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夜里,寒风凛冽。
玄家村村头的百年大树枯萎,泛黄的树叶飘零,散落了一地。
连年旱涝交加,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加上北边战事吃紧,胡蛮一路南下烧杀抢掠,大邦王朝被连破十余座城池,天下大乱。
一阵寒风袭来,玄家村村头百年大树枯枝上的干叶被吹落,飘落到刚抵达玄家村村头的押镖人身上。
“这儿就是玄家村了,玄禧,你要在这儿停留几日啊?”
镖头张大浛,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
他押的最后一镖,是带着北方镖局里的所有汉子兄弟家人,一路逃荒南下。
玄禧穿到这有着汉子,哥儿,女子三种性别的大邦王朝已经有些时日了。
闻言,他懒洋洋的抬了一下眼,沉沉的应了声:“嗯。”
张大浛就是个大老粗,他抹了一把汗,混不在意的走到玄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成,我们兄弟就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走,你,若是你那家子人仍是不待见你,你就加快几步,追上我们,有我跟你哥夫郎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粮。”
玄禧顿了顿,扭头看他一眼,又淡淡的应了声:“嗯。”
张大浛的夫郎李清璀笑道:“这下可好了,你正好能去找一找寻一寻你那走失的爹娘,看看当初你与他们走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以前总念叨着的木枝小哥儿,不知道人如今嫁人了没有,若是没有啊,你倒是可以趁这机会,好好与他说亲。”
玄禧:“……”
他是魂穿到原主身上的,原主早两个月前为了护镖,失足落河死了。
死前的执念是寻找到大邦王朝中部玄家村的爹娘,再娶了小时候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木枝小哥儿当夫郎……
玄禧魂穿到这身体后,直接霸道的重塑了这具身躯,随手散了执念。
不过现在有机会能完成原主的心愿,倒是顺手的事儿。
*
在村头,玄禧与镖队里的兄弟随意的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揣兜,进了空空荡荡,仿若鬼城的玄家村。
已经入了夜,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偌大个玄家村,几百户人家,只十余户人家还亮有灯火。
玄禧不知道玄父玄母是否健在,也不清楚他们到底住哪儿。
原主与家人走失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玄禧立在村道正中,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最近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哥儿的凄厉惨叫。
“啊——”
“不要,别打我……”
一声又一声,好几次破了音。
听着像是个小孩儿在祈求哀嚎,在呜呜吹刮作响的凛冽寒风中,显得恐怖又诡异。
玄禧蹙眉,循声走到门口,一脚踹塌了那家人不结实的院门。
“嗬咳——”
小哥儿痛苦发抖的求救声越来越小,像是被人狠狠勒住了脖子,几近死亡……
玄禧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些许裂痕。
实在是这小孩儿的声音太过惹人怜惜……
玄禧心脏莫名揪紧了,大步走到这家人紧闭的屋门前,抬起一脚,狠狠踹碎了屋门。
“我艹,他娘的,谁敢踹老子家门!”
屋里施暴的干瘦汉子被突然倒下来的房门吓了一大跳,慌忙松开死死勒着的小哥儿,跳脚躲到一边。
“轰隆”一声响过后。
倒塌的破烂木门扬起许多灰尘。
玄禧神色淡冷,抬眼看向躺在一旁抽搐的小哥儿。
“嗬咳……咳咳……”
小哥儿被掐得窒息,眼泪鼻涕和口水糊了满脸,翻着白眼软倒在地上,剧烈的呼吸了好几口,身子一软,倏地昏死过去。
他破烂打满补丁的长袖单薄发白,胳膊上的衣衫被撕烂,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脸蛋和脖颈,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肿一块,没一处好肉。
如今昏了,更是进气多,出气少。
“你,你他娘的,你谁啊?!”
张明财梗起脖子,抄起床头边下的木棍,指着玄禧的鼻子愤愤道:“滚出去,他娘的,老子不管你是谁,给老子滚出去,少他妈多管闲事儿!”
玄禧沉沉盯着冰冷灰土地上昏死过去的小哥儿,心里的火气缓缓蔓延开来,眼眸幽冷。
“滚啊!”
