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女人的身体犹如破碎的人偶,重重撞在地上,砸塌了两张桌子,她颤抖着身躯试图爬起来,一行鲜血却从嘴角流下。
满身剑伤,甚至断了一只手,杜鹃狼狈的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莫远闲庭信步般向她走来。
蹲下身,用长剑挑起她的下巴,笑道:“怎么着?还有什么后招吗?春心大人?”
杜鹃咳了几声,咬牙道:“我既然是干这行的,就早已经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没什么……好害怕的,但莫六,我提醒你一句,楼上有血衣门的人,你……你……”
莫远笑道:“所以呢?”
杜鹃:“你难道就不管你那小美人死活了?!”
莫远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半天都停不下来。
杜鹃望着他,幡然醒悟,她双眼失了神,嘴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杀我根本不是因为颜容,而是因为小莫……”
莫远干脆利落地一剑贯穿了她的喉咙。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
收回梅花剑,轻轻一甩,将剑上的血珠甩干净,莫远回头看向一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伙计。
——这场无妄之灾中唯一的幸存者。
那伙计见他望过来,顿时抖如筛糠,惊惧地想要说些什么,嗓子眼里头“咯咯”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涕泪纵横着从脸上滚下来。
莫远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踱到这伙计面前。
长剑在地上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啦声。
伙计双手抱住头,近乎绝望地往角落又缩了缩。
等了好久,却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透心凉,一个东西扔到了他身上,滚落在地,清脆有声。
伙计定睛一看,却是一绽银子。
莫远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平静,无喜无悲,“拿着这点钱走的远远的,记住,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提。明白了吗?”
“是是!”
伙计如蒙大赦,飞快地捡起那绽银子,逃也似的连滚带爬出了大门。
天已黑透,风从敞开的门窗中滚入大堂,显然是要下雨了。
莫远从柜台中翻出一只蜡烛,置于烛台上,用火折子点燃。
烛火摇曳,照亮方寸之地。
而烛火之外依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秉烛朝二楼走去。
莫远走进薛凉月进去的那个客房,一进门,就看到了两个形状扭曲,趴在地上的尸体。
一人死因是从肩膀劈开到心脏的刀伤,另一个人手骨错位,双腿外翻,颈子也是折断的——大概是被掐死的。
还有一个人影靠在角落,毫无动静。
莫六缓缓靠近。
烛火的微光勾勒出那人漂亮的侧脸,精致的眉此刻冰雕一般,没有半分生气。
莫远冷眼审视片刻,通过几乎看不出来的呼吸起伏,判断这人依然活着。
于是俯身,伸手将他垂下的鬓发抚到耳后,轻声唤道:“颜容?”
薛凉月一个激灵,仿佛是受到这个名字的刺激,怔然了一瞬。
莫远蹲下身来,左手撑住薛凉月身后的墙壁,直视着薛凉月的眼睛,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来,“疼不疼呐?”
那人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剧烈喘息着,瞳孔时而扩大时而收缩,他好像在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无法做到。
某种凌厉的东西正在挣脱表皮的束缚,想要爬出他的身体。
“乖。”莫远拍拍他的脸,笑吟吟轻声道,“以后就跟着你相公,就不会疼了。”
他朝薛凉月伸出手。
“没有人……”薛凉月嘴里好像在喃喃着什么,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莫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嗯?”
薛凉月动了,他松开捂着肩膀伤口的那只手,慢慢地,一寸一寸,伸向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手,然后轻轻搭了上去……
握住了。
莫远看着搭在自己掌心的这只手。
这只手苍白如纸,经络也近乎无色,粘上了红色的血,反而显得更加苍白。
并不像是杀过人的手。
他嗤笑一声,手指收紧,小臂用力,想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薛凉月轻咳两声,迷离的双眼中忽然闪过凌厉的杀意!
说时迟那时快,莫远还没反应过来,那双看似柔弱无力的手忽然用力收紧。
掌心传来一阵剧痛,莫远飞快用力甩开他的手。
然而晚了。
一片形似花瓣的精铁已然插入他的掌心,血很快渗了出来,染黑了整个手掌。
薛凉月双眼清明,眼神冷冷,带着三分嘲弄,他从地上跃起,毫不犹豫撞开二楼窗户,随即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动作迅速,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
莫远心里骂了声娘。
眼见青黑色已经从掌心蔓延到了小臂,他飞快点过右臂上几处大穴。
先遏制住毒素蔓延,然后也纵身一跃,从破开的窗口跳了下去。
乌云蔽月,菩萨闭眼。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前方那一抹白色几乎看不清。
只余枯枝败叶发出的轻微响动,时刻提醒着莫远对方的位置。
莫远封了穴道,不敢随意动用内力,否则毒气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但薛凉月身上两道重伤,状态岌岌可危,显是比他不遑多让。
不远处,白影若隐若现。
动作飘忽如鬼魂。
现在莫远是完全相信此人正是五年前搅风弄雨的血衣门门主了。
废了武功,一身伤病,尚能叫他这般头疼,不愧是能跟剑圣过几招的大魔头!
