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相处
城郊一处小院儿里, 虽然院落很小,其中也只有两间小木屋,但收拾的干干净净, 齐齐整整, 午间过后, 太阳高高挂起,阳光洒满了院落,院中养了一只小黑狗, 圈起的篱笆中还养着几只鸡,苏叶端着盘子中的米,正在给篱笆里的鸡喂食。
院门外一个高瘦的身影探头探脑, 苏叶瞧了个正着, “喂!”
那人的头从围栏上探出来,“嗨。”是苏叶熟悉的, 来自半夏阳光明媚的笑容。
苏叶低头羞赧地笑了笑, 放下手中的盘子, 走到门前, 打开木门, 让外面的人进来。
半夏提起手中的盒子, “看, 这是什么。”
熟悉的盒子和贴纸, 苏叶眨了眨眼睛,“醉仙楼的云片糕?”
她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在街上遇到半夏的那回,她手中提着云片糕, 只是随口一句,半夏却记得了。
“想吃么?”
苏叶愣愣点头。
“不给。”半夏故意逗她, “是买给奶奶和妹妹吃的,你就别想了。”
苏叶却没有不开心,笑,“你怎么来了?”
半夏突然造访,她说,“想来就来咯,不欢迎么?”半夏爱笑爱闹,在王府也一向人缘好,她喜欢善良开朗的人,与苏叶的相处,真的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们都在呢,你要见见么?”
“当然了。”
自从上次巧遇之后,又不巧公主手腕受伤,本在休假的苏叶当夜连夜赶回皇宫照料司徒清潇,后来又接连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公主府和平南王府皆是忙得不可开交,虽说一个是为了太子顺利登基,一个是为了争权夺利,改朝换代。两人便没再见面,今日半夏突然造访,这其实还是半夏第一次来到苏叶家里。
苏叶对着里面喊道,“奶奶!”
“哎,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虽然朴素却齐整干净,拄着拐杖,腿脚不太利索,但是依旧精神矍t铄,“来了,来了。”
老太太脸上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叶儿,是谁来啦?”
苏叶笑着介绍,“奶奶,是我的朋友,她叫半夏。”
半夏一向开朗自然熟,她上去自然地挽住奶奶,也笑眯眯地,“奶奶,您好,我是半夏。”
“半夏。好,好,真好。这姑娘可真俊!”半夏脸上常挂着笑,也会讨人欢心,尤其是在长辈面前,十分嘴甜,她也会去王府其他侍女们的家中,常把老人家们逗得哈哈大笑,合不拢嘴。
“奶奶瞧着也真精神呢。”半夏提了提手中的云片糕,“给您带了醉仙楼的云片糕,听苏叶说您很喜欢吃是不是。”
“上回啊,我在街上遇见了苏叶,看她宝贝似的抱着这个云片糕,后来才知道啊,是买给奶奶您吃的。”半夏看了看苏叶,“苏叶可当真孝顺呢。”
奶奶也点点头,很是欣慰,“是,是啊。”
一老一少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开心,苏叶低头笑了笑,暖意涌上了心头。
苏叶的妹妹从屋里跑出来,长得与苏叶有五分相似,只是尚且六岁,人还小小的,蹦蹦跳跳,开朗的模样,更是与苏叶相似。
小姑娘对着苏叶跑过来,“姐姐——”
半夏也喜欢孩子,不由分说,一只手便抱起了苏叶的妹妹,她笑眯眯地,“叫姐姐——”
苏叶只看着,也没有拦着。小姑娘也不怕生,活泼可爱,脆生生地叫,“姐姐——”
“哎,”她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芸。”
“好,阿芸,下午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
平日里苏叶不常回来,奶奶身体没有那么好,也不能常带她出去,只能跟附近的孩子跑跑闹闹,也不能走的太远,于是小姑娘听到玩,并且还是大人带她出去玩,便兴奋起来,直点头,“好!”
半夏放下小姑娘,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多聊了一会,苏叶的奶奶年事已高,有些累了,便进屋休息了,半夏已经与小姑娘混熟了,打打闹闹的,待苏叶收拾齐整,三人便一起出门。
两人一左一右领着小姑娘,一路上,苏叶悄悄地去看半夏,这样的场景,竟然有些像一家三口出行。她低头暗暗地笑。
苏叶家住在城郊的半山腰,路途有些遥远,许久才到,阿芸虽小,体力却很好,到了都城中心最繁华的文成街附近,小姑娘依旧蹦蹦跳跳,兴奋极了。
正值下午,沿边的小摊许许多多,皆是方才出炉的小吃食,热气腾腾,来往叫卖,热闹非凡。又到了一个卖画糖人的小摊儿旁,阿芸多看了两眼,半夏笑了笑,跟摊主说,“来一支糖人。”
半夏蹲下了身来,“阿芸属什么?”
阿芸调皮地,“咩咩——”
半夏忍俊不禁,告诉摊主,“给我们阿芸画一只可爱些的小羊。”
摊主是个和蔼的老汉,他应声,“好嘞!”
半夏又去看苏叶,眼含戏谑,“你要吃么?”
“我才不吃。”苏叶轻哼一声,嗔她,“不要总是惯着她,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没关系,孩子喜欢嘛。”半夏低头叮嘱阿芸,“那就少吃一些。”
阿芸为了即将吃到嘴里的糖人,赶快点头。
半夏笑嘻嘻地,“剩下的给你姐姐,她想必也很想吃,只是死鸭子嘴硬。”
“你——!!”苏叶抱臂,又一副欢喜冤家的架势了。
两人又领着小姑娘逛了许久,吃吃喝喝,买了些小玩意儿,便临近黄昏了,迎着黄昏,两大一小,三人带着方才在市场买的鸡,鱼,春笋和青菜,还有油纸包的现成小菜,手牵着手回了家。
待到了小院,已经夜幕降临了。阿芸献宝似的拿着方才买的小玩意儿去给奶奶看,祖孙俩玩在一处,半夏和苏叶便净手进了厨房煮饭。
苏叶心下暖和,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方是第一回来作客,便推她出去,“不用了,我来吧。”
平日里家里还有一老一少,皆是她一人照顾,如今还加上了自己,四个人的饭菜,又是鸡又是鱼,怎好看着她一人忙前忙后,自己却坐在那里等吃现成呢,两个年轻人互相分担才是。半夏自然地挽起袖子,在水盆中净手,“没关系,我来帮你。”
苏叶厨艺出众,她拿出砂锅,准备炖鸡汤,半夏手艺不好,便自觉的帮着打打下手。
小小的一方厨房小灶儿,塞进两个人都勉勉强强,可是却很温暖。
夜又深了几分,鱼和鸡将要出锅了,半夏忙着炒青菜,以她的手艺,也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一个炒青菜的机会还是她软磨硬泡,好不容易从苏叶那里争取来的。
那边,苏叶想试试味道,要不要再加些盐,于是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鸡汤的香味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勾起了半夏的馋虫,苏叶才拿出汤匙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还未送进口中,半夏便凑了过来。
苏叶瞥了瞥,一下便知她的用意,只装作不知,“不给你喝。”半夏撒娇道,“给我尝尝嘛——”
苏叶嘴硬心软,吹了吹汤匙中的鸡汤,还是喂给了她。
半夏身在平南王府,那是全皇城最富贵的地方,比之皇宫也不差分毫,见过的美食也是许许多多了,可这鸡汤,亦是香醇浓郁!实在美味!半夏一脸享受。
苏叶看着她的表情,便知这道菜的味道了,也忍俊不禁,“好喝么?”
