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掉了?”
金光照映在美艳绝伦的面庞上,慕长渊嗤笑道:“但凡容城出问题,炼制你的钜子就要遭殃了。”
雅间内,书僮不知不觉昏过去,病弱的青年伫立在雕花窗柩边,好像和谁在说话。
慕长渊生了一双桃花眼,由于经常躺着,衣裳总是有些凌乱,微敞的领口露出一小截雪白中衣,配上那双潋滟多情的眼睛,好似某种隐秘而又直白的勾引。
但别人的桃花眼饱含秋水,魔尊却含着一层薄冰凉意。
别说人,法器看了都怕。
四下漆黑无光,对方说:“我本就守在容城,不需要跑,我看该跑的人是你才对。”
“本座只不过瞪了你两眼,犯不着逃跑。”都这时候了,慕长渊还有闲情逸致整理衣裳:“你吸食说书人的生魂,想借他之口说什么?”
飞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自然是借他之口,告诉你一些被别人隐瞒的事情——你是天生魂元体,只可惜肉身过于虚弱,驾驭不了魂元霸道的力量。”
对于身患不治之症的病秧子来说,不管好坏只要是救命稻草就行,但慕长渊没那么好哄:“所以呢?”
“想要摆脱现状,你只有一条道路可走。”
“……”魔尊沉默片刻后,面色古怪道:“你搞出这么大阵仗,是为了劝本座修魔?”
醒梦铃信心满满:“当然是有交换的。”
“哦?”
“我能助你入魔,作为交换,你必须带我走。”
“为什么?”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慕长渊心下雪亮:得,又是一个走火入魔的法器。
传闻墨宗钜子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研究,比如给法器注入魂识什么的。
魂识是从死尸里提炼出来的,墨宗主张兼爱非攻,可不是谁都有钜子的好脾气,醒梦铃在钟楼挂了数百年,收集到太多的怨气和邪祟,逐渐与铸造者的初心背道而驰。
醒梦铃见这病秧子还不答应,又道:“容城建在一座战场废墟之上,地下的杀戮亡魂多不胜数,只有我能守住这座城——‘容’字意为忍耐,可我现在忍不了了。”
“你带我离开,镇压在容城地底的邪祟都归你驱使!”
慕长渊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如此处心积虑劝自己修魔的,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洗白,他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醒梦铃劝不动这名年轻人,但又不肯轻易放弃大好机会——病人的求生欲就是它最大的筹码。
片刻后,银铃叮当作响:“你是不是嫌少?”
慕长渊心说你知道就好,三百年还不够本座塞牙缝的。
醒梦铃思忖过后,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我将城内的人都化作亡魂,应该就够了吧?”
慕长渊:“……”
钜子提炼魂识的想法很好。
下次别想了。
可他没来得及阻止,醒梦铃就开始行动了。
上一回铃响时,城内光源消失殆尽,这回连声音都被尽数吸收吞噬。
无光无声,北境容城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慕长渊可不背这锅,见状二话不说,魂元挣体而出——那是一只巨大的魔物,鬼面獠牙,身形似狮似虎,通身鬃毛漆黑,一爪就拍得钟楼轰然倒塌,碎裂的砖石暴雨般砸落!
醒梦铃:……
它好像解开什么了不得的封印。
这还只是单纯的力量攻击,紧接着暴怒的魔物又一爪子狠狠拍下,眼看就要把它拍进地狱!
城内枉死的人越来越多,“煞”已经开始化成怨恨不甘的实体,醒梦铃来不及后悔,将那团煞气吞入肚中,连同三百年的怨灵一并轰出,才堪堪挡下第一击!
银铃再度响起,附近邪祟疯涌而至,可惜这一点屏障完全阻挡不了魂元魔物。
慕长渊确实恼火,连“报应不爽”都给忘了。
仙盟究竟多难缠,魔尊早有领教,他好不容易重生,身上不带半分“劣迹”,黄花大闺男般的清静日子还没过够,眼看要被神经病法器搅黄,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蹿。
正当醒梦铃准备引颈受戮时,一连串的铃响仿佛穿透地狱鬼门,直奔向阳间!
强大的鬼气迎击苍穹,硬生生替它挨住第二下,纵横的杀气将附近的邪祟绞得四分五裂!
阴云遮天蔽日,万丈漩涡以钟楼废墟为中心,蔓延扩散,埋骨在古战场的战士掀开焦土,从地底爬出!
茶楼上,慕长渊手指紧扣住红木雕花栏杆,骨节泛白得几乎要脱力。
他的身体确实压制不住魂元的凶性,稍有不慎就会灵肉俱毁——对与凡人来说,那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慕长渊眼角的泪痣微微发烫,像浓墨夜幕里随时可能熄灭的血红萤火。
魔尊不会认错,刚才替醒梦铃挡下致命一击的,是来自地狱黄泉的力量。
“作为仙界法器竟然勾结到了地狱?”