忽地,莫远耳际飘来了一缕隐隐的水声,他的瞳孔蓦然一缩,心道不妙,一瞬加快了脚步。
这水声远而低沉,隆隆作响,仿佛从脚下深处传来,绝非寻常泉水之声,更像是瀑布或是深谷河流在涌动。
果不其然,他拔腿冲出了密林,尽头是一个悬崖,隆隆的水声正从崖下传来。
崖边一道人影长身玉立,袍袖在大风中猎猎而舞,如踏云端的白鹤,随时会振翅而飞。
薛凉月面朝着他,微微一笑。
莫远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向后一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旋即落入湍急的水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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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
憋了一整天的雨水终于得偿所愿,瓢泼般倾倒下来,天边雷声滚滚,不时有闪电撕破云层,照亮天穹,整片山林都在这洪荒之怒下瑟瑟发抖。
悬崖边盘腿坐着一个人。
碧衫少女持着一把很大的油纸伞从小径蜿蜒而上,走到男人身后,垂眸叫了他一声,“师父?”
少女手上一盏灯笼发出微弱的白光,照亮了男人的半张脸。
莫远睁开双眼,淡淡道:“你来晚了。”
少女道:“弟子知道。下雨了,弟子想着师父应当需要一把伞……”
莫远没再说话,又闭上了眼,少女注意到,有黑色的血从他手腕上流出。
“师父,你中毒了?”少女低声问。
莫远“嗯”了一声。
“是那两个血衣门弟子身上的毒?”少女又问。
“不是。那些……不够档次。”莫远声音很低,“是心海毒经淬炼的……药人心头血。他的的确确是薛凉月。”
少女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莫远再次睁开眼时,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手腕中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变成了正常的鲜红,他垂下眼,撕下衣袖将伤口包扎好。
少女问:“他跑了?”
莫远点点头:“跳下去了。”
少女道:“需要弟子下去看看吗?”
莫远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少女个子比他矮,伞下略有些局促。
他伸手从少女手中接过油纸伞,垂眸看向崖底深不见底的黑暗。
“去吧。若是他还活着,就把人抬上来,若是死了……”
少女接道:“就地埋了?”
“不。”莫远冷漠道,“费那劲做甚。直接回来就行了。”
少女:“……那要是找不到呢?”
莫远咬牙切齿地微笑:“那就暂时别回来了,等我气消。”
少女点点头,取出飞虎爪,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雨声很大,莫远看着碧色隐没于崖下的黑暗,转身撑伞晃悠悠地走回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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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沉水之上,一叶乌篷船悠然顺水而下。
船舱之内,气氛略显凝重。
一名手持长剑的少女,一条彪悍的汉子,以及一位手摇扇子的华服青年。
三人正围坐在一个昏迷不醒的白衣公子身旁。
那白衣公子全身湿透,脸色苍白中透着红晕,正在发烧。
给他搭脉的华服公子微微摇了摇头,“气息不稳,经脉八分损伤,说不好能不能活下来。”
负剑少女皱起眉,“他是武林中人吗?”
“不是。”
一旁的彪形汉子忽然出声,沉声道,“虽然经脉俱断,但能感觉出来,他之前并未修习过内力”
“一个普通人。”华服公子皱眉,“又是被断经脉又是被刀砍又是落水的,真真是……就这还活着,不知道说是倒霉还是命大。”
负剑少女:“这有没有可能就是最近名头很盛的那个……那个……”
“对,那个赤血剑!”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老天,丫头,你别跟陈阁主那个剑痴学坏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你那个破剑。”
华服青年头疼地捂了捂眼睛,“这么大的江湖案子,你就记得‘赤血剑’三个字?!林盟主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陈阁主怎么了?”少女不服气地瞪着青年,“陈阁主是剑圣!”
“别吵了。”一旁的汉子皱了皱眉,各打五十大板,“长枫,你已经及笄,确实要多长些心眼。至于萧师弟,师妹矢志武道,亦非坏事,不是人人皆如你般耽于逸乐。”
少女冲青年吐了吐舌头,别过头去不理他,青年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掌船老头苍老的声音,“诸位少侠、好汉,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