半夏也不称赞,故意道,“还不错。”
满心等着被夸赞的苏叶竟只得了一句“还不错”?苏叶垮下了脸,“你的青菜要糊了。”
“啊——!!”半夏才反应过来,立刻去翻炒锅里的青菜。
果然,下面的菜已经有些微焦了,半夏丧气。苏叶笑了笑,没有责备,她主动接过了锅子,“我来吧。”
于是半夏便又找到了其他的活计——把买回的装在油纸包中的现成小菜一道一道放入盘中,这下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了。
有老人和孩子在,便做的皆是清淡些的菜,鸡汤,清蒸鱼,炒青菜,炒笋片和几碟小菜一道道上桌,香味扑鼻。
小院儿里,伴着月光和木屋前的灯笼,四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老人和小姑娘跟所有善良的老百姓一样,不过半天,便直把半夏当作了自己家人。没有富贵人家的那些规矩,例如食不言,寝不语,筷箸要自己用自己的。四个人互相为对方盛汤,夹菜,说说笑笑,阿芸偶尔蹦出一两句童言稚语,好不快乐。
人间烟火气,乃是最平凡的幸福。
苏叶奶奶的眼睛不好,看人的时候常眯起眼来,她问,“半夏啊,你的爹娘呢?”
老人倒是没有其他意思,闲聊起来,便是询问这些家长里短。可是苏叶心疼半夏,怕令她不愉快,碰了碰奶奶,示意她不要再问,“奶奶——”
半夏笑了笑,示意没关系,“我爹娘很早就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半夏性子很是讨喜,老人也很喜欢,亦是心疼她的身世,更多了几分对晚辈的怜惜,“那日后,就常来这里,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的,奶奶日后叫你夏儿如何?”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家人之爱,半夏心中触动,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哎,好。奶奶叫我什么都好。”
暖意流淌,小阿芸也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看看奶奶,又看看姐姐和半夏,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起来,半夏和苏叶便也相视笑了起来。
吃完晚饭,半夏执意帮忙,可是半夏已经帮忙煮了晚饭,收拾碗筷这样的事情苏叶更不好意思让半夏来帮忙,也执意拒绝,半夏拗不过,也知她作为主人的不好意思,便陪着阿芸一起玩耍,逗得阿芸笑呵呵,苏叶看着把自己家人收得服服帖帖的半夏,弯起眉眼笑着。
苏叶干活利索,待苏叶收拾完毕,奶奶带着阿芸进屋去休息了,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繁星点点,夜风徐徐,很是闲适。
半夏看了看苏叶夜里的侧脸,“怎么没戴那支我送你的簪子?”
苏叶摇摇头,“我好好地放起来了。”
“这簪子最漂亮的时候,是戴在姑娘头上时。”她声音柔柔的,“你这么漂亮,虽然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却不是你靠簪子,是簪子衬你。”
苏叶也是小姑娘,听到心上人的夸赞,低下头有些羞怯。
半夏却不解风情,没有再言,只是笑了笑,转而随口问道,“你家公主手腕好了么?”
“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伤在常需用力的手腕处,还是要慢慢调养复原。”说罢,她有些疑惑,“你们平南王府的人,怎么都如此关心我们公主?”
“哦?还有谁问过么?”
“茯苓啊,那日在猎场,茯苓也问过公主手腕痊愈的状况如何了,正巧是我在街上偶t遇你的那日,我休假,夜里公主府便有人跑过来通报,可把我吓坏了,我便连夜回去看顾公主了。”苏叶心疼叹气道,“伤口不长,却挺深的。公主金枝玉叶,可千万莫要留下疤痕。”
半夏像是知道什么一般,调笑道,“那你那日,还对茯苓说了什么?”
她猛然间想起那日曾问茯苓,半夏来了没有。有些尴尬和羞涩,难道她知道了么?是茯苓说的么?可是茯苓看起来并不像那样多话的人,不过那可难说了,她们平南王府的人,都是一丘之貉!哼。
苏叶虽然喜欢上了半夏,但还是对平南王府抱持着偏见。她看出半夏不怀好意的调笑自己,不好意思,故意转移话题道,“我那日还说了外面谣传平南王的事情啊,好在现在已经平定了,现在外面又澄清了此事。”
“那,这谣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呢?又是如何传到你们公主府的?”
“就是那夜,在花满楼的宾客传出来的,也不知他们是看错了,还是故意的,自然传谣的人只图凑个热闹,也不去求证真假,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到了公主府。”
“那你们公主知道么?”
茯苓也问过这个问题,她随口答,“应当不知道吧。”随后苏叶好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后来公主又去了一次花满楼,还特地扮了男装,掩人耳目,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半夏闻言蹙起了眉,苏叶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公主近日心情不佳的。”
“为何?”
“还不是因为陛下的事情,内忧外患,压力都堆在了公主身上,每次陛下和摄政王意见相左,陛下就跑过来找公主告状。陛下,他毕竟是公主的亲弟弟,和公主一母同胞,公主对先皇后与陛下感情深厚,每次公主夹在中间,都很是为难的。你,能不能劝劝平南王,不要总是与陛下为难,陛下他心地很良善的。”
半夏不答,只是笑,“外患说的可是我们平南王府?”
“不然呢?”
半夏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公主一定是很心软的人。”
苏叶疑惑,“公主确实很心软的,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半夏突然笑起来,弹了弹她的脑门,“瞧你的笨脑袋,因为你这么笨,公主还留你在身边,你说公主善良不善良?”
原来是在调笑挖苦她!
苏叶哼了一声,“我也不是那么无用的,好不好——”
“你哪里有用?你恐怕连你们公主府有多少府兵都不知道。”
“我门儿清好不好。府兵当然只有一百,可没有违背你们王上的军令,其余的皆是民兵,这个你也要管么!你们平南王府光暗卫有多少?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想了想,“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想起那日陆将军到府上来,也说到什么兵卫的事情。”
“陆子淮常去你们公主府?”
“是啊,三天两头便会来求见,不过我们公主几乎都不见。”苏叶瞥她,“你们平南王府,总是这么关心我们公主府的事情。”
半夏笑着,“不是我们平南王府关心你们公主府的事情,是我关心你,想与你多聊几句罢了。”
苏叶支着下巴,转过头来看半夏,语气带着期待和怀念,“说来真的有些奇怪,我们第一回见面时,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居然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聊天。”
其实也不是全然的心平气和,至少她带着一丝心动。
半夏也回看她,四目相对,就在苏叶心动的瞬间,半夏开口道,“什么打得不可开交?分明是你被我擒住,绑起来扔进了雪地里。”
苏叶气急败坏,“你!!跟你这个人,真是无法交流!”
