的部分已经转移到不远处的空地上。
因为尸体的情况实在太过惨烈,他们来时的马车车夫坚决拒绝他们把这摊东西放到自己的车里。警员们商量了一下,打算跑到附近看看能不能从农户那里借个板车
“算了,别费功夫了。”巴顿警司高声阻止他们的动作,指向火车,“火车里应该还有多余的空间,把尸体搬上去!”
这趟火车本身就是开往庞纳城的,火车站距离治安所也更近,实在不需要那么折腾。
警员:“可是长官,现场不需要继续勘察了吗?”
“你看看这场大雨,所有血迹都被冲干净了!还能查出什么线索?”
巴顿警司指向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火车头,隔着雨声高声道:“快点把尸体运回去,也许验尸官还能找到些什么!”
再三检查过现场没有遗漏的东西,众人急忙把尸体搬上火车。
海德小姐也没坐来时的马车,跟着治安所的人一起坐火车回到庞纳城内。
等一行人带着嫌犯的尸体回到治安所时,时间已经走到正午十二点。
此时不但有三位验尸官正在治安所中等待他们的到来,还有两个海德小姐意想不到的熟人。
“……芒福德先生,马隆医生?”
海德小姐微微睁大双眼:“你们怎么在这里?”
马隆医生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有个案子……治安所这边需要我做个简短的笔录。”他回答地有些含糊,躲闪的视线落到海德小姐未干的头发和发白的嘴唇时,男人的神情立刻变成关切, “您呢,感觉还好吗?”
海德小姐点点头,正要回答,却被另一人的声音打断了。
“肯德尔家中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没料到他会是那样的人……”
芒福德先生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道:“非常抱歉,海德小姐,我必须为我的疏忽向您道歉。”
“不不,这跟您没有关系。”海德小姐赶紧又向他摆手,“我与他相处了快一个月也没发现他会是那种人,您实在不需要这样……”
“这不一样。是我向您介绍了住处,现在出了问题我也该负起责任。”
芒福德先生保持着一位传统绅士该有的严谨态度,向海德小姐提出建议:“如果您不嫌弃,我会在附近的酒店给您安排一间房,等您整理好行李立刻就能入住。”
他又打量了下海德小姐此时的狼狈样子,真诚道:“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觉得我们现在就该出发。”
明明对方是善意,也是可以信任的人……可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海德小姐突然有种微妙的慌张感。
十分莫名的,她回想起他们一起参观完万博会、共进晚餐后讨论“巴洛克街凶杀案”的场景。
在说到被害人时,好友未婚夫那凉薄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
海德小姐可以感受到,他对那一条消逝的生命是十分漠然、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鄙夷。
她可以肯定那并不是错觉……大概也是从那刻起,她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人产生了戒备心。
而此时,这样的戒备化为警钟,开始不断给主人发出警示。
尽管心跳突然加快,海德小姐还是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并对芒福德先生的好意表示感谢。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其实……已经有其他住处了。”海德小姐抿了下唇,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之前在拜访一位故交时对方便想要请我在那边留宿,可当时我因为已经交过房租只能拒绝……但现在这种情况,我想她应该会很欢迎我过去。”
芒福德先生一时没有说话,他身边的马隆医生却先一步提出自己的担忧。
“您这位故交,真的可靠吗?”话刚说出口,他又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您看,杰瑞跟他那员工共事了那么多年也没发现他的问题……”
海德小姐:“这您完全不用担心。梅太太不但是我叔父的旧友,也是怀特伯爵家的女管家,服侍了伯爵一家十几年,是非常靠得住的人。”
马隆医生愣了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这才慢慢露出了然的笑。
“我差点忘记,过去确实听父亲说过,海德医生曾经服侍过怀特伯爵……”他呼出一口气,“那确实不需要担心了。”
在阶级分明的马黎王国,所有罪犯最不想招惹的对象就是贵族。
偷盗平民的财物,甚至是像这次的凶手这样杀了人,如果不是报社将事闹大,治安所是否会花心思管都是个问号。
可招惹贵族就不同了。
就算是招惹贵族身边的相关人士,只要其想要追究,治安所势必会放下手头所有的案子,率先解决贵族老爷们的要求。
可以说,在这种时候攀上一位伯爵,就算是伯爵家的女管家,海德小姐的安全也能大大增加。
巴顿警司原本只是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此时却慢慢蹙起眉头。
“好了,闲聊请之后再说。”他打断三人的寒暄,“海德小姐,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录口供了。”
这是正式,海德小姐立刻向两位绅士颔首致意,快步跟在警司身后走入审讯室。
巴顿警司遵守了两人间的约定,没有按照惯例另找一位记录员,而是自己兼任了审问者和记录员的工作。
他先把之前海德小姐说过的信息又重复一遍,在对方一一点头认可后才在记录本上记下。
“……很好。海德小姐,感谢您的配合。”
将最后一笔写完,他率先向对面的年轻女士表示感谢:“您的勇气实在令人敬佩,没有几人能在第一次见到尸体时保持您这样的冷静。”
海德小姐愣了下,随后却是苦笑着摇头。
“您也许是误会了……我家过去便是开药铺的,叔父也是医生,见过的死人并不少……”
巴顿警司似是对此很感兴趣,放下笔后继续问道:“您之前说过,您的叔父是弗鲁门阁下过去的家庭医生,这可是个相当优秀的履历……但看上去,您的那两位''朋友''似乎并不知道?”
“……朋友?”海德小姐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指的是谁,只无奈地再次摇头,“不,芒福德先生是我朋友的未婚夫,而马隆医生是他的邻居……我们都没见过几次面,说是''朋友''也太厚脸皮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那是我叔父的履历,并不是我的。他过去便不喜欢以此向外炫耀,那我也不好总是提起。”
巴顿警司搭在桌面的手指不自觉地敲了两下:“那……您在与肯德尔夫妇相处的时间中,有提到您与怀特伯爵家的关系吗?”
海德小姐摇摇头:“没有,我只说我是去拜访故交,没有说过具体的身份和名字。”
“那跟其他人呢?连你那位好友都没提过?”
“您说珍妮丝?”海德小姐思考片刻,再次摇头,“她知道我有位做医生的叔父,但他与怀特伯爵家的关系应该并不清楚……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
“不,应该是我多虑了。”
巴顿警司站起身,为她打开审讯室的大门:“再次感谢您的配合,海德小姐。”
“…………”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向我求助过,可我没能帮上忙……对此我感到很内疚。”
海德小姐缓缓站起身,双眸透彻而直白地看向警司:“请您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肯德尔先生真的是凶手吗?”
巴顿警司惊讶于她敏锐的直觉,可他并不能将自己那没有实证的怀疑在此时说出。
“我只能说,他现在是嫌疑最大的人。”巴顿警司委婉道,“现在尸检还未结束,线索也没有全部收集完毕,我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海德小姐注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后缓缓收回目光。
“我相信您……”她轻声道,“希望您能给肯德尔太太和她的孩子一个真相。”
第122章
122
目送海德小姐的背影消失在t审讯室门口,巴顿警司这才带着复杂的思绪收回视线。
他看向自己左胸处佩戴的金属徽章。
王室之星内是一把代表正义的宝剑——那是独属于治安所的徽记。
真相,多么简单的词语,可在这个处处佩戴着正义之剑的治安所里也是如此罕见。
巴顿警司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加入治安所时的场景,他也曾向每个人那样,向这个徽记发誓。
他发誓自己将成为正义女神手中的宝剑,维护马黎法律,维护王国内的公正和正义,竭尽全力阻止一切犯罪……
每个人都发过这样的誓言,可等到真正身处到现实的洪流里, 又有几人能做到自己发过的誓言?
巴顿警司疲惫地捏捏眉心,这才拿着记录本来到总警司的办公室复命。
此时的总警司办公室很是热闹。
除了总警司本人,除了巴顿外的其他三位警司也聚集在这里,一起围在总警司的桌前讨论什么。
“你来得正好,巴顿。”总警司抬头看了他一眼,“听阿库曼说,你曾经认为玛丽·克林的那个案子与''巴洛克街凶杀案''有关联?”
巴顿警司的大脑反应了数秒,这才想起总警司口中的“玛丽·克林”是谁。
5月10日,庞纳城东南区的居民发现一位名为“玛丽·克林”的中年妓|女被人杀死在小巷中。
但因为发现及时,且那片区域本来就是贫民区,一个死去的落魄妓|女并没有引起报社记者的兴趣,自然也没有在庞纳城中掀起什么水花。
而且后来经过背景调查,他们得知“玛丽·克林”多年前就被丈夫抛弃,多年来身边并无亲人,身上也一点财物都没有。
这样种种情况加到一起, 负责调查的探长和米勒警司自然认定了这是一起普通的妓|女与嫖客间的纠纷。
区别只在这起案件更严重一些, 双方的纠纷导致了其中一人的死亡……
“那只是我突如其来的一个猜想。两起案子的受害人都是妓|女,而被杀害的方式都是用钝器击打头部……”巴顿警司这么说着,视线看向阿库曼警司,“但阿库曼说得不错。巴洛克街在城西,玛丽·克林的死亡地点在城东,两起案子的距离太远,如果凶手是同一人,他至于跑那么远。”
被他提到阿库曼警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总警司却是久违地露出轻松的笑意。
“其实,对于一些人来说那样的距离也不算很远。”
总警司向他招招手:“过来看看这个。”
巴顿警司走近,这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嫌犯迪克·肯德尔的遗物包,以及一张庞纳城的地图。
庞纳城的城区结构很有自己的特点。
作为城市的起源,安静的莱姆河蜿蜒着身躯贯穿整个城市,将庞纳城一分为二。
庞纳城最初的居民就是依靠着这条河生活,直到当代,莱姆河都有庞纳母亲河的美称。
而现在,这条养育了庞纳数千年的母亲河畔,被人用铅笔画上好几个大大的叉。
“我们来从头过一遍这个月发生的几起命案……第一起,5月10日我们在南凯特的法利街发现了''玛丽·克林''的尸体。”总警司在地图最右侧的叉上点了点,“根据证人的证词,她应该是在前一天,即5月9日傍晚单独出门揽客后遇害。”
“第二起,5月16日傍晚,我们接到居住在巴洛克街55号的瓦尔太太报案,她的租客''凯瑟琳·尼尔''在自己租住的房间中被杀。与''玛丽·克林''一样,这位在被害前也有过性行为,且都是妓|女……”
“然后是第三起,5月21日下午,可能目击到杀害凯瑟琳的凶手——交际花索菲亚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
总警司的手指敲分别在两个叉上点了下:“虽然她遇袭的地点是在威斯汀地区,但根据她本人和车夫的回忆,索菲亚乘坐的马车是在刚过庞纳桥,向东行驶不久后就遇到了那两个偷走车夫帽子的小偷,犯人也是在这个地方顶替了车夫的位置。”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几人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释。
所有的相关地点都在莱姆河沿岸,且都在港口区。
“我认为你的那个灵感是对的。每天在莱姆河上跑的船可不比火车少,上面的劳工也很多,刚好能与索菲亚看到的嫌犯特征对上号……而最重要的是从迪克·肯德尔的遗物中找到这股头发。”
总警司拎起放在地图旁的小包,从里面取出编成辫子的双色发辫。
“玛丽·克林有一头卷曲的黑发,凯瑟琳·尼尔则是金发。虽然她们的遗体已经下葬,但给她们验尸的验尸官说这上面的头发与她们的很像。”总警司深吸一口气,畅快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巴洛克街凶杀案和法利街的那桩案子都可以一起结案了!”
听着上司的侃侃而谈,巴顿警司只感觉手中的记录本有些沉重。
见他长时间没有对自己的推理作出回应,总警司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你看起来有什么话要说。摆出那么张臭脸再给谁看?有话就赶紧说!”
眼看着上司就要发火,汤普森警司赶紧在旁边打圆场:“您别生气,巴顿刚为那起杀妻案的证人做了笔录,估计思维还没转过来,还请您给他点时间反应一下。”
“哦,那个案子……”
想起今天新出炉的杀人案,总警司的脸色更差了,十分不耐烦地捏捏眉心:“那起案子证据链更加齐全,还有什么好审的?”
上司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可巴顿警司似是又卡了壳,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一个月内连续出了好几起命案本身就让治安所内的氛围很紧张,总警司最近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大家都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惹他。
米勒警司赶紧在背后掐了下自己的同僚,提醒对方在长官翻脸前快点说些什么。
“…………”
巴顿警司深吸一口气,却是先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事关死者隐私,我答应了证人不能将这份口供透露给报社。”他这么说着,把手中的记录本翻开一页,双手递给上司,“今早发现死在家中的肯德尔太太,据证人的叙述,死者本人在昨天曾坦白过她与第二位死者''凯瑟琳·尼尔''是旧相识,也曾经做过妓|女。而她在与现在的丈夫结婚前隐瞒了这一点,她的丈夫,也就是嫌犯''迪克·肯德尔''当时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卖花女……”
随着他的讲述,在场几人都慢慢睁圆双眼。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会突然对自己的妻子下手,因为他无法接受妻子曾经是妓|女的事实……”
汤普森警司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这位迪克·肯德尔也实在是个极端的人。就算妻子隐瞒了过去,但孩子到底也是自己的,他居然也下得了手……”
“那样的疯子,什么做不出来?”米勒警司接话道,“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还好父神没有放过这个混蛋,给了他应有的报应!”
