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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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尔斯走后没多久,波文便带着小艾莉回来了。

    小姑娘本身没有什么需要拿走的行李。他们主要是跟旅馆老板打过招呼,告诉对方小艾莉目前会暂住的地址,以免她母亲回来后会找不到孩子t 。

    旅店老板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非常谨慎地检查了波文带来的手杖,可因为自己并看不懂上面的徽记,又特地找巡逻的警员过来看了眼,确认波文和海德小姐并不是人贩子后才感慨起女孩的好运。

    海德小姐跟着他们一辆马车回来,但顾虑到小弗鲁门先生的客人可能还在,而且时间也很晚了,她便在门口跟两人分开,回到自己的租屋。

    比起之前的肯德尔夫妇, 居住在小弗鲁门先生家对面的格林太太是个典型的庞纳居民。

    她是个性格比较冷淡的寡妇,从海德小姐住进来时便表示自己不喜欢跟租客过多交流。

    相对地,对于海德小姐的私事她也不会多问, 就算是像今天这样很晚才回来也只是给她在门口留了盏灯。

    海德小姐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但渐渐就习惯了。

    更何况梅太太就住在街对面,她平时也能直接过去找梅太太,一边聊天一边做做针线活,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第二天,由于心中还挂念着昨天发生的事,海德小姐用过早饭后便来到了街对面,比平时更早一些敲响小弗鲁门先生家的大门。

    此时利昂娜和波文都因为各自的工作出门了,这次为她开门的还是梅太太。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 这个屋子里除了梅太太还多了一个小尾巴。

    相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早熟的小艾莉更加懂事听话。

    即使是来到新环境的第一天, 她也一早就从床上爬起来, 跟梅太太一起准备早餐,之后也坚持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海德小姐听说后, 更是对这个懂事的女孩心生怜爱。

    这间属于怀特伯爵的公寓实在算不上大,再加上人口简单,上午还没过去梅太太就已经把日常打扫的工作做完了。

    昨晚剩下的食物还有不少,要是放到变质扔掉实在浪费,梅太太便邀请海德小姐在这边一起吃一顿午餐,顺便提起小弗鲁门先生昨天为她推荐的一个新工作。

    去瑟莱斯特公爵家,成为一位公爵小姐的家庭教师,在大部分人眼里这都是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差事。

    海德小姐也不出意外地心动了。可心动之余,她也有些犹豫。

    这是一个阶级观念十分死板的社会。即使再有钱,在社会地位上也比不上一个家境没落的贵族。

    海德小姐之前的两任雇主都是家中比较有钱的富商。

    她本人是药剂师的女儿,双方理论上都算是中产阶级,交流起来也不会特别局促。

    而那些有头衔和爵位的贵族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阶级。

    这种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从出生起就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里,想要平等交流简直就是奢望。

    虽然也有小弗鲁门先生这种比较另类的贵族,但海德小姐不觉得她能运气好到遇到第二个……

    做家庭教师要付出的不仅仅是体力劳动,她的工作更需要与整个家庭中的人都打好关系,尤其是自己的学生和雇主。

    而海德小姐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如果她不能在职位上获得足够的尊重,之后的生活也会过得很痛苦。

    尽管有种种担心,但这份工作的优势也很明显。

    首先是地点,瑟莱斯特郡位于王国的东北部,与她家乡所属的威瑞迪安郡相邻。两地的气候和人文都大差不离,不用担心会因为地区口音问题而与周围人交流困难。

    再者,去贵族家、尤其是公爵这种大贵族家工作,人身安全比较有保障,薪资也会比别的地方高。

    等学生长大后,这也会成为一份非常亮眼的履历,对未来再寻找下一份工作也很有好处……

    “…………”

    “如果那边没有意见,我可以去试试……虽然我觉得有些困难……”

    思虑再三,海德小姐还是答应去面试,只是脸上带着不确定的苦笑:“那边都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我的钢琴弹得不算太好,现在也只会一些基础曲目……光是这点,当年就让学监们很犯愁呢。”

    “去试试总没有坏处。每个人都有自己更加看重的点,也许你在意的地方别人并不在意。”梅太太鼓励道,“你是位很优秀的家庭教师,你前两任雇主给予你的信任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也应该更自信一点。”

    海德小姐被老妇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脸红,却又因为心中的喜悦忍不住笑起来。

    “那就借您吉言了。”年轻女士的脊背似乎更直了一点,“还劳烦您转达,我愿意去面试。”

    ***

    虽然事情就这么敲定,但面试的时间还需要双方商议。

    因为发现上一个家庭教师居然在侄女耳边挑拨离间,吉尔斯·铂鲁这次在选择家庭教师上格外谨慎。

    他不但要亲自面试,还决定让侄女乔安娜跟着一起看看。

    毕竟小乔安娜才是跟对方接触时间最长的人,如果她不喜欢,今后只会出更大的问题。

    可鉴于作为学生的小乔安娜现在还不宜见陌生人,面试的时间暂时推到了六月初的某天,等海德小姐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再来面试。

    这样既能给小乔安娜足够的时间恢复精神,且如果面试不合适,海德小姐也可以直接退房离开庞纳,谁的时间都不耽误。

    小乔安娜之前因为目睹了凶案现场,惊吓过度后发了低烧。好在并不严重,没过两天就好了。

    只是事情过后,小姑娘对外界产生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待在房间时连窗帘都不肯拉开。

    吉尔斯很心疼侄女,这些天几乎都陪她待在酒店的房间,很多事都是等孩子睡着后才出门去办。

    但就算他再心疼,也知道不能让侄女一直这样下去。

    有些恐惧并非来自客观原因,而是源于人类自我脑补。

    如果一直沉浸在自己造出的恐惧氛围里走不出来,那会对她今后的生活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于是,在与朋友埃斯蒙德商议后,他开始带着侄女来到室外。

    一开始也不走远,就在酒店的走廊溜达,之后慢慢再带到大街上,一点点消除她对外界的恐惧感。

    这样的方法是很有成效的。

    尽管一开始小乔安娜还很抗拒,但因为自己那格外要强的自尊心,她还是受不住激将法,牵着叔叔的手走到室外。

    几次过后,她也发现自己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了,便不再抗拒这种“治疗”。

    趁着她心情转好,吉尔斯也顺势提出在6月1日带她去圣奥古斯汀大教堂的教堂广场附近,可以围观马黎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

    小乔安娜有些不能理解:“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会参加那个仪式吗?”

    按理说,作为现任瑟莱斯特公爵的吉尔斯·铂鲁也在入教仪式的邀请名单内。但他的侄女小乔安娜的年龄太小,并不能带着一起进入教堂观礼。

    乔安娜因为之前的惊吓,在清醒的时候都不愿意离开叔叔半步。可入教仪式的全程、包括前期入场准备到退场环节,少说也需要五六个小时。

    吉尔斯一方面非常讨厌参加这种过于正经的仪式,另一方面也不放心侄女。于是干脆以此为借口,很早便向上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经过“黑星大盗”和“巴洛克街凶杀案”,不管是治安所还是更上一层的议院,甚至是内阁和王室,基本都听说了有关这位“幸运公爵”的光辉事迹。

    也许是看在他近期的运气实在糟糕到有些可怜,也或许是不想让这样倒霉的人跑到仪式上扩散霉运……总之,内阁和王室都对他的缺席表示理解,特许他不用参加观礼仪式。

    “我拒绝的是去教堂内部观礼,但据说之后的游行会很热闹。”他摸摸侄女的发顶,诱哄道,“不但能看到我们未来的王后,还有特别漂亮的黄金马车呢,你不想看看吗?”

    听说现场会有很多人,小乔安娜本来是不想答应的。

    但在叔父的劝哄中听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怀特伯爵也会在仪式的队伍里,小姑娘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吉尔斯对她突然改变态度的行为感到有些微妙,忍不住问道:“你……很想见利昂哈特?”

    小乔安娜不自在地晃了晃腿,红着脸轻哼一声:“不可以吗?”

    吉尔斯心中那古怪的感觉更加明显:“不是不行……就是,你们也就见过一面吧,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着他……”

    “我都八岁了,又不是小孩,当然会记得!”

    见t一句话又把小侄女惹毛,吉尔斯连忙转移话题:“好好好……不过也说好了,利昂那天是在工作,我们大概也只能在仪仗队里看到他,不能上前搭话。”

    “知道啦。”小乔安娜像个小大人般摆手,“弗鲁门阁下是有公务的人,我们当然不能随便打扰。”

    吉尔斯:…………

    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但他被嫌弃也不是一两天,他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出门找酒店的服务生安排到时候要用的马车,也要预约一个最佳观景地。

    比起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国王陛下的婚礼自然会很隆重。

    但那不会向普通民众们开放,而是要按照王室的传统,在庞纳郊外的旧王宫举办。

    而为了让这位异国来的年轻王后赢得民众的认同和喜爱,议会、王室和内阁共同决定,把入教仪式的地点放在了庞纳城中最大的教堂——圣奥古斯汀教堂。

    仪式本身当然也不会向普通民众开放,但仪式后会有一场小规模的游行,城中所有人都可以在警戒区外围观。

    因此,夏洛蒂公主的入教仪式算是继十年前的国王加冕仪式后,第二场在庞纳城内举办的盛大仪式,当天的交通定然会十分拥挤。

    吉尔斯这次来庞纳城一直住在酒店,并没有带太多仆人。再加上之前“黑星大盗”的事,他更加不敢在身边留人。

    好在他原本就习惯什么都自己做,不觉得亲自去找服务生预约马车有什么不对。

    前台的服务生认出他,自然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同时还从柜台下找到一张折叠起的纸,双手向他递去。

    “刚刚有位先生给您留了个信息。”

    吉尔斯·铂鲁接过字条,当场打开看了眼,眉头立刻紧蹙起来。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看得前台服务生莫名心慌,感觉这位年轻的公爵大人下一秒就要发火……好在另一人的出现打断这危险的氛围。

    “哎,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红发的青年走进酒店大堂,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前台、一脸不悦的吉尔斯,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谁又惹你了?”

    吉尔斯见是埃斯蒙德,直接把手中的纸条给他看:“一个不是很想见的人。”

    埃斯蒙德扫了眼,读出上面的名字:“''丹尼尔·马隆医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啊,是不是那个有名的御医?”

    “这是''小丹尼尔·马隆''医生,是那位御医的儿子。”吉尔斯的声音有些冷淡,“他父亲和我父亲是旧识,这次我来庞纳他来拜访过。”

    埃斯蒙德“哦”了声,却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摆出一张臭脸。

    纸条上是马隆医生对年轻的瑟莱斯特公爵大人发出的诚挚问候,并说明他听说公爵家的酒庄最近缺少销售门路,他有一位朋友就是做这些的,可以介绍两人认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埃斯蒙德都没看出什么异常。

    而且他也知道,吉尔斯之前因为跟家族长期合作的一位代理商发生了矛盾,双方闹掰,导致酒庄中的大量葡萄酒滞销,他因此烦恼了好长时间

    “我记得你之前还在为这事烦恼,他正好能给你介绍一个,这不是挺好的吗?”红发的青年晃晃手中的字条,“还是说他介绍的人有问题?”

    吉尔斯的嘴唇张了张,再次抿紧,最后略显烦躁地捏住眉心。

    “不,我还不认识那个人……主要是这个马隆医生……”

    他突然压低声音,在埃斯蒙德耳边道:“之前乔安娜目睹的那场凶杀案,那个遇袭的交际花,当时就是被他叫出来的……”

    埃斯蒙德恍然大悟,但也指出了其中的问题:“你这完全是迁怒啊。马隆医生应该也不会料到那个狂徒会那么大胆,居然白天就敢在街上行凶。而那个被介绍的商人就更无辜了,你们可都没见过面。”

    “我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吉尔斯有些别扭地说道。

    埃斯蒙德理解好友的性格,拍着他的肩膀劝道:“但做生意就是这样,遇到你不喜欢的人也需要忍耐……我认为你至少应该去见见那个商人。如果人品不好就不合作,但要是个能干的,你之后再想交上这样的好运可不容易。”

    理智上吉尔斯明白他说得没错,便也渐渐压下那种糟糕的心情,从好友手中抽回字条。

    “我知道了。”他说道,“我这就给他写回复。”

    第132章

    132

    转眼间, 早晚略有些寒冷的五月悄然过去,时间来到了更加温暖的六月。

    万博会掀起的狂潮正在逐渐消退时, 另一场盛大的仪式已然拉开序幕。

    1121年6月1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穿着红制服的宪兵队们在艾安萨王宫门前集结。

    一辆白底镶金的马车从王宫旁的皇家馬廄驶出,缓缓在艾安萨宫正门停下。

    经过连续三天的排演,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利昂娜作为随行人员之一,穿着统一分发的制服站在马车的左边,只等待仪式的主角正式出现。

    与在母国举行的离教仪式相似,现在已经不再是圣教徒的夏洛蒂公主需要穿着与当时相同的衣裙来到马黎国教的大主教面前,进行马黎国教的洗礼后才算正式入教。

    而当不远处用于报时的钟声响起时, 艾安萨王宫的大门也同时打开。

    比起侍卫和其他陪同人员身上的华丽装扮,没有佩戴一件首饰的夏洛蒂公主反而分外显眼。

    年轻的公主殿下身披一袭简单的长袍,顺着铺设好的红毯,一步步走向镶嵌着马黎王室徽章的马车。

    她的兄长泰勒王子今天也来了,正站在马车右侧,等到一行人走到近前才抬起手打开车门,亲手将妹妹扶上马车。

    等到所有随行人员就位,骑着黑马的宪兵队长发出号令,队伍开始缓缓向前行进。

    因为已经事先清道, 前往圣奥古斯汀教堂的道路上只有前后的护卫队和公主所乘坐的马车,整个队伍十分顺利地在半个小时内到达了教堂的门口。

    虽然游行是在入教仪式结束后才会开始,至少要再等两三个小时,但此时的教堂广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其中就包含了吉尔斯和他的侄女乔安娜。

    吉尔斯原本是想在教堂广场附近的酒店预约一个房间或者靠窗的餐厅坐位,也好让侄女能看到完整的游行队伍。

    但他们作出决定时已经太迟了。早在游行路线定下来后, 所有靠近游行路线的餐厅和酒店都变得十分抢手, 好的位置早就被预订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如果只是吉尔斯自己去,他并不介意挤进拥挤的人群观看游行。但这次他的主要目的是带着侄女出来散心,一下子把人带到过于拥挤的环境显然并不能起到这种作用。

    可当他真提出取消出行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小乔安娜反而不高兴了。

    小姑娘倒没有口头说什么,就是肢体语言和表情都在表达“我在生闷气,不要跟我说话”。

    小孩的心思吉尔斯总是猜不透,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他也明白侄女一旦开始不高兴,后面哄起来只会越来越难。

    于是他想了想,试探着表示还是会带她去看游行,只是到时候人会很多,可能环境也不会太舒适……结果话说还没说完,小姑娘就转过了身,板着脸表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吉尔斯:…………

    所以这孩子还是很期待游行的吧?就是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性格到底像了谁……

    带着对小孩子的不解,叔侄二人还是按时来到了教堂广场。

    此时的教堂广场包括附近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

    站在街道旁防止有人越界的并非以往常见的治安所警员,而是穿着红制服的宪兵。

    除了制服的颜色不一样,这些宪兵的装备也与治安所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个手持长步枪,面无表情地并排站在那里,根本没人敢上前尝试一下那些步枪究竟是摆设还是真的装有弹药。

    这里的人太多,吉尔斯不可能带着侄女这么挤进去。

    可小乔安娜不但个子矮,自尊心还很强。不但不让抱,还坚决拒绝了叔父邀请她坐到自己脖子上的不雅提议。

    如果这样下去,小乔安娜可能会从游行开始到结束什么都看不到……吉尔斯不得不开始t寻找其他方法。

    他环视一圈,突然发现有人站在附近建筑物的屋顶,看上去视野甚至比坐在店里还好。

    恰好视线之内就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如果给老板一点钱“通融一下”,也许就能找到最佳观景点……

    吉尔斯正这样想着,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公爵大人?”