她总是这样喜欢逗她。
夜色越来越深,半夏看了看苏叶的侧脸,“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半夏站起身来,高高瘦瘦,很是清秀,在黑夜里迷迷糊糊,全然看不清楚,苏叶偏偏想要靠近,她也站起来,走过去,她几乎就要开口留她了。
可是并不合适,半夏笑了笑,“下次,我再来找你,你也可以带着阿芸来找我,或是有缘,我们也许还是会在街上偶遇,就像上次那般。”
连周围的风声都销声匿迹了,苏叶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芒,“好。”
第73章凤求凰
公主府。
入夜, 公主府中不复冬日夜晚寂静,外面除去守夜的侍卫和家仆,还有不时传来的夜里春风拂过的声音。司徒清潇的房间却安静如常, 内室焚着安神助眠的百合香, 香炉内缓缓冒出几缕烟。
一整日过去了, 心间的悸动还是未曾平复,一向端庄自持的她,竟像个小女儿家一般, 如此,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司徒清潇叹了口气。
房间的主人从书房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匣子, 坐在梳妆镜前, 垂着眸子,抬手轻轻抚摸着一只雕花的檀木匣子, 啪地一声叩开, 将里面的画轴拿出来, 慢慢展开, 手上的动作轻柔又小心, 生怕弄坏了它一般, 一看便知是小心珍藏。
里面是一幅画卷和一幅书卷, 她慢慢展开画卷, 画中的女子身着一身绯色长裙,生得白皙美艳,只是眉宇间还尚且稚嫩青涩,画中的女子笑着, 像春天和煦的风,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阴鸷的权臣模样。
是白蕤曾见过的那幅, 画上是十九岁的司徒云昭。
只是有多久,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笑容了。
上元节那日,她也是穿着一身绯色长裙,可是,她美艳绝伦,成熟淡然的模样,早已与从前全然不同了。
她小心翼翼珍藏着她的画卷,却没想到,对方也是如此。原来心灵相通是这样的感受,原来实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是如此的欣喜。尽管痛,却也夹杂着不可抑制的欣喜。
另一幅书卷,是一首题词,看着上面的内容,前两句跳进眼里,伴随而来的是回忆里司徒云昭清澈柔软的声音,“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是司徒云昭的手迹,她善书画,年少时她是平南王府的女世子,一直全然是世家大小姐的模样,琴棋书画,骑射武功,那时她还常亲手书画,所书的书画也会在其他王公子弟之间流传,不过自从——自从先平南王去世之后,她便继承王位,专心朝政,很少再书,司徒云昭的书画,十分珍贵,待她做了权臣之后,更是千金难求。
那一年,司徒云昭十九岁,先平南王还在世,众位王孙公子,世家小姐聚会,一同书画吟诗作对,在众人起哄里,稚嫩清隽的司徒云昭站在众人中间,当场书了一幅《凤求凰》。
她当日远观,细细品味,字苍劲有力,笔墨横姿,她流传在外的真迹不多,连自己都未曾见过几次,从前所见,均是龙飞凤舞的草书,而这幅《凤求凰》显然不同,颇有几分灵动秀逸的味道,下笔成熟,难以想象这竟是出自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之手,但其中隽秀的笔触,又有着少女的灵动气息,两者结合,相得益彰。
她还记得当日,司徒云昭温暖和煦,笑着吟:“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时候,自己远远看着,心却控制不住地狠狠跳了起来。
她一向不喜这样的场面,为了见司徒云昭一面,才来参加这聚会。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就好似在说她。
一会,司徒清潇才将目光放在书作落款的地方,扣着赤色的司徒云昭的印章。就是当日那幅《凤求凰》,她不知后来费了多少力气,辗转了几次,才得到了司徒云昭随手的这幅手作。
她的理智早已给过她否定的答案,可她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司徒云昭的话给了她希望,她情感叫嚣着,她想,她是不是,应当放过自己,给这份感情一个机会。
面前的铜镜里映出了蛾眉皓齿的司徒清潇,还有她眉目间淡淡的忧愁。
一声轻浅的敲门声传来,苏叶轻轻地,“公主。”
“进来。”
苏叶端着一个金雕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小碗黑褐色的药汁,“公主。”
司徒清潇端起来,一饮而尽,轻车熟路。司徒清潇小时候身体寒气入侵,常见需要用一些滋养祛寒的药。
苏叶虽然不算聪敏,但自从喜欢上半夏,竟多少体味猜测到了几分公主的心事,她心疼道,“公主,您何必总是如此自苦。”
御书房。
约莫十几个朝臣站在御书房里,有元丞相,陆太傅,中书令陆子鸿,景王司徒清灏,四皇子豫王司徒清淳,皆是军机重臣,司徒清洛身着龙袍,端坐在御案前,听着面前的朝臣上奏。
司徒云昭一身玄红色王服,靠在太师椅里,闭着眼睛,撑着头,蹙着眉,显然心情很差的模样,春日宴结束已经三五日了,连日来,t司徒云昭脾气愈发暴躁,连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模样都不再有了,朝臣们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全都小心翼翼,司徒清洛更是如履薄冰,生怕行错事,说错话。
礼部尚书悄悄看了看司徒云昭,拿着一本名折和画卷出言,“陛下,摄政王,这是京城王侯世家各府千金名折和画卷,已经整理完毕了一部分,为陛下选妃作备,还请摄政王过目。”
他出列向左迈了一步,躬着身子,向司徒云昭双手奉上名折。
司徒云昭没有任何动作,闭着眼睛,懒得睁开,她声音沉郁,“念来,给陛下听一听,看一看,各位大人也好帮着陛下做个参谋。”
“是。”
礼部尚书照做,他打开名折,“陛下,臣挑选了十几个年纪相当的世家之女,您听一听。成元侯府千金,祝小姐,年方十八。”
一旁的宫人呈上画卷,打开,礼部尚书言,“陛下看,是不是花容月貌。”
“元灵,元小姐是元丞相的嫡幺女,年方十八,武艺精湛,现今在校场任副将。”
按理来说,在朝已任女官的世家女子,一般是不在皇帝选秀之列的,不过元丞相位高权重,礼部尚书为了讨好元丞相,擅自把元灵加了进来。
不过元丞相皱着眉,似乎并不领情,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冠军侯之妹,左小姐,年方十九,温良贤淑。”
“还有孙大人的长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还有这位,周大人的孙女。”
画卷一一摆开,个个皆是容貌艳丽的世家女,礼部尚书也随之介绍完毕,“陛下以为如何?”
司徒清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司徒云昭,“朕以为,这个周小姐还不错。”
“是,是。这个周小姐,不仅容貌秀丽,而且端庄贤淑,是为上佳人选。”
看司徒云昭没有反应,便猜想应当是不想干涉司徒清洛纳妃的事情,几个朝臣也应声,“是啊,是啊。”
礼部尚书躬了躬身,“摄政王觉得呢?”
司徒云昭沉沉地,“那便祝小姐好了。”
什么?朝臣傻了眼,司徒清洛难堪无比。
她睁开眼睛,手指弹了弹太师椅的扶手,看着司徒清洛,眼中冰寒,“周小姐似乎是陆太傅妻族的侄女,和陆太傅有姻亲关系,圣上,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以为本王看不出么?”
司徒清洛握紧了手,连纳妃他都没有置喙的余地,陆太傅私下一早便告诉他择周小姐为妃,陆太傅妻族也算是世家大族中有势力的,侄女生的也标致,这是为了皇位的稳固,他与师父为了机关算尽,司徒云昭却轻飘飘一句话就能驳回,还能当众下他的面子,给他来个下马威,让朝臣看他的笑话。
这到底是谁家的江山,这是他司徒家的江山啊!
司徒清洛新生了许多不满,却不敢现出来,“可是这祝小姐——”
司徒云昭是逼迫他继续说,“怎么?”
司徒清洛咬了咬牙,“朕不太喜欢。”
司徒云昭轻飘飘地,“不喜欢便罢了,那这选妃一事,还是暂且搁下吧,北国可汗即日便要携公主到了,不若到时联姻,迎娶北国公主做皇后。”
朝臣大惊失色,元丞相是三朝元老,他第一个出言反对,“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平南王,这自古以来,哪里有外邦人做咱们中原皇后的,到时皇后所出的便是嫡子,身上有北国的血脉,如何做太子继承大位,这万万不可!”