巴顿警司:“但其中还有疑点。比如,如果他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为什么没有把海德小姐一起杀了?她当时也陷入昏迷,就算没有,以他的体格想要制住那样一位年轻小姐也是轻而易举,还能延长逃命的时间……”
汤普森警司:“那位海德小姐也不是一般人。她手上可是有怀特伯爵的亲笔信,你不是也看到了?”
“是这样没错……可她自己说了,她之前并没有跟肯德尔夫妇说过她与怀特伯爵家的关系,连她的朋友都不知道。”
“但那封信上有伯爵家的徽记。”汤普森警司摇摇头,“我之前没跟你说,那封信当时就大剌剌放在那位女士房间的桌子上,只要进屋一眼就能看到。也许凶手之前也想杀了她,但在看到那封信后才犹豫了。”
“迪克·肯德尔又不是我们,普通人怎么能一眼认出贵族家的徽记?”
“这可不一定。他工作的那家公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经营范围包括酒、香料、茶叶和咖啡豆。卖这种东西,特地去记些贵族的徽记也不奇怪……”
“好吧,就算这个解释得通,那为什么肯德尔太太会向自己的t丈夫袒露自己曾是妓|女的事实?”巴顿警司的声音不由又拔高了一些,“既然知道凶犯会对妓|女下手,她更应该保守住自己的秘密才对!”
啪啪——
总警司拍拍手,刚刚还在激烈讨论的四人立刻停下,齐齐看向自己的长官。
“之前你也说了,肯德尔太太与那个名叫凯瑟琳的妓|女是旧相识,迪克·肯德尔也许就是从她那里知道的。证人的口供不是也是这么说的?肯德尔夫妇之间的关系之前还不错,也是从巴洛克街凶杀案后才变了。”
总警司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总结道:“案子就这么定了,该去写报告的去写报告,也赶紧跟外面那群苍蝇说一声,我不想在明天看到更糟心的报道。”
长官发话,这桩案子便就这么定下了。
但在场的五人心里都清楚,巴顿警司所说的疑点也确实可疑……可实际情况是,他们不可能继续再为这几名妓|女浪费警力了。
今天是5月23日,距离马黎王国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只剩一周的时间,距离国王陛下大婚的日子也只剩下一个月,再加上万博会那边每天的人流量还未开始减少,他们根本无法抽出人手进行大面积搜查。
更何况因为线索太少,大面积搜查也有可能只是无用功……
在这种情况下,迪克·肯德尔这个看上去十分合理、且已经死掉的“嫌犯”,自然要物尽其用一下。
反正他杀死妻子的罪已经没跑了,作案手法还与之前那些案子那么像,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大众能够接受的连环杀人犯。
巴顿警司完全明白治安所的难处,也知道总警司、甚至是鲁斯特公爵都希望这几起案子能够尽快结束……就是因为明白,此时的他才分外纠结。
除了刚刚提到的两个疑点,最后一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细节才是他真正对这个案子产生疑虑的地方。
既然是要逃跑,迪克·肯德尔为什么要带上自己的海员证呢?
他的妻子和孩子死在家里,他自己从家中失踪,是个人都会把他作为嫌疑对象对待,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治安所下一步一定会下发通缉令寻找他。
马黎王国目前没有“居民身份证”这种东西,普通人想要证明“我是我”还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去户籍所在地的政府部门调取出生档案才能开出证明。
而海员证是个非常简单明了的、能证明一个人身份的证件。
虽然上面没有照片,但详细写了持证人的姓名、出生地和基本相貌特征等,与护照的规格差不多。
普通人带着就算了,明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一个逃犯,却还要带着能证明自己逃犯身份的证件,这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是他没有想到,还是其中另有原因?
巴顿警司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胸前的徽章上,正义女神的宝剑让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可是长官——”
“巴顿,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总警司似乎料到了他还想要说什么,赶在他开口就截断了他的话。
“距离夏洛蒂殿下的入教仪式只剩下一周了,你有信心在这之前找到另一位''嫌疑人''吗?”
只一句话,巴顿警司便再也说不出一个音节。
他们不是没有过尝试……巴洛克街凶杀案从发现起已经过去整整七天,汤普森警司也是个很认真负责的警司,自案发到现在都没回过家,每天加班加点的侦查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嫌疑人。
线索真的太少了,他们想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
看着属下难看的表情,总警司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都回去吧,这几起案子先这样向外公布。”他摆摆手,疲惫道,“你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等忙过这阵后再说。”
第123章
123
做完笔录的海德小姐刚走出治安所, 再次与两位绅士打了个照面。
原来芒福德先生和马隆医生依然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坚持要把她送到住处才能安心离开, 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肯德尔的事已经让我很内疚了,请务必让我做些什么作为补偿。”不等海德小姐说什么,芒福德先生率先上前一步解释道,“请至少让我把您安全送到的落脚,不然我回去也不好向珍妮丝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德小姐也不好再拒绝。
她向车夫说出了地址,便与两位绅士登上马车,缓缓向尤默尔大街行进着。
“对了, 我记得你和珍妮丝的婚礼就在下个月吧?”
为了活跃车厢中的气氛,马隆医生率先抛出一个话题:“准备得怎么样?”
提到即将举行的婚礼,芒福德先生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当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确定就在贝萨克教堂?”
“嗯,那里的沃科特牧师是我父母曾经的证婚人,他也很高兴为我和珍妮丝证婚……”
耳边是两位男士讨论婚礼细节的声音,海德小姐一开始还微笑着听他们说,不到一会儿就开始逐渐精神涣散。
从早上醒来,先是被尸体惊吓又是淋雨,还跑到郊外去认尸……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精神都即将到达极限,晃动的马车更是让这种疲惫感开始向全身蔓延……
突然,窗外的冷风灌入车厢, 让海德小姐猛地打了个激灵。
“……海德小姐,海德小姐?”
坐在对面的马隆医生恰在此时看向她, 神情关切:“您真的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海德小姐赶紧打起精神,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闲聊。”马隆医生叹口气,“我从来没想到这种谋杀案居然会离我们这么近……”
他的感慨让海德小姐想起一件之前就有的疑惑,现在时机正好,她便顺势开口问道:“我知道芒福德先生是因为肯德尔先生的事来作笔录……但您为什么也要来治安所呢?”
马隆医生似是被她的话问得一愣,很快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咳……您大概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巴洛克街凶杀案''中其实有个目击者。我听说后有些好奇,就想请她来家中坐坐……”医生不好意思地掩嘴轻咳一声,拔高声音强调道,“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而且好奇的可不止我一个人,那两天她接待了好几个像我这样想听案情细节的人,可谁能想到偏偏就在那天出事了呢……”
尽管他没有明说,海德小姐还是听明白了。
报纸上刊登过,“巴洛克街凶杀案”中的目击者是一位居住在巴洛克街上的交际花,化名“S小姐”。
而就在“ S小姐”说出嫌疑人外貌特征没多久后,在一次外出中便遭遇了歹人的袭击,如果不是被人看到差点也要丢掉性命。
原来那起差点要了“S小姐”的外出,是因为她接收到了马隆医生的邀请……
当海德小姐因为这一信息陷入沉思时,马隆医生也在用一种蠢蠢欲动的眼神不断瞥着她。
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率先开口询问道:“那您……在昨晚之前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他的问题太突然,海德小姐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异常?”
“就是那个杀妻后逃逸的家伙,叫……迪克·肯德尔是吧?”得到身边同伴的点头认可,医生亮晶晶的目光再次落到年轻女士的身上,“在昨晚之前,他就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海德小姐:“……没有。他每天早上出门的时间很早,回来的时间也很晚,其实我们并没有见几次面。”
“那他的夫人呢?”
一直安静坐在医生身边的芒福德先生却在此时开口了:“对于迪克·肯德尔我也有一定的了解,否则不会把他家的房子推荐给您……我总感觉他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杀死妻儿的人,会不会是他与他的夫人最近发生了一些矛盾?”
海德小姐心里清楚,肯德尔先生这些天确实与肯德尔太太发生了很大的矛盾,而这身后的原因大概也跟肯德尔太太向丈夫坦白了自己的过去导致的……
但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把房东太太曾经做过妓|女的事跟治安所以外的人说t ,除了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恍惚中,她的眼前闪过另一张尚且稚嫩的脸。
那个女孩……她那时还那么年轻,曾经也拥有一双如小鹿般灵动的双眼……可最后却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变成了死水一般的颜色……
艾丝苔尔·海德依然记得,在得到她的死讯后学监们对她的评价。
“会得到这样的结局都是她自找的。”一位学监如此评价道,“她在做出那种没有廉耻的事之前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海德小姐无法反驳这句话,只是她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一种强烈的悲哀。
连死亡都无法逃脱他人的非议……这样的惩罚对那样一个女孩来说是否有些过于残忍了?
“…………”
“抱歉,这个我并不清楚。”
海德小姐垂下头,轻声说道:“他们最近确实起了一些矛盾,但我并不知道内情……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
机械革命后,城市中人与人的界线感也仿若那些如蜂巢的小公寓一样,界限分明地分割开来。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无缘无故插手他人的家务事会被认为比冷眼旁观更加失礼。
马隆医生和芒福德先生纷纷表示理解。三人又闲聊了些其他,窗外的景色慢慢变得熟悉起来。
海德小姐之前并没有提前往这边递消息,只是单纯为了应付芒福德先生才说自己已经有了住处,此时到了地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今天利昂娜不在家,但梅太太和波文都在。
看到一身狼狈的海德小姐,两人都不需要她解释什么,立刻就要将人往里迎。
跟在海德小姐身后的两位绅士见她确实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久留,适时提出告辞。
直到大门合上,马隆医生才收回视线,沉沉叹口气。
两人是邻居,回家的方向自然也是一样的,很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一路上马隆医生都很沉默,似是有什么心事。
芒福德先生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想,上次可能是我们太心急了些。”他委婉建议道,“海德小姐是位比较传统的女性,她的亲人刚刚去世,那次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会拒绝也很正常……这段时间你们再多接触几次,也许还会有机会。”
马隆医生眨眨眼,这才像是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轻笑出声。
“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都已经被拒绝一次了,再上前纠缠可不好……”他摆手道,“我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与怀特伯爵家走得那么近。”
芒福德先生的眼眸闪了闪:“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无法想象一位伯爵阁下会住在那样狭小的公寓里。”
马隆医生“哈哈”笑了两声:“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很奇怪,但如果是怀特伯爵……唔,应该说是现任怀特伯爵的父亲,那可一点都不奇怪,这栋公寓应该也是那位老怀特伯爵留下的。”
看着芒福德愈加不解的眼神,马隆医生心中有些得意,话也不自觉得多起来。
他的父亲曾经是乌尔里克一世最倚重的医生,也为年幼的乌尔里克二世调养过身体。作为乌尔里克二世的启蒙老师之一,怀特伯爵家的情况他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按他父亲的话说,老怀特伯爵——拉塞尔·弗鲁门实在是个贵族中的异类。
他不喜欢昂贵的衣料,不喜欢奢华的住所,也不喜欢稀奇的美食。
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其实也有自己的喜好。
他从年轻时就喜好打抱不平,看到可怜的人就会去帮助。但很快,这样的天真就招引来了骗子。
在公学中,很多看不惯他又性格恶劣的人还会以此作为赌注,专门找街头上的流浪儿做“演员”,让当年这位还没有继承爵位的年轻人吃足了教训。
可就算知道事后会被羞辱,拉塞尔·弗鲁门还是每一次都选择“上当”。
一次两次大家还笑得出来,可十几次过去,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自己被耍了,可他却依然平静地往那些流浪儿“演员”手中放入一枚硬币。
最后连看他笑话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明知道上当还要继续。
“我被你们嘲笑又不会怎么样,可他们没有这一铜币今天大概率会饿肚子。”
年轻的拉塞尔·弗鲁门这样平静答道。
当然,他们这些动作也引起了公学中老师的注意。
老师们一开始并不打算卷进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中,但拉塞尔·弗鲁门的回答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贫穷是罪,一个人会贫穷是因为他们不够勤劳。想要不劳而获的穷人就该迎接他们本该得到的结局,施舍只会增加他们的惰性——这几乎是马黎王国所有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公认的观点。
拉塞尔·弗鲁门的行为无疑是在公然挑战这一传统观念,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
公学中的“游戏”就在老师的干预下被迫中止,以所有参与者喜提一千字的检讨告终。
可毕业后的拉塞尔·弗鲁门并没有因此收敛。
在从父亲那里得到爵位、进入上议院后,他最开始的几个提案全都与改善济贫院相关。
当然,这种保皇党和莱博党都不赞成的提案连放到台面上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他本人也因此被保皇党内部排挤,坐了相当长时间的冷板凳。
如果是识时务的人,在此时就该放弃或者转向其他方向了。
但拉塞尔·弗鲁门就是那样执着的一个人,就算是过了十多年,他的性格变得沉稳圆滑,他的初衷都从没变过……
“……很多人嘲笑他是个死于自己天真的蠢人,可父亲始终很尊重他……”
马隆医生叹息道:“他常说他是个真正的圣人,经常会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惋惜。”
“圣人……”
芒福德的舌尖碾着这个词,却是在心底发出一声哂笑。
不管是在哪种神话故事中,会被后人称为“圣人”的人结局大多都不太好……真是让人分不清这是诚心赞扬还是暗讽……
但在马隆医生看过来时,贸易商已经恢复原本的表情。
“品德高尚的人从古至今都值得敬佩。”他带着微笑评价道,“希望现在的怀特伯爵不会辱没这份荣誉。”
“但愿吧,我也很期待什么时候能跟他正式见上一面……”
马隆医生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对自己的邻居笑道:“对了,我之前跟''那位''见了一面,他说生意上的事还是见面谈比较好,只是他最近有些忙……过几天我会再询问一次,尽快介绍你们认识。”
芒福德先生的眼睛瞬间亮了,当即感谢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您,我可见不到那样的大人物,更别说谈成那笔生意……”
“哈哈,别这么见外啊!我可是也有你公司的股票,你赚钱了我也能跟着赚钱。”
马隆医生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瑟莱斯特公爵大人虽然身份尊贵,但他是个很随和的人,也不是那么喜欢讲规矩。你到时候不要太拘谨,说话随意一点也许更能赢得他的好感。”
第124章
124
海德小姐的突然造访让梅太太很是意外。
而听她简述了一下今早发生的事,就算是一贯稳重的女管家也惊骇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吾主在上,这真是太可怕了。”
她赶紧拉着海德小姐手走向自己的房间:“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吓坏了,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对了波文,快去泡壶茶!”