    马隆医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还好走近看了一眼,发现真的是吉尔斯·铂鲁本人,立刻兴奋地上前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吉尔斯也有些意外。

    这位小丹尼尔·马隆医生他并不算熟悉。

    唯一知道的是,对方是父亲的故交——老丹尼尔·马隆医生的儿子。

    之前对方在他继承公爵爵位后特地前来拜访过,后来不知从哪儿听说他的酒庄需要一个新的葡萄酒代理商,还打算给他介绍一位合适的人选……

    说实话,吉尔斯对这位马隆医生的印象算不上好。

    也许一部分原因就跟埃斯蒙德之前说的那样,是因为在小乔安娜的事上他有些迁怒……可严格上说,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与其初次见面时他就对对方没有太多好感。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直觉,他觉得他们并不是一类人。

    吉尔斯·铂鲁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比如他第一次在新大陆见到埃斯蒙德,对方第一次朝他打招呼时他就感觉与这个人说话格外舒适,仿佛相见恨晚的好友,短短几小时就放下了心防。

    而马隆医生……虽然他谈话的技巧很高且非常会看人眼色,可吉尔斯就是对他有种打心底的抵触感。

    最多是保持最基本的礼貌社交,再进一步交往便很困难了。

    “上午好,马隆医生。”出于礼节,吉尔斯还是与对方握了下手,寒暄道,“你也是来观看游行的吗?”

    “没错。我的一位朋友在赖加酒店三楼的餐厅预订了一个面朝大街的座位,正好能看到教堂广场那边……”

    马隆医生观察着年轻公爵的神色,余光似是在他牵着的小乔安娜身上扫过,这才笑道:“听说那里的主厨是个罗兰人,做出的洋葱汤和炖牛肉非常美味,还有很多别致的甜品,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品尝一下?”

    吉尔斯对美食没有太大的兴趣,也明白对方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请他吃饭,只是在发现他没有合适的观景地点后委婉地表示邀请罢了……可不得不说,这正好戳中了吉尔斯现在最需要的点。

    犹豫片刻,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不会打扰你和你的朋友吗?”

    “当然不会!”马隆医生看出他的动摇,语速都因兴奋而微微加快,“那位朋友我之前也跟您说过——杰瑞·芒福德,索利斯贸易公司的负责人,如果能与您提前见面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吉尔斯恍然:“原来是他。”

    大概是不到一年前,吉尔斯刚接手家族事务的时候,因为跟一位长期合作的代理商起了冲突,冲动之下宣布不再与其续约。

    当时吵得很爽,但现在合约到期,家族酒庄中的酒眼看着就要面临滞销,他还没能找一个合适的新代理商。

    而杰瑞·芒福德,正是马隆医生之前打算向他引荐的贸易商人。

    原本他们已经约定好,后天会正式见面谈论生意上的事,没想到今天就碰巧遇到了……

    吉尔斯看了看附近越来越多的人,心中已经有了答应的意思,但最后还是先低头询问了下侄女的意见。

    见叔叔有意答应,小乔安娜的双眼立刻亮了亮。

    但她自诩是个小淑女,即使心中雀跃也不宜表现得太明显,只非常矜持地点点头。

    马隆医生见此也很高兴,立刻走到前面带路,三人很快便先后走进酒店。

    赖加酒店是一家高级酒店,凡是进入酒店的客人在着装上都有一定要求,从根本上杜绝了中产阶级以下的人踏入酒店大门。

    吉尔斯三人当然没有这样的顾虑。在马隆医生报出预约者“芒福德先生”的名字后,立刻有侍者将他们引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的餐厅是由专门的餐厅服务生负责。

    再次确定了预约人的姓名,负责餐厅内的侍者把他们引到一张靠窗的餐桌边,拉开椅子请三位入座。

    “……这里是芒福德先生预定好的座位。如果几位需要任何服务,请使用放在那边的铃铛。”

    侍者结束自己的说明,上身微倾,向几人行礼后便告退了。

    “等等,”马隆医生叫住他,指向桌上一只用过的水杯,“芒福德先生已经到了吗?”

    餐厅侍者犹豫了一下,走到马隆医生身边后才小声说道:“是的。但他刚刚似是有些……身体不适,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

    马隆医生面露了然:“原来是这样,多谢告知。”

    侍者再次向他躬身行礼,伴随着餐厅中的钢琴演奏声,步伐轻快地走向门口。

    他刚要回到餐厅门口站定,抬头时突然看到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

    “先生,您的……”

    不等侍者喊出那人的名字,人影已然再次消失在门口。

    ***

    由于介绍的另一方暂时缺席,马隆医生只能先自己找话题,以免场面变得太尴尬。

    吉尔斯不知道马隆医生的医术是否与他父亲一样厉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口才实在出色。

    看看他身边的小乔安娜就知道了。

    小姑娘原本还对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抱有很高的警惕,但当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万国博览会内部的展品时,其绘声绘色的描述立刻让乔安娜听入了迷。

    “我本来也想去的……但吉尔斯叔叔总是说现在人太多了,等过段时间再去也来得及。”女孩无意识地噘起嘴抱怨着,看向吉尔斯的眼神也有些幽怨,“你看,大家都去过了,只有我还没去过。”

    吉尔斯带着无奈看着她:“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带你去还不行吗?但事先说好,那里的人确实太多了,你到时候绝对不能乱跑。”

    “知道啦,我才不会乱跑……”

    马隆医生表面笑看着这对叔侄,心中却开始焦躁起来。

    他趁桌对面的两人不注意,第三次看了眼怀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真见鬼……杰瑞·芒福德那家伙是掉厕所里了吗? !

    他心说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正打算起身去卫生间看看,却看到对面的小姑娘率先一步跳下椅子。

    “我、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小乔安娜红着脸,小声跟叔叔打了声招呼。

    吉尔斯听到后也没多想,“哦”了声便习惯性地跟着站起身,倒是把对面的马隆医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乔安娜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了,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她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叔叔,压着声音道:“我、自己去!”

    吉尔斯这些天已经习惯一直跟在侄女身边,闻言还有些不放心,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自己去能行……”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出来,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接收到侄女眼中的羞愤,话音立刻一转:“好好,你去吧。知道方向在哪儿吗?”

    小乔安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又瞪了他一眼,这才提着裙子径直走向门口的侍者,很快便问到了卫生间的方向。

    吉尔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才收回。

    对上马隆医生探究的视线,他也没隐瞒,直截了当道:“抱歉,因为之前乔安娜受到过一些惊吓,我这些天都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惊吓?

    马隆医生之前去治安所做笔录时,治安所向他隐瞒了部分信息。因此他一直不知道交际花索菲亚之所以会得救,是因为小乔安娜恰好目击到了行凶过程。

    他只隐约知道目击者是一位大人物,即使那是唯一见过“莱姆河屠夫”正脸的目击证人,治安所也不敢上门骚扰……

    但马隆医生的脑子很灵活,此时对上吉尔斯有些冷淡的眼神再结合他毫不避讳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然……父神在上,这可真是……”医生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站起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您也知道当时那桩案子多出名,大家都在谈论……我当时也是晕了头,听说那个交际花还隐瞒了很多消息没有告诉报社,就想请她过来讲讲,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些事啊t !”

    吉尔斯赶紧做出冷静的手势,示意他坐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谁能想到那个''屠夫''会这么大胆,居然在白天的街上就敢动手。”

    “是啊……那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马隆医生双手按着桌面重新坐下,沉沉呼出一口气:“还好他已经死了……”

    两人周遭的空气突然沉寂下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马隆医生打量着公爵大人的脸色,正苦思冥想思考着该怎么转移话题,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着火了————!!”

    一道高昂到变了调的声音这样喊道:“走廊烧起来了!快跑啊!!”

    第133章

    133

    这声尖叫瞬间引发出更多骚乱。

    不单是因为那骇人叫喊声, 更是餐厅中的人都陆续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烟味。

    混乱在短短几秒中爆发。

    不管是穿着体面的绅士淑女,还是姿态优雅的服务生,此时都不顾任何形象,迅速向餐厅前后两扇大门跑去。

    吉尔斯是最先回过神的那批人,也是反应最先冲出餐厅的人。

    此时走廊中已经快被越来越浓的烟雾填满,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直接拉住一个想要向外跑的侍者:“女士卫生间在什么方向?!”

    侍者突然被这么一拽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是“女卫生间”,右手已经先一步指出方向:“在、在那边……但那边……”

    根本不等他说完, 吉尔斯立刻松开对侍者的桎梏, 飞快向侍者指向的方向跑去。

    这层的女士卫生间在楼层的最西边,距离西侧楼梯口很近,但同时这里也是烟雾较浓的区域。

    吉尔斯一路手帕捂着口鼻往前冲。当他跑到西侧的楼梯口,差十几米就能走进卫生间时,正好看到一名女士神情慌乱地从卫生间里跑出。

    “打扰一下,请问你看到过一个女孩吗?”吉尔斯立刻上前问道,焦急地比出一个高度,“大概这么高,金色长发,蓝色的裙子还有帽子……”

    那位女士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只一边摆手一边往没有烟雾的楼下跑。

    “对不起,我没见到……”她也正用手帕捂着口鼻,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过卫生间里已经没有人了,也许已经跑出去……”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吉尔斯在原地站了两秒,还是跑进了卫生间。

    可就跟那位女士所说, 任凭他推开一间间隔间门,反复找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个小小的人影……

    他的侄女,乔安娜·铂鲁不见了。

    ***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靠近正午,教堂广场附近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其实来的人并不一定是对那位异国来的公主有什么好感,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夏洛蒂公主的名字。

    但喜欢看热闹是大多数人类根植在基因中的特性,仅仅是“游行”这个词就足够有吸引力了。

    海德小姐也并不能免俗。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来庞纳第二次,这样盛大的场面也许就是此生唯一能见到的一次大型游行。

    因此,她早在两天前就跟梅太太约好,一起来圣奥古斯汀教堂附近观看这场难得的游行。

    当然,她们也不是独自前来的——借住在小弗鲁门先生家的小艾莉也被梅太太带来了。

    波文是直到前一天才得知这三位年龄差都很大的女士要一起出门,不由有些担心,便临时加入看游行的队伍,一起来到教堂广场附近的街道。

    “我们来得有些迟了……”波文看着现场的人山人海,对姨母说道,“现在好的位置都占满了,咱们在后面也看不到什么。”

    “其实也不需要非要到广场从最开始看起。游行队伍是移动的,到后面一点的路段也能看到他们经过……”

    梅太太慢吞吞从披肩下伸出手,眯眼仔细查看手中那从报纸上剪下的路线图,朝一个方向指去:“那边人的人少很多。”

    她的说法确实没错,只是那边的人也只是相对少一些,四人能走到靠近街道的地方却还是无法挤到最前排。

    其实这样的距离对三个大人来说已经足够,但小艾莉的个头太小了,不管怎么垫脚视线都无法穿过重重人群看到街道上的场景。

    波文看着小姑娘焦急的样子,想了想,弯下身子询问道:“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坐到我的脖子上?”

    小艾莉听到后先是呆了下,又急忙摆手推拒道:“不、不用,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不能?”波文笑起来,指向旁边一个正坐在父亲后脖子上的男孩,“有的是人这么做呢。”

    “可我……我不是……”

    小艾莉绞着手指,整张脸连同耳朵和脖子都变成一片红色:“这样不好……”

    海德小姐看出女孩并没有感到害怕,只是在害羞,便拉着她的手商量道:“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由我来抱你看怎样?”

    这次小艾莉脸上的表情明显迟疑了一下。

    显然,比起身为男性的波文,她更加能接受身为同性的海德小姐抱起自己。

    但她到底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很快便又摇起头,嘴上反复说着“不需要那么麻烦”。

    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场的三个大人都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

    海德小姐盯着她通红的耳尖看了几秒,突然俯下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小艾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双手条件反射地环住海德小姐的脖子。

    等回过神时,她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视野里不再只有数不清的裤子和裙摆,仿若钻出土壤的嫩芽,终于突破了那道阴影来到阳光下……

    小艾莉坐在海德小姐的臂弯里,视线居然比抱起她的人还要高出一截。

    她看到前方那对互相交谈的人的面容,看到了笔直站在街道两边的红制服宪兵,也看到了更远处的建筑,以及圣奥古斯汀教堂的全貌。

    今天的风很大,上空的狂风带走了雾霾和阴云,灰白的建筑群后是无比纯净的蓝色……仿佛贵妇身上的丝绸缎面,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

    不知为何,艾莉感觉鼻尖有些酸,眼睛似乎也因为过于明亮的光线晃到,有些痒痒的感觉。

    “怎么样,这样的视角更好吧?”