司徒云昭眼中阴狠锋芒闪现,“丞相未免想得太过久远,本王可不敢保证,陛下的皇位能坐到那日。”
“平南王——你——”
陆太傅打断他,不断给他眼色暗示,“皇上。”
长乐宫中,大内总管林公公快步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长公主,公主,您去看看万岁爷吧,求您帮万岁爷解围——”
司徒清潇坐在桌前,素手执卷,书中的字却半个都看不进去,她闻言答道,“让陛下自己解决。”
她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没有几分气力。
“可是,公主,皇上在御书房和摄政王起了冲突,现下正僵持着呢……”
这几日司徒云昭已经不宿在昭阳宫了,而是回了王府,她应当是在躲避自己的吧。她连日来把火都发在了朝堂上,司徒清潇都知道,可她没有去管,只是心里难受得厉害。
第74章拥抱
御书房。
司徒清洛坐在龙椅上, 两个侍卫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椅中,不准其动, 周围朝臣都乱成了一锅粥。
司徒云昭淡淡的, 坐在太师椅中, 神色沉静,司徒清潇在门口静静地看了片刻,她看上去憔悴苍白了许多。
这两日, 过得不好么?
也是,她要她怎么好好过呢。
她放肆自己的目光贪恋片刻,她从未想过, 自己深深压抑的的感情也能有如此破土而出的一日, 自从那日过后,就势如破竹, 更加地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心在痛, 如果司徒云昭不喜欢她, 那么她所做的那些事情, 也许只能算作政敌所为, 司徒云昭只把她当长公主的话, 那些事也许算不得什么, 可是, 司徒云昭喜欢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对她该是一种如何的伤害。
从前,她从不敢那么想, 她现如今才明白,才理清楚司徒云昭的眼神里别样的深意, 才知道,司徒云昭一次又一次的退让,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她。
说她心里没有泛起一丝喜意是假的,可是喜意过后,是更加深刻的痛意。
司徒清洛眼尖,看到了门外的司徒清潇,“皇秭,皇秭快救救我!”
司徒云昭端着茶盏,幽幽喝茶的淡然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司徒清潇走了进来,尽力维持着平日里清冷无波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众臣齐齐下拜行礼,“参见长公主。”
司徒云昭看似气定神闲,其实心下早已乱了。
“回长公主,方才因为联姻的事情,陛下有几句话冲撞了平南王,惹得平南王生气。”
四皇子豫王司徒清淳锦衣黑靴,与司徒清洛很是相似,都是少年模样,他眉目焦急,“皇上,您就向摄政王道个歉吧!皇秭,您劝劝皇上吧!”
司徒清洛奋力挣扎着,元丞相连忙劝说,“摄政王,陛下年纪尚轻,说话做事不够成熟,您千万不要和陛下计较。”
司徒云昭放下茶盏,看也不去看司徒清潇,淡淡的,“这么说,陛下是有口无心的?”
陆太傅拼命地使眼色,当着众臣,司徒清洛要面子,无论如何都不愿道歉,元丞相只好继续替他打圆场,“陛下是有口无心,是有口无心。”
司徒云昭抬起头来,看着司徒清洛,“既然如此,那就给本王,掌陛下的嘴,让陛下这张嘴长长记性。”
陆太傅叫道,“平南王,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朝臣不敢吱声,司徒清潇十分严肃,“陛下,向平南王道歉。”
“皇秭!”
司徒清潇冷着脸,眉目间一点温和都没有,司徒清洛不敢不从,“摄政王,是朕错了,朕不该顶撞摄政王。”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眼神凌厉又压迫,“长公主,你是不是觉得每次,只要你出面,本王都会就此作罢?”
司徒清潇喉头滑动,“不。”
看似是向着自己,其实根本是在维护司徒清洛,司徒云昭轻呵,“这里是前朝,这是本王和陛下的事情,长公主既然身在后宫,就老实本分,手,不要伸得太长,伸到前朝来,影响到了本王,本王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是本王第一次提醒公主,希望长公主识相一点,也是最后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司徒清潇说话,以长公主相称,没有一丝柔情。
她在刻意地刺她。
司徒清潇真的被刺到了,她垂了垂眼,长睫如振翅的蝴蝶,美丽却又柔弱的模样。司徒云昭身为权臣,总是如此,话说的再狠,看见她,心还是止不住地发软。
明明是个清冷端秀的人,却流露出这副柔软的模样,她的这副模样,只想让她狠狠地,狠狠地蹂1躏。
明明她已经推开了自己,她还是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那边的侍卫已经拉起司徒清洛,准备动手。她下令,“打。”
司徒清洛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徒云昭,“朕是皇帝,你竟然敢打朕?”司徒云昭眯起眼睛看着他,想起了司徒文泰临死前,那日也是在她面前这样,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如今他的儿子也是。
陆太傅等人连忙去拦,如今也顾不得争论了,他们知道司徒云昭在生气,不敢再顶撞,只得替司徒清洛求饶,“平南王息怒啊!”
司徒云昭淡淡的,看着前方,“司徒清洛。你当太子时,本王就警告过你,你的一举一动,你想做什么,本王都一清二楚,现在依旧如此。本王是想与你相安无事,但前提t是你老实一点,如果你执迷不悟,想要螳臂挡车,以卵击石,那就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陆太傅推了推司徒清洛,司徒清洛不情愿道,“知错了,朕知错了,平南王,饶了朕吧……”
司徒云昭轻轻抬起眼来,“还有你,太傅。”她阴鸷地笑,“太傅府的暗室可还舒适?”
陆太傅心中一惊,“平南王此言,是,是什么意思……”
“借翻修名义在府中修建暗室,在暗室里密谋,太傅还不如你的儿子,陆将军聪明,到青楼里去密谋策划,倒能掩人耳目,只不过,白白丢了这个驸马的位子。”
司徒清潇忍不住打断,“平南王。”
她静默地看了她片刻,抬手,也冷声,“好了,都给本王滚出去。”
“是,是。”
陆太傅赶忙带着司徒清洛落荒而逃,其余朝臣侍卫也纷纷告退。
大殿中只剩两人,司徒清潇道,“那我,也先走了。”
“站住。”
司徒云昭站起身来,司徒清潇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冷冷清清的。
司徒云昭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纯白的衣裙勾勒出美背,“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本王说的么?”
司徒清潇顿了顿,“今日之事,是洛儿的错,还请摄政王原谅他的一时之失。”
她美艳动人的脸庞满是冷意,“这就是你的立场?”
司徒清潇喉头滑动,哽咽,连日来,她变得越发脆弱,关于她的每一件事都带给她无尽的痛意。她知道她不想听,她想听的哪怕只是她的一句软话,可是当断则断,越是舍不得,就越舍不得。她不能软化。
突然间,一双温柔的手臂从身后环过她纤细的柳腰,身后的柔软相抵,司徒云昭细白柔嫩的手上戴着象征权势的碧玉扳指,轻轻箍在她的腰上。
就像是两个极端,她的手温柔似水,可是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象征着大齐最高的权势,坚硬如铁,情感和理智,不断地向两边撕扯着她。
她贴着她的耳边,又重复了一次,只是这一次她低哑的声音柔情如水,“这就是你的立场么?”