不用姨母提醒,波文已经在壁炉中生起火并开始烧水。
海德小姐的状况不是很好。
淋雨和这一上午的精神刺激让她的神经极具紧绷,现在骤然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在梅太太的劝说下,她总算是吃了两口面包, 这才在女管家的床上睡过去。等再次睁开眼时, 窗外的天都黑了。
海德小姐看了眼放在枕边的怀表,已经将近晚上八点。
她赶紧下床整理了下衣服,径直走出房间,快步顺着楼梯上到一楼。
非常巧合地,小弗鲁门先生也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刚脱下外套放在衣架上,正好与上楼的海德小姐打了个照面。
“晚上好,海德小姐。”
看到她在这里,小弗鲁门先生似乎没有任何意外,还十分贴心地问候一句:“您感觉怎么样?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现在很好……”海德小姐刚睡醒,一时说话都t有些混乱, “我要为我的失礼向您道歉,没有提前跟您打招呼就过来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之前也说过,不论您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向我求助。”利昂娜笑着止住她的道歉,向她作出邀请的手势,“正好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话不如填饱肚子后再说。”
***
也许是考虑到今天家中还有一位客人的缘故,梅太太今天的晚餐做得格外丰盛。
海德小姐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但女管家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她没忍住便多吃了两口,等甜品上桌后居然还有些撑得慌。
“这都是沾了您的光,海德小姐。”
利昂娜对着空掉的小碟感慨道:“我都好久没吃到梅太太做的干果布丁了,过去这道点心只会出现在创世节的餐桌上。”
梅太太知道她是在缓解气氛,一边收走桌上的碟子一边解释道:“那这算是补给您今年没吃到的创世节布丁。”
“啊,这可不行。”
利昂娜闻言,反而一个打挺坐直身体,严肃道:“这个比创世节布丁小那么多,您至少要做两个才能抵消!”
她孩子气的话让梅太太想要笑又只能憋着,最后抿唇妥协道:“好,等您过生日的时候再做一个。”
波文默默举起手:“姨母,那我的……”
梅太太瞥他一眼:“你过来帮我洗碗。”
波文:…………
波文从姨母手中接过装满盘子的托盘,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去。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利昂娜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今早的事,巴顿警司找人给我传过消息。很抱歉听到这么糟糕的新闻,但不得不说,能看到您安然无事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她认真观察着海德小姐的脸色,开门见山道,“今天委屈您在梅太太的房间休息一晚,等明天我们把储藏室收拾出来后您也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不,不用那么麻烦。”海德小姐赶紧婉拒道,“如果可以我本来就不想过来麻烦您,住在这里更不合适……对了,您之前说这条街上有一位太太在寻找房客,也许您能帮我引荐一下?”
海德小姐来到庞纳快一个月,之前不知道的八卦现在也都知道了。
最近一个月,关于新任怀特伯爵和大公主玛格丽特殿下那不清不楚的绯闻几乎传得满天飞,除了杀人案外就属这个最吸人眼球。
之前是因为想要拒绝芒福德先生找借口,情急之下才来到这里。
现在对方已经离开,海德小姐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与小弗鲁门先生住在一个屋檐下。
利昂娜看出她的为难,并没有勉强,很快答应下来。
“那明天我请梅太太带您过去打个招呼。”她温声道,“也许梅太太已经跟您说过了,我现在有了一份工作,平时白天都不在家。而最近波文也很忙,白天基本会在图书馆。您要是有时间,可以过来跟梅太太一起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海德小姐从她的话中感受到对方的体贴,松口气的同时不由也笑起来:“我会的……谢谢您的体谅。”
天色已晚,利昂娜没有立刻向她询问杀人案的事,又简单说了几句话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
反正这么大的案子,治安所想瞒也瞒不下来。从明天的晨报上也能看到自己想知道的内容,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再刺激海德小姐的神经。
事实也与她的预料没太大差别。第二天,庞纳城中的所有晨报都对这起惨无人道的案件进行了全方面报道。
可令她也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杀妻杀子案并不是海德小姐那位前房东犯下的唯一一起犯罪。
单单在五月,他的手上就还有另外两起杀人案和一起杀人未遂的案子。
当事件的全貌随着时间线和证物的公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众人面前,整个庞纳城都沸腾了。
只要是稍微有点良知的人,无不痛骂这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的变态。同时所有人也在感慨吾主的伟大,让这家伙没能逃脱惩罚,直接被火车碾成了肉泥。
《每日晨报》的编辑则根据罪犯杰森·肯德尔的作案过程,为他起了一个非常适合的称号——莱姆河屠夫。
这个十分贴合的称号一经问世便快速流传开来,很快便成为所有庞纳人口中最火热的话题。
利昂娜认真看完报纸上的内容,又在上班的路上买了另外两份其他报社的报纸,继而陷入沉思。
与巴顿警司心中怀疑的一样,她也注意到了那张十分突兀的海员证——或者说,她觉得杰森·肯德尔带着那个包裹整体都很有问题。
有能够证明他身份的海员证就罢了,还有杀死妻儿用的锤子,以及用另外两名受害者的头发变成的发辫……一整个包裹里,除了现金和衣物,全都是证明自己犯过罪的证据,到底是怎样的傻子才能做出这种事。
当然,利昂娜也听说有些犯罪者会有喜欢收集有关被害者物品的怪癖,可直觉就是让她觉得其中还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啪。
手背突然被什么敲了下,利昂娜瞬间回神。
同时,之前被思绪屏蔽的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也对上了莱勒科侯爵那无奈的眼神。
对了……此时的他们还身处议院中,听着议员们在因为一些一目了然的事互相争论。
不得不说,自从真正跟着莱勒科侯爵进入议院后,利昂娜便有种幻想被现实击碎的荒谬感。
过去所有对议院的高大上想象都在第一天开会时的两党互喷中尽数碎裂。
最可笑的是,他们讨论的也并非什么不得了的难事。
今天已经是她在这里旁听的第三场会议了,可下议院中几百号人,还在为要不要提升庞纳城的绿化、增加公园的数量争得脸红脖子粗。
按照利昂娜的想法,也算是无数普通人的想法,增加城市中的植物当然是件好事。
现在生活在庞纳城中的人很多都患有呼吸道方面的疾病,尤其是在工厂工作的工人。他们不但最先接触到糟糕的工业废气和棉絮,也不像那些有钱人可以定期去郊外或南方度假,很多人都因为这方面的疾病早早病死。
另一方面,庞纳城内的人口实在太多了,有些区域的人口密度已经完全饱和。如果能把部分工厂迁到郊外,工厂的工人也会跟着迁移到城市外围,可以有效缓解城中人口爆炸的问题。
除了这些理由,想要推行提案的人把前几年发生的莱姆河大恶臭事件作为样本搬到台面上。
声称如果再不进行改变,整个庞纳城肯定还要经历一场类似的事件等等。
可这个提案却被一部分议员抵制。
先不提建造公园、维护绿化都是一项费钱费事的工程,搬迁工厂可不是一件说干就能干的事。重新选址、建造建筑物、招工,全都是不小的花销。
他们在城内的工厂做得好好的,平白弄出这么一笔没有必要的支出谁都不愿意。
利昂娜从最开始的兴奋,到费解,最后变为冷漠,也只不过用了几个小时。
这些外表仪表堂堂的政客们互喷起来,跟街上的泼妇也没有太大区别。
整场听下来,利昂娜觉得最常听到的一个词就是议长高声喊出的“肃静”。
仅仅一个提案,却让利昂娜明白马黎政府在作决策时速度为什么会忽快忽慢。
速度快的几天就能弄出草案,速度慢的能拖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且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利益,不管是长期还是短期的,他们都不肯让步——只要出现矛盾点,要是能快就有鬼了。
弄明白其中的道理后,利昂娜在第三次开会时便开始理所应当地走神……不过走神到让上司抓到还是不太好。
利昂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莱勒科侯爵笑笑,挺直脊背,继续听下面的人争论。
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所料,在议长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喊“肃静,下一位”的声音中,有关绿化庞纳城的提案被暂时搁置了。
另外一名议员登上台,开始说出下一个提案。
有些出乎利昂娜的意料,这是一个与她有些关系的提案。
“我想,在座诸位应该都听说了上个月的红龙之眼失窃案。但你们也许不知道,在抓捕歹徒的过程中,一位治安所的警员因为歹徒t手中的枪支受伤,甚至差点殉职。”
“我知道,王国法律中有禁止私人贩卖枪支的条例。但近些年私下贩卖、从国外带入枪支的事屡屡发生,而对于持枪者的处罚也总是因为法律条文中的漏洞而被轻拿轻放,我认为这非常不合理!”
这位面孔陌生的议员高声说道:“我们应该继续加强对王国内的枪支管理,包括兵工厂、军队中、出入境关口、以及黑市中,更加慎重地发放枪支许可证。一旦发现有人在没有枪支许可证的情况下私藏枪支,也必须处以更严肃的处罚!”
他话音落下,议会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却没有人提出站到对面的辩论台上,显然大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比较一致。
很快,这位议员的提案就被接受。
主持会议的议长示意他可以下台,接下来提案会按照程序交给上议院进行审核。
但那位议员却举起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只见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文件,继续高声道:“另外我还有一个延伸提案——我希望分发给治安所的配枪能够增加。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起案例,现在歹人可以弄到枪支的方式太多了,而整个庞纳治安所却只有几位高级治安官被允许携带佩枪。可这些高级治安官平时也不会亲自面对那些歹徒。事实上,当我们的警员们遇到穷凶极恶的犯人时,他们手中只有一根可怜到极点的小木棍!”
“试想一下,就算对面的罪犯没有枪,就算只拿一把菜刀也比警员的优势大。”
“这样悬殊的装备配给,连警员自己都没有安全感,又靠什么去制服犯人呢?!”