    耳畔传来海德小姐轻快的声音:“来都来了,要是不能看到游行岂不是白来一趟?”

    “…………”

    “嗯……”

    女孩揉了揉眼睛,再次环抱住女人的肩膀,脸上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灿烂笑容:“谢谢您……”

    孩子的笑容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海德小姐看着她的笑脸,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她的臂力到底不算大,就算小艾莉的体重在同龄人中已经算轻的了,抱了三四分钟后她便感到手臂有些酸。

    艾莉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察觉到海德小姐上托的动作开始变频繁后就请她先把自己放下来。

    距离游行正式开始还有很长时间,海德小姐也明白自己的臂力支撑不到那时候,还是先将人放了下来,等大教堂那边的人出来再抱起来也不迟。

    她正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家酒店的大门突然向外涌出好多人,有人不停喊着“着火了”一边往外冲,一时间附近的人都朝骚乱的方向投去视线。

    海德小姐也不例外,可就在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芒福德先生?他也来看游行了?

    可他怀里为什么抱着一个孩子?是因为发现室内失火,怕孩子跑不出来才抱着人跑?

    但其他人都是跑到门口就停下了,他为什么还在往其他地方跑?

    她的视线不由跟着男人的身影移动,突然领口一紧,是怀里的小艾莉攥住了她的衣襟。

    海德小姐不由再次看向怀中的女孩,却发现对方此时的脸色非常糟糕。

    “是、是他……”小艾莉整张脸都变得惨白,双眼定定看着一个方向,没有血色的唇颤抖着,“是那个人……母亲……母亲那天就是跟他在一起……”

    “……你说什么?”

    海德小姐只感觉胸中的心脏骤然悬空,不由焦急问道t:“你在说谁?”

    “就是那个男人!”小艾莉突然激动起来,直直指向芒福德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我见过他的侧脸!一定是他!”

    随着女孩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海德小姐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肯德尔太太的异常,开始的时间……肯德尔夫妇开始起争执的日子……还有最后那一天,肯德尔先生那天古怪的举动……

    许多庞杂混乱的信息骤然涌入脑海,她隐约像是抓住了什么,又有些不能确定。

    只是在胸腔狂跳的心脏让她升起一种冲动……非常不理智却急迫的冲动……

    “…………”

    “我看到一个熟人,去看看就回来。”

    海德小姐突然将怀里的女孩放到地上,对波文和梅太太微微颔首,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便挤入身后的人群,迅速朝一个方向跑去。

    ***

    在火灾的背景下,一个抱着孩子逃出来的人显得那么正常……

    是的,一切都很正常……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抱孩子的姿势非常别扭,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正死死按着女孩的后脑,让她无法叫喊出声……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他是为了尽快把这个孩子带出火灾区,不管是用怎样的姿势,就算她挣扎,就算她叫喊“救命”,那都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男人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不自主变得扭曲起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出酒店大门,在他人因酒店失火而好奇围拢前躲进人群,左躲右闪,快速拐进一个无人小巷。

    不久后就要开始的游行将附近的居民全都聚集到了大道上。

    即使两者的距离并不算远,但这种堆满杂物、宽度仅供一人通过的暗巷此时显得格外安静,连治安所的人都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确定这附近完全没有人,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按着人将其压在墙角。

    见女孩张嘴就要喊叫,他还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哈……都是因为你……你当时为什么要看到我……”那张平时尚算英俊的脸上此时被狰狞的褶皱填满,“你为什么偏偏要在那时候开窗呢,为什么偏偏就要往下看……为什么你偏偏是他的侄女,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出现在这里……”

    男人仰头发出疯狂的笑声,另一只手放开女孩的两只手腕,直接卡住她的喉咙。

    “这都是你自找的……”

    男人压低上身,右手的力道逐渐收紧,死死盯着女孩惊恐的双眼,他发出兴奋而满足的喟叹:“这都是你自找的!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谁都不会知道……啊!”

    左手手掌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仿佛要把一块肉撕下来般,让他不由条件反射似地收回手。

    “救……”

    啪————!

    小乔安娜刚得到一丝喘息的空隙,想要继续呼救,可下一秒,男人毫不留情的巴掌就扇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在刹那间失去意识。

    “该死的小老鼠!”男人低骂道,习惯性拽起女孩的头发就要往墙上撞,却在最后忍住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了……”

    他喃喃着,十指神经质地握紧又松开,最后再次把双手伸向那纤细的脖颈……

    “芒福德先生————你在这边吗?”

    突然响起的女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显,且伴随着那道呼唤,还有一道越来越明显的脚步声,就像是正在往这边走……

    男人被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惊了一跳。

    好在这个小巷中到处都是杂物,他直接掏出手帕堵住女孩的嘴,再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放到一个木箱背后——

    ————哒!

    就当他刚直起身,脚步声的主人也已经站到了小巷的入口。

    海德小姐站在暗巷口,定定看着巷中的男人。

    她调整了下因奔跑而乱掉的呼吸,直到气息平稳后才抬步上前:“果然是您……芒福德先生。”

    站在小巷中的男人,也就是海德小姐朋友的未婚夫——杰瑞·芒福德正扶着墙慢慢转过身,在看清来人后亦是愣了下。

    “……海德小姐?”他抹了把脸,明显有些疲惫,“您怎么在这?”

    “我刚刚跟朋友在查理昂大街附近,正好看到赖加酒店出事了。”海德小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我当时看到有个身影很像您,就想过来问问情况……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酒店里可是真得起火了啊……”

    芒福德先生露出一个苦笑,顺手拍拍手臂上的灰尘:“还好我是最先发现不对的那批人……当时我身边还有个孩子,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抱起孩子就跑了出来……”

    海德小姐有些意外他居然主动提起孩子的事,视线在附近扫视一圈:“那……孩子呢?”

    “走了啊。”芒福德先生发出一声理所当然的叹息,指向巷子另一头的一排房子,“她说她家就在那边,刚走没多久……我刚刚跑了那么一大段有些累了,正在这里歇脚。”

    这么说着,他又撑着墙壁,似是还处于力竭状态般摆摆手:“我还需要缓缓……你先回去吧,别让你的朋友担心。”

    海德小姐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点点头:“知道您没事就好。”

    她非常利落地转过身,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芒福德先生的眼神在女人转身的那刻就阴沉下来。

    确定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后,他立刻把藏在箱子后的女孩再次拽出来。

    此时乔安娜已经开始逐渐恢复意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只是因为嘴被手帕堵着无法发声。

    而这时,男人的双手又像死亡之蛇般缠上了她的脖子。

    “要快点了……快点……”

    他喃喃着,看着女孩因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颊,眼中的兴奋越来越浓。

    相对地,小乔安娜感觉意识在逐渐离自己远去。

    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连抓在男人手臂上的手都逐渐脱力,眼见着就要这样滑落……

    ————砰! !

    一道白影突然一闪而过,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装入石块的羊毛袜正中男人的脑袋。

    第134章

    134

    因为没有一点防备,芒福德在头部遭到重击前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只感到颅骨在震荡,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眼前也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纯白。

    原来脑袋被击中是这样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自己倒在了地上,可头部的震颤感还在继续,让他一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随着某种温热黏稠的液体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模糊的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女人,一个没有穿鞋,光着一只脚的女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试图唤醒地上的女孩。

    她的手里握着一条白色的长筒袜,但里面似乎被重物填满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艾丝苔尔·海德,未婚妻在女子学校时的朋友,她并没有真正离开……

    芒福德不知从哪儿使出的力气,即使头还在发晕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海德小姐也发现了他的动作,再次挥舞起手中那装满石头的羊毛袜。

    “救命————!”她一边用临时制成的武器砸向试图靠近的男人,一边竭尽全力嘶喊着,“快来人啊!救命————!!”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即使是位置有些偏远的小巷, 女人接连不断的呼救声还是很快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位巡警隐约听到了喊叫声,赶紧顺着声音找过来,远远便看到小巷中有一个男人正拽住一个女人的手臂、狠狠踢向对方小腹的场景。

    “哔——哔哔——————”

    尖锐的哨声唤醒了芒福德的神智。

    他没有再试图攻击已经跌倒在地的海德小姐,匆匆向小巷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海德小姐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息,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

    看着男人逃跑的背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巡警的高声呼唤,她似是被剪掉了操作线的木偶,坐在地上就完全站不起来了。

    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周遭的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

    警哨声、问询声、大喊着“这里需要医生”的话语全都像是隔着一层膜,无法让她做出反应……就连视线都无法聚焦,只漫无目的地在虚空游走。

    突然,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到一只小手上,女人陡然惊醒般推开阻拦在前方的手臂,膝行过去,迫不及待地就要向女孩伸出手。

    “t哎,你……”

    已经赶到的巡警试图再次抬手阻拦她,却被同僚止住动作,轻轻摇摇头。

    在两位巡警的注视下,女人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慢慢放到女孩的鼻下。

    一阵温热的气息扑洒在指腹……虽然很微弱,但海德小姐确实感觉到了……

    而恰在此时,那女孩居然慢慢睁开了眼。

    一双蔚蓝的眼睛半睁着看向她,嘴唇艰难翕动着,好似想要说什么却还说不出口。

    海德小姐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她很想笑,最后却哭了出来,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不停向外涌。

    后面的事她反而有些记不清了。

    好像有人帮她把鞋捡了回来,有人将她搀扶起来,坐到马车上……等再回过神后,她已经来到了庞纳治安所。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庞纳治安所。

    再次坐到审讯室中,海德小姐的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下来。

    可当看着自己那装着石头、底部还沾着点点血迹的长筒袜被当作证物放在桌上,她的表情还是露出些许不自然。

    “咳……您是艾丝苔尔·海德小姐,对吧?”

    总警司有些拘谨地轻咳一声,拽回对面人的注意力后才继续道:“我是庞纳治安所的总警司,盖德·亨利。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嫌疑犯在逃,我希望您能尽快说一下您所知道的事。”

    海德小姐自认没什么太大的优点,但也许是从小到大经历的突发事件太多,她练就了遇到再大的事也能保持冷静的本领。

    她定定神,详细说明了自己如何在酒店外看到了朋友的未婚夫,又听到了小艾莉说的话,让她隐约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当时确实有一瞬间的怀疑,怀疑艾莉当时认错了人。”

    “芒福德先生这个月就要结婚了,怎么会和……其他女人私会。”海德小姐抿了下唇,继续道,“但他当时的举动确实很古怪。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也许是从火场中救出来的吧,但其他人跑出酒店就停下了,他却还在跑……当时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怎么多想就追过去了…… ”

    “他一开始说是他从火场里救了个孩子,而孩子就住在附近,已经走了……”

    “我听到后觉得实在很奇怪。那么小的孩子,要是去赖加酒店那种地方肯定是跟父母一起去的,怎么会一个人回家……然后他似乎急着催我走,我在他挥手时看到,他手掌里好像有血……”

    总警司静静听她把经过说了遍,这才指向桌上的证物,问道:“所以你就用这个打了他?”

    “是……我原本只想看看他催我走是为了什么,但没想到……”海德小姐飞快扫了眼放在桌上的袜子,“那孩子眼看就要被他掐死了,我没有办法……附近也没有什么能当做武器的东西,我便想到了过去在书上说的,旧大陆上有关''夫妻决斗''的故事……”

    决斗——一种数百年前就出现的活动。

    一开始算是一种司法审判的形式。在法官无法判定双方谁对谁错时,可以让二人进行司法决斗。

    当时的人们坚信赢的那方是受吾主青睐的人,那就不会是坏人,审判官便有了可参照的答案。

    当然,现在早就没有人会把这种行为当做审判一人是否有罪的依据。而“决斗”也早已被王国法律废止。

    虽然还有人会私下决斗,但一旦闹出人命或是被治安所知道还是会按律处罚。

    “夫妻决斗”是另一种比较特别的决斗,是古代旧大陆上解决夫妻矛盾的一种形式。

    一旦夫妻二人关系决裂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可以申请进行夫妻决斗。

    为了缩小男女体形差异带来的不公平,男方要站在一个半人高的大坑内,且只能用一只手拿武器,女人则可以自由在坑洞外走动,通常会拿一只装满石头的袜子作为钝器,以此互相攻击。 [*1]

    海德小姐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这才脱下鞋袜临时做了个“石锤”,直接往行凶的芒福德先生头上抡了一下。

    塞进袜子里的石头都是她胡乱抓的,其中有块比较尖,再加上海德小姐几乎用上了全力,那一锤下去把对方砸出了血。

    总警司:“所以,您其实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袭击那个孩子?”

    海德小姐摇摇头,这点她确实不知道。

    这方面总警司倒也没有为难她。毕竟海德小姐的行踪前后都有人证,且巡警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被那男子殴打的场面,再加上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证……

    等那名被袭击的女孩恢复到可以说话后,她的嫌疑就可以完全排除了。

    正这样想着,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总警司起身开门,却发现门外除了自己的下属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公爵大……”

    “你们治安所就是这么办案的?!我真不敢相信……我之前竟然真相信了你们的说辞!!”

    不等总警司说出对方的身份,一个领口和头发都有些凌乱的人就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推到墙上。

    巨大的声响把室内外的人都吓了一跳,海德小姐都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旁边退避。

    “乔安娜已经醒了,她把所有的事都跟我说了!”

    盛怒中的吉尔斯根本不顾及任何礼数,拎着总警司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咬牙切齿道:“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我向父神发誓,这次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事情放下!我倒要问问鲁斯特公爵,他到底是怎么管理治安所的,出了那么多条人命,最后却连凶手都能弄错!!”

    总警司原本还在劝说他冷静一点,闻言也是大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之前找到的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莱姆河屠夫''!”吉尔斯怒喝道,“你们这群蠢货!乔安娜已经认出来了,刚刚袭击她的人才是那天真正行凶的人!!”