司徒清潇心中颤动,就像是成百上千根羽毛拂过,她几乎想要投降,她极力抑制住自己,理智几乎是瞬间便要灰飞烟灭了。
肢体的反应总是不像语言那样会骗人,那夜里的司徒清潇,她何曾见过清冷孤傲的司徒清潇,如此失态的模样。
司徒清潇口中所说的不喜欢,她痛,但也不完全相信。
“本王说错了么?你不是,差点就有了驸马么?”她靠在她的颈窝里,眼神危险,语气轻飘,“你若是再见他,本王就扒了他的皮。”
司徒清潇泪水又一次滑落下来,滴落到司徒云昭的手上,她感觉到了,也感受到了,滚烫的眼泪几乎要灼伤了她,司徒云昭又收了收手,将她抱得更紧。
她是司徒氏的女儿,却不受控地爱上了司徒云昭,她是阴鸷狠毒的大齐权臣,隔着国仇家恨,她知道她冷血如斯,杀人如麻,可她还是爱她,每一次,当司徒云昭对着她的父皇和她的弟弟讽刺压迫的时候,她依旧在对着她心动,她依旧不可抑制地在爱她,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她身上流淌的血和心里流露出的悸动和爱意全然相悖,进一步,是对司徒云昭的逼迫,退一步,是对皇族的失责。究竟何时,才能从这种自我拉扯间逃离。
她多少次告诫自己,尝试着不再爱她,可是她做不到,她觉得自己可笑、纠结又讽刺,她不配做司徒家的女儿,也不配做司徒云昭的爱人。
就当无数次她想把这些永不能见天日的爱意压在心底的时候,心如一潭死水的时候,司徒云昭突如其来的心声就像是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她不得不承认,这让她纠结,但她的世界也突然被点亮了。
她贴着她的脸颊和耳廓,多情的桃花眸里水光潋滟,轻轻柔柔地,“司徒清潇,我不在意你的立场,你尽管站在司徒清洛那边,我也不在意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只是你。”
她声音低哑地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
司徒清潇闭上眼睛,她的理智在她如水的温柔和深切的爱意里慢慢断裂。
她的面具碎掉了,理智建起的防护也崩塌了,冷硬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了,司徒云昭的温度,是她在心底贪恋和渴望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推开她。她抬起手,覆上她拥着她的手,轻吐出她的名字,“司徒云昭……”
“嗯。”
为数不多的,她亲口叫出她的名字。
察觉出了她的软化,司徒云昭慢慢收回了手,拉开了一点距离,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你不必急着拒绝,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消化,不要为难,我给你时间。”
第75章情缘
平南王府。
入夜。司徒云昭负手站在窗前, 长身玉立,金黄色的王袍上绣着金蟒,窗外的月光透进来, 打在她身上, 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如同天神下凡般威严。
“主上。”
“问出什么来了?”
茯苓回道,“这个澜衣口风很紧,从白日里抓回来, 已经审问了一整天。她承认了自己撒谎刻意欺骗了温宁公主,关于幕后主使,是何人授意, 她什么都不肯说。她与温宁公主所谈内容, 没有其他的人证物证,只能从澜衣嘴里套词, 她始终不肯说, 就不知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司徒云昭转过身来, 逆着光, 白皙美艳的脸上是模糊不辨的神情, “花满楼那边进展如何?”
“花满楼附近的暗卫这些日子全日都守在那里, 今日陵游带了一队暗卫清查了花满楼所有的房间, 包括澜衣的房间, 几乎把花满楼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老鸨也审问过了,她所说的澜衣的熟客之中, 都没有太大嫌疑。花满楼每日客似云来,来往的王孙贵族数不胜数, 澜衣既身为花满楼的花魁,所接的客人也许许多多,要清查起来,十分困难。”
司徒云昭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奏折,打开翻看着,淡然自若道,“这么说,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茯苓也不容乐观,“是这样的,主上。”
司徒云昭眯了眯眼睛,“澜衣的熟客名册给本王拟一份,澜衣的房间,你亲自过去带人再清查一次,任何角落和东西都不能放过,她所接的客,人多,清查起来困难,但不代表不能查,无论男女,一个一个查。”
茯苓点头,“是,主上。不过这个澜衣真是个硬骨头,用尽了刑,已经遍体鳞伤,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司徒云昭抬起眼,眼中阴沉狠戾,“她既然不想说,就永远不要说了。把她的舌头割了,手筋脚筋挑断,扔到乱葬岗去。”
“是,主上。”茯苓应道,她又想了想,“不过主上,月小姐那边,月小姐一向怜香惜玉,这个澜衣,和月小姐毕竟有过一夜之缘。”
司徒云昭合上奏折,扔在桌子上,淡声道,“望月砂若是敢有意见,叫她来找本王。她若是想怜香惜玉,就让她陪澜衣去乱葬岗惜。”
茯苓低头暗笑。望月砂哪里敢,她的露水情缘数不胜数,更何况她现在一心扑在白蕤身上,整日不见人影,她若是知道澜衣遭人指使,造谣污蔑司徒云昭,恐怕会第一个亲手解决。
“造谣的人抓到了么?”
“回主上,抓到了,就是那夜在花满楼花魁表演的观众,关在暗室里,正等着主上定夺,该如何处置。”
“车裂。”
“是,主上。”
她眯起眼来,任何人都不能败坏她的名声,不能让司徒清潇误会她,更不能成为她大业路上的阻碍,任何人都不行。
她眯起眼睛,眼神危险,“陆子淮近日有没有去找温宁公主?”
“近日没有。”
“民兵的事情,你多留意一下。他若是再去搅扰公主,就直接绑到暗室来。”
“是,主上。”
“诸王的王府,都有什么动静?”
“景王近日新纳了王妃,是清风山庄的三小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司徒云昭问,“景王之前的王妃呢?”
茯苓答道,“前几天因病故去了。不过景王府并没有大操大办葬礼。”
司徒云昭嗤笑,“王妃刚死便迫不及待纳妃,恐怕王妃的死也没有那么简单。”
身在官场,都是老中医,这偏方自然都无比清楚,王侯世家,高官子弟,有多少男子喜新厌旧便害死原配,续娶新人。
司徒云昭坐下来,提起朱笔,一边道,“看来,司徒清灏跟清风山庄的联系从未断过。继续盯着吧,不光府外的暗卫,诸王的府内多进一些卧底,还有皇宫里,把司徒清洛给本王看好了。”
“是,主上,各公主的府邸里还要不要加派人手盯一盯?”
“暂且不必了,几个公主毕竟t是女儿家,暂时还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城郊的斐华路上,几辆马车正在行进,每辆马车四面皆用顶级的丝绸装裹,只是为首的那辆更加奢华,每辆辇车前后有序,行进整齐,无一不昭示着车中主人身份的不平凡。
为首的马车中坐着一身白色衣裙的司徒清潇,因昨夜未休息好,她此刻正在阖眼休憩,行至骊山脚下时,几辆马车齐齐停下,侍女打开帷帘,苏叶搀扶了司徒清潇下车,一同上山去往寒山寺,车马侍卫便等在山下。
寒山寺一向是皇都里最有名的寺庙,上次来时,因是新岁前日,山中寺中四下无人,到了春季白日里,景致宜人,每日来往的人便是络绎不绝,不少人来此求神拜佛,求签问卜,以求得好的姻缘或前程。
山间已经不似冬日里,溪水结冰,花瓣凋零,处处薄雪,如今是春意融融,溪水潺潺。只是上次,在这里遇到了司徒云昭,有她在身边,景色倒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待行至骊山山顶,寒山寺住持青衣佛袍,早已等在寺庙门前,见了司徒清潇,连忙迎了上来,合掌恭敬行礼,“见过大长公主,长公主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远迎。”
寒山寺身在皇都脚下,这里自然也有不少皇室香火,司徒清潇略略点头致意,“叨扰住持了。”
苏木苏叶守在门口,住持微笑,请司徒清潇进去。佛寺正堂放置了几十尊佛像,一入内便见不少人在佛像面前跪拜,司徒清潇同样在佛像前跪拜上香,在签筒中求了一支签,虔诚祈祷。
只是这次,却无法静心了。闭上眼睛本应虔心祈祷的那刻,她想到的,却是新岁前一日在这里,司徒云昭在她旁边,和她并肩而跪的画面。
那日,她笑着说,“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拜堂?”