第125章
125
比起上一条被顺利通过的提案, 议员们对这次发言显然有不同的意见,很快便有人提出异议。
理由也很简单。首先, 总监鲁斯特公爵在建立庞纳治安所时提出的理念便是“尽量采取非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
而随身佩带武器巡街的警员势必会让民众感到紧张,更别说携带枪支这样极具杀伤性的武器,只会加剧这份的紧张情绪并让治安所和民众间的隔阂加深。
且这样一边开始限制枪支的传播,又让最基层的警员都能配备枪支,很有可能会让这几年刚刚消停下来的袭警风潮再次兴起。
这次可能不只是出于民众的不信任和恐惧,也有可能会有大胆的非法团体参与其中。
另一方面,尽管治安所现在筛选警员的机制有所提高, 但底层警员、尤其是地方治安所中的警员素质还是十分良莠不齐。
贸然给他们配备枪支, 很有可能激化治安所与居民之间本就微妙的矛盾,从而发生不可挽回的暴力冲突。
于是,就如之前大部分提案一样, 在正反双方一顿激烈地辩论后,关于治安所中是否应该增加配枪的问题也被暂时搁置了。
一场会议下来,能让利昂娜做笔记的点并不是很多。
趁着他们在台上扯皮骂人的功夫,她还把手中的记录草稿整理了一遍。下面的人吵完,她的会议记录也整理好了。
只是当秘书就是这点不好。即使自己的工作效率再快, 上司不下班, 她作为秘书也无法下班。
现在距离夏洛蒂公主的入教仪式只剩一周的时间,作为内政大臣的莱勒科侯爵现在是整个内阁中最忙碌的成员。
他不但要与主教和王室协商仪式事宜,在圣奥古斯汀大教堂和艾安萨宫之间来回奔波, 还要确保6月1日当天的安保不能出错,以及当天的清道问题……这些都是大事, 他能亲力亲为的都要亲力亲为。
可再怎么说,莱勒科侯爵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就算身体在老年人中还算硬朗,也扛不住连轴转。
为了侯爵阁下的身体健康,利昂娜这个尚且年轻的秘书不得不担起很多跑腿任务,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别说是思考一个已经被治安所结案的案子,连怎么试探谢尔比的方法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梅太太看到小主人越来越重的黑眼圈,不免有些担忧。
她想要找人倾诉,但侄子波文最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常常不在家,使得这些担忧只能被她重重压在心底。
好在海德小姐搬到街对面后经常在白天过来,两人一起边做针线活边聊天,梅太太心中的不安因此缓解不少。
经过三天的调整,海德小姐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再加上“莱姆河屠夫”的案子以及结案,她那些被治安所当做证物扣押下的行李也被还了回来。
经过这段可怕的经历,海德小姐再次坚定了要离开庞纳城的决心。
“……其实这种事在庞纳城中也并不常见。”
梅太太中肯评价道:“庞纳治安所再怎能说也比地方治安所负责。如果去那种偏远的小地方,遇到坏人基本就只能赌当地治安官的人品了。”
“我明白的,梅太太。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好好走在大街上,还有可能被路过的马车撞到呢,可见一切都只是出于吾主的意愿。”
海德小姐将穿好的针递给梅太太,脸上带着豁达的笑:“可庞纳的空气实在太差了,物价和房租又高。乡下虽然东西少,但住着舒服啊。”
梅太太闻言也笑起来:“这确实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修补着手上的旧衣物和布料。
这些都是要送到育婴堂的捐赠物,因此女人们每次下针都格外仔细。
“其实用久的老布比新布更柔软,对孩子的皮肤更好,就是大部分需要修补一下……”梅太太眯眼看着手中的布料,难免想起过去的事,“真是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布都是机器纺织出来的,摸起来都跟我小时候用的不同。”
海德小姐好奇抬起头:“我在万博会上见到了一架一百年前的织布机,就摆在机械织布机旁边。真是不可思议,那时候的女人是不是人人都会织布? ”
“何止是女人?我的长姐六岁从便开始学习织布,那也是家里重要的一笔收入,但到我出生的时候又变了。”
“一家家纺织厂建起来,制造出的布又漂亮又便宜。好像就在一夜之间,那些自家织出的布就都卖不出去了……”老妇咬断线头,感慨道,“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快到让人跟不上……”
在梅太太的念叨声中,两人手上的修补工作进行得很快,不到下午三点就全部完成。
海德小姐把手上的布料和旧衣服整理好,原本打算就这样告辞,却听到门外传来叩门声。
打开门,居然是有人送来了一只处理好的生鸡。
梅太太赶紧找出钱包,上前给送鸡的人结了账,这才把鸡拎到厨房。
“其实,明天是弗鲁门阁下的生日。”对上海德小姐不解的目光,梅太太向她解释道,“虽然弗鲁门阁下可能忘记了,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海德小姐露出恍然的表情,这才问道:“恕我失礼,弗鲁门阁下今年是……”
“明天就到十八岁了。”
梅太太的目光中充满柔和:“时间真快……总感觉不久前他还没有桌子高,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海德小姐愣了下,失笑道:“他看上去可比十八岁的孩子可靠多了。”
她这样感慨着,当即就提出自己也要帮忙。
梅太太哪能让客人做这种事?赶紧说不用。
“请不要跟我客气。我记得您之前还答应弗鲁门阁下在他生日的时候再做一个干果布丁,那东西也很费时间,还是让我搭把手吧。”年轻的女士轻轻止住老妇推拒的动作,笑着道,“而且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之前我并不知道明天是弗鲁门阁下的生日,现在也来不及准备合适的礼物,这样空着手多失礼呀。”
论口才,梅太太也不是海德小姐的对手,推诿两次后只能答应下来。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回道,“我对帮佣的要求很严格,可不能偷懒。”
她板着脸调侃的样子让海德小姐再次笑起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也尽数散开。
“在厨房您就是我的女王。”年轻的小姐笑道,“请您尽管吩咐。”
***
五月末的庞纳城虽然开始转暖,但因为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今天傍晚的空气有些冷。
小艾莉今天很幸运,赶在t天黑前卖掉了所有的花束。
趁着天色还很亮,她匆匆往常住的旅馆跑去。
那是一处建在偏僻小巷中的旅馆。即使现在的庞纳因为万博会充满外地来的游客,这样破破烂烂的旅馆也没有太多游客愿意光顾。
会住在这里的除了没钱租房的劳工,就是跟小艾莉的母亲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落魄妓|女。
他们往往会长租一个床位,八个人或十个人睡在同一个小屋里,一眼看去仿佛一个摆满铁制货架的仓库。
铁架床上的空间十分有限,随着小艾莉慢慢长大,一个床位已经无法满足母女二人。
而小艾莉的母亲不肯为此多花一份钱。除了自己能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和足够生存的食物,她需要大量的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
小艾莉今年八岁,却要开始寻找自己能做的工作。
她想要成为报童,可街上的报童都是男孩,他们有各自所属的地盘,不可能允许她加入。
男孩们揪着她的头发嘲笑她,直到把她欺负哭、引来巡警后才一哄而散。
她想要进工厂工作,可就算是纺织厂的工作也不会随便给街上的流浪儿。就算是童工,他们也更倾向于内部介绍的孩子。
小艾莉不但没有工作经验,还不识字,自然而然便被工厂赶了出来。
后来还是旅店的老板见她可怜,才教她用野花编成小小的花束,到有钱人经常出没的街道或广场售卖。
有钱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也许会有很多小偷,但相对地,巡警也会比其他区域更多,至少人贩子和暴力分子不会在那种地方闹事。
小艾莉身材瘦弱,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仰头看人时很容易让人产生怜悯感。
靠着这种半乞讨的方式,女孩渐渐也有了收入,至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她的母亲发现这点后不但没有感到羞愧,反而开始向自己未成年的女儿伸手要钱。
如果哪一天她没能带回足够的钱,女人就会发很大的脾气,喝醉的时候甚至会打人……
想到母亲酒后癫狂的神色,小艾莉不禁打了个哆嗦,可她的双腿还是交替着向前走,转身拐入旅店所在的方向。
母亲……虽然会打她,但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夸奖她的。
女孩还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哼唱着摇篮曲的时光,记得那双手臂带给她的温度,记得她那时温柔的话语……
心中进行着习惯性的自我安慰,艾莉悄悄靠近旅店,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旅店内的情况。
确定母亲并不在门口守着,这才快步走到前台,将几枚硬币整齐放到柜台上。
“这是今天和前两天的床位钱……”她用细弱的声音说道,“谢谢您没有赶走我们。”
旅店老板看到她,也只是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孩子有多不容易,但会沦落到住在这里的人谁都不容易。他如果为这孩子一个人破例,那这家旅店也不用干了。
如果她们再不能补足之前欠下的床位费,他也不得不把这对母女赶出去。
“好了,放那儿吧。”老板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再次转到手中的报纸上,“今晚剩了点土豆没吃完,想吃就去把厨房收拾一下。”
小艾莉那双大眼睛亮了亮,道谢后立刻往厨房跑去。
旅店老板一家的晚餐,即使只是残羹剩饭对她来说也十分丰盛。
她用被剩下的小土豆蘸着褐色的不知名汤汁,快速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
之后的刷锅和刷碗的工作对小艾莉来说已经十分熟练。
她很快便打扫好了厨房,去水井打了好几桶水填满水缸,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属于自己的床位。
在她的床位的下铺,她的母亲揉着头坐起身,赶在女孩爬上床铺前拽住了她的手臂。
“钱……今天的钱呢?”女人身上还残存着浓重的酒臭味,大着舌头问道,“快、快拿出来……”
“没、没有了……都用来交房费了……”
小艾莉无法挣脱母亲的桎梏,抖着声音答道:“三、三天没交,再不交,劳尔先生会把我们赶出去……”
“……啧。”
也许是因为理智尚在,女人只是把女孩甩到一边,一边用手拢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抱怨:“真没用,还得靠我……”
小艾琳扒着床铺的铁架,屏住呼吸等待女人走出门才松了口气。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上铺,盖上被子,打算就这样进入梦乡。
可不知为什么,已经习惯的霉味今天却格外让人焦躁,任凭小艾莉如何想要入眠也无法睡着。
她突然感到喉间十分干渴,再次从铁架床上爬下,朝旅馆后院的水井走去。
打上一桶水,用手捧着喝了几口,那种干渴感终于消去大半。
女孩把水桶放到一边,再次往屋内走,却听到了旅店老板和老板娘的谈话声。
“你觉得那个杀人犯……''莱姆河屠夫'',他真的死了?”
“那还用说?被火车撞成那样还能活?”
“哎呀,那个被火车撞了的当然是死了……”老板娘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今天我在外面听到有人说,那人是找了个流浪汉,让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带上包裹,然后把人推到铁轨上,其实本人早就逃跑了!”
“你别听那些人瞎说……”
“怎么就瞎说了?人都被碾成肉泥了,谁能看得出他是谁!”
老板娘不服道:“再说,治安所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为了早点结案什么事没做过?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专杀妓|女的杀人犯转眼就发现自己老婆以前也是妓|女,杀了老婆孩子后还直接被火车撞死了,巧合到有些诡异了吧……”
老板娘后面的话小艾莉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听到“专杀妓|女的杀人犯”时就无法再继续思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画面。
那个夜晚,她被一个醉汉追着跑到陌生的街巷,被迫在一个木箱中过夜……
半夜,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喘息声……与母亲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相似的喘息……然后,然后……
旅店老板还在听妻子分享八卦,突然眼前闪过什么,让他惊得立刻站起身。
“艾莉?”他伸长脖子向外喊道,“天都快黑了,你出去干什么?!”
小艾莉已经听不清他的呼喊,只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
她的心脏在怦怦直跳,不安的情绪蔓延到大脑,麻痹了思维。
杀人魔还在……母亲出去会有危险……
脑中的想法促使着她不停向母亲常去的街道奔去,还真在那条街上看到了母亲的背影。
母亲并非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位身着体面的男士。
小艾莉在看到男人头顶的高礼帽时就愣在了原地。
那天被煤油灯照映出的影子慢慢与男人的轮廓重叠到一起。
“砰砰”的撞击声与心跳重合,恐惧如潮水涌入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发出一个音节,只能定定看着那个男人的侧脸。
紧接着,那男人低头与女人说了些什么,率先拐入一个窄巷。
母亲也没耽搁太久,跟着拐了进去……
“不……”
女孩终于发出小猫般的一声呜咽,快步就要往前冲:“不要————”
“别去!”
她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小艾莉惊恐地回过头,却发现是跑得大汗淋漓的旅店老板。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快跟我回去!”旅店老板自然也看到之前的场景,低声恐吓她,“你的母亲正在工作!你现在去打扰她,回去又要挨揍!”
小艾莉都快急哭了,一边比画一边跟旅店老板说明自己的想法:“不、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可能是杀人犯……那个真正的莱姆河屠夫!”
旅馆老板差点笑出声,也想到她可能是听到自己与妻子的对话,这才生出那样荒唐的想法。
但这孩子的表情实在可怜,旅店老板心中不忍,最后还是妥协道:“这不是小孩子能看的。我帮你偷偷看一眼,要是不是你立刻跟我回去。”
小艾莉忙不叠点头答应,跟在老板身后靠近那个小巷,看着他朝里面探了下头便立刻缩了回来。
“好了,真的不是。”旅店老板红着脸轻咳一声,“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小艾莉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被拽回旅店,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她带着不安慢慢入睡,可半夜便被噩梦惊醒,之后就再也t没能睡着。
黑暗中,女孩睁着眼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直到窗外慢慢出现光芒,直到周围的鼾声都渐渐消失,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
她的母亲,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第126章
126
马黎五月的清晨还有些寒冷。
在大多数人还沉溺在睡神的怀抱中时,一批人已经迎着晨风陆陆续续走出家门。
即使是在工业如此发达的庞纳城中,钟表对劳工阶级的人来说依然是件奢侈品。
可不知道时间对需要早起上工的劳工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名为“敲窗人”的职业应运而生。
只需要在前期投入一笔投资——买一只怀表,敲窗人就能以一次一铜币的价格为雇主们提供准时的叫醒服务。
叩叩叩————
清晨六点,在一阵长杆敲击窗户的声响后,居住在隔壁房间的人们陆续从床上爬起来。
如果是平时,小艾莉也该随着声音一起起床,然后去附近的花园采集野花……但她今天并没有立刻起床。
她趴窝在单薄的被子里,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
母亲没有回来, 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尽管过去母亲也经常在晚上出去做“生意”,可往往都会在下半夜返回旅馆……过去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女孩又在被子里窝了许久,直到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屋中, 她才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快速下床往外跑。
***
旅店老板已经吃完早饭,此时从送报童那里接过今天的晨报,坐在柜台后悠哉地看报纸。
今天是5月27日,距离国王陛下大婚的日子只剩不到一个月, 距离马黎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更是只有五天。自前几天“莱姆河屠夫”的案子结案后, 最近报纸的版面基本被这些千篇一律的报道占满了。
国王结婚可是件稀罕事。
毕竟国王一旦结婚就很难离婚,如果国王和王后身体好、活得时间长一点,有些人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
上次庞纳城这么热闹还是在乌尔里克二世加冕的那一年。
那时候旅店老板还是个单身汉,也曾聚在被清出的大道旁上蹿下跳,只想看一眼王国的下一任国王的容貌。
结果却让他有点失望。
乌尔里克二世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名字, 可外貌和气质都与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相差甚远。
相比之下, 当时站在小国王身侧、已经成年的玛格丽特公主确实更让人们感到安心。
但大家心中也清楚,那也不能算是小国王的问题。
十年前的乌尔里克二世只有十一岁, 又因为身体原因看上去格外瘦弱,一身加冕长袍都是紧急定制的。
甚至当时还有报纸报道,因为头的大小与那顶马黎王室代代相传的王冠不匹配,工匠们还不得不在内部加了一层,以免仪式中王冠从新国王的头上掉落……
想到当年的那些新闻,再看看现在印刷在报纸上的、国王陛下与其未婚妻夏洛蒂公主的照片,旅店老板不免有些感慨时间真是不等人。
21岁的乌尔里克二世尽管没有父亲那样壮硕的身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积累,母亲留给他的英俊容貌慢慢长开,也不再有加冕时的稚嫩和慌张。
照片中的他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一手扶着未婚妻身后的椅背,姿态从容地看向画面之外,已然展现出一位上位者该有的气质。
旅店老板正这么感慨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艾莉?”他看看外面的太阳,又低头看向突然跑到近前的女孩,“你怎么现在才起床……”
“母亲……母亲没有回来!”