    ***

    庞纳城诺夫德区,圣奥古斯汀大教堂。王国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后,身穿素白长裙的夏洛蒂公主跪在大主教面前,虔诚地垂下头,一一回答大主教提出的问题。

    这一环节没什么特别的,夏洛蒂只要在大主教提出问题时依次回答“我愿意”或是“我相信”就可以了。

    传统的问答环节很快便进行完,大主教开始带领在场所有人再次进行祈祷。

    等大主教念诵完口中的祷告词,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碗清水,分三次倾倒在小公主的额头上,同时念诵起礼文。

    “洁净的圣水洗去过往,你的灵魂将以新的身份重生……”

    “……以父神、圣母和英灵的名义,从今日起你以归入吾主之名下。”

    大主教双手扶起面前的公主,引导她面向所有观礼人。

    “我代表教会宣布,达利佳·伊丽莎白·蒙娜·夏洛蒂,从即日起正式成为马黎国教的一员!”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随即唱诗班的歌声随着指挥响起,所有人开始一起颂唱圣歌。

    然而就在这样神圣的时刻,一名侍从打扮的人悄悄溜进观礼台中,在亚历克斯亲王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老亲王的表情随着那人的话越来越严肃,等人完全汇报完毕,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的视线快速在对面的观礼台上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食指随着歌声在轮椅扶手上敲击数下,最后勾勾手指,让侍从再次俯下身,在对方耳边嘱咐了几句。

    “……把现在能调动的人全调到银行和火车站,务必要把那个臭虫揪出来。至于酒店的事,你去告诉莱勒科侯爵,让他跟治安所的人去协调,先把酒店的骚乱压下去。”老亲王的声音威严而低沉,一字一顿道,“告诉他,我对此只有一个要求——绝不能让后面的游行出意外。”

    庄严的圣歌并不影响消息在观礼台间传播。

    作为内政大臣的莱勒科侯爵很快就从侍从那里接到了亲王大人的命令,本就半吊着的心骤然完全悬空。

    整个入教仪式的规划他都全程参与,对最后的游行路线以及周边的标志性建筑物更是了如指掌,当然知道这座“失火的赖加酒店”究竟在什么位置。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是治安所全权处置,但治安所现在的情况莱勒科侯爵也清楚。

    因为之前庞纳治安所内大换血,不但t是掌管实权的副总监米切尔森被撤职,连带着治安所内好多治安官要么被抓要么离职,空出了很多位置到现在还没补齐。

    如果除掉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前副总监米切尔森确实是个能力出众的治安官。

    他对外圆滑,但对内十分强势,对庞纳治安所有很强的掌控欲。如果不是鲁斯特公爵赶在他反应过来前亲自出面扔出证据,他也不会被那样轻易地撤职。

    而在他掌权的这些年里,其本人的特点已经深深影响了现在的庞纳治安所,导致治安所中的治安官、甚至是高级治安官们都非常习惯于听从上级的命令,几乎丧失了自己做决定的能力。

    总监鲁斯特公爵也是在重新接手治安所事务后才发现的。

    作为仅次于副总监的助理总监非常优柔寡断,居然连处理日常事务都要向他汇报,直接导致老公爵的工作强度直线上升。

    鲁斯特公爵当然想改变这一现状,但选拔高级治安官没那么容易,再加上万博会的召开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都让他实在有些分心乏术。

    再加上他的年纪真的太大了,强撑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到底没能撑住,一个月里几乎都是在床上办公,更别说参加今天的入教仪式了。

    亚历克斯亲王定然知道自己恩师的现状,估计也对那个担不起重任的助理总监很是恼火,这才想让他直接去摆平现在的乱子……反正内政大臣的管辖范围也包括王国的治安,就算之后被人提起也不会被说是越权。

    莱勒科侯爵深知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可此时却不得不接下。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跟传信的侍从确认道,“亲王大人只让我去处理酒店的事,没说要追捕那个逃犯吗?”

    侍从:“关于那个逃犯亲王大人另有安排,您只需要确保游行能够顺利进行即可。还有,那个被犯人伤到的女孩是瑟莱斯特公爵的侄女,据说现在瑟莱斯特公爵非常愤怒,请您务必安抚好他的情绪。”

    脑中划过起这位新公爵的生平事迹,尤其是这两个月的新闻,莱勒科侯爵不由再度焦躁地捏住眉心。

    但这次他很快便松开眉头,像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许。

    “麻烦你去把这些事告诉怀特伯爵。他现在在教堂广场的仪仗队中,大概就在马车附近。”莱勒科侯爵对侍从道,“不管是对治安所的了解还是与瑟莱斯特公爵的关系,他都更适合处理这件事。”

    第135章

    135

    利昂娜收到通知时完全是措手不及的。

    让人震惊的点太多, 她都不知道该先对哪一件事表达震惊才好。

    但亲王大人的侍从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在对方的连声催促下,小弗鲁门先生甚至没有时间换下身上的红制服,只来得及摘掉帽子便匆匆朝赖加酒店的方向跑去。

    赖加酒店就在教堂广场对面的街角,大门距离主路稍稍有一段距离。

    聚集在这附近的人大多是在主路那边,酒店门口因有保安把守空出了很大一块空间。

    也幸好如此,当里面有人一边喊着“着火了”一边往外跑时,聚集在路边等待游行的路人倒是没有连带着产生恐慌,只是后退几步便开始看起热闹。

    当利昂娜匆匆赶到酒店时,正好看到几名保险消防队的成员正在门口与治安所的警员说些什么。

    几人虽然脸上蹭上了些烟灰, 但表情很放松。

    看来真正的火情并不算严重……

    利昂娜又抬头打量了一下这栋从外面看依旧很干净整洁的酒店,心说这火看来是根本不大,否则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扑灭。

    只是此时酒店的门口聚集着不少人。

    除了看热闹的路人、执行公务的警员和消防人员,最为吵闹的是从酒店中逃出来的客人。

    他们自觉聚在一起,有的在痛骂酒店的服务人员和经理,有人则将矛头指向试图阻拦他们的警员,用词都十分不客气。

    利昂娜只是扫了一眼,立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巴顿警司正试图阻挡一位男士上前打人的动作,嘴上还要跟周围其他人解释, 真是又忙又可怜。

    只是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利昂娜三两步走上前, 在为首男人再次抡起拳头前取下腰间的佩剑,直接挡住他的动作。

    见男人还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向前冲,她也不再客气, 握住剑鞘就往他的肘弯处敲下。

    “嘶————”

    这一下总算起了作用,男人捂着手肘内侧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愤愤抬头看向打自己的人:“你居然敢打……怀、怀特伯爵?”

    利昂娜收回手, 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对面的男人。

    也难怪这人敢这么嚣张,而巴顿警司也不敢认真还手,原来是个有身份的人。

    “日安,索默特子爵。”利昂娜单手拄着未出鞘的佩剑,对男人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节式假笑,“有什么话好好说,袭击治安官可不是绅士该做的,您说呢?”

    索默特子爵跟利昂娜一样,是今年刚刚继承爵位的新晋贵族之一,在四月底的封爵仪式上他们也有过一面之缘。

    按照血缘上说,他还算是如今国王陛下的远房表叔……但既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大教堂中的观礼台上,也能从侧面证明王室对他并不是很待见。

    而他刚刚能如此嚣张,不过是依仗着在场没有人的身份比他高。

    果然,在利昂娜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之前还张牙舞爪想要动手的男人立刻安静下来。

    “您说的是,还是要讲道理……我也没想做什么,是这位警司误会了。”男人轻咳一声,辩解道,“我只是想跟赖加酒店的负责人说几句话,没有别的意思。”

    谁都知道这是他在挽尊,被他纠缠许久的巴顿警司更是心中恼火。

    但这人他惹不起,对方现在主动退了一步,他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利昂娜回头看看被警员们护在后面的酒店经理,点点头:“这是应当的。不过谈话还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否则被旁人当猴一样看笑话对大家都不好。”

    说罢,她也不管子爵阁下那难看的脸色,又扫了眼其他客人:“你们也是,要是有关于赔偿问题要跟酒店方谈话不是问题。但大家都是体面人,在大街上说这些实在不好看。”

    其他客人虽然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些愤怒,但到底没有第二个像索默特子爵那么冲动的人,也都顾忌着眼前年轻人的身份,没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原本乱糟糟的局势就这样控制下来,利昂娜也终于能向巴顿警司询问有关酒店起火的情况了。

    “其实根本没起多大的火,连水管都没用上。”巴顿警司在她耳边小声道,“听消防员说起火点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大概率是壁纸着火了,但里面是石墙,当时有点烟其实根本没烧起来……再加上消防队的人来得快,不到十分钟就扑灭了。”

    利昂娜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了解了,又问道:“所以一二楼都没被烧到?”

    “一点都没有。”巴顿警司肯定道,“不过现在保险消防队的人还在里面检查有没有其他着火点或者复燃的地方,如果都没有就算彻底安全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保险消防队的其余队员也出来了,并向巴顿警司汇报确认酒店内再没找到其他着火点。

    利昂娜:“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进大堂里谈吧。”

    她转过身,发现客人们都一脸抗拒地站在那里,便贴心提出第二个方案:“如果你们觉得这里不安全,我们可以拨出一部分警员陪同你们去治安所暂歇。等这边勘察完毕我会带着经理过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前者。

    可见庞纳治安所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地方,大家宁可回到刚刚起火的房屋也不想去那里。

    引起热闹的人都离开了,围观的人群没什么热闹可看,自然而然便逐渐散开。

    利昂娜跟巴顿警司交代了下,请一位警员去趟治安所,以她的名义请吉尔斯过来,又让酒店外的警员着重注意一下附近的人群不要再次出现骚动,这才叫上一位保险消防队的人一起上楼查看他们口中的“失火点”。

    目前马黎王国的消防并不归政府管t理,而是由各大保险公司负责——这样的传统还要追溯到二百年前发生的一起火灾。

    当时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庞纳城三分之二的建筑,整个城市都不得不重建。

    重建后的庞纳城吸取了教训,拓宽了街道也制定了一系列防火措施。

    因为当时的大火导致上万人失去了自己的房屋和财产,有关火灾的保险公司也应运而生。

    只要投保人的家中发生火灾,保险公司便会赔偿火灾造成的经济损失。

    这样的火灾保险大受庞纳居民的欢迎。但凡是家中不是特别穷困的,基本都会上一道这样的保险。

    与此同时,保险公司为了减少公司的经济损失,自己组建了消防队——也就是现在的保险消防队。

    这样的模式发展到现在,很多火灾保险公司也学会抱团。

    只要城市各处哪里发生火灾,不管是在谁家买的保险,距离最近的保险消防队都会出动。

    他们都是有一定经验的专业人士,见过的火场总归比利昂娜多,利昂娜也很重视他们的意见。

    “我认为这是人为纵火造成的。”

    这支消防队的负责人这样对利昂娜说道:“您可以看到,被烧的只有墙纸和部分挂毯的边缘。而墙纸这种东西,没有人刻意去点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烧起来… …”

    在他的解说下,利昂娜在三楼走廊和四楼逛了一圈,确实跟巴顿警司所说的一样,比起闹出的大动静,这场“火灾”的规模实在有些小。

    不过根据亲王大人的侍从所说情况也能推测得知,纵火者其实是为了趁乱带走乔安娜·铂鲁,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灭口……那在起火后大喊大叫,故意把事闹大的行为便说得通了。

    利昂娜谢过消防队员的讲解,与他一起下到一楼。

    大厅内,受到惊吓的宾客和酒店的工作人员还在协商赔偿事宜。

    在那位喜欢挑事的子爵阁下安分下来后,双方的交流也算平和。

    见这边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利昂娜的心绪不免飘到另一个地方。

    尽管亲王大人说抓捕纵火犯的事另有安排,她只要确保游行不要再出乱子就行……可还有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在外流窜,怎么可能让人完全安心?

    利昂娜一方面恨不得亲自去找那个凶犯,可一方面她又担心自己走了后酒店这边不安分的人还会继续挑事……

    正这么纠结着,原本紧闭的酒店大门突然从外打开——原来是去治安所传话的警员回来了,吉尔斯也跟在他身后。

    然而来的人并不只有这两人。

    除了一脸阴沉的吉尔斯,波文居然也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利昂娜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

    见到小弗鲁门先生,吉尔斯的脸色总算没之前那么难看,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利昂娜看出他似是想扯出一个笑打招呼,但这位总是心口一致的男人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导致此刻脸上的表情相当诡异。

    “别这样,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利昂娜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询问道,“小乔安娜现在怎么样?”

    听到她的话,吉尔斯几乎是瞬间垮下脸:“已经恢复意识了。但喉咙受损,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他带着狐疑看向利昂娜:“你居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而且你不是要负责游行的事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指你把治安所的总警司拎到墙上的消息吗?没错,不单是我,亲王大人和半个内阁现在应该都听说了。”利昂娜哭笑不得道,“亲王大人希望我来劝劝你,不要作出太冲动的行为。”

    吉尔斯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我已经对治安所很宽容了,之前不管是''黑星大盗''还是乔安娜目击到凶杀案的事我都没有为难他们,可他们都做了什么?一个连续杀了好几个人的杀人犯都搞错了,就那样草草结了案!如果不是那位勇敢的小姐发现不对跟上去,乔安娜就要被那个畜生活活掐死!”

    “而那个畜生呢?居然就那样让他跑了!!”

    说到激动处,他的胸膛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高声道:“报纸上的评论真是一点都没错!这群人就是废——”

    不等他把完整的句子说出口,利昂娜率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还请小声一点……”

    利昂娜用视线逼退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拽着吉尔斯的手臂往旁边走。

    “但现在抱怨得再大声也没用,让我们来说点实际的……”走到角落,确认不会有人偷听到后利昂娜才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会帮你找到那个真正的凶犯,亲手将他扭送上绞刑架。”

    ***

    庞纳城的某条街道的楼顶,谢尔比正在向下观察封闭街道两侧的人。

    今天的谢尔比也按照上面的指示,打扮成随处可见的妇人混在人群中,监视这片街区的情况,以确保游行队伍在路过这里会安全通过。

    这条街看上去很平静,而且今天除了治安所的警员还有宪兵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正这么想着,一个男人随着拥挤的人群慢慢靠到他身边。

    “计划变更,全城搜捕一个叫''杰瑞·芒福德''的人。”

    欢腾的喧闹声中,男人一边往谢尔比的手中塞了一张字条一边在他耳边道:“临时调令。你负责去距离这里最近的黑马银行蹲守,目标的特征是……”

    把芒福德身上的特征重复一遍后男人沉默了下,又补充道:“尽量抓活的。不过要是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以王国的安全为重。”

    ……真难得,居然能收到这种全城追杀一个人的任务。

    谢尔比垂眸悄悄展开字条扫了眼,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暗纹,确认过上面的内容后收回视线。

    “他都做了什么?”