那日,她就是在这佛像面前,桀骜不驯地言改弦更张,改朝换代。
她一向如此,离经叛道,不信神佛,可自己却是信的,可如今在这佛门净地,清心寡欲之地,虔心祈祷之时,她满心还是她。
司徒清潇起身来,看着面前的佛像,竟从未有过的,有些发怔。住持摇头,微微叹息,低声道,“公主上次来时是何时?”
司徒清潇回过神来,扯出一抹礼貌的笑容,“本宫上次来时,是在新岁中,便没有去叨扰住持。”
住持手挂佛珠,行了佛礼,“其实公主上次来时,贫道正巧在寺中。十几年来,未曾想到,公主清心寡欲,如今亦沾染了红尘。阿弥陀佛。”
司徒清潇心中微动。两个人,一个人身穿王袍,掌握着千军万马,和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开口便能取人性命。一个清清冷冷,在佛门圣地,清心寡欲,虔心拜佛,不沾染世俗。
住持引领着司徒清潇,“公主这边请。”他介绍道,“这位是寒山寺的智空大师。”
偏殿中,一位胡须全白的老方丈坐在那里,老方丈仙风道骨,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意味。看人时,高僧大师所见,并非其形,而是其魂。司徒清潇上前来,老方丈施了一礼,抬头见时,便知此人贵不可言,心中微微一惊,面上仍旧云淡风轻:“施主请坐。”
司徒清潇清冷脱俗,不染纤尘,与这清修之地倒是相得益彰。她同样按照佛门之道还了礼,将签递上。
“敢问施主贵姓?”
“免贵司徒。”
大师微微一笑,“施主所问何事?是前程还是姻缘?”
司徒清潇微微一顿,答道,“姻缘。”
老大师展签一看,笑道,“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恭喜施主,于情缘来说,此乃上上签,两相倾慕,天赐良缘。”他话锋一转,“可是于姻缘来说,却是下签。自古动心容易,守情难,施主与对方,想必身份不凡,应当更是千沟万壑,难上加难。”
司徒清潇愁容果然不见消,“多谢大师。”
“施主,可想问前程?看面相,施主天生富贵之命。”
司徒清潇未起波澜,只道,“富贵与否,皆由家世所定,不可选择,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老方丈笑道,“施主恐怕是曲了贫僧之意,贫僧只卜人前程,却是不在意过往的。施主莫怪我多言,施主与他人不同,施主之富贵,不是依靠家世,反而施主的家族荣耀,还要仰仗施主。除去出身,施主之命,仍旧贵不可言。”
司徒清潇摇头,“命运前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又怎能改变,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天上月圆人间半,自古世事难两全,施主若要情缘得意,就必定要牺牲其他。若要保全其他,就必定要舍弃姻缘。”
司徒清潇默然。
智空大师云淡风轻中却仿佛能看穿一切,“施主的姻缘,波波折折,与家族、利益、命运牵绊在一起,随缘还是随命,只看施主一念之间。”
“我若随心,或是随命,可会影响她?”
“自然。施主随心,或是随命,都会影响到自身的命运前程,自然也会影响到对方,只是究竟是好是坏,谁也无法未卜先知,还要靠施主走一步看一步,自去把握。”
“在下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大师微笑,“其实施主心里已有心之所向的答案了,不是么?施主只问会否影响到她,却未曾问过别人。施主不关心命运前程,却只关心她。”
第76章中箭
城郊一处清幽山谷, 山峰陡峭,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夕阳渐浓, 红云遍布, 普照地草木和湖上都一片红意。
司徒清潇站在湖边,单薄清冷 ,红意打在她的白衣身上, 柔和了很多。
有浅浅的马蹄声靠近,司徒云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公主找我有何事?”
司徒清潇转过头来, 她骑在高头赤兔马上, 一身月白常服,挺拔清瘦如竹节, 清隽如常, 明艳矜贵, 仙人玉姿。
司徒清潇忍不住弯了弯唇, “自然是好事。”
司徒云昭翻身下马, 语调上扬, “好事?”她走了过来, 靠近她, 四目相对,望向她深邃如幽潭的美眸,眸色渐亮,“是我们的好事么?”
“除此之外, 本王想不起还有什么好事了。”
夕阳下,她明眸中闪耀着光芒, 星星点点的,很是动人。司徒清潇看得心发软,温柔道,“在此之前,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司徒清潇的软化是肉眼可见,司徒云昭心下欢喜,声音柔得似水,“好,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听。”
司徒清潇不再看她,而是转回身去,望着湖水,“此地,叫做忘情谷。名字的来源,是是一个典故。”
司徒云昭静静地听,她眉目间有淡淡的忧伤,继续道,“前朝有个书生,与一个女子相爱了,书生承诺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之后,必定娶女子为妻,女子应了。后来书生如愿以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大登科连着小登科,本是大喜,可是成亲之前,女子含泪告诉他,其实自己是狐妖所化,书生无法接受,大怒之下悔婚,再也不见女子,三年后,男子娶了丞相千金,男子洞房花烛当夜,女子心灰意冷,化回狐形,在这里跳了崖,化作了谷间的一缕清风。”
司徒云昭笑,“到这里就结束了么?“
“三十年后,书生已经年过半百,此时他官居高位,儿女双全,却仍旧无法忘却女子,有一日,他也在此地跳了崖。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为爱不惜一切代价的女子,和这位悔之晚矣的书生,给此地取名忘情谷。”
司徒云昭翘了翘薄唇,伸出手来,环过司徒清潇纤细的柳腰,将她抱在怀里,她靠近她,逗弄她,“你是想告诉本王,你是狐妖所化?”她盯着她的红唇,轻言细语,“莫说狐妖,就是山妖,树妖,狼妖,又如何?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她的唇几乎触上了对方的唇,呼吸相闻,香气缭绕,吐气如兰,“还是要告诉本王,本王就要大登科连着小登科,双喜临门了?”
“你——”司徒清潇没想到她会如此——不正经,桃腮染上绯红,连带着耳朵都被她的呼吸烫红了起来,她挣扎着,连声音都发了软,“你放开我。”
点到即止,过火了惹急了,便要得不偿失了,司徒云昭暗笑,轻轻放开了她,司徒清潇看起来冷冷清清,清丽出尘,但是脸颊上泛着粉,耳朵也红,嗔她一眼,“登徒子。”
司徒清潇泛着粉嫩,虽然推拒,却没有真的抗拒的意味。司徒云昭心中动容,看得喉间发干,眸色深深,后悔方才放开了她。
司徒清潇稳了稳心神,认真地问,“日后,若有一日,你也许会发现我没有那么好,到那时,你会后悔么?”
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司徒云昭怔了怔,将要回答,突然间t,“嗖——”一声传来,一支羽箭直奔司徒清潇而来,两人都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不及防备,司徒云昭眼疾手快,早一步反应了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司徒清潇,转了个身,羽箭直入她的后心。
司徒清潇如遭雷击,只觉周身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她愣愣地看着司徒云昭倒下来,鲜血染红了她月白的华服。
“昭儿!”