不等老板说完,小艾莉便迫不及待地打断道:“母亲一晚上都没回来,她一定是出事了!”
说到后面,女孩的声音不自主地拔高,引起了好几人的注意,甚至连在后院打扫卫生的老板娘都听到声音跑过来。
详细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老板娘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她当然知道小艾莉的母亲是做什么的。也正是因为知道,她对这种夜不归宿的行为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小艾莉反复强调着,她的母亲从来不会到早上都不回来……这样无效的对话重复了好几次,连旅店老板都有些不耐烦了。
“也许她是累了,在其他地方睡了一晚,你不要那么敏感。”老板重新拿起报纸,对她摆摆手,“而且就算是真失踪,你也应该去治安所,找我有什么用?”
旅店老板只是随口一说,小艾莉却当了真。
她愣了下,突然拔腿往外跑去。
“哎,这小家伙……”
老板娘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伸手拍了下丈夫的肩膀:“你多说那么一句干什么?她要是真去治安所报案可怎么办?”
“你还说我?要不是你昨天多那句嘴,她也不会生出那么离谱的想法……”老板抖开手中报纸,满不在乎道,“再说,去就去了。反正我们劝她也不信,让她去治安所碰钉子也就放弃了。那么小个孩子,治安所又不能把她怎样……”
***
庞纳治安所的位置在市政厅附近,距离小艾莉居住的旅馆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一路都走在大道上,不断向路人和巡警询问,一点点向治安所的方向靠近。
一名巡警好奇之下询问她去治安所做什么,小艾莉便把母亲彻夜未归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巡警一开始很惊讶,并开始追问一些细节。
可当他意识到女孩母亲的职业后,脸上不免露出一丝了然和鄙夷。
“你还是不要白费时间了。你这都不能算是个案子,即使你去了治安所也不会有人受理。”他这样说道,“一个妓|女夜不归宿多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艾莉:“可、可母亲过去从来不会到早上都不回来。”
“哈哈,以前没有未来也不一定啊。”
巡警被她的天真逗笑,却也开始对这个异常执着的小孩不耐烦起来,摆手驱逐道:“行了!如果你母亲真的失踪,你没有能力自己生活,我可以把你送到济贫院,到那里起码有口饭吃……”
女孩被“济贫院”一词吓得打了个哆嗦,使劲摇摇头,连道谢和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转身拔腿就跑。
在马黎王国,济贫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方面因为目前王国内的主流价值观是“贫穷是懒惰的表现”,另一方面也为了控制济贫院中被救济者的数量,防止好逸恶劳的人来这里白吃白住,马黎王国的济贫院慢慢走向了一个极端。
所有进入济贫院的家庭成员都要被迫分开,男人去男人住的院子,女人去女人住的院子,儿童则要聚到一起统一管理。
有劳动能力的人每天都会在专人的带领下出去做工,忙碌一天也只能得到一块干巴巴的面包做口粮,只算是勉强活着罢了。
可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也比较稀少。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处境便更为悲惨。
虽然有自愿来帮助这些可怜人的义工,可好心的义工总是很有限,长时间照顾他们的还是那些由济贫院低价雇佣的护工。
这些护工的工资本身就很低,再加上“穷人就是蛆虫”的思想指导下,粗鲁对待需要照料的人反而变成这个场所中的“政治正确”。
没有妥善的照顾,加上没有足够的药品和食物,这些人来到济贫院中也只是暂且延缓死亡而已。
原本该是给予穷人帮助的场所,在王国公民眼中慢慢变成比监狱还可怕的存在。
但凡有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没有人想要去那里生活。
小艾莉小时候曾与母亲在济贫院中度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生活记忆犹新。
她们只待了不到一周,她的母亲便受不了,带着还只有六岁的小艾莉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也是从那时起,母亲开始做起了现在的“生意”,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
女孩艰难抹掉眼角的泪水,继续一边走一边向周围的路人询问治安所的方向……只是这次她避开了街上的巡警。
终于,当太阳升到天空最上方时,她走到了庞纳治安所的大门前。
一个个穿着蓝色警服的高大男人们不断进出着这栋建筑,却让小艾莉感到十分不安。
半路遇到的那位巡警说的话到底给她带来了影响,“济贫院”的糟糕经历让她犹豫着是否t该上前……
治安所附近到处不停有警员进进出出,就是再大胆的小偷也不敢靠近这里,算是庞纳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小艾莉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她鬼鬼祟祟的行为早就被附近的警员注意到了。只是看她又瘦又小还是个女孩,这么半天也没有其他动作,大家就都没放在心上。
而没过多久后,另外一个不该在治安所出现的人来到附近,引起了看守警员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妇人,手中拿着个篮子,身上的衣装并不是昂贵的货色却很整洁。
“日安,先生。”她走到看守警员面前,温声道,“我是科西莫·达特的妻子,我们前几天见过……”
“啊,是……中午好,达特夫人。”
守卫警员显然也认出她,有些窘迫地对她微微颔首:“您是找达特爵士吧?请稍等,我这就去请示长官。”
警员不等妇人再说什么,立刻转身跑进治安所。
没过多久,巴顿警司就跟着警员一起出来了。
“又见面了,达特夫人。”巴顿警司先摘下帽子向面前的夫人行礼,这才说道,“您是又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达特爵士吗?”
“一些换洗的衣服,他平时爱看的书,还有我做了些他爱吃的点心,麻烦你们送过去……”
妇人抿了下唇,把手中的篮子递过去后又忍不住问道:“我知道问这样的问题不太好……但我的丈夫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我和我们的孩子都很想念他……”
巴顿警司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却也只能拒绝道:“对不起,达特夫人。之前也跟您解释过,威胁达特爵士人身安全的那人现在还没有找到,我们必须把保护他放在第一位。”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们真的等太久了。难道那人一天没抓到,我就一天见不到我的丈夫吗?”妇人恳求道,“请您至少让我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让我和孩子跟他见上一面……马上就是文森的生日了,他真的很想念他的父亲……”
望着她恳切的神情,巴顿警司作为一个已婚人士也有些心有不忍,可在这种事上他不能心软。
“我们也是按照上面的命令形式,达特夫人,达特爵士现在的所在地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这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您和您孩子的安全。”
他这样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您不用担心,我的上级已经与达特爵士协商好了,如果六月还没找到犯人我们会送达特爵士回家。他是王国重要的人才,并非囚犯,他的人身安全和自我意愿我们都很重视。”
听到一个准确的时间,妇人脸色总算好看不少。
“那就好……”她抚着胸口叹了口气,转而嘱咐道,“对了,篮子里面有食物,很容易腐坏,请您尽快送过去。”
巴顿警司:“这请您放心。”
送完东西妇人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她又拜托巴顿警司给丈夫捎几句话,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了,巴顿警司也松了口气。
转身回去前,他习惯性扫了一眼治安所附近的情况,立刻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小孩怎么回事?干什么的?”他眯眼看向不远处的那堵墙,询问守门的警员。
“不知道,她在那里躲了有段时间了,我看她也没做什么就没……”
警员突然接收到上司严厉的眼神,立刻改口:“是、是我的疏忽,我这就去警告她!”
“不用了,我过去看看……你先把这个送到总警司的办公室。”
把手中的篮子交给警员,巴顿警司大步朝女孩躲藏的方向走来。
***
小艾莉还躲在墙后进行心理建设时,突然感到眼前一暗,一个面容严肃的警官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
对上那双并不算友善的眼神,女孩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就跑,但对母亲的担忧让她很快止住脚步,在巴顿警司诧异的目光下又跑了回来。
巴顿警司上下打量着她,确定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这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他已经尽量控制了声线,但女孩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我……我想来报案……”她抖着声音小声道,“我、我的母亲不见了……她昨天傍晚出去,一夜没回来……”
女孩再次断断续续地讲完自己所知的一切,抬头发现面前的警官似乎也露出了与巡警和老板娘相似的表情,赶紧解释道:“是真的!虽然、虽然她是……可她从来不会到第二天早上都不回来……我可以发誓,先生!我真的没有说谎!”
见她快要急哭了,巴顿警司只能把之前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个说法:“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有没有可能只是你的母亲在外面耽误了时间,稍微晚回来了半天?也许你现在回去,她就在旅店等你。”
小艾莉的眸光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会、会吗?”
巴顿警司:“不是我说话难听,孩子。就算你母亲不是从事那样的……职业,就算只是一个普通人,一晚上没回家也不能算失踪,治安所不会立案。”
小艾莉眨眨眼:“那、那需要多长时间?”
这方面治安所还没有特别详细的规定,巴顿警司按照经验给了她一个时间:“至少三天吧。”
女孩的情绪可见地沮丧起来,但她也明白眼前的警官已经很讲道理了,没有像之前的巡警那样一开口就是要把她送到济贫院。
“谢谢您,先生。”
她小声道着谢,这就打算原路返回,看看母亲是否真的向这位警官说的,已经在旅馆中等她。
“……等等。”见她要走,巴顿警司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叫住她,“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莱姆河屠夫''没有死,还觉得一位衣着体面的绅士会是''莱姆河屠夫''?”
小艾莉转过身,表情可见地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这位好像很好心的治安官说了实话。
“我……我可能,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梦……我可能,看到一个人被杀了……”女孩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那天,为了躲一个酒鬼藏到了一个木箱子里,后来在箱子里睡着了……半睡半醒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在墙上……他在用什么东西不断向下砸,砸一个女人……”
“他戴着一顶高礼帽……这个、和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女孩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很高的高礼帽,只有这个我不会记错。”
巴顿警司愣了下,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当时在哪儿看到的?”
“5月1日,先生。”女孩说道,“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我当时迷路了,第二天跑出来后发现是在一个码头附近……”
她给出的日期让巴顿警司脑中发出一阵嗡鸣。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孩是5月10日,玛丽·克林被杀案的目击者,可她却说是5月1日……
如果这孩子没说谎,那她目击到的可能是另一起治安所不知道的谋杀案!
“你真的没记错,是5月1日?”
“是的,先生。那天是万博会开幕的日子,有位外地来的小姐给了我一枚银币,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还记得,那天你迷路前最后路过的街道叫什么名字吗?”
小艾莉虽然有自己常走的路线,但对街道的名字并不熟悉。
巴顿警司便询问了她那天卖花时周围有什么标志建筑物,又问了她落脚的旅店位置,大概在心中划定了一个范围。
琼特尔港——按照女孩的描述,这是可能性最大的地点。
也是这个答案,让巴顿警司瞬间联想到另一起案件。
5月5日傍晚,他管辖内的地区接到一起报案,一艘货船的螺旋桨内卷进了一具女尸……
巴顿警司对有关人命的案子从来都会亲自检查,自然也看过那具女尸。
可那具尸体被泡了好几天,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且她半个身子也卷进了螺旋桨,上半身包括头部严重受损,即使是验尸官也没验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每年在莱姆河畔跳河自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尸体卷进螺旋桨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并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异常……却没想到,居然能与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线索吻合上。
“……你先跟我来。”
思考许久后,巴顿警司改变了对女孩的态度。
他先将人带进治安所安顿好,这才走向总警司的办公室。
此时总警司已经亲自检查完达特夫人送来的篮子,正准备让手下把它送走,没想t到迎面就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听完属下总结的、来自小艾莉的证词,总警司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没能回神。
“……不,这不能证明什么。”总警司说道,“那孩子才多大?不到十岁的小孩,说不定是把梦当成了现实……再退一步讲,她说她当时只看到了影子,怎么就能确定那男人就在砸一个女人?说不定是在做别的什么,而她只能看到影子就误会了。”
巴顿警司知道上司肯定是不想把这个案子跟“莱姆河屠夫”联系起来。
已经结案的案子,在没有切实证据前不会被翻出来二次调查——这也算是治安所中的一条隐形规则。毕竟这不但会打量消耗人力物力,一旦结案的案子被发现有问题,那经办过这起案子的所有人都要负责。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劝说道:“可是长官,这也有可能是另一桩谋杀案。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觉得我们至少要去现场查看一番,那位死者的尸体最好也能重新尸检……”
总警司这次没有立刻拒绝。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办工桌后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摇头。
“可以查,但不是现在。”他说道,“距离夏洛蒂殿下的入教仪式只有五天了,圣奥古斯汀教堂也在你的管辖范围内,这些天的晚上你们还要跟着宪兵一起彩排,哪还有多余的时间管这种事?”