    “听说他是那个真正的''莱姆河屠夫''。”男人说道,“但更重要的是他刚刚袭击了瑟莱斯特公爵的侄女,差点把人掐死……主人亲自下的命令,必须尽快把人揪出来。”

    听到这人的所作所为后,谢尔比目光也渐渐冷下来。

    “收到。”

    他将手缩回披肩,把那张纸条紧紧握入手心:“保证完成任务。”

    第136章

    136

    有时候吉尔斯会真切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

    同样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 由治安所那位总警司说出来,和从小弗鲁门先生嘴里说出来, 给他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吉尔斯从小到大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也从未出过错。

    那位总警司说出的话虽然也是在安抚他的情绪,并保证一定会尽快抓住凶犯,可他就是听出了那隐藏在恭维下的不耐和试图推卸责任的狡猾。

    这样的人吉尔斯实在见过太多。

    他出生在公爵之家,出生起就拥有的贵族身份让他几乎没见过敢在表面冒犯他的人,可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可以敏锐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他的兄长发现后大为夸赞,认为这是吾主给予他的礼物。可他并没有意识到, 这份“礼物”会给还年幼的弟弟带来怎样的痛苦。

    吉尔斯从小便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

    他能听出母亲柔声的安慰下掩盖着不耐,也能听出父亲大声说话时总是带着心虚,姐姐们看似开心的表情中始终混杂着悲伤……可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当他指出他们真实的心情后只会得到刺耳的训斥。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越是长大,他眼中的世界愈加虚伪。

    就连兄长都开始劝说他,告诉他这就是现实的规则,想要平稳地生活下去就要遵守。

    吉尔斯曾经做过妥协,在进入公学后从没有主动招惹过麻烦,却也没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那些负面的情绪并不会因为沉默而消失, 只是一直挤压在心中。

    终于,在他长到十八岁,即将从公学毕业时,长久积攒在心底的情绪陡然爆发。

    他拒绝了父亲为他规划好的前程, 毅然决然地收拾出一包简单的行李,只身离开马黎。

    后来家族为了面子, 给他找的理由是去旧大陆游历, 顺便拜访那边的亲戚。可只有瑟莱斯特公爵家内部才知道,这只是一次单纯的离家出走。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吉尔斯很快就喜欢上了那种自由的感觉,回家的次数和待在家的时间都开始慢慢减少。

    他随心所欲的作风让他的父t亲恼火,父子二人的矛盾开始升级。

    只有兄长……也许是因为愧疚,也或许是因为真心羡慕他现在的状态,一直背着父亲支持他。

    兄长的妻子,他的嫂子也知道这些,却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很欣赏小叔这种勇于抗争的精神。连带着兄长家中的孩子都没有受老公爵的影响,与吉尔斯的关系都很亲近。

    在见过太多虚伪的面皮后,一份真诚带来的温暖是什么都无法取代的。

    吉尔斯知道自己很难像其他人那样,到了年龄后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娶妻生子过日子……还好现在马黎国内的大龄单身汉也不少,他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把兄长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他们不单有最亲近的血缘,更是对彼此无所保留的家人。

    以后等他老了,他也可以坐在壁炉旁,为他们的孩子讲有关世界各地的故事……

    可一切对未来的设想都在兄长一家去世后改变了。

    在得知兄长意外染病去世后,吉尔斯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噩耗。

    等他匆匆忙忙回到家,不但是兄长一家,连见面就会与自己吵嘴的父亲也躺进冰冷的棺材……

    只剩下一个侄女,他的小乔安娜,他兄长和嫂子仅剩下的血脉,他曾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可他没能做到……

    乔安娜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出了意外,意识到这点的吉尔斯既自责又恐慌。

    他开始谴责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余的事,为什么偏偏要选今天出门,为什么要进这家酒店……愧疚感如潮水般淹没他,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在乔安娜被找到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完全失去她了。

    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过去后,他从侄女口中得知了其被拐走的真正原因。

    治安所抓错了人——所有人以为的那个被火车撞死的杀人犯并不是真正的“莱姆河屠夫”。

    真正的“屠夫”是掳走乔安娜的人。

    因为乔安娜看到了他的正脸,她认出了他,所以对方想要灭口。

    得知真相后的吉尔斯根本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

    而在看出治安所总警司那推诿责任的态度后,他的愤怒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

    好在那个帮利昂娜传信的警员及时赶到,否则吉尔斯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在刚刚跟治安所彻底撕破脸皮。

    而利昂哈特·弗鲁门……是个给人感觉很特别的人。

    这位只有十八岁的青年在大多数时候非常圆滑,虚伪的笑容仿若面具般画在脸上,原本应该是吉尔斯最不喜欢的那种人,却意外不让人讨厌。

    也许是因为他卓越的外貌,也许是因为他虽然平时很嬉皮笑脸,但在重要的事上总会认真对待,让人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信任。

    就像此刻,那双烟灰色的眼眸再次毫无保留地看向他,说出誓言的声音严肃郑重,慢慢安抚下吉尔斯那颗充满烦躁的心。

    他用力揉了下太阳穴,向另一边挥挥手,让跟着自己来的其余二人都叫到面前。

    “之前也跟你说过,我打算带乔安娜来观看游行。但我之前不知道人会这么多,附近的餐馆和酒店的位置都预约满了,我们只能在街上观看。”吉尔斯·铂鲁冷着脸,指向那个让利昂娜感到眼生的陌生男人,“然后他,马隆医生出现了。他说他有个朋友在赖加酒店订了个座位。而那个''朋友''— —杰瑞·芒福德,就是后来掳走并袭击了乔安娜的家伙。因为当时乔安娜认出了他,他才是那天袭击了那个交际花的''莱姆河屠夫''!”

    吉尔斯的叙述非常简洁明了,或者说过于简洁了,弄得站在旁边的马隆医生非常尴尬。

    见公爵大人别说介绍自己,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医生只能轻咳一声,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丹尼尔·马隆。很高兴认识您,伯爵阁下。”

    利昂娜之前得到的消息是“有人趁赖加酒店内起火拐走了瑟莱斯特公爵家的小姐,并差点杀了她”,却不知道行凶者的目的原来是这个……这也怪不得吉尔斯会对治安所的怨恨这么大。

    大概了解其中的关系,在看向这位“屠夫之友”时,利昂娜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

    “……我也是,马隆医生。”

    利昂娜最后还是与医生握了下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视线很快落到第三人身上,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至于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波文回了雇主一个同样无奈的眼神,上前耳语道:“救了铂鲁小姐的是海德小姐。当时我们都站在街边等待游行,结果赖加酒店出事了,好多人跑了出来。小艾莉说里面有个人是她母亲失踪前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但海德小姐认出那人是她朋友的未婚夫……”

    利昂娜听着他的讲述,都不免在心中感慨这一系列奇妙的巧合。

    倘若不是小乔安娜偶然在那天打开了窗户,便不会目击到试图行凶的杰瑞·芒福德,也许“莱姆河屠夫”的案子还会继续。

    同样,如果杰瑞·芒福德懂得及时收手,没有在街上与小艾莉的母亲走在一起,那现在小乔安娜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至于马隆医生……在小弗鲁门先生带着审视的目光扫来时,他便把自己所知的全都交代了出来。

    按照他的说法,交际花索菲亚遇袭的那天,也就是5月21日,他确实准备在家举办一场沙龙。

    他的邻居兼好友,杰瑞·芒福德在开始前说起最近讨论度很高的“巴洛克街凶杀案”。

    正好,那天的报纸上报道了一个名为“S小姐”的目击者,据说她知道很多治安所没有向外公布的细节。

    马隆医生是个喜欢追逐新奇事物的年轻人,本身就对这桩猎奇的案子感兴趣,在听到芒福德肯定地说“S小姐”就是白玫瑰公馆的“索菲亚”时,他便立刻起了邀请对方来家里的念头……

    “我说得都是真的!而且我只是派家中的男仆去了巴洛克街,我一直在家里没有出去。”马隆医生白着脸,有些慌张地解释道,“下午三四点已经有几位朋友提前到了,我作为主人肯定不会出门,他们都能为我做证!”

    利昂娜对这样的说辞不置可否,只让医生说出那几位可以证明他始终没离开家的朋友,将这些人的姓名和常住地址一一记下,准备等会儿交给巴顿警司去核实。

    之前未结案时,最困扰治安所的一点就是交际花索菲亚遇袭和“巴洛克街凶杀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交际花索菲亚确实有可能是“巴洛克街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但谁也不知道妓|女凯瑟琳是被那个最后的嫖客杀死,还是在嫖客走后被其他人闯入杀死,一切其实都没有切实的证据。

    而交际花索菲亚被袭击就更耐人寻味了。

    很多人认为她是因为真的看到了杀人犯才会被灭口,但经过治安所的反复问询,不管是巴洛克街还是后来的遇袭,索菲亚确实都没能看清嫌疑人的长相。

    况且她遇袭的流程也很有巧合性。

    如果真的是“巴洛克街凶杀案”的凶手想要灭口,他怎么会知道索菲亚会在那个时间点路过那条街?如果他不知道,那又如何能利用流浪儿来引走车夫,实施之后的计划呢?

    如今,马隆医生的证词给出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如果他的话的被证实是真的,那知道索菲亚当天行程的杰瑞·芒福德是“巴洛克街凶杀案”的嫌疑人就更有可能了。

    要是按照这条线继续扯下去,之前被认作是连杀两名妓|女,又杀了妻子和儿子后被火车撞死的肯德尔先生是否真的是“莱姆河屠夫”就存疑了。

    毕竟当时确实在他的包里找到疑似两位遇害妓|女的头发,那也是治安所判断他是“莱姆河屠夫”的重要证据之一。

    可如果真凶不是他,那按照总警司之前的推论,凶手熟悉庞纳城中的港口和码头,并经常在这些地方活动……作为肯德尔先生的上司,杰瑞·芒福德也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综上所述,杰瑞·芒福德才是“莱姆河屠夫”的概率已经非常高了。

    巴顿警司在听完利昂娜的推论后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真的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吗……其实之前总警司说是一个人时我还有所怀疑,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一t个月连续杀这么多人……如果包括那个被火车撞死的肯德尔,还有那个女孩的母亲……可怜的孩子,这么看她的母亲估计是凶多吉少了,那个恶魔足足杀了六个人啊!”

    利昂娜沉吟片刻,纠正道:“不一定,也许是七个?”

    “什么?”

    “艾莉,就是那个跑到我家求助的女孩,她说她在5月1日晚上目睹了一起凶杀案。我按照她提供的线索在地图上看了下,地点应该在琼特尔港。”利昂娜的声音平稳而冷静,“我记得这是你的管辖范围吧,巴顿警司?”

    对上她的眼神,巴顿警司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再次低下头。

    “是……”

    他闭闭眼,艰难应道:“而且很巧合,5月5日傍晚我们接到了琼特尔港那边的报案,有一具女尸被卷进了船只的螺旋桨里……”

    利昂娜:“你有所怀疑,但是你没有行动。”

    “我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5月27日了。我上报给了总警司,他认为确实应该调查,但要在合适的时间……”巴顿警司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下胸口翻涌的情绪,“说到底这件事里我也有疏忽。等这桩案子了结,我会将所有事总结向上汇报。”

    利昂娜看着他紧绷着的脸以及脸颊上冒出的胡茬,不由沉沉吐出口气。

    从治安所的角度看,她其实能理解那位总警司作出决定的原因。

    万博会让庞纳城中的人口骤然增加,不管是警员还是治安官,在整个五月都疲惫到了极点。

    本来白天就很忙了,可为了入教仪式能够顺利进行,治安所的人还要全程跟随5月28日到30日的彩排,很多警员的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

    而且小艾莉目睹的那场凶案发生在一个月前,还是在码头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就算当时有什么线索现在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从这样的角度斟酌,如其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注定不会有什么进展的调查上,还不如让手下的全部精神集中在仪式彩排上。

    况且按照小艾莉的描述,那也是个死了都没有人会为她报案的妓|女,而王国未来王后的入教仪式和游行可是关系整个王国的声誉,孰轻孰重简直是一目了然。

    真是……一番合情合理的安排。

    利昂娜半垂着头,有些讽刺地抬了下嘴角。

    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梳理完毕,也只剩下一个问题——一切的始作俑者,杰瑞·芒福德究竟躲到了哪里?

    “既然你是他的邻居,那对''杰瑞·芒福德''本人应该有一定了解吧?”利昂娜笑着看向马隆医生,“说吧,他常去的地方以及公司的地址……只要是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只要你能想到的,全都说出来。”

    ***

    与此同时,众人口中的交点正在庞纳的暗巷中穿梭着。

    趁着有关自己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开,杰瑞·芒福德在逃跑后立刻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这附近正好有自家贸易公司的仓库,他作为老板想要进入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进入仓库后他立刻从保安休息室中偷走一套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塞到一个货箱里,这才悄悄从后门溜走。

    此时的芒福德头戴一顶灰色的羊毛鸭舌帽,用于遮住他头部的伤口,充满褶皱和污渍的黑色大衣罩在外面,下身则是一条有些短却肥的工装裤。

    全身的衣服都不太合身,却在劳工中非常常见。

    芒福德现在的目的是尽快离开庞纳城,可逃跑也需要资金。

    因为手上没有太多现钱,他最先的想法是趁着通缉还没传开,用支票提取一些现金。

    但等他来到距离最近的银行时,正好看到一队蓝制服的警员快速进入银行,这让他彻底打消了去取钱的念头。

    没有现金,他的逃亡之路会变得十分艰难。

    虽然身上还有怀表、宝石袖扣之类的小物件可以典当,但以他现在的打扮拿出那些只会引人怀疑……

    思来想去,最佳选择便是用身上的零钱买一段距离不太远的火车票。

    怀抱着这种心思,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距离最近的火车站,查看好发车时间表,立刻走到队伍中排队买票。

    而就在队伍快排到他时,一名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来到售票处。

    芒福德看着那人与售票员耳语几句后,售票员立刻点头站起身,他当即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排队的人都注意了!请大家在购票时摘下帽子,戴手套的人请摘下左手手套,以便工作人员检查!”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凭什么啊!”