法器大惊:“我不是!我没有!”
我他娘的只是想成个精而已啊!
黄泉咆哮,战马嘶鸣,飓风自地底席卷而上,仔地动山摇中,慕长渊往前迈出一步,玄色衣袍翻飞,他整个人几乎在狂风中破碎。
地狱虚无空间内,一双猩红的眼睛睁开,阴柔的声音响起:“哥哥,我找你好久啊。”
慕长渊目光一凝,眉头瞬间皱起。
周围的邪祟鬼魅已然臣服于魔尊强大的魂元,当即掉转方向朝那不知名的鬼修杀去!
鬼修见状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敲响战鼓——
远古的烽火燃起,古战场的惊尸与容城的邪祟厮杀,如同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相残,一时间难分伯仲。
慕长渊脸颊浮现病态的潮红,醒梦铃大喊道:“你疯了!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这可是它选中要抱的大腿啊!
慕长渊浑身冰凉,他强行压下喉间血腥气,勾起唇畔。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重病和虚弱都从单薄的身体褪去,属于地狱魔尊的肃杀就像海底冲刷多年的狰狞礁石一般,逐渐浮出水面。
慕长渊的身体被风托起,惨白皮肤上遍布着蜿蜒的血管,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那又如何,今天你必须给老子死!”
这话似乎不是对醒梦铃说的。
法器再怎么迷之自信,也不至于误会自己能拉到大佬这种级别的仇恨。
它只是一颗想作恶的小铃铛啊……
突然间,隐匿在古战场惊尸后的鬼修“啧”了一声,似乎遇到什么麻烦。
紧接着,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速度快得连慕长渊都没反应过来。
仙灵之气逼散邪祟,醒梦铃耗尽法力,再也无法屏蔽光和声音——本就不是什么高超的法术,它只不过利用人的恐惧与人心丑陋,让他们自相残杀。
然而,慕长渊却收不回魂元了,魔物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突然凶性暴起,失控地想要撕开这具羸弱的身体!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泠冽的风拂过,慕长渊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鬼修和魂元为什么同时反常——
他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
一柄银白长|枪划过夜幕,犹如创世的光芒笼罩,瞬间破开邪祟迷障!
归魂枪!
慕长渊顿时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却在光与声的混沌中看见斗转星移,像梦境中那样被血光模糊双眼。
都说宿敌见面分外眼红,魔尊万万没想到,再见沈凌夕时,对方第一件事竟然是撕了他的上衣。
慕长渊喉中那口血当场绷不住了。
而他的身体上,狰狞暴凸的血管组成一幅繁复图腾,从心脏向上攀爬至两颊,在月色下呈现某种极致的病态美。
沈凌夕什么也没说,欺身上前,两指并拢沿着对方的灵台、至阳、悬枢和命门四个大穴扫过,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探出,穿过了慕长渊的肌理和骨骼,在钉入魂元的一瞬间抽出无数锁链,将失控的魂元死死绑住。
慕长渊曾听说,墨宗很早以前出过一位上神,祂铸造的“缚魂锁”能困住大阿修罗的魂元,并且只要魂元动恶念就会哐啷作响。
暴怒的魔物奋力挣扎,嵌入骨肉里的锁链骤然扯紧,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随后被四面八方的锁链死死困住!
天际滚滚乌云散去,凄冷的月光重新洒遍容城。
枷锁的“哐啷”声不绝于耳,慕长渊蝴蝶骨中间,一只黑环慢慢隐入身体。
他盯着沈凌夕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血红泪痣炽烈得像是能把空气都点燃。
此时的沈凌夕尚未封神,还不具备天道法相,面容和打扮倒是熟悉的模样:一双冷冰冰的凤眼,黑绸般的长发用凤纹银环束起,额前坠着一颗红玉。
慕长渊曾用“秋水为神玉为骨”调笑对方,结果沈凌夕听说后单枪匹马杀到地狱——性情之刚烈,只有修无情道才能有这水平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魔尊冷笑。
沈凌夕忽然抬手。
慕长渊警惕地盯着对方,强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
可沈凌夕只是伸手擦去他嘴角的鲜血。
心那么冷,原来身体还是热的。
慕长渊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梦,喉结微动。
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慕长渊冷冰冰道:“敢撕我衣服,你死定了。”
尾随来的几位上仙,没落地就看见未来魔尊与未来上神对峙的恐怖一幕。
不是吧大哥,你们这么快又结仇了?!
方院长瞬间血压飙升到顶。
裴青野一个趔趄险些倒栽葱。
刑罚尊者更惨,他听见最后一句话,猝不及防地直接滑跪到地上。
只有钜子没对齐颗粒度,满脸惊讶:“督察仙尊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