见属下还要说什么,他抬手制止道:“事情都过去一个月了,如果还能有线索留到现在也不差这五天。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让你的手下都好好休息休息,熬过这个月再查也不迟。”
第127章
127
从正式跟着莱勒科侯爵工作的那天起,利昂娜感觉每天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快了。
这期间除了中间出了海德小姐的事,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处理公务上, 也慢慢跟内阁中的其他人混了个脸熟。
但也仅仅是“脸熟”而已。就像莱勒科侯爵之前预料到的,他这个作为“交换条件”被顶上来的内政大臣并没有太多权力。
谁都知道他是保皇党那边放过来的一颗钉子,首相大人要做什么重大决策前根本不会带上他讨论,他们还有自己的“小内阁”。
只是面子上的情分还是要给,正式内阁会议中作为内政大臣的莱勒科侯爵必须到场。作为侯爵阁下的秘书,利昂娜当然也不例外。
这是利昂娜担任秘书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王国的首相大人。
马黎王国的首相——威廉·布莱恩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男人。
他大概五十多岁, 身材壮实却不臃肿, 五官立体,尤其是那双眼尾下垂却很大的眼睛,给利昂娜留下很深的印象。
似是习惯使然,这位首相大人的唇角两边分别有两条深深的沟壑。褐色中带点灰白的发须顺着鬓角延伸到方形的下颌,威严的气质让人本能地忽略掉他那其实十分优越的五官。
即使内阁中大部分都是莱博党人,但跟保皇党一样,莱博党人内部也并非那样团结。
世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而只要做出改变,势必会打乱一些人原本的利益,便会出现与议会中一样的争论环节。
只是首相布莱恩并不是议长那种只会喊“肃静”的角色。
一旦争吵到一定程度,首相大人一个眼神便能让两边的人同时闭嘴,然后一起聆听他提出的解决方法,再行讨论……
剔除掉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单就这个人来说, 利昂娜其实是有些佩服他的。
威廉·布莱恩无疑是个很有领袖魅力的上位者。
从他短暂的发言中就能看得出,他是个很有章法且理性的人,对在座的每一人都足够了解。所以在对内政策发生冲突时,他能很快找到众人争论的焦点和原因,并立刻做出合理的调整。
而另一方面,在对外政策上首相布莱恩的冷血和无情也展现地淋漓尽致。
他做到了他竞选所说的,他关心王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所有的对外方针都是为了王国的利益最大化。
利昂娜相信,只要是为了本国的利益,这位首相大人完全不介意扰乱他国的内政。
事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马黎王国的国王和帕鲁本大公国的公主联姻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帕鲁本就是你们的棋子!你们想利用我们搅乱西陆,最好还能削弱罗兰和其他旧大陆上的国家……跟马黎联姻,罗兰三国必定会在不久后跟我们宣战……】
【你们不想让我们赢……你们不想让任何人赢……夏洛蒂的婚姻就是一场骗局,你们给我们希望却永远不可能兑现! 】
飞艇上,那个举着枪、却哭得涕泗横流的青年这样向她嘶吼着,那道绝望的声音至今还不停在利昂娜的脑中回荡。
利昂娜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即使不用进入内阁她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在真正接触内阁中的成员后,她才真正感受到他们对马黎之外的人是多么不在乎。
同时,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莱勒科侯爵认为父亲单单是在战场建立一个中立的慈善机构,就有可能会被判叛国罪。
她的父亲……大概是太了解这些人了。
利昂娜站在莱勒科侯爵身后,微微垂着眼,似是在认真聆听,余光却是不经意地扫到为首的男人身上。
威廉·布莱恩……在明面上,他所在的莱博党和父亲所在的保皇党是对立的。个人的处事作风上,不管是让他知道有人在战区救助敌国,还是有人妄图侵害集体莱博党人的利益,他都绝对不会放过始作俑者。
再加上拥有重大嫌疑的米切尔森在他的推荐下进入的治安所……利昂娜实在无法控制怀疑的种子在自己心中发芽。
可看着那个坐在上首,表情严肃凛然的男人,利昂娜又有些不太确定。
除掉政敌的方法有很多种,下毒固然是其中最简单快捷的,但难免会被认为是“恶毒”且“卑劣”的手段。
况且利昂娜这些天也发现了,父亲那个有关提高工人待遇的提案在当今的社会中本来就很难推进。
威廉·布莱恩都不需要自己出手,下议院中必定会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没必要下那样的毒手。
而如果他已经知道父亲十二年前在中陆的所作所为,那就更好办了。
直接捅出来,连保皇党中的人都会疏远父亲,一旦被告上法庭就更好操控了……
可偏偏是下毒……为什么是下毒……
“……接下来是最后一件事。有关夏洛蒂殿下的入教仪式和之后的全城游行,我希望一切都准备好了。”
就在利昂娜走神的期间,首相大人的视线突然向她的方向射来。
准确说,他是看向了坐在利昂娜身前的莱勒科侯爵。
“所有事项已经确定。我也与皇家宪兵队和治安所协调好,在28、29、30日的晚上十点各彩排三次,以便万无一失……”
听着侯爵阁下的汇报,布莱恩首相频频点头表示赞许,最后说了一句万事小心的客套话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会议自此正式结束。
所有内阁成员都起身向首相致意,先后走出会议室。
直到走出议院大门来到室外,利昂娜才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但是气氛的问题,室内的空气实在有些闭塞。
而今天室外的风较大,空气也比前几天好很多,多吸几口有利于调整心情……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按照行程,她还要跟莱勒科侯爵分别去一趟圣奥古斯汀教堂、艾安萨宫和庞纳治安所,分别向三方的人打好招呼,并确定一下彩排时间。
在利昂娜看来,这些流程主要是为了展现他们对彼此的尊重和重视,其实没有什么必要……但人情往来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她身处其中更是不能懈怠。
不需要上司说什么,她非常熟练地跑到街边,招呼着侯爵阁下的马车过来。
直到拉开马车的车门时,她才注意老侯爵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你要跟我一起去?”莱勒科侯爵没有立刻上车,看着她问道。
这真是个相当古怪的问题,利昂娜理所当然地想歪了:“您有其他事要吩咐我去做?”
老侯爵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我以为你今天会请假……”
利昂娜看上去比他更加不解:“为什么要请假?”
“…………”
“今天是5月27日,我记得是你的生日吧?”
看着有些愣怔的青年,莱勒科侯爵干脆t自己上了马车,随手把车门关上。
“给你放半天假,”他在窗边摆摆手,“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的彩排有你忙的时候。”
***
突如其来的假期打断了利昂娜的计划,甚至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最后她还是叫了辆马车回到尤默尔大街,却发现梅太太和波文居然都不在家。
还好因为最近回来得晚,她随身带了钥匙,否则现在连自己的家都进不去……
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利昂娜突然感觉心中也变得空落落的,疲惫感突然从胸口涌出,扩散到四肢百骸。
也许莱勒科侯爵说得没错……她最近确实很累,也确实需要休息。
她沉默着把外衣挂到门口的衣架上,直接躺入沙发。
原本只是想要小憩一下,却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
…………
……
利昂娜并不知道他人的梦境是怎样的,可她的梦境总是以一种灰暗而黏稠的色调开始。
像一锅看起来就不太美味的豆粥,品相不佳,又是流动的,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长柄勺在其中搅动,能够清晰看到残留在上面、令人不快的漩涡……
黑暗的漩涡不停旋转着,缓慢而规律的匀速运动似乎想要带着她进入更深层的某地。
利昂娜没有拒绝那样的感觉,她确实需要休息,只放任自己沉入漩涡深处……
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可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恐惧的黑暗,而是一种令人安宁的黑暗……
“按照古阿祖尔神话的说法,黑暗之神并非邪恶的神明。”
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这样说道:“祂同时也是黑夜与睡眠之神,是守护万物、让它们能够安心休憩的神明……”
随着声音的落下,一点闪烁的烛光慢慢出现在视线中央。
红色的火苗跃动着,慢慢将纯黑浸染上温暖的色调。
书桌旁坐着两个相似的身影。
左边的男孩脑袋下垂,眼睛几乎要贴到书本上;右边的女孩侧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静静凝视着身边人。
“……就像……就像守护在婴儿摇篮边的母亲一样……所以也经常会以女性的形象出现……”
男孩还在烛火下努力分辨书上的文字,似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右边时立刻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说……你真的在听吗?你看起来都要睡着了。”男孩伸手揉乱女孩的额发,“要是不听我就去睡了。”
“不要,你再说一会。”
女孩拉住他的衣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烟灰色眼眸。
“再说一会……”她低声恳求道,“再跟我说会话,利昂。”
男孩叹口气,又揉了揉她的前发:“好吧,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最近又调皮了?”
“没有,我一直是个乖孩子。”
“乖孩子可不会在父亲的画像上涂鸦。”
“那不是我的错,是画师的错。”女孩不服气道,“那画得根本不像父亲……”
这么说着,她的表情又落寞下来。
“霍顿先生说,父亲还在旧大陆那边,明天肯定回不来……”她的两条小短腿悬空蹬了两下,声音里难免带上埋怨,“明明走之前说好了,要回来陪我们过生日的……”
“可还有其他人在啊。”
男孩安慰她:“梅太太说,明天会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巴巴蛋糕[*1]。”
女孩似乎打起了一点精神:“里面会有葡萄干吗?”
“当然。”
“涂满糖浆。”
“是的。”
“最上面还有奶油的那种?”
“没错。”
“…………”
“那我也不要!”
女孩突然生气了,重新把下巴缩到臂弯里,闷闷道:“我讨厌不遵守约定的人。”
“……不要这么说。父亲听到也会伤心的。”
男孩虽这么说着,表情却也跟着落寞下来。
“…………”
“要是母亲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冷不丁地,女孩突然说道:“可我都没见过她……你还记得她吗?”
男孩摇头,只用更低的声音提醒道:“家族展示厅里有画像。”
“可那张画像真的像母亲吗?”女孩对此表示出质疑,“父亲的画像就根本不像父亲。”
“那是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当然跟现在不一样。”男孩反驳道,“就算不相信我,你总该信梅太太吧?她以前是母亲的贴身女仆,她说过那画像跟母亲很像……”
“唔……”
女孩似乎是被说服了,圆圆的眼珠转了好几圈,突然一扫刚刚的颓丧,“噌”一下直起身。
“父亲不在,我们就去找母亲!”她拉着兄长的手跳下椅子,“你拿枕头,我拿被子,今晚就在家族展示厅睡!”
男孩听到这个提议双眼也跟着一亮,两个孩子立刻忙乎起来,很快便穿过寂静的走廊,在另一个房间给自己造了个“窝”。
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一床被子盖在身上,那一夜他们在母亲画像的注视下睡得很安详。
正睡地迷迷糊糊时,利昂娜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什么轻轻碰了下。
“生日快乐,莉莉娅。”
短短的一句话,男孩的声音却是变了。
褪去孩童时的稚嫩,成为少年特有的沙哑声线。
“生日快乐,利昂娜。”少年的声音再次说道,“愿吾主保佑你,一生远离灾祸与厄运……”
当——当——当————
座钟响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利昂娜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把路过的波文吓了一跳。
“吾主在上……您以后真要改改这种起床习惯了,突然坐起来对心脏不好。”
“不过您醒得还真是时候,快要吃晚餐了。”
波文这么说着,又走到她身边小声道:“海德小姐还在厨房,您赶紧收拾一下……”
利昂娜原本就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骤然听到他这么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抱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毛毯问道:“什么?”
波文看她还不是很清醒的样子,又看了眼楼梯,赶紧把人捞起来推进一楼的卫生间。
“海德小姐在帮姨母做饭,应该很快就做好了!”他一边比画着胸前一边低声道,“您快收拾一下您的衬衫!”
他的话总算让利昂娜清醒了一点,赶紧掏出马甲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眼。
正好是晚上六点……自己居然睡了五个多小时。
晃晃还有些迷糊的脑子,她赶紧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自己现在的样子没有丝毫失礼之处,这才推门走出。
波文正在餐桌旁布置餐具,旁边还没有其他人。
利昂娜快步走过去询问道:“你刚刚说海德小姐在厨房做饭?这是怎么回事?”
来做客就算了,怎么能让客人跑到厨房做饭?
“我也是刚回来没多久……”波文的目光开始闪躲,“可、可能是姨母太忙了,找她来搭把手吧……”
利昂娜眯眼看着他,刚想继续问点什么,楼梯那边已然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转头,正好看到梅太太和海德小姐分别端着盘子向自己走来。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擅作主张。”
走在最前面的梅太太穿过射入室内的夕阳,端着蛋糕走到他面前:“生日快乐,弗鲁门阁下。”
第128章
128
六寸的巴巴蛋糕, 上面淋了一层糖浆,乳白色的奶油装饰其上……
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蛋糕,利昂娜竟有种梦境照进现实的荒谬感。
“什……不、不是……我怎么会介意……”
愣怔半晌,她突然捂住额头,低头发出一声近似于哽咽的笑。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海德小姐以为这位小绅士是感动到哭了。
但并没有。
再抬起头时,小弗鲁门先生的脸上只有一种让他形容不出的笑容。
她似乎是开心的,但又有点别的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与她在平时使用的社交微笑完全不同。
“谢谢您,梅太太。”她帮着老妇把蛋糕放到桌上,又看向海德小姐手中的干果布丁,唇边的笑意更大了几分,“还有您,海德小姐… …这实在是个美好的惊喜。”
“对您给予我的帮助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海德小姐把盘子放到桌上,跟着祝福道:“祝您十八岁生日快乐,弗鲁门阁下。”
各类菜品已经上齐,四人齐齐入座, 准备用餐。
虽然之前海德小姐就察觉到了这位小伯爵似乎是个不太讲究贵族那套规矩的人,但真正与其一起坐到餐桌前,她才感受到对方在生活中有多么随意。
也许是过去只有老怀特伯爵一人居住t,这间小公寓中唯一的餐桌是正方形的, 并非那种大家族中常见的长方形大餐桌。
后来利昂娜搬进来,这座公寓里最多也只会住三个人,她也没想着再买一张桌子。
因此现在四人是围坐在桌子边用餐,吃饭时也随意说着话,气氛十分自然融洽。
“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间,波文不忘询问自己的雇主,“我以为您今天至少要八点才能回来。”
“莱勒科侯爵知道我今天过生日,给了我半天假……”
利昂娜用餐巾擦净嘴角:“不过明天的彩排我要跟着,估计半夜才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
海德小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什么彩排?”