    有人率先不服喊道:“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检查?”

    “据可靠消息,有一名穷凶极恶的逃犯流窜到庞纳城中,很有可能会乘坐火车逃走,现在开始所有想要购票的乘客都要接受检查!”售票员提高声音喊道,“还有,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是被雇佣来排队购票的,我在这里警告一句,如果你们中有人是受雇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请先检查对方的特征是否与逃犯相符!否则一旦查出,后果自负!”

    “此人为男性,身高一米八,深褐色短卷发,绿色眼睛,头部右侧太阳穴附近有伤口,左手有……”

    不等售票员说完特征,芒福德已经在一片喧哗中黑着脸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同时,一双眼睛也盯住了他的方向。

    两名站在车站门口的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第137章

    137

    刚从火车站出来, 芒福德就感觉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

    亡命之徒从不会忽视自己的直觉。

    理智分析在这种情况反而会耽误时间,而源自动物本能的直觉反而会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芒福德特地往人多的地方钻, 步伐却又不算太快,好似根本没发现后面已经跟了一条尾巴。

    男人慢悠悠的动作在靠近小巷的拐角前陡然一变。

    他快速推开挡在前面的人,飞也似地拐进小巷。

    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一愣,赶紧追着跑进小巷。

    小巷的另一边同样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而这条巷子中堆放的杂物也不少。

    追上来的两个人对了下眼神,一人留在巷子中寻找,一人朝另一头追去。

    留在小巷中的男人也很机警。

    他从旁边的杂物中找出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检查堆放的箱子后面是否藏着人。

    在找了好几个都没有收获后, 他的动作开始加快,肢体动作也不免变得急躁起来。

    很快,当他即将再次转到一个杂物箱后时,突然听到身后侧传来什么声响。

    男人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也是在转头的刹那他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一道黑影从杂物的阴影中冲出,拦腰将他扑倒后狠狠拽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向地砖凸出的角撞去。

    随着两声闷响,身下的男人还来不及呼救就失去了意识。

    暗巷中的一切并不是没人察觉, 只是这种街头斗殴实在常见,即使有人想路过这里,在看到里面有人在打架也会立刻转头就走。

    毕竟没有人想要无故招惹麻烦, 不是吗?

    芒福德真是爱极了庞纳人这种不喜乱管闲事的特质。

    他甚至有时间把昏过去的男人拖到杂物堆后面,躲在阴影里翻找着他身上的东西。

    有点让芒福德失望的是, 男人身上除了一把短刀外并没有其他可以做武器的东西。

    他不甘心地掏走对方兜里的所有东西, 大概是几枚硬币和个纸团,他来不及检查就把它们都装进自己的衣兜。

    紧接着,芒福德脱下对方的外套捂住男人的脖子和嘴,隔着外套一刀插进他的侧颈。

    手下的身体似乎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在搅动的刀刃下归于平静。

    芒福德冷冷看着鲜血沿着刀刺入的地方慢慢晕开,黑色的外套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一点。

    压住刀刃刺入的地方以免血液溅出,他抽出了刀,抹净上面的血迹,这才把短刀插回刀鞘。

    把尸体推倒,起身的同时将刀揣进衣兜,低着头快步回到大街上。

    这里靠近集市,越往前走商贩的叫卖声越多,仿佛全城最有活力的声音都聚集在这里。

    可对芒福德来说全都是恼人的噪音。

    庞纳城的各大火车站都配有电报站,一家火车站开始筛查乘客就说明所有的火车站都会开始筛查……想要坐火车出城的方式已经不再可行。

    那现在该怎么办?庞纳治安所就算反应再慢现在也该开始封查他名下的房产和公司,查到仓库也只是t时间问题,码头也不能去……

    还有艾丝苔尔·海德……因为那个碍事的女人,连珍妮丝那边他都不能安心……

    男人阴沉的目光扫过大街,在远处行驶的马车上停留了下。

    公共马车的速度太慢,庞纳城又那么大,就算转几趟车到了郊外,他没有其他代步工具也跑不了多远。

    而如果是乘坐出租马车,直接让车夫载他出城,然后把车夫……

    芒福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目前只有这个方法最可行。

    但在街边拦了几辆马车询问,别说出城了,居然没有一位车夫愿意去城市边缘。

    有车夫建议他去马车行问问,他按照对方说的去了最近的马车行,却被管理人断然拒绝,声称他们不会做去郊外的生意。

    “你给多少都不会有人载的。”

    一位车夫见他确实着急,走前好心提醒了一句:“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回来又很难遇到正好要往城里走的客人,那不就是要白白跑半程吗?才没有人做这种亏本买卖。”

    芒福德:“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双倍的价钱。”

    车夫心说有那钱为什么不去坐火车,不过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他直接报出一个数。

    这对过去的芒福德来说不是多少钱,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他现在还是一身的工人装扮,身上的怀表、袖扣等贵重物品不好直接拿出来,否则立刻会被别人当成小偷。

    因此,他现在能够使用的只有自己原本带在身上的一点零钱,以及刚刚从那个死人身上搜到的东西……他刚刚还没来得及查看其中到底有多少钱。

    芒福德对车夫比出一个“稍等”的手势,从衣兜里掏出所有的东西开始清点。

    可那人似乎是个穷鬼,除了卷烟和火柴,只有可怜巴巴的一枚银币加几枚铜币,距离他刚刚开出的车费相差甚远。

    芒福德似是不肯相信这惨淡的事实,翻找的动作显得愈加粗暴。

    突然,一个小纸团便随着他掏兜的动作滚出来。

    芒福德一开始并不是很在意,但他隐约记得这是从那个追击他的男人口袋里拿出来的。

    男人的眸光闪了闪,还是弯腰将其捡起,展开,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意义不明的短讯。

    【 A017,6.1-6.3,南威尔凯特街115,无故不得离岗】

    尽管不知道最前面的是什么,但后面的内容很好理解。

    有人命令那个被他杀死的男人在6月1号到3号去南威尔凯特街1015号,让他监视或者在那里做些什么,还特地强调了不能擅自离岗。

    芒福德没有在那男人身上搜到类似警徽和警棍的东西,但按照那两人会在火车站跟上他的举动来看,就算不是治安所的人也有可能是跟政府相关的人。

    那这张字条就很耐人寻味了。

    今天就是6月1日,南威尔凯特街距离他刚刚去过的火车站很近,但也隔了好几条街,远远超出了岗位应有的范围。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因故离岗”了?

    而这个“故”,就是收到了要追捕他的消息……

    车夫坐在马车上等了半天却没听到一句答话,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人并没有在找钱,而是不知为何盯着手里的纸条发呆。

    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车夫有些不耐地催促道:“喂,你到底走不走啊?要是出不起钱就直说,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做生意?

    芒福德几乎要大笑出声。

    这算什么生意?这种浑身马粪味的家伙赶一辈子的车都没有他一个月赚得多,居然也敢说耽误他的生意?

    可看看他自己现在的窘境,像只过街老鼠般,不但进不了银行、坐不了火车,居然沦落到连一个车夫都会奚落自己……多么可笑啊!

    他可不能这么离开,他怎么能这么离开……

    就算要离开,也要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芒福德瞥了眼车夫,又看看手里的字条,最后一言不发地把硬币收回裤兜,转身就走。

    车夫先是被他充满戾气的眼神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就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走了,气得他骂了句脏话,立刻挥起马鞭进入马车行。

    ***

    住在裘达尔街的达特夫人今天早早做好了午餐,与儿子一起用过后哄着孩子穿上之前买好的新衣,赶在十二点走出家门。

    她的邻居也恰在此时出门,看到后还跟她打了声招呼:“中午好,达特夫人。您也是去看游行的吗?”

    达特夫人并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与邻居问了声好,便匆匆带着儿子走向即将驶来的公共马车。

    邻居也没在意,只当她是为了赶车比较急,自顾自与身边的丈夫说起话。

    她的丈夫眯眼看向越走越远的公共马车,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

    “那不是去教堂广场的马车,达特太太是不是坐错车了?”她的丈夫这样说道。

    邻居太太探头看了眼,但马车已经驶远,她没能看清马车上的牌子。

    “哎呀,不要管那么多。”她满不在意地拍了下丈夫的手臂,“游行路过那么多地方,也不是非得去教堂广场。那边人最多,还不如在路线上找个人少点的路段,照样能看游行呢。”

    她的丈夫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继续跟妻子向他们预先选定的观看地点走去。

    另一边,坐上马车的达特夫人总算松下一口气,心中感谢着公共马车正好驶来。

    她可不擅长说谎,而邻居家的彼得太太又是个很会看脸色的,一旦被发现就不好了……

    相比起达特太太隐隐的兴奋雀跃,坐在她身边的儿子脸色显然不是很好。

    小男孩高高噘着嘴,双腿不停晃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男孩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撒娇道,“我不想出门,我想在家玩……”

    今天这趟公共马车上人很少,而且因为天气好,除了他们母子其他乘客都在马车二层享受阳光,男孩与母亲说话时也能放心用正常的音量。

    “嘘——你会知道的。”

    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达特夫人还是压低声音,笑着在儿子耳边道:“给你一个生日礼物。”

    这种年纪的小孩听到“礼物”都会兴奋得两眼放光,可今天的“小达特先生”却格外与众不同。

    他只小声“哦”了声,低头摸摸自己的新衣服,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是出于家教和对母亲的信任,即使不开心也没有大吵大闹。

    儿子的表现达特夫人都看在眼里,她有些心疼地摸摸孩子的发顶,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半个小时,达特夫人一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街景,直到看到自己期待中的路牌才匆匆带着儿子下了马车。

    现在是下午一点,南威尔凯特街作为居民区在这个时间并没有太多人在外走动。

    达特夫人在陌生的街道中挨个寻找门牌,终于在看到某个门牌后双眼一亮。

    她按捺住激动,带着儿子绕到那栋楼的后面,数好窗户,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往一楼的某扇窗户扔去。

    扔完她又侧过身子,拉着儿子往前走了两步,仿佛刚刚做出这种无礼行为的并不是自己。

    不管怎样,扔出的石子还是砸上窗户玻璃,发出一声“当——”的清脆响声。

    男孩看着一贯守礼的母亲居然做出了这样奇怪的事,惊呆地张大了嘴巴。

    还不等他发出疑问,那扇窗户居然打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在看到母子二人后忍不住湿了眼眶。

    “瑞贝卡……文森!”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招手一边小声招呼着他们,“快、快来这边!”

    男孩愣愣看着中年男人,双眼陡然迸发出明亮的光。

    “爸爸!”

    第138章

    138

    时隔整整一个月再次看到爱妻和儿子, 达特爵士几乎要当场落泪。

    但他也还保有理智,赶紧对激动跑向自己的儿子比出噤声的手势。

    “别……文森,别这么大声,把他们引来就糟糕了……”

    达特爵士警惕地往四周环视一圈,发现附近没有人后才松口气。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他双手伸出窗外,将儿子抱到怀里,“我不在的时候乖不乖?有没有惹你母亲生气?”

    男孩抱着他的脖子,被父亲的胡茬蹭得“咯咯”直笑:“我可乖了,不信你问妈妈t !”

    达特爵士稳稳把儿子放到窗台上, 立刻向妻子伸出手。

    一个月都没能见到丈夫,达特夫人此刻心中的激动并不比儿子少。

    即使知道丈夫现在因为特殊原因正在接受治安所的保护,可总是见不到真人还是让达特夫人的心中渐渐生出不安……现在终于见面, 那颗悬了好久的心也能落回胸口。

    她以为丈夫是想握住自己的手,双手已经向前伸去,却没想到他居然探出半个身子直接抱住了她。

    达特夫人有一瞬的怔愣。

    长久养成的习惯告诉她这样在大街上搂抱很不符合礼仪,但心中的思念已经提前替她做出反应。回过神时,她的双臂已经环抱住丈夫的后背。

    夫妻二人都有太多话想跟彼此诉说,可在此时却只是无声拥抱着,许久都没能人说一句话。

    直到坐在窗台上的儿子打了个喷嚏,他们才不得不结束这个拥抱。

    达特爵士本就是有些内向的性格,会在街道这样的公共场合拥抱妻子已经让他脸颊发烫, 更是无法在儿子面前说情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再次开口。

    “……我真的很想你,瑞贝卡。”憋了半天,他只牵着妻子的手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达特夫人理智上想要克制,可扬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也是,科西莫。”她回握住丈夫的手,抿唇笑道,“看到你没事,我很开心……”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黏黏糊糊地交缠着,诉说着久别重逢的思念,可只有六岁的小孩完全看不懂他们眼神中的情愫,只觉得自己被父母双方都无视了。

    急于唤回父母注意力的男孩一手扯住父亲的衣袖,另一只手拽住母亲,一边晃着手臂一边撒娇道:“妈妈,爸爸是不是今天就能和我们回家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让两位大人同时陷入沉默。

    达特爵士迎着儿子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残忍地摇摇头:“不行,文森。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们回去。”

    男人拒绝的话说得太明确,孩子欢喜的表情瞬间变为怔愣。

    圆溜溜的双眼眨了眨,立刻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男孩委屈地低下头,“我已经很乖了,我乖乖等了好久……为什么爸爸还是不能回家?”