司徒清潇几乎反应不过来。
她跪下身来把她抱在怀里,她颤着手,抬起来,失神地看着手上沾着的她的鲜血,像被撕裂一般。
她红了眼眶,摇摇头,嘴角却尽力扯出了一抹苦笑,企图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回去治伤。”
司徒云昭嘴唇苍白,似乎想要说什么,翳动了几下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她又抬起手来,想去触摸她的眼睛,可是还未触上,手便垂落了下来,也闭上了眼睛。司徒清潇手心发冷,周身也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紧紧地抱着她,连声音都在发颤,“昭儿,昭儿——”
她稳住心神,伸手去探司徒云昭的脉,脉搏虚浮无力,她扶起司徒云昭,在她的后心关键位置点了穴,尽量减缓她的流血速度。她打横抱起司徒云昭,提起轻功,把她放到皇辇里,双目无神,“昭儿,没事的。没事的,昭儿。”
皇辇一路上横冲直撞,司徒云昭被送到了公主府,司徒清潇抱着她,苏木苏叶从府里迎了出来,“公主,出什么事了?平南王?这,这是怎么了?!”
司徒清潇脸色惨白,紧抿着嘴唇,“快宣御医。”苏木见状心下一惊,“好,奴婢这就去。”
司徒清潇把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给她的口中含上参片。她后背中箭,只能趴伏着,她头上冷汗涔涔,司徒清潇的双手满手都是鲜血,她跪在床榻边,一手紧紧地,紧紧地抓着床榻的边缘,用力到指尖发白,另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柔柔地给她揩汗,她轻轻地,不住地喃喃道,“昭儿,不会有事的。”她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为什么要救我,我宁愿受伤的是我。”
她轻抚她的脸,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她声音艰涩喑哑,“你,还没有听到我说喜欢你,还没有听到我说我想与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只喜欢你,昭儿。”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昭儿。”
兜兜转转,总是难以说出口,如今,说出口时,她却听不到了。她后悔了自己的犹豫。
她眼中又迸出希望,像是司徒云昭能听到,看到一般,扯出一抹苦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等你醒来,如果你还愿意要我的话,日后,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她心痛到几乎窒息,她看着她背上的箭,这支箭就像插在她的心上一样,也是如此扯开一个洞,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她虽略通医术,却不敢贸贸然去怎么样,司徒云昭受伤的感觉就像用刀在剜她的心,超过了所有她所受过的痛,这一刻,她想司徒云昭只要能平安无事,让她舍弃什么都可以。
她从来都知道司徒云昭在她心里占有什么样的位置。她想要靠近她,却不能,想要远离她,却不舍。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房门被猛地推开,茯苓、重楼、半夏和陵游等七八个暗卫身着一样的黑衣,配着长剑,皆是一脸冷意,出现在门前。
半夏上来,打横抱起司徒云昭,满脸的焦急,“主上!”
司徒清潇也跟着站起身来,满眼只有司徒云昭,“昭儿——”
她拉着司徒云昭的袍袖,“不要带走昭儿——”
重楼举起剑,挡在中间,冷声,“公主。”
“公主不要耽误我们主上救治的时间。”陵游特地咬重了“我们主上”几个字。
司徒清潇闻言触电般立即松开了她的袍袖,收回了手,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
半夏充耳不闻,转身在重楼和陵游的护送之下快步走了出去,送司徒云昭回府,不敢耽误片刻。
司徒清潇连发丝都凌乱了,几乎不顾形象,想要去追,“昭儿,昭儿——”
“不要带走她,御医即刻便到了,让我照顾她,让我照顾她吧。”
茯苓何曾见过如此低声下气的司徒清潇,但还是一脸寒意,挡住了司徒清潇,“公主。御医不会来了,现下王府的暗卫集结,清空了都城的街道,御医已经全部赶到我们平南王府上了。”
“公主放心,主上是我们平南王府的主子,我平南王府自会好好救治主上,不劳烦公主费心。”
是,她根本没有资格阻拦她们带走她。
司徒清潇面色如纸,艰涩道,“她含着参片的,还要把九香回魂丹给她吃一颗,应该没有伤及内脏,可是拔箭太过危险,或许需要点穴封住经脉——”
“公主不必如此,我平南王府何人不会武功,不劳烦公主,张御医吕御医等十几个御医都到平南王府了,公主不需操心,有这个时间,公主还是去看一看陛下吧。”
司徒清潇低下头,紧咬着唇,唇上鲜血沥沥,泪水还是止不住,“是我,是我害了她。”
茯苓从未见过一向高高在上的司徒清潇今日这副模样,可想到司徒云昭浑身是血的样子,她眼中又冷了几分,“公主,您也看到了,主上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您就放过主上吧。”
“若非公主,恐怕主上平平安安,早就大业已成,公主所言不错,我们主上一次次受伤,全部都是拜公主所赐。”
“日后还请公主自重。”
一句一句,像刀子一样。
房门被关上。
这莫非就是大师所说的,影响到她么?那句在一起她还未说出口,她便受伤了。
司徒清潇失了所有力气,跪下来,伏在床榻上,轻抚着她留下的血迹,泪水滴落,覆盖在血上,融为一体。她沾满了司徒云昭鲜血的手紧紧抓着床单,原来是如此钻心般的疼痛。
第77章沉涩
笠日。
乾阳殿。
司徒清洛身着龙袍, 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龙椅之上,看了看一旁空悬的王座, 叹声, “想必各位爱卿已然听说, 平南王昨日遇刺,现下还在救治中,朕已经派了最好的御医, 各位爱卿不必担忧,朕今日会亲自前去探望平南王。”
一夜之间,几乎全都城都知道了此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
众臣窃窃私语, 陆太傅手持玉笏, 出列,“皇上, 摄政王遭遇歹人暗算, 此事必要查明真相, 为摄政王报一箭之仇啊!”
司徒清洛扬了扬手, 言词悲愤交加, “太傅不必着急, 朕一定会秉公处置, 不知是何人如此心狠手毒, 平南王是我大齐肱骨之臣,如此歹人谋害朝廷重臣,其心可诛,一经查明, 必定是死罪!”
“刑部尚书。”
“臣在。”
“此事事关重大,就交由刑部去办, 务必早日查出结果,朕给你三日之限,三日之后,给平南王一个交代,也给各位爱卿一个交代。”
“臣遵旨。”
孟太尉看着司徒清洛,紧抓着手中玉笏,指尖泛白。
永阳宫。
陆太傅身心舒畅,仰天大笑,“哈哈——陛下,这下可好了!您没见司徒云昭,我猜啊,已经半死不活了。”
司徒清洛也是满面喜意,“太傅,你可见着了?”
“哪儿能啊,一整夜了,现在平南王府大门紧闭,连司徒云昭那些党羽幕僚想进都进不去,更何况我们,您想啊,上回那司徒云昭生病,还准许人探望的,如今连大门都不让任何人进,我猜啊,那司徒云昭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有大臣私下猜想她已经驾鹤西去了呢,哈哈。”
司徒清洛摇摇头,“我看未必,她年纪轻轻,怎么会中了一箭便活不成。”他不屑道,“到底伤势如何,至于把整个御医院都搬过去?朕生病时都不见这么多人。”
“陛下觉得生病受伤是什么好事么?”陆太傅笑他,“尽管让御医去,去了那么多御医,还治不好,正说明伤势重呢。”
司徒清洛急急地,“嘘,师父小心,隔墙有耳。”
陆太傅哈哈大笑,“哪来的耳?她平南王府现下早已经乱作一团了,暗卫侍卫全部都回府待命,哪来的人,哪来的耳?别看她平南王府井井有条,一切都好,最大的弱点就是唯司徒云昭马首是瞻,一旦司徒云昭出事,整个王府都会一团糟!”