“夏洛蒂殿下的入教仪式后要举行一次游行。不算是那种全城大游行,但规模也不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前都会彩排好几次。”利昂娜解释道,“白天彩排会影响城中的交通,所以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后开始。”
“这样的彩排还需要好几次?”
“是啊。明天开始,也就是28号、29号和30号各有一次彩排。31号晚上宪兵就要开始集合,等到6月1号,也就是仪式开始当天的凌晨3点,从艾安萨宫到圣奥古斯汀教堂的路会正式封闭,以便夏洛蒂殿下的马车能安全到达教堂。”
“三天!”海德小姐惊呼道,“居然要这么多次吗?”
梅太太:“这已经不算多了,十年前国王陛下的加冕仪式可是足足彩排了快一个月。”
“哈哈,这个我还记得。当时我还在庞纳上学,好几个同学都在抱怨,说彩排时的鼓乐声太大,吵得人睡不着觉……”
四人就这么聊着天,餐桌上的气氛轻快而愉悦。
利昂娜高兴之余,端起倒好的葡萄酒打算说些什么时,外门却被突兀地敲响了。
时间已经走到七点,外面的天都开始变黑,几人都想不到会是谁居然在这种时间拜访……
“去看看吧。”梅太太对自己的侄子道,“也许是我们的邮差。”
波文率先起身去开门,可打开门后的第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正感到奇怪,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立刻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房门口。
“请、请问……尤默尔大街263号是在这里吗?”
一个陌生的女孩胆怯地看着他,向上递来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有、有人跟我说,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到这里求助……”
***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小艾莉并不会来到这个地址求助,她甚至差点忘记曾经有人给过自己一张字条……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今天她跑到治安所,遇到了一个比较讲道理的治安官。
小艾莉以为对方把自己带进治安所就是相信了她的意思,可没想到那个治安官进了一个房间,再出来后却是无奈地跟她摇头。
他说治安所最近很忙,不管是母亲的失踪还是她在月初遇到的事件都无法立刻开展调查,让她先回自己的住处等待。
小艾莉没有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返回旅店,期待着母亲也许已经回来了……
可并没有。
母亲的床铺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上面的褶皱都没有变……
女孩心中不安,一整天没有出门卖花,只蹲在旅店门口等待。
她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开始向东偏移,太阳慢慢隐没到楼房之下,向莱姆河的上游坠落……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晚上六点,小艾莉是真的慌了。
她再次向旅店老板和老板娘求助,可他们还是老一套说辞,并不相信她的说法。
女孩跑到大街上,跑到昨天最后看到母亲的那条街,不停向周围的路人询问着,可连愿意理会她的人都没有几个,更别说线索了。
艾莉崩溃地坐到地上,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她看到一队路过大街的巡警,他们身上的蓝色制服让她回想起一件一个多月前的事。
那是一天晌午,她如往常一样在西区一家剧院附近的道上卖花,却意外遇到了一个出手格外大方的先生。
那人穿着与巡警一样的蓝色制服,头戴铁盔,向她询问了一个问题后给了她一枚亮闪闪的金币。
那个蓝制服的警员似乎是在追什么人,可他跑到一半又回来了,给了她一张字条,说如果她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可以来找他帮忙……
小艾莉不识字,回到旅馆后便拿着字条询问旅店老板那是什么。
旅店老板听说了她的经历,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表情。
“……你要小心点。会出手这么大方,可能不是什么好人……”老板小声警告道,“也许是……人贩子之类的。你要是真去了,说不定就被卖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小艾莉虽然才八岁,但因为恶劣的生活条件下,她也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不再对给她纸条的人有什么期待,也没跟母亲说,直接把字条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
而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那张字条。
她还隐约记得那位警员的脸,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并不像是旅店老板所说的那种……
于是,女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从枕头下翻出字条,一路询问着来到尤默尔大街,趁着两名巡警走过街道时敲响了大门。
可从开门就出乎了小艾莉的意料。
为她开门的不是那位俊俏的青年,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高大男人。
仗着身后的巡警还没走出多远,女孩忍着害怕没有立刻逃跑,将手中的字条递向男人。
“请、请问……尤默尔大街263号是在这里吗?”她颤声道,“有、有人跟我说,如果遇到困难可以到这里求助……”
***
波文接过字条,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笔迹。
他对女孩说了句“稍等”,连门都没关就快步走回屋,只留女孩一人站在门口。
小艾莉趁着这个机会向室内探了探脑袋。
不管是地板还是室内的摆设都十分整洁,与自己想象中的“人贩子窝点”相差甚远。
即使现在光线已经很暗了,可她还是觉得眼前的地板在闪闪发亮。
小艾莉低头看着自己不合脚的脏鞋子正踩在一张漂亮的门垫子上,不由向后缩了缩,将脚移到旁边站好。
她才刚站稳,又有脚步声走近,紧接着是一道陌生却带着点熟悉的声音。
“哎呀,是你!”
利昂娜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笑着道:“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等女孩说什么,她又对女孩招招手:“正好现在我们都在吃晚餐。你吃晚饭了吗?如果没有可以跟我们一起吃点。”
小艾莉习惯性地想要拒绝,但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不明所以的梅太太和海德小姐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都有些吃惊。
“这是我跟您之前说过的,我在追捕萨哈木的时候是她给我指了路。”
小弗鲁门先生向两位女士解释着,又看向迟迟不肯进屋的女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放心,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帮助你。”利昂娜俯身对女孩道,“你害怕不想进来也没关系。你需要吃的我可以给你拿点带回去……”
“不、不是的!”
女孩骤然这么说了一句,又扯着裙摆低下头,纠结了好久才说道:“我、我的妈妈不见了……从昨晚离开,再也没回来,她从来都不会到早上都不回来……”
她重复着今天说了无数次的话,委屈和辛酸不停积累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女孩哭喊着,抓住利昂娜的衣角,“求求您帮我找找她!”
第129章
129
也许是失望了太多次, 在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耐心听她诉说、且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的人时,小艾莉心中积攒的不安和委屈在此时喷涌而出。
巡逻的警员注意到了这边, 也往这边走来。可与小艾莉之前的预想不同,他们反而是在询问房屋的主人是否需要把她这个吵闹的流浪儿带走。
利昂娜当即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并顺势将人领进家门。
也许发现了巡警的态度,这次女孩没有抵抗,只是被拉进屋的时候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也只愿意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走。
“ t我、我的鞋子脏……”女孩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的担忧, “我会踩脏您的地毯……”
她的理由让一屋子的大人感到哭笑不得。
不过女孩说的也没错, 她全身上下确实都很脏,脚上的一双鞋子明显偏大,还已经磨损了……更别说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裙, 明显是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最后梅太太做主,让海德小姐把人带到楼下简单的清洗一下,她则回到自己房中寻找干净的衣物。
还好,原本打算捐赠给育婴堂和济贫院的衣服还没有送出去,现在正好可以从中寻找一套尺寸合适的给小艾莉替换。
没过多久, 换上新衣服的小艾莉终于不再抗拒来到餐厅, 在海德小姐的鼓励下一步步挪到利昂娜面前。
女孩的眼圈和鼻头还有些红,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不再像刚刚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谢、谢谢您,先生……”她双手搓揉着裙面,不停小声道谢, “真的谢谢您……”
“我既然之前答应过会帮你, 你现在也主动向我求助了,那我肯定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利昂娜顺手拉开身边的椅子, 示意她坐下:“你先过来吃点东西。”
小艾莉饿了一天,早就闻到那股勾人的香味了。
之前是出于谨慎,现在经过换衣服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能感受到一屋子人对她的善意,戒备心也随之慢慢放下。
小姑娘拿起勺子,开始一口口喝汤。
最开始的速度还很慢,但越吃咀嚼的速度越快,到后来几乎称得上是狼吞虎咽。
波文看出不对劲,赶紧在她伸手想要再拿一个面包时止住她的动作:“先别吃了。”
他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严肃,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小艾莉的手像是碰触到火焰般收回。
“对、对不起……”女孩慌忙站起身,“是、是我吃得太多了……对不起……”
波文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不让你吃,只是你刚刚吃的那些实际已经足够正常人一顿的饭量了,多吃反而会对你的肠胃造成额外的负担。尤其是长期挨饿,突然大量进食很容易导致得肠胃病……”
“他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着急。”
梅太太打断侄子的话,一边用眼神安抚女孩一边按着她的肩膀让人坐回椅子:“现在吃饱就可以了,想吃的话明天还能继续吃……”
也许是老妇人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神奇的魅力,女孩的慌张很快被她安抚下来,再次坐回椅子。
利昂娜有些好笑地扫了眼不敢再随便说话的波文,视线落到女孩身上时神色慢慢转为正经。
“现在我们该说说你的事了……我记得你叫''艾莉'',对吗?”见女孩点头,小弗鲁门先生才继续道,“关于刚刚你说的那些,你今天都跟治安所的人说过了?”
“是、是的。可治安所的先生说只是失踪一晚根本不会有人管……”
提到这个,小艾莉不禁又感到一丝委屈:“那位先生说,至少人要失踪三天治安所才会受理……可如果母亲真的遇到危险,三天肯定会、会……”
利昂娜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眼圈再次红起来,也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庞纳城太大了,每天聚集到治安所的案子又那么多,只是一晚上没回住所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确实达不到立案的标准。
再说得难听点,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彻夜未归也许会被人们认为是反常,但一个妓|女一夜未归,在大众眼中那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长久的时间里,妓|女这个职业自带的标签已然在人们心中形成一个定式。
她们似乎都是“放荡的”、“贪财的”、“不自重的”且“不负责任的”——因此利昂娜相信,就算小艾莉按照治安所的说法再等三天,她依然会被治安所拒之门外。
因为妓|女都是“不负责任的”,所以抛弃一个累赘一样的女儿简直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就算是利昂娜,她也不能确定小艾莉的母亲是否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还是单纯地想要抛弃自己的女儿……只是后者实在太过残酷,看着女孩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思考片刻,利昂娜想到了一个与巴顿警司相似的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与你母亲走在一起的人是个坏人?他当时做了什么让你感到害怕吗?”
对此,小艾莉也没有隐瞒,再次将自己在5月1日晚上遇到的事叙述了一遍。
“……我、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女孩抿着唇,双手交握,十指不停纠缠在一起,“我一开始是听到了有人的喘息声,应该是……不,我确定那是一个女人……然后没过多久,喘息声消失了,我听到了''砰砰''的声响……”
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的眼眸慢慢睁大,表情转为惊恐:“我看到有个人,一个戴着高礼帽的男人,他好像拿着一块石头还是别的什么,不停往下砸……”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如果小艾莉没有说谎,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还未被发现的谋杀案!
“这些你都跟治安所的人说了?”利昂娜显得有些激动,上身都不自觉地向前倾,“他们居然没当回事?!”
她突然变沉的声音让小艾莉瑟缩了一下,却又是摇了摇头:“不,当时那位先生也因为这个把我带进了治安所……但后来他说近期治安所太忙,说等之后有时间再找我询问相关的事……”
利昂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点,只是表情依旧不是那么好。
她一只手搭在桌面,食指伴随着思考无意识地敲击着,继而问道:“你确定, 5月1日夜里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戴着一顶高礼帽?”
“是的。只有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路灯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对面的墙上……”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第二天我从箱子里出来后,附近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的留下了什么,小艾莉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利昂娜大概能猜到治安所为什么不立刻展开调查。
无非是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该没的线索已经没了,现在再去调查跟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再就是,如果小艾莉没有做梦,真的发生了一起治安所不知道的命案,可命案都发生了快一个月都没有人报案,那也能从侧面说明被害人并不是什么重要人士。
否则,但凡是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家,家中有人失踪了肯定第一时间来治安所报案,庞纳治安所中也必然会有存档。
而且按照小艾莉的描述,那个在5月1日遇害的女性听上去也很像……
利昂娜脑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不太适合在这孩子面前说出来。
“……我大概明白你的情况了。我会帮你寻找你的母亲,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俯下身,与女孩保持平视,“她没有按时回来只有两种原因。第一,她想回来,却被某些事绊住了或者遇到了危险的情况无法脱身;第二,她是自愿离开这里的。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我们也许还有希望找到她,可如果是第二种……”
利昂娜没有说下去,可早熟的女孩已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没、没有关系!”
她骤然提高声音,像是想到什么,紧绷的肩膀很快落下来。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女孩垂着脑袋,声音里掩饰不住的低落,“我、我其实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
突然,小艾莉感到面前的光线有了变化,同时一只手轻轻放到了她肩膀上。
“现在谈''自己生活'',对你来说还太早了一点。”小艾莉听到那只手的主人如此说道,“梅太太,我记得楼下还有一间空置的房间是吗?”
“是。那间储物室之前就收拾出了大半,我再稍微整理一下就能住人了。”
“看来父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等我们的小客人上门呢。”
利昂娜低头与女孩对视一眼,笑道:“既然你找我求助了,在找到你母亲前你就是我的客人,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女孩圆睁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赶紧摆手拒绝:“这、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利昂娜反问道,“你住在这里,我之后要是得到了有关你母亲的线索t也好第一时间通知你。”
“你之前也经历过很多危险的事,艾莉,我相信你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年纪想要在庞纳城中生活并不容易。”
小弗鲁门先生轻松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如果你说的那些不是梦,那上次你就是险而又险地从一个杀人犯身边逃过一劫。人的运气谁都说不准,你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吗?还是说,如果再次发生这种事,你还能有把握凭自己逃掉?”
