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在公司,几乎一大半时间都是被人“堵”住的。
有事当面向他汇报,他能立即就给出回应,事情就得以迅速推进。于手下人而言,看到他在公司,就会先来约他时间。
然而再多事半天也处理不完,晚饭约了人,看着差不多到点了,他就拿了外套准备离开。
肖华走出办公室,才拿起手机,她只回了句谢谢,就再没了任何回复。而放下手机,他就看到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与旁边的同事有说有笑着。
兴许是她旁边的同事发现了前面是自己,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时,让她察觉了。正笑着的她转过头向前看时,看到了是他,她收敛了笑意。
她没有躲避他的眼神,连不情愿看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就是无比正常的上下级间的神态。像是曾经的那些相处、那些对话,都被她一笔勾销地忘了,不留下半分痕迹。
薛彤难得看到老板,以为老板只向她们点个头就要离开时,想不到他却渐停了脚步,她赶忙打了招呼,“老板好。”
但她多机灵,老板肯定不是跟自己一个小员工打招呼的,旁边的是孟总,老板估计是有工作吩咐,知趣的自己问过好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孟思远也同他打了招呼,“老板好。”
肖华看着她,她鼻尖红红的,“感冒了?”
“是的。”
“累了就休息两天。”
孟思远笑了下,“谢谢关心,不用的,我差不多快好了。”
这样的她,言行举止都无比到位,却让肖华觉得无比烦躁,此处是人来人往的过道,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早点下班,回家休息。”
“好的,您也下班了吧。”
“对,去见一个朋友,你上次见过的。”
孟思远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只是随口一问,他不用回答得这么详细的,“再见。”
见她这样吃瘪,肖华内心倒是笑了下,“好,回头见。”
张沁进包厢时,就连忙先道了歉,“抱歉抱歉,路上堵,迟到了十分钟。”
肖华放下了手机,“没事。”
张沁笑了,“你可真难约,年前逮不住你,年后才约得到你。”
“年前太忙了,说吧,什么事。”
他这人,可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想讲,直入主题。他也讲什么虚的,能帮就帮,拒绝都干脆利落,不找借口。
张沁直接跟他讲了年前就遇到的问题,把来龙去脉都详细解释了遍。两人讨论了许久,他提供了个折中的方案,以及承诺了他能在其中帮的忙。
说完后,肖华才喝了口茶,入口才发现是普洱,他这几天睡得很一般,直接让进来的服务员换了壶菊花茶。
聊完正事,两人才开始让人上菜。张沁心中轻松了些,“怎么喝菊花茶了,你这是需要降什么火气。”
“没有,不想摄入咖啡因。”
“这才六点半。”
“早睡早起身体好。”
张沁乐了,这话竟然能从他口中说出,没敢调侃他年纪大了,倒是忽然想起上次见到他时,他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对了,上次什么情况?”
“什么?”
“你这可不对劲。”张沁看着他,“私下带下属去吃饭,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肖华给自己续了杯茶,“那是刚好在那遇到她。”
张沁这一听就知道不正常,他私生活干净,从不是爱玩的人,面对女下属,肯定更为注意。遇见了也没必要请吃饭,打声招呼就好的。
她说话也直接,“喜欢就拿下呗。”
张沁本想问人结婚了没,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富豪的情妇又不一定非得是未婚的。她的女性朋友非常多,消息甚广,听说本城那个亚东集团的董事长,情妇就是个已婚的,这么些年,关系挺稳定的。当然,人不止这一个情妇。不过肖华不是这种人,她也不必说这些话。
肖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想多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刚刚给她盘事情逻辑的人像是消失了,可见术业有专攻,张沁反驳了他,“我不认为男女这事,有什么复杂的。”
肖华耸了肩,“那是你。”
“啧,你这还把我给鄙视上了。”张沁笑了,“我说老肖,你不会抠门到不舍得给人花钱吧。女人可以不物质,但你有钱,还不给人花,谁要跟你在一起啊。”
肖华觉得跟她讲话很累,“我们不是在讲一个东西。”
“你想认真也没不影响你花钱啊,你就是想结婚也是一回事,签好协议,该给多少给多少。”
“那不是我想要的。”
张沁皱了眉,“你是指签协议?”
“是。”
张沁一脸不可思议,“你疯了吧?”
“我觉得这事挺像脱裤子放屁。婚姻的意义本来就挺弱的了,就为了组成一个繁衍和抚养后代的经济共同体。这事儿现在都不一定要靠结婚来完成。整得那么复杂,那可以不结的。”
“那钱就得被分走一半了。”
肖华点了头,“所以选人要谨慎。”
张沁还是觉得他在扯淡,“万一结了发现有问题,怎么办?”
“那就解决问题。结婚就是很重的commitment,当然这是有限责任制,会有退出机制。”
算了,两人在这事上的观念不同,聊不到一起。张沁直接退回到问题本身,“那你现在到哪一步了?到考虑commitment的地步了吗?”