司徒清洛也跟着笑,片刻之后,他又发愁起来,“一会儿,我当真要去平南王府探望她吗?我可不想去。再说了,她平南王府不是不让任何人探望吗?”
“虽然如此,但陛下还是要去的,这面子功夫咱还是得做足一些。我知陛下不想去,可是咱们不去,t难保不会被挑理,咱们去了,外人还会夸赞陛下,她不让咱们进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到时候传出去,都会赞陛下仁慈,是她不知好歹!”
他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问道,“师父,真的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吗?”
陆太傅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不是,皇上放心,我还要与皇上说呢,这次不知是何人,做得如此之好,比我们这么久的计划都来的管用,咱们是不是也得学习一下,这快刀斩乱麻,才是最有效的。”
司徒清洛感叹,“由此可见,咱们摄政王得罪的人不少啊,你看她次次逼迫朕的样子,真是可恶极了。可怜朕在朝堂上,还要演一出戏来给朝臣看。”
陆太傅夸赞道,“陛下今日表现实在之好,既公事公办,又不失仁慈,你我一唱一和,便能撇清嫌疑,即使有人怀疑是陛下指使我所为,今日之后也要打消念头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妙啊!看样子此人恨司徒云昭也不亚于我们,可是朕派了刑部去彻查,万一将此人查出来可如何是好?”
陆太傅安抚他,“陛下放心吧,绝对不会的。您可知我为何让您给刑部尚书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要彻查此事可太过困难了,到时候我与刑部尚书通个气,随意找一只替罪羊上来便是。到时外人必定还会夸赞您果决。”
司徒清洛点点头,陆太傅趁热打铁,“皇上,您看,淮儿与公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哦,朕这几日太过繁忙,还未来得及给皇秭提议。”
“皇上,先帝已故,您如今已经不是太子,而是一国之君了,此事还需与长公主商议么?直接下旨赐婚便是了。”
“可是——”司徒清洛想了想,“不,还是等朕与皇秭商议商议——朕想,皇秭应当不会不同意的,朕的提议她应当不会拒绝的,况且,皇秭没有心仪之人,现下应当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陆太傅心中不愿,也只好依他,“陛下说的是。”
公主府。
清晨,苏叶端着水盆进来,准备伺候司徒清潇起身,“公主。”
一进房门,却见这样一幅景象。
司徒清潇坐在床榻上,白衣上鲜血斑驳,脸色惨白憔悴,唇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她愣愣地看着前方,像失去魂魄一般。
苏叶一见此景,心中重重地颤动,打翻了手中的水盆,几步扑到了司徒清潇床榻边,跪在地上,“公主,公主!”
苏叶心疼不已,如果说从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猜测,那么昨日司徒清潇急切的模样,她再看不出什么,便是真的傻子了。
司徒清潇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仍旧像是找不回魂魄一般,苏叶不知该怎么办,眼眶发了红,“公主,都是奴婢们不好,昨日,奴婢们没有拦住平南王府的人——都是奴婢的错。”
她们拦不住,平南王府的人去哪里不是如入无人之境?昨日平南王府来的侍卫,皆是司徒云昭身边之人,武功高深莫测的重楼也在,更何况,她们如何去拦,有何立场去拦,平南王是平南王府的主子,她们来接人,更是天经地义的。
“起来吧。不关你们的事。”她声音又沉又涩,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如同一口枯井,了无生气。
“公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暗淡无光的眼中突然泛出一丝光亮,“现在,平南王府能进去么?”
苏叶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她摇摇头,“不能,公主。”
司徒清潇眼中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丝光亮,又暗淡了下去,变回了无光的黯然中。
“一夜过去了,平南王府还是大门紧闭,什么人都不让进,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但是,整个御医院都去了平南王府,”苏叶只能笨拙地安慰,“平南王不会有事的——公主,您放心。”
“对了,陛下还吩咐了刑部去彻查此事,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苏叶掉着泪,还在安慰司徒清潇,“公主,您不要着急。”
平南王府。
司徒云昭躺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小脸儿和嘴唇白皙得近乎透明,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的人,司徒云晴皱着眉,担忧着,“阿秭,怎么还没有醒?”
司徒云昭伤在身上,内室其余御医不便进来,便整夜候在外室,司徒云晴守在床榻前,红着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眼睛都发了肿。
张汶也守在这里,她伸手去探了探司徒云昭的额头,“再等一等吧,晴小姐,主上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脉象也很平稳,没有事的。”
那支箭并未伤到要处,也未伤及内脏,拔箭的过程也十分顺利,失血多,但伤势不算太重,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司徒云昭不醒过来,所有人都不放心,刺杀之事已经派人去查了,院中侍卫站了一院子,外室御医站了一屋子,内室女侍和女御医站了一屋子。
外室里,司徒云暻拎着长剑一圈一圈地转,俊朗的面上满是焦急与怒意,一旁的陵游只能安抚他。
茯苓悔恨道,“都是我们的错,没有保护好主上。”
房间里没有外人,一个女侍口不择言道,“主上只是去见了见温宁公主,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我看此事全怪公主。”
众人默认,无人反对。
司徒云昭合着眼睛,眼皮下眼珠轻轻转动了几下,张汶立即发现了,她轻轻叫,“主上。”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屋子的人终是松了一口气,高兴道,“主上醒了!主上醒了!”
司徒云晴轻轻地询问,“阿秭感觉好些了么?”
司徒云昭缓缓睁开眼睛,抬起手来揉了揉额头,嘴唇苍白,她轻轻一动,后背的痛意传来,皱着眉,“好痛。”
云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焦急道,“阿秭,你别动。”几个御医和女侍手忙脚乱,张汶跑到外室去叫张寅。
张寅连忙进来察看,确认脉搏的确无事之后,才又出去待命。
司徒云昭忍住身上的痛意,“茯苓,派人保护好温宁公主。”
第78章止痛
两日后, 平南王府外,苏叶和半夏面对面而站,苏叶急切道, “平南王怎么样了?”
半夏叹了口气, “主上已经醒过来了, 情况尚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让温宁公主不要担心了。”
“我正要与你商量此事, 你看,能不能让我们公主进去探望一下平南王。”
半夏皱起眉,“这不可能。”
她们不可能忘记, 昨日平南王府接到消息, 所有人是多么慌乱,而她们的主上一次一次, 为了司徒清潇遍体鳞伤, 这一次又竟是为了救她, 伤害她的人并非司徒清潇, 但她们还是忍不住迁怒。
半夏脾气好些, 虽不至于迁怒于司徒清潇, 但心里多少也有些别扭。
苏叶急切道, “为何不可?既然摄政王情况已然稳定, 府门也已开,这两日也有不少人前来探望了,为何公主不可以?”
“平南王府几乎已经把长公主视为仇人了,我看还是罢了。”
“此事怎么能怪我们公主呢?这都怪那个歹人, 你昨日也见到我们公主焦急的样子了。”苏叶垂眸,“而且, 公主已经接连几日,不吃不喝不睡,再这样下去,公主身子也会跟着垮掉的。”她有了些底气,“而且,我就不信平南王不想见公主。”
“可是——”
苏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半夏的臂膀,软声道,“半夏……”
半夏被美色迷昏了头脑,只好“出卖”主上,“可是,这府内府外都是人,茯苓还在主上房里呢。”
苏叶挽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靠你啦。”
半夏斜她一眼,“那好吧。我尽量把茯苓引开。你们可要快一些,要是被茯苓他们发现,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美色当前,出卖得明明白白。
苏叶靠在她身上,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公主担心平南王,平南王也是想见我们主上的。你们主上和我们公主,真是牛郎织女,见一面难如登天。我们就是鹊桥。”