看着女孩慢慢沉默下来,她又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找你母亲的事交给我,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保护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前脚刚找到你母亲的线索,后脚就找不到你这个''报案人''了。”
小艾莉最终被她说服,但在真正住进来前,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个……我觉得我需要跟旅店的老板打个招呼。”女孩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他、他一直很照顾我……我觉得我需要跟他说一下……”
利昂娜:“这是当然。我们也需要跟他打个招呼,一旦你的母亲回来了,也要拜托他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她这么说着,转头看向身后:“波文,趁现在还不算太晚你去叫辆马车,我们陪她去一趟旅店,如果有什么行李也顺便带回来……”
分工很快便完成了。
梅太太留在家中把房间收拾出来,利昂娜和波文陪同小艾莉去旅店。
至于海德小姐……她本来就是客人,过来帮忙做饭本就很失礼了,这么晚了还让人继续帮忙也不合适,利昂娜便劝其早点回去休息。
“反正我就住在街对面,晚一点又没有关系。”海德小姐摆摆手,“我来给梅太太搭把手,这样也快些。”
“这怎么可以?今天已经太麻烦您了……”
叩叩叩————
正在双方互相客气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此时天可是完全黑了下来,任凭利昂娜怎么想也想象不到会是谁来了。
而门外的人似乎比他们还着急,敲了两下没听到声音后又跑到窗边开始敲窗。
“利昂?是我,快开门!”
借着窗外的路灯,一个戴着高礼帽的黑色剪影突然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帘。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艾莉看到那剪影,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一头扎进距离最近的海德小姐怀里。
别说她,波文和海德小姐也都被吓了一跳,完全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而与房内反应相对的,外面的人似乎也被这声尖叫吓到了。
利昂娜能明显看到那个剪影向后退了半步,身形还左右晃了两下,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肯离开原地。
“…… 263 ,没错啊……”利昂娜似乎听到外面的人这样念叨了几句,又提高声音问道,“喂,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利昂?你还好吗?”
没有其他杂音干扰,利昂娜也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穿过愣在原地的波文,径直走到玄关打开门,门后露出一张意料之中的脸。
“吉尔斯……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第130章
130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年轻的瑟莱斯特公爵——吉尔斯·铂鲁。
他并不知道今天是利昂娜的生日,也没料到这个平时最多只有三个人的小公寓今天聚集了这么多人。
“父神在上……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吉尔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小弗鲁门先生的问题,只是一边感慨着一边踏进房门,顺手脱下帽子挂到衣帽架上。
此时他才发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安静到有些诡异,且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那眼神让吉尔斯有点头皮发麻。
“这……都是怎么了?”年轻的公爵大人环视一圈,不自在地摸了下头发,“怎么都这么看着我……还有,刚刚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尖叫?”
利昂娜的视线在他的帽子上短暂停留一瞬, 率先扬起一个笑迎上前。
“你刚刚趴在窗口,路灯照过来形成的影子有点吓人。”她指向窗户的位置,解释道, “你敲门就敲门,干什么还敲窗?”
“这不是着急吗……”
大概是觉得这里人太多,吉尔斯只能不停给利昂娜使眼色:“我可是有个好消息特地来跟你分享的……都不让我进去坐一下吗?”
利昂娜看着他神似眼抽筋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什么。
如果是“那件事”,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我需要跟吉尔斯单独说会话, 你先带艾莉去旅馆那边。”利昂娜率先看向波文, “带上我的手杖,快去快回。”
波文对这样的安排倒是没意见,但小艾莉明显还处于惊吓中,到现在还在海德小姐怀里发抖。
海德小姐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抬头看向小弗鲁门先生:“不如我跟着一起去吧。”
利昂娜看着女孩还在不停颤抖的肩膀,也只能对海德小姐微微颔首:“又要麻烦您了。”
“请不要这样说,能帮上忙我也很高兴。”
海德小姐向她回礼,又朝那位突兀拜访的“新客人”点头致意,便半抱着小艾莉与波文一起走出房门。
他们一走,略显拥挤的玄关立刻松快不少。
梅太太也看出他们有事要谈,倒好两杯热茶后点燃了会客厅的灯,便下楼收拾房间去了。
利昂娜带着吉尔斯在沙发前坐好,这才问道:“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个时间跑一趟?”
对此吉尔斯也没有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
“从新大陆那边来的消息,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侦探事务所的人去新伦纳港调取了三年前的入境记录,确实有一位姓''欧尼尔''的夫人在1118年8月乘坐南极星号客运轮船来到了新伦纳港,并在当地一家酒店找到了她的入住记录……”
随着他的叙述,利昂娜也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与吉尔斯讲述的差不多,只是内容更加详细。
那位“欧尼尔夫人”在三年前,也就是1118年8月10日来到了新大陆的新伦纳港,并在本地的一家高级酒店入住。
也幸亏她是住进了一家高级酒店,如果是在那种不太规范的小旅店落脚,那现在就别想找到一点线索了。
信上说,一位在酒店工作的工作人员还记得这位“欧尼尔夫人”。
因为这位夫人虽然穿着布料相当不错的衣服,口音是正宗的马黎口音,可给小费时却特别吝啬。
最出名的是门童帮她把行李拎到门口时,她声称自己没有零钱,递给门童一枚金币后要求对方找她十七枚银币。
那门童第一次遇到给小费还要找钱的情况。在客人面前自然不好说什么,但一转身就把这件事传得满天飞,一度成为酒店中的年度八卦。
且因为她一条腿不良于行,还被那些顽劣的服务生私下取了个别称——跛脚的三银币夫人。
也因此,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当时在酒店工作的人依然记得这位吝啬的“三银币夫人”。
但侦探事务所目前的调查也只有这些了。
“欧尼尔夫人”只在那家酒店居住了一周左右,之后就离开了新伦纳港。据说是本人不太喜欢新伦纳的环境,想去北边或者西边的城镇看看……
尽管信息并不算多,可这封信还是让利昂娜激动到站起来。
“父神在上,居然真的找到了!”她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兴奋地来回走了两圈,“这才一个月而已……这家侦探事务所也太厉害了!”
“新大陆那边就是这样,只要有钱什么信息都买得到。”
吉尔斯可以理解她的激动,但他也必须把接下来的困难说出来,强调道:“只是这也是在''能找到信息''的情况下……新伦纳是新大陆上人口比较密集的城市之一,相当于那边的庞纳城,想要打探消息还算容易。可这位''欧尼尔夫人''已经离开了新伦纳,要查她接下来的行踪会比较困难,可能要花的钱和时间也更多。”
他的话让利昂娜慢慢冷静下来,脚下的步伐也渐渐放缓。
“……我明白,能这么快查到线索也有运气的成分……”利昂娜深吸一口气,又打起精神道,“不过没关t系,我愿意继续出资调查。只是有一点,不管能不能真的找到欧尼尔夫人,我都希望我花出去的钱是用在''找人''上,而不会白白浪费在其他地方……”
马黎和新大陆中间隔着一片广阔的大洋,其实那边如果想要传递假情报、借机骗取调查经费也十分容易。
而对于这一点吉尔斯反而不是那么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你就放心吧。那家侦探事务所的创建者我和埃斯蒙德都很熟,事务所能建起来也是由我们资助才办起来的……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合伙人呢,就算找不到人也不会贪污到我们头上!”
借着这个话题,他又滔滔不绝讲述了他们在新大陆上遇到的各种奇闻逸事,以及那家侦探事务所建立的初衷。
新大陆上的政权与旧大陆这边的不同,虽然也有政府,可因为种种历史遗留问题,政府几乎没有任何收税的能力。
政府没钱,对国家整体的掌控力自然就很弱。上到组建军队,下到日常治安,主打的都是一个自愿。
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规模稍大点的城市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治安系统。
如果只看大面,那边的治安系统其实与庞纳治安所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马黎王国的治安系统依靠政府运作,新大陆那边的治安系统依靠各大□□家族,条例也更简单粗暴。
当然,□□会成为城市治安的主力军是为了让捞钱的环境更加稳定,不至于让城中的人待不下去导致人口流失,并不是真的想要维持公平正义。
只要不影响赚钱,一般的小案子他们不会多管……可普通人想要过安稳的生活,光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吉尔斯和埃斯蒙德资助的侦探事务所就是为了填补这方面的职能。
尽管不如治安所这种政府建立的机构规范,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
起码事务所的调查员想要调查什么可不需要遵循条条框框,行事自由很多……
“……有时候我会觉得,反而是那边的办事效率更快一点。虽然有时候会不择手段,但抓人的速度是真快啊!”
“而庞纳治安所……呵,这次我可真是见识到了,那效率我真是不敢恭维!”
吉尔斯把大洋两边的治安系统都吐槽了一遍,像是想要泻火般猛灌了口水,总算想起之前的疑问:“对了,我都忘记问了……刚刚那个小孩是哪儿来的?之前被我吓到尖叫的也是她?”
提到小艾莉,利昂娜也从他的吐槽中回过神,不由叹息一声:“是她。我之前在追击''黑星大盗''时她为我指了路,我当时见她可怜便给她留了这里的地址,让她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求助。”
吉尔斯闻言倒是提起了一些兴趣:“所以,她是来找你求助的?”
利昂娜点点头:“她的母亲从昨天傍晚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这么短的时间治安所无法立案,她便找到我这里了……”
她把小艾莉遇到的麻烦,以及她可能曾经目睹过一起凶杀案的经历说了遍,这才补充道:“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还是让她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入教仪式过去,治安所估计就能空出手来调查那桩案子了。”
“又是凶杀案!这个城市简直是疯了……”吉尔斯惊呼一声,说到一半又感觉哪里有些熟悉,“等等……又是妓|女遇害,受害者也是被石头砸死……这形容有些像……”
“莱姆河屠夫。”
利昂娜接上他未尽的发言:“我也感觉有些像。不过鉴于那位''屠夫''先生已经被火车撞成了肉泥,要真是他做的,现在再想要证明也很难。 ”
“那个该下地狱的恶魔,被撞死还真是便宜了他!”
提到这个近期在城中热议的杀人犯,吉尔斯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上难得阴沉下来:“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死刑上会有人嫌犯人死得太容易……那种人就应该被处以最恶毒的刑罚,死得那么容易反而让人感到不爽!”
接触了这么多次,利昂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公爵大人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能跳起来跟人打一架,让她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接收到小弗鲁门先生不解的目光,吉尔斯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对了,这事你还不知道……其实那个''莱姆河屠夫'',我们也遇到过一次……不,准确说是乔安娜,那人行凶的时候正好被她看到了……”
听着他的叙述,利昂娜的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
“希望这不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利昂娜问道,“她最近还好吗?”
“现在已经好多了,前些天几乎一闭眼就会做噩梦,必须旁边有人才肯睡觉……”吉尔斯露出一个苦笑,指着眼底的青□□,“也是现在能自己睡了,我才能出来找你。”
“必须你陪?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小乔安娜应该是有位家庭教师?”
“别提了……”
一说到这个,吉尔斯只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之前的家庭教师人品有点……也是一些破烂事。总之她被我解雇了,还没能找到新的……”
带孩子可是个辛苦的工作,利昂娜对此深感同情,却也只能表示同情。
不过关于家庭教师,她倒是正好有个合适推荐的人选。
“……我记得,你和乔安娜是要等《神灯》的公演完全结束后就回瑟莱斯特郡,是吧?”她回忆着梅太太跟她说过的、有关海德小姐的就职需求,询问道,“那边的环境怎么样?工厂多吗?”
吉尔斯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很是不解,但还是答道:“整个郡中的工厂肯定有不少,不过它们都集中在固定几个城市里。我们常住的庄园都在郊外,单论环境当然是不错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利昂娜:“刚刚那位女士,就是带着小艾莉出门的那位,她是我曾经的家庭医生的侄女,也是一名正在找工作的家庭教师。别的我并不清楚,但人品起码有保障,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面试一下?”
吉尔斯回忆了一下刚刚擦肩而过的女人,但因为两人都没有交流,并没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我会考虑的。”他皱着眉头,谨慎答道,“不过这次我必须好好筛选一下,毕竟那是会天天陪在乔安娜身边的人……”
利昂娜明白他的顾虑,摆摆手:“我明白。我也只是推荐一个人选,没有其他意思。再者说,我也需要跟海德小姐那边提一下,她如果也有意愿才好继续谈…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吉尔斯便起身准备告辞。
利昂娜把他送到门口,他从衣帽架上拿下帽子后才似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夏洛蒂殿下的入教仪式快到了。我虽然不会去观礼,但打算带乔安娜去看仪式后的游行,顺便散散心,你要不要一起?”
利昂娜被他的粗神经弄得没办法,只得提醒道:“……我现在是莱勒科侯爵阁下的秘书,保证入教仪式能够顺利进行是我的职责。6月1日那天我要全程跟在仪仗队里。”
吉尔斯愣了下,这才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两声:“哎呀,我都忘记这事了……那就下次吧!等下次你有空闲,随时到酒店给我留消息。”
利昂娜将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才再次回到屋内。
波文和小艾莉还没回来,梅太太也在楼下收拾房间,室内再次变得无比安静。
她慢慢走到餐厅,拿起餐刀切下一片蛋糕,直接用手拿起,塞到嘴里。
梅太太的手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只是想到今晚得到的消息,原本甜腻的味道也变得寡淡起来。
晃动的烛光下,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就坐在桌子的对面。
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向上弯起,一脸期待地看着这满桌的美食。
利昂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短暂的明暗交替,那抹影子便不见了。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拿起餐刀切下一块干果布丁,放到对面的位置上。
“我知道你更喜欢这个……”她低声道,“十八岁生日快乐,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