肖华没回答,反问了她,“不是你先跟我扯结婚这个话题的吗?怎么,是你考虑签协议结婚了吗?”
“怎么可能?我是不会放弃一片丛林的。”
此时菜上全了,看着他拿起筷子吃饭,张沁才反应了过来,他逃避了她的问题,但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肖华吃完饭后,就自己开车回了家。
春节过后,他就没在家里呆过几天。东西少,地方大,就不会显得凌乱。再定期让人上门来收拾,家里算得上干净。
岛台上,仍放着那瓶油。从那天到现在,位置都没变过。
他开了瓶酒,虽然酒精会干扰深度睡眠,但对他而言,更容易睡得着些。他翻了冰箱,冷藏里没什么东西,冷冻层里是速冻水饺,没什么下酒的东西。
他倒了杯酒,去了书房,坐下后就习惯性点了根烟。坐着抽完了一根后,都没断,就续上了第二根,这能让他放松一点。
现在这个场面,某种意义上,就是他当初想要的。结束不理性的行为,不必违背原则,不用感到纠结。
会有不适应,但一切都会趋于正常。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在后悔。这种感受,完全不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那一天,她就在这,在他最为私密的个人领地里。人是不是也像动物,标记着自己的领地,侵入者要么是敌人,要么就是自己人。
到此刻,他都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十分可笑。原则成了镣铐,锁住了自己。而如今的后悔与躁意,他的原则,并不能帮他去承受。
他想给她发信息,都怕她觉得是骚扰。而要跟她当面聊,她完全只待在下属的位置,再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与可能。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内心更为恐惧的是,如同大多数事情一样,时机是成与不成的决定性因素。
而这个时机,是他自己掐灭的。
周一太过忙碌,孟思远加了会儿班。
到家后,躺在了沙发上不想动弹时,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仍是低落的。在公司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各类人事,而回了家,心情就更加低落,不想讲话,不想做任何事。
为这种事哭太丢脸了些,而她抱着毛毯窝在沙发上时,就很想吃土豆烧鸭,微微辣,很香很下饭。
周末她都没怎么吃东西,为了恢复点能量,她查了食谱,上网采购了食材。她去洗了个热水澡后,食材已经送到了。
清洗,切菜,备菜,这些一件件开始做时,并没有让她感到心静,只觉得很繁琐。她大多数时候只做二十分钟内的快手料理,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照着步骤做下去。
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出锅的鸭子还是有一点腥味,而且肉的口感不太行。直白点说,就是没有那天他做的好吃。
想起他那天说的天赋,她就莫名地很生气。窝火到都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自己的气。
孟思远不乐意了,没惯着自己的味蕾,这不算难吃,她也不想浪费,就盛了半碗米饭,配几块鸭肉,打发了晚饭。
收拾完厨房,其实没饱,她记起被带回家的纸袋。她洗了车厘子,又拿叉子,坐去了沙发上。
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吃过罐头,拧开瓶盖后,她叉了块黄桃,轻咬了一小口。意外的好吃,口感是脆的,带着果味的甜,一点都不腻。汁水流淌过喉咙时,舒服到像是能熨平咳意。
孟思远一口气吃了半罐,兴许是糖分能让人开心,她没了那么低落,有了点力气,想打开电视找部电影看。
正要弯腰去够茶几上的遥控器时,旁边的手机就震动了下。她一并捞过,先点开了手机看信息。
是他的信息:这周有空打网球吗?
神经病,她这还感冒呢,边咳嗽边接球吗。
就算她感冒好了后还真想打球的,锻炼下身体,她也绝不会找他打。她有的是钱,用不着省那点请教练陪打的钱。
孟思远本不想回他的,但到底不合适,用没空二字显得太直接,她斟酌了下,回了他:没空诶,我技术很差的,而且我不太想打网球。
肖华看着她的回复,这是明确拒绝的意思,他无法再回些什么。指间的烟燃了一截,他没抬头,伸了手去弹烟灰时,手臂不小心碰倒了杯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酒杯就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后,地上已是散落的碎片。
他没有站起身立即去打扫,只是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另一只杯子。
心中感到庆幸,碎的不是那一只。
他没有再回复,孟思远却感到一阵烦躁。她扔下手机,也没了心情看电视。气得跑去门口,把积攒许久的快递给拆了。
愤怒真是个好东西,让人从低迷中走出。她坐在地上,拿着剪刀,像是泄愤般,将包装盒一个个剪了撕扯开。
她买的东西挺杂,从内衣睡裙到洗衣凝珠,都完全忘了自己买过什么。
而拆出来一个盒子时,她一脸茫然,都不知是什么东西。再拆开,看到那小巧的玩意儿时,光天化日的,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是那一天早上醒来后,她下的单。
她将东西丢到了一旁,欲望让人不理性消费,但凡她清醒点,都不会花这大几百的。
算了,被提醒不想与她进一步发展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那个年纪了,也不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