    “今天……明明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一旦开始,积攒在心中的情绪就像打开闸门的堤坝,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

    达特夫人心疼搂住儿子,像往常那样轻声哄着。

    可也许是因为这次父母都在身边,也许是确实思念父亲,小孩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妥协。只是他还记得父亲的叮嘱,没有立刻大声哭出来。

    但那呼气和吸气声明显在一点点加重,每次抽噎都仿佛下一次就会背过气,看着让人难受极了。

    达特夫人劝说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但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儿子的哭声肯定会惊动其他人。

    丈夫现在的所在地也算是政府机密。

    她今天之所以能准确找到,还是因为她有次在送给丈夫的食物中塞了字条,丈夫又把回信缝到脏衣服里,拜托治安所转交,这才终于让她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可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尤其是被守在这座公寓中看守的治安所成员发现,将地址泄露出去的丈夫肯定会受到惩罚……

    达特夫人抿抿唇,直接将孩子从窗台上抱下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轻拍着儿子的背,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丈夫,便要转身离开。

    达特爵士呆呆看着妻儿的背影,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直接从窗口翻了出来。

    作为一个平时很少锻炼的工程师,达特爵士的身手很不利索。

    即使是一楼的窗户距离地面也不低,他翻出来时还蹭掉了胸前的一颗扣子……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达特夫人看到他的举动惊了一跳,赶紧看看周围:“你、你怎么出来了?!”

    “稍微出来一会儿没关系……我送你们回家吧。”

    他拍拍身上的灰后小跑到妻子身边,接过儿子,磕磕绊绊地小声解释道:“其实''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前两天治安所的人就跟我说过,旧大陆那边传来了……一点消息,反正就是会威胁我的那个人已经确认离开马黎岛……理论上说我已经安全,只是保险起见还需要再在这里待几天……”

    这真是达特太太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丈夫,看得达特爵士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这是还没公开的消息,你千万别往外说。”

    老实的工程师如此叮嘱了妻子一声,又颠了颠手里的儿子:“来吧,文森。爸爸送你们回家!”

    ***

    就在达特一家重逢前不久,谢尔比已经按照“基金会”的命令来到他被安排到的地点——黑马银行在庞纳的分行之一。

    不过在他到达时,已经能看到银行内外有好几个穿着蓝制服的警员在走动。

    显然治安所也不是完全废物,一旦牵扯到有关上流人士的案子,他们的速度有时候比子弹还快……

    谢尔比已经感觉自己可能无法在这里蹲守到目标了。

    只要那个叫“杰瑞·芒福德”的犯人不是个傻子,在看到这么多蓝制服聚集在银行肯定会转头就走。

    其实这都跟谢尔比没太大关系。他只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守在银行附近,直到等到下一个指令传到这里便好。

    但大概因为知道那个凶犯都做了什么,谢尔比的内心实在无法像往常那样保持平静。

    一个会无缘无故杀人,一个会对孩子下死手的人……就算那个孩子也是最令人讨厌的马黎贵族……可只要想起那人的所作所为,他就会感到血管中的血液在沸腾。

    每次闭上眼,过去的一幕幕就会从眼前划过。

    漫天的黄沙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明明还与他交握的、还温热着的手,它的主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大人们在他面前一一倒下,朵朵西红花从他们的身体中盛开,鲜红的花蕊张牙舞爪地争相绽放,飞溅到沙土里,飞溅到他的脸上……

    原来人与动物并没有区别。

    不管是节日被宰杀的羊,被箭矢射穿的鹿,还是眼前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死亡的前一刻,他们发出的声音、绝望的眼神是如此相似。

    人就是羔羊。

    谢尔比永远忘不掉他在众多躯体下度过的那个夜晚。

    他感受着“羔羊们”的温度在飞速流逝,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但为了不成为下一只羔羊,他努力忍住了。

    最开始只是想活下去,只是遵从着本能想要活下去……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想要改变”的想法代替了本能,成为推进他继续向前的动力。

    可十多年过去了,不论走到哪里,文明也好野蛮也罢,不管是一神的信徒还是多神的崇拜者,被宰杀的羔羊从未消失。

    越是努力越是绝望。

    除了鼻尖嗅到的血腥味更加浓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街上嘈杂的声音慢慢汇聚成一道道清晰的声音,有远有近,不同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呢喃。

    「无耻的强盗……」

    “我想帮助你们……”

    「夺回圣书……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未来……」

    “这样的争斗没有意义……”

    「一切都是失去……的惩罚……」

    “我从不相信凭空出现的神迹……”

    「只要它回来……我们必能重现辉煌…………」

    “想要改变,就要真正付诸行动……”

    不同的语言交叠在一起,越来越密集,最后化作同一个声音,如灵蛇般顺着耳道钻入脑中。

    「这是神谕者们最后一次从预言之书中得到的预言——比火|枪还要可怕的武器即将被西边的恶魔带入世间。」

    「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中!否则会有十倍、甚至百倍的兄弟将因此而死!」

    是啊……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一条人命,几条人命又算是什么呢……

    【救人和杀人,将它们变为恶魔还是救世主,从来只取决于使用它们的人。 】

    【即使是在没有枪炮的时代,人类的自相残杀也从未断绝过……】

    突然,一道低缓却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只要有这种“需求”,它们的出现就是“必然”。 】

    谢尔比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披肩下抱臂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长久以t来坚持的信念开始动摇,以至于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人从身后靠近……

    “……喂,女士?”

    谢尔比猛地回过头,毫无伪装的视线如出鞘的利刃,把呼唤他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在“女人”的脸上停留数秒,这才像是确认般定下心神。

    而也是这短短几秒,谢尔比也认出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代号“ T011”的男人,曾经跟他在伊德公园接过头的“基金会”成员。

    “S033。”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低声道出他的代号,并使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他跟上。

    谢尔比用余光环顾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异样,与其一前一后来到建筑物的侧面。

    “银行那边不需要守着了,有治安所的人在就行。”确认没有他人注意这里后, T011向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行动。”

    谢尔比没有立刻听从他的话,只公事公办道:“给我一个理由,或者你有调令?”

    “…………”

    “我之前的搭档死了,他死之前我们正在追击一个疑似''杰瑞·芒福德''的家伙。”

    T011回头瞥了谢尔比一眼:“要再找到他我需要帮手。当然,你要是不想参与也可以,但起码去电报站把消息传出去……”

    不等他说完,谢尔比已经抬步走到他身侧。

    “走吧。”他说道,“先去看看你那个搭档的尸体。”

    第139章

    139

    不管是为了实现对吉尔斯·铂鲁的诺言还是出自内心的冲动, 利昂娜都无法完全遵循亲王大人的指令。

    在确保酒店这边不会再引发骚动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追捕嫌犯。

    吉尔斯见她要走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利昂娜止住脚步。

    “你先留在这里。”利昂娜瞥向还在与酒店经理讨价还价的索默特子爵,小声道,“游行快开始了,我原本的任务是要保证这边不出乱子。可要是我现在离开,治安所的人可能会镇不住这些人……”

    吉尔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

    “好……我相信你。”

    他闭闭眼,像是下定决心般拍了下利昂娜的肩膀, 大步向愈加吵闹的人群走去。

    让这些人心平气和地说话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黑着脸的公爵大人走到附近,逐渐变得吵闹的声音便会再次柔和下来。

    有吉尔斯在这边压着,利昂娜总算能安心离开。

    不过她现在穿的这身宪兵红制服太过显眼,在巴顿警司的协调下,在酒店服务生中找到一个与小弗鲁门先生身材差不多的,借用了对方的常服才带着波文一起走出酒店。

    波文一开始以为她会先去案发现场,却发现方向根本不对,赶忙纠正道:“铂鲁小姐遇袭的地方在那边!”

    “现在去那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利昂娜走到下一条大街边, 伸手拦下一辆马车后向车夫扔去一金币:“去庞纳西站, 越快越好!”

    即使是在庞纳城,车夫也很难遇到如此慷慨的客人。

    在金钱的驱使下,他还不等马车车门关好就一扬马鞭, 迫不及待地向前进发。

    后上马车的波文吓得赶紧关上了车门。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景色,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问道:“就算他想坐火车逃出庞纳城,不该是去中央车站吗?那里距离这边更近,就算没有马车半个小时也走到了……”

    “中央车站是离得更近, 但同时它也在今天的游行路线上。为了游行能够顺利进行,中央车站调整了时刻表,中午十二点开始到下午三点都不会有车进站,也不会发车。”

    波文这一个月几乎都泡在图书馆,报纸也只看跟凶案有关的报道,完全没注意到那被挤在角落的时刻表变更信息。

    “可一般来说,不出门的人也不会关心火车时刻表吧?”

    对他这以己度人的想法,小弗鲁门先生只是冷笑一声:“我倒是希望他会去中央车站。那边可是治安所重点把控的区域,车站内外布控了六百多警员。现在消息肯定也传过去了,他只要过去就逃不掉。”

    利昂娜说得很是胸有成竹,但不停敲打着窗台的食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躁。

    这个城市太大了,人也太多了。想要从近三百万人中找到一个目标,简直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通讯的不便捷,就算有人碰巧找到了嫌犯的踪迹也没有办法立刻通知到其他人,更是大大增加了寻人的难度。

    在火车站设卡只能暂时延缓嫌犯出城的时间,如果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出城,凭两条腿走一天一夜也能走出庞纳城……当然,前提是在徒步的期间不会被街上越来越多的搜查人员看到。

    “时间”对现在的双方来说都至关重要。

    一旦错过最佳的追击或逃亡时间,想要再找就难了……

    好在马车的车夫没有辜负利昂娜给予的丰厚小费。

    凭借自己多年的驾驶技术和对大街小巷的路况了解,车夫没有走平时最常走却拥挤的大路,反而连续拐进好几个无人的小道。

    按道理说这些小巷都属于“人行道”,稍微大点的马车都进不来。好在利昂娜随手拦下的马车体积较小,单向通行还是能做到的,也因此节省下很多时间。

    利昂娜在跟波文解释过自己前往火车站的理由后就一直专心看着窗外的街景。

    突然在路过某个小巷时她目光一凝,转而立刻从窗口探出头喊道:“可以了!就在这里停车!”

    车夫有些不明所以,但现在也差不多到目的地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慢慢拉紧缰绳。

    不等马车彻底停稳,利昂娜已经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沿着一闪而过的画面快速跑到上一条路过的小巷,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靠近。

    半蹲下的身体随着双方距离的缩进慢慢站直,完整的正脸也展现在利昂娜面前。

    “谢尔……”

    利昂娜向他的方向跑来,刚发出一个音节便发现这条小巷中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杂物的阴影里,一个陌生的男人也跟着直起身,眼神不善地扫了眼利昂娜后目光落到谢尔比身上。

    “他是谁?”男人的右手插进衣兜,小声询问谢尔比,“你认识他?”

    比起男人的谨慎,谢尔比在看到利昂娜时的姿态放松很多。

    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同僚的紧张,只侧首吐出简单的介绍:“怀特伯爵,利昂哈特·弗鲁门。”

    尽管平时都是各做各的任务,但有些消息在“基金会”中是共享的。

    怀特伯爵的名字和事迹,代号“T011”的男人多少知道一些。

    “……可他不应该在教堂吗?” T011蹙眉看着那道走近的身影,嘴唇翕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等谢尔比回答,快步走近的金发青年已经率先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与你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追捕那个连杀七人的凶犯……或者,连杀八人?”

    利昂娜走到两人面前,视线在瞥到角落里的尸体时猛地顿住:“这也是''基金会''的成员?”

    T011有些惊讶他居然知道这么多,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站在他身前的S033已经开口了。

    “是,他在半个小时前被人击杀。”

    谢尔比再次蹲下身,向利昂娜展示尸体的头部和致命伤:“头上有伤口,根据附近地砖上的血迹看应该是凶手将他击晕,然后搜出他身上的短刀……”

    他的手顿了顿,松开那件缠绕在尸体脖颈上的染血大衣,又指着对方向外翻出的裤兜道:“除了拿走他随身携带的武器,还搜刮了其身上所有的东西。已知失踪的物品有两根卷烟和一盒火柴,也许还有一些零钱……”

    “喂!”

    T011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同僚不但向外人肯定了死者属于“基金会”,还把刚刚调查到的细节全都说了出来,当即焦急握住对方的肩膀。

    “你怎么什么都说……你是疯了吗!?”男人低斥道,“就算是疯了也不要带上我……”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承担全责。”

    谢尔比躲过他的手,仰头直视回去:“弗鲁门阁下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也知道。”

    谢尔比的话让T011犹豫了。

    尤其是在他用格外轻的声音说出“他也知道”时,男人默不作声收回了手,默许了谢尔比的行为。

    利昂娜默不作声地t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心中对谢尔比口中的“他”或者说是“主人”的身份更加清晰了一点。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能快速达成意见统一当然是最好的。

    “时间紧急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利昂娜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你们能确定,他手上只有一把短刀,没带任何枪械吗?”

    这人是T011之前的搭档,谢尔比也并不知情,跟着看向身边的男人。

    “没有。”T011与谢尔比对了下眼神,肯定道,“今早他刚跟我打了报告,他的左轮在上次任务中损毁,需要配一把新的,我还没来得及向上汇报这件事。”

    尽管这么想很对不起死者,但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怎么说枪械的伤害力和冷兵器都不是一个等级,如果此时对方手上有枪,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城内民众的威胁不知会翻几番。

    他们正在交流情报的过程中,波文总算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可现在不是刚刚,利昂娜找到的线索与“基金会”有关,她自己是自愿牵扯进来的,但她不想把波文也卷进这么复杂的关系里。

    于是,可怜的波文好不容易跑到雇主面前,又不得不揣着纸条往庞纳火车西站的电报站跑,去传递目前已知的消息顺便找人来收尸。

    尸体上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但犯人的具体去向还是不明朗。

    如果那人真的是犯人芒福德,那他在意识到自己无法乘坐火车逃离庞纳城后,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呢?

    利昂娜提出一个可能:“他是个贸易商,本身也有自己的船队,会不会去附近的码头。”

    “附近的码头也有我们的人,那边倒不需要担心。”

    T011先生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继续道:“有关''杰瑞·芒福德''的相关人士和他所属的财产,现在已经都在我们的监视下了。”

    听着男人无比肯定的话语,利昂娜又扫了眼谢尔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调动这么多人……看来“基金会”的真正规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既然如此,除去步行这种糟糕的选项,那就只有坐马车了。”

    可马车到处都是,虽然一般找出租马车都是在附近的马车行,但运气好直接在大街上随手都能招到……要是这样就有些难办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利昂娜在T011先生的指引下来到附近距离最近的马车行,询问刚刚是否有人租用马车前往庞纳城外。

    在马黎,金钱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发挥无与伦比的作用。

    就像此时,马车行的管理员在利昂娜提出古怪问题时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但在看到对方从指尖变出一枚银币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没错没错,刚刚是有这么个怪人,非要租车去郊外!可我们这边出租马车的规矩就是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他只是回忆了一下便立刻兴奋地点点头,又向后招了下手:“对了,约翰!你之前不是还在说那个怪人来着?这边有人找!”