张明财挥舞木棍,疯狂挑衅,试图驱赶他:“快滚!”
玄禧扭头,淡淡看张明财一眼,突然一把拽走他手里的木棍,反手狠狠一棍子捶在他后背上。
“噗!”的闷响。
棍子到肉的声音发沉。
张明财登时扭着干瘦的腰躯痛苦哀嚎:“啊,啊……杀人了,杀人啊……”
玄禧面无表情,再次猛的扬起木棍。
只是,第二棍还没捶下去。
地上,木枝“嗬”的深吸一口气,猛然惊醒。
他看清周身气势凶悍冷冽的玄禧,还有他手里的木棍,惊恐慌张的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眼泪无声顺着额角淌下。
“你……”
玄禧一顿,看着他,心脏发胀,缓缓放下木棍,下意识走向他问:“你没事吧?”
“唔呜……”
木枝对他又惊又惧,眼泪混着灰土脏污糊了满脸。
无力的半趴伏在脏兮兮的地上,木枝身上到处沾染了枯枝碎屑和灰土,他想躲,也没气力能挪动分毫。
又脏又瘦小的身子,还伤得这样重……
玄禧看得眉头紧皱,不敢再靠近他。
“你他娘的……”
张明财趁机躲藏到一边,抄起藏在屋门后的锄头,面露狰狞大吼:“老子教训自个儿夫郎,你他娘的敢闯进我家,还敢动手打老子……”
张明财又凶又怂的把锄头怼到玄禧面前,愤恨大吼:“老子打死你个王八犊子……”
他骂骂咧咧,不断试探进攻。
玄禧定定看着浑身是伤,惊恐失措不断想往角落里爬的小哥儿,眼底情绪浓郁。
这小哥儿伤得太重了。
今日若是没人救他,就凭他这多日未曾进食的虚弱身子和身上的伤……他活不过今晚。
玄禧心里不虞,扭头,面无表情看向气势汹汹的张明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明财被他充满野性的冷戾眸子唬了一大跳,举着锄头的手抖了两下,颤颤巍巍后退:“你,别过来,他娘的别以为你块儿头大老子就怕你……”
玄禧咬了咬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再没力气挣扎,倒在冰凉的地上蜷缩起身子,半昏迷,无声流泪的小哥儿一眼。
木枝和张明财是夫夫关系,这是他没想到的。
那这场家暴,他是该管,还是不该管……
“他娘的,你看什么看……你,你看上老子夫郎了?那个浪荡货?!”
张明财慌张的打量着玄禧的脸色,见他似是对木枝有所动摇,咬牙狞笑道:“娘的,那样丑的浪荡货,你也看得上!”
玄禧:“……”
玄禧一顿,心头火起,倏地回身一把拽住张明财手里的锄头棍,猛的一扯。
“我的娘……”
张明财不查,一个踉跄往前蹿。
玄禧一把掐住他脖颈,狠戾捏紧,沉声冷道:“你想死。”
他说话的声音发淡,没什么情绪起伏,淡得人汗毛直竖。
张明财呼吸不畅,憋红了一张脸,死命挣扎:“放嗬,放……”
玄禧盯着他的脖颈。
只要稍稍一用力,这脆弱的脖颈就会:“咔擦——”
折断。
但是身后,小哥儿可怜痛苦的呜咽声又细又小……
他快坚持不住了。
他真的要死了。
玄野回神,猛的一把将张明财狠摔在门槛上。
“碰”的闷响。
“呃嗷……”
张明财凄厉惨叫。
玄禧眼底情绪浓郁,大步走向他。
“你,嗬咳咳……”
张明财浑身剧痛,捂着脖子跌伏在地上,望着玄禧不断逼近的身影,开始发抖。
他知道怕了,惊恐的挣扎着往屋外爬。
玄野一脚踩在他头上,道:“你说,他是你的夫郎?”
玄禧面无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对这小哥儿有些许在乎了,那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今日都要带走这个小哥儿。
“嗬唔?!”
张明财像条狗似的被踩着头颅,趴在肮脏的地上,惊愕恐慌的试图看清玄禧的脸色,又连忙遥遥瞪向角落里的木枝。
木枝趴倒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他还没死。
张明财倏地咧嘴一笑,又怂又不怕死的大喊:“你看上他了?哈哈哈,那贱货可是老子的夫郎,是过了明面的,怎么,你要抢走他?啊?你端看他肯不肯跟你走,你看这世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淹死他这个不守夫道的浪荡货……”
他嚣张的话还没骂完,玄禧狠狠踹了他肚子一脚:“聒噪。”
“嗬呕……”
张明财被踹出去几米远,捂着肚子,疯狂呕吐,嘴角渗出丝丝血迹,耳朵嗡嗡作响。
他痛苦的蜷缩倒在地上,抖若筛糠,没有气力再出声。
玄禧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扭头走向木枝,半蹲在伤得厉害的小哥儿身边,蹙眉,软了声道:“你……”
“嗬……”
他话还没说完整,木枝干得起皮的唇瓣动了动:“……”
听不清他想说些什么,只依稀能辨认口型,像是“水……”
玄禧张了张口,忙起身后退两步,扭头大步走出院子。
天气太干了。
按年算的旱涝交加,如今已经旱了好几年,北方这地界儿,河里早没了水。
村子里有水井的人家根本不多,被渴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看小哥儿这样,恐怕也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
再不给他找些水来……
今日这样的相遇,实在不利于他在这小哥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玄禧脑子里思绪杂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路过爬出院子痛苦躺着,半死不活的张明财,玄禧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甩出了院外,而后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
玄禧一家一家踹门找着水井,心里计划着,不敢离开太远太久。
他怕那垃圾张明财又回去打小哥儿撒气,又怕小哥儿撑不住……
没在无人的村民家里找到水井,玄禧快步敲响了还留有光亮的几户人家大门。
一路找过去,倒是真让他找着了——原主的爹娘,玄父玄母。
见他出现,只一眼,玄父玄母脸色大变。
没有丢失的儿子归家的喜悦,反而满是防备和控诉。
玄禧站在院门边,与这一大家子人对上视线,眉头微皱,心里立马就有了计较。
估摸着当初原主走失,也是玄父玄母一家故意为之。
毕竟他们一大家子,光是玄禧的兄弟就有八个,个个娶了媳妇儿夫郎,还不算已经生下的孩子中,又有成亲了的……
玄家二十多口人,没一个欢迎他回来的。
玄禧只是顺路替原主了却一桩心愿。
见是这样的家人,他也没有打算融入回去,只在水井旁取水的空隙拿了玄父的一纸断绝关系书,头也没回的就走了。
走时,玄母还抹着眼泪鼻涕,追着他到了院子门口,哀戚的唤他:“禧娃子,你别怪爹娘狠心,实在是爹娘无用,养不活你……”
玄禧懒得听,略有些急切的摸黑回到了张明财家门口。
张明财被玄禧打得疼怕了,没有精力再打木枝发泄火气,捂着剧痛的肚子爬回了空荡荡的西屋。
前面空得连张桌椅都没有的客堂里,木枝倒在冰凉的尘脏的地上,蜷缩着身子,浑身烧得滚烫,意识迷离模糊。
玄禧一惊,连忙上前抱起他软绵瘦弱的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被他滚烫的体温烧得心惊胆战。
“你……”
玄禧咽了咽口水,哑声轻唤:“醒醒,还好吗?我弄到水了,来喝点水……”
怀里的小哥儿已经气若游丝,眼帘半阖,瞳仁泛红含泪。
许久,木枝的瞳仁动了动,缓缓转向玄禧,眼泪顺着额角滑进枯黄的发丝里,啪嗒砸在玄禧的胳膊上。
玄禧:“……”
玄禧心脏揪得厉害,连忙坐在地上,将他软绵的身子抱到大腿。
他想让怀里的小哥儿舒服些,一垂眸,却见小哥儿眼眸缓缓阖起,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