    很快,一位看起来五六十多岁、两鬓斑白的车夫从里面走出,浑浊的双眼带着疑惑看向利昂娜。

    利昂娜只好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被称作“约翰”的车夫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我当然记得,那个鼻孔朝上的穷鬼!亏我还告诉……同情过他!”老车夫往旁边“呸”了声,躲避着管理员的目光,小声对利昂娜道,“他本来说会付我两倍的车费,我冒着违规的风险答应了,结果他在发现钱不够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了!”

    利昂娜问清车夫口中那人的体貌特征,确定与T011先生描述的人十分相似,这才继续问道:“您还记得他当时往哪个方向离开了吗?”

    老车夫对这个讲礼貌的年轻人很有好感,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明确指出一个方向。

    “您是要去找他?请听我一句劝,我觉得那人''这里''不太正常。”

    老车夫指指自己的脑袋,叮嘱道:“他看上去就是个很暴躁的人,在发现自己身上的钱不够时表情真是难看……但后来他好像从兜里找到一张纸条,看了好几遍突然就不那么暴躁了,最后阴恻恻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老年人的话总是格外唠叨一些,但也误打误撞让利昂娜三人得到了额外的情报。

    尤其是T011先生,在听到“纸条”后脸色突变。

    利昂娜余光瞥见后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关键线索,向老车夫道谢后与其短暂握了下手,将一枚银币留到对方手中后快速离开。

    “会引起他注意的纸条不可能是他本身带着的,大概率是从你那位搭档身上搜到的东西。”

    等来到僻静处,利昂娜立刻看向T011先生,质问道:“你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刚刚为什么不说?!”

    T011先生的表情非常严肃,面对利昂娜的质问时双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虽然同属“基金会”的情报人员,但他与谢尔比的感觉完全不同。利昂娜时常会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点类似巴顿警司的气质。

    “……这有关另一项机密,我原本不该说出来……” T011先生似是经过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开口道,“那张字条应该是阿尔,就是我去世的搭档,他在今早刚收到任务调令……”

    利昂娜:“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不感兴趣。但你也知道那个杀人犯现在多危险,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用来浪费了!”

    “…………”

    “上面有用的信息只有一个地址。”

    终于,T011先生还是说出了口:“南威尔凯特街115号,有位需要保护的重要人士现在暂住在那里。”

    ***

    真正的南威尔凯特街115号内,“需要保护的重要人士”已经从窗户跑了出去,与久别的家人团聚。

    一个月没见到爸爸,小文森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达特爵士一开始还抱着他,听他不停说话,后来额头慢慢沁出细汗,明显有些抱不动了。

    但小家伙的精力似乎是无限的,被父亲放下后飞快往前跑了一圈又跑回来,简直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

    达特爵士笑着跟妻子跟上,一家三口久违地一同走在街道上,仅仅是毫无目的地散步也会让人心情愉悦。

    “爸爸爸爸!前面有人在弹竖琴!”活泼的男孩像只报信鸟般跑回来,向父母汇报前方的消息,“据说是个来自意图诺恩的音乐家,有好多人在听!”

    虽然不是很确定他口中的“音乐家”是否含有水分,但达特爵士还是与妻子一人握住一只儿子伸来的小手,三人一起循着乐声找到那位弹奏者。

    不得不说,这位弹奏小竖琴的少年也许还称不上是“音乐家”,但弹奏水准远远在大多街头艺人的水平之上。

    达特爵士本人对音乐一窍不通,只是单纯觉得很好听,但他身边的妻子已经开始眯眼享受起这动人的演出。

    看着儿子和妻子都听得很开心,达特爵士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他的右手还被儿子紧紧握着,只能掏掏左边的口袋,期望能从里面找出点零钱用于赠予这位年轻的演奏者。

    左手刚伸进裤兜,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达特爵士?”

    “嗯?”

    达特爵士没有丝毫防备,随口应了一声便要转头向后看,结果突然感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如果您不想受伤,那就请不要移动,也不要出声,冷静点听我说。”身后那人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轻声道,“只要您按照我说的话做,我不会伤害您和您的家人。”

    第140章

    140

    听到这赤裸裸的威胁, 达特爵士只感觉大脑发出一声响亮的嗡鸣,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怎么会……难道是治安所的消息出错了?那个“黑星大盗”根本没有离开马黎?

    短短一秒内他脑中闪过很多想法, 可不管是怨愤还是懊悔在此时都没有意义。

    背后传来的尖锐触感如此真切,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

    “……不管你有什么事,我们到一边谈。”

    达特爵士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不、不要在这种人多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t”

    尽管已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最后的颤音还是泄露了达特爵士内心的不安。

    站在他身后的人也听出来了,不由轻笑一声:“别想耍花样。想保住你的妻子和孩子, 就按我说的一步步来……首先, 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这一指令让达特爵士愣了下,隐约察觉到这人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人选不太一样。

    但他也没有耽搁,立刻把兜里的硬币都掏了出来:“我……我出来得匆忙, 身上只有这些……”

    尽管两人的动作和说话声都不大,可站在另一边的达特夫人还是察觉到了丈夫的不对劲。

    尤其是那个站在丈夫身后的男人,就算是想要靠近一点听演奏也不需要贴那么近……

    刚刚是注意力都集中在街头艺人身上,可当达特夫人真正认真看过来时,立刻瞥见那柄抵在丈夫身后的小刀。

    “瑞贝卡!”

    达特爵士在妻子即将尖叫出声时赶忙喊出她的名字,并对她轻轻摇头:“你……今天出门带钱了吗?”

    达特夫人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 赶紧点点头,伸手就去扯挂在腰间的小包,却因为手忙脚乱一时连绳结都没能解开。

    父母的异样到底惊动了沉迷演奏的小文森。

    从男孩的视角看, 抵在父亲身后的尖刀发亮到刺眼……

    “文森……”

    “啊啊啊啊啊啊————!”

    小孩子显然没有大人的应变力,就算达特爵士已经发现并想要安抚儿子, 男孩还是无法克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真是令人恼人的叫声。

    芒福德实在讨厌孩子这种尖到刺耳的喊叫声,立刻一脚踹过去。

    眼睁睁看着儿子摔倒在地,达特爵士霎时忘记背后还抵着一把刀,当即不管不顾地与身后的男人扭打起来。

    原本和谐的街道在数秒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管是正在演奏的街头艺人还是在周围围观的路人,看到男人手中的短刀都尖叫着跑开,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芒福德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软弱可欺的中年男人居然敢反抗自己。

    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不敢对这个珍贵的“人质”下死手,只是短短的走神便真被对方擒抱着推到地上。

    但达特爵士显然没有任何打架的经验,即使一时占据了上风身体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很快肚子就被对方的膝盖狠狠击打了数下,又在地上扭打的好几圈,身位瞬间转换。

    “既然您不喜欢和平的交易方式,那对不起了,我只能换种手段了!”

    芒福德从后将达特爵士压到地上,按着他的后脑、羞辱性地让对方的脸与地面发生摩擦,发出愈加猖狂的笑声。

    他紧握在右手的短刀抵住达特爵士的脖子,看了圈围在周围、面露惊恐的路人,最后视线落到达特夫人身上。

    “去吧,去叫治安所的人来,你该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们。”

    男人刻意在达特爵士露出的脖颈处划出一道鲜艳的红痕,强调道:“如果不想让王国最优秀的大脑就这么落到地上,就给我快点,越快越好!”

    ***

    庞纳西站距离南威尔凯特街不算太远,再加上这边并没封路,不管是人还是车都是一如既往地多,因此利昂娜与两位“基金会”成员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

    找到115号后,谢尔比率先提出自己会到附近寻找是否有嫌犯的踪迹, T011先生则站在利昂娜身后,看着年轻的伯爵阁下上前敲响房门。

    里面很快传出动静,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出现在房门后,带着警惕打量着外面的“不速之客”们。

    视线落到利昂娜的脸上时,紧张的表情立刻变成诧异:“您是……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也觉得这张脸稍微有些面熟,在记忆中翻找一圈,总算想起自己在庞纳治安所中见过几次这人,好像是个探长。

    只是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且对方现在穿着便服,她没能立刻认出来。

    “今天这边是否有什么异常?”她直截了当地问道,“里面的''重要人物''没事吗?”

    那便衣探长脸色一变,刚要说些什么时,谢尔比已经从房屋后面绕了一圈回来。

    因为情况紧急,他甚至没有再保持自己作为“普通妇人”的人设,几步走上台阶站到利昂娜身边。

    “后面的窗户打开了,内屋没有人,窗户下的土地上能看到一些脚印……”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衣探长就算不知道怀特伯爵是怎么找到这里,也明白出大事了。

    都来不及询问谢尔比的身份,他的双眼都已经因震惊瞪大:“你、你说哪扇窗开着?”

    “一楼西侧第一扇,里面有很多书架的那间。”

    探长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句脏话,立刻招呼一声室内的另一名警员,翻找出备用钥匙后快速打开一楼书房的门。

    他们没关门,而书房的门几乎正对着大门处,利昂娜就算不进去也看到了半扇敞开的窗户和向内飞扬的窗帘……

    不再需要更多多余的解释,屋内传出的声音已经足够证明正在受保护的达特爵士已然失踪。

    “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个什么大盗已经在旧大陆现身过了吗?”

    探长崩溃地对后一步进屋的属下喊道。

    他的属下当然没有答案,也知道长官只是在单纯发泄情绪,此时只能低头沉默。

    “……玻璃是完好的,插销上也没有划痕。大概率不是从外闯入,而是达特爵士自己翻出去的。”

    不知何时,利昂娜已经走到这栋公寓的后身,与屋内的探长只隔着一扇窗。

    她弯下腰,从泥土里捡起一枚亮闪闪的东西:“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达特爵士身上的扣子?”

    看到那颗扣子,探长的双眼顿时一亮。

    被掳走和自己离开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问题。

    如果是前者,没有完成任务的治安所肯定要负全责。可如果是后者,虽然治安所也有失职之错,但一旦出事,擅自离开保护地的达特爵士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探长脸上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别说利昂娜,就连跟在她身后的T011先生都一眼看了出来,脸色当即沉下来。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有人在尖叫。

    比起还在愣神的两个治安所成员,谢尔比和T011先生率先向尖叫的方向冲去。

    利昂娜稍晚一步,先对窗户内的探长说了句“赶快向上汇报这边的情况”,立刻拔腿跟上那两人。

    仅仅跑了不到两分钟,三人就在住宅区与主干道只差一条街的地方找到骚动的源头,与正抱着孩子、往反方向跑的达特太太碰个正着。

    利昂娜和T011都不认识达特太太,只有谢尔比在与对方擦身而过时用余光瞥了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

    其实也不需要从达特太太那里了解情况,十几米外的场景大家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当一件件巧合相互叠加,就算最后得到了一个概率最小、也是大家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时,利昂娜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感到十分惊讶。

    他们在距离人群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 T011先是站在人群边缘观察了一阵,确定这就是那个他之前追踪的可疑人士后向另外两人递了个眼神。

    谢尔比立刻往侧后方后退两步,仿佛一个受到惊吓的普通妇人般快步离开现场。

    为了避免外围人群再引发什么不必要意外, T011先生亮出警徽开始疏散聚在附近的人,利昂娜则是等到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这才穿过人流,一步步走入骚乱的中心。

    越是走近,利昂娜的眉头蹙得越紧。

    达特爵士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

    他跪趴在地上,左手还在努力按住地面,右手臂则软软瘫在地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感。

    劫持他的男人膝盖压着他的脊背,几乎将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让他的脸只能压在粗糙且肮脏的石板上,另一只手上的刀刃则紧贴着他的侧颈……根本没有给这位王国最伟大的工程师留下一点尊严,

    随着两人走近,劫持者也跟着缓缓抬起头。

    男人穿着尺寸与自己身形不相符的衣服,原本戴在头上的帽子早就掉到了一边,可以从脑袋右侧的头发上看到点点暗色的痕迹。

    抬起头时,碎发下的一双眼睛冷漠而凶戾,似乎也在打量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但随着利昂娜越靠越近,他当即举起手t中的短刀厉喝道:“站住!再靠近我就杀了他!”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说谎,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锋利的刀刃再次贴近工程师的脖颈。

    利昂娜没有再往前走。她看了眼那即将陷进肉里的刀刃,抬眼与男人四目相对。

    “如果我是你,我会更珍惜你手里的人质。你在他身上留下越多伤口,越会让人怀疑你谈判的诚意。”

    芒福德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站在她身侧的T011先生,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治安所的代表?”

    “不算。但在他们来之前,我也有资格先跟你谈谈条件。”

    利昂娜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平静道:“内政大臣秘书,利昂哈特·弗鲁门。之前就从海德小姐那里听说过你的事,但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芒福德先生。”

    “利昂哈特·弗鲁门……”

    芒福德将这个名字在口中碾动着,脸上的五官也随之发生改变。

    “是你,我知道你……怀特伯爵……”

    “你确实有资格跟我谈判……”

    这么喃喃着,男人的眼神徒然一变,一把抓住达特爵士脑后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

    “可有一点你错了,伯爵阁下,我一点都不介意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他将短刀架到达特爵士的脖颈上,看向对面的年轻人时,男人两边的嘴角开始上扬,渐渐组成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杀了他,我最多也是被你们绞死而已。但用一条命换到好几次旁人无法体验的愉快游戏,就算到此为止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利昂娜沉默地与他对视数秒,吸气的同时缓缓闭上眼睛。

    对面那双眼眸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疯狂,传递过来的情绪实在令人不适。

    “…………”

    “那你想要什么?”

    她说道:“说说你放人的条件。”

    “让我安全离开马黎本土。”芒福德高高扬起下巴,“如果你们讲信用,我会在我感到安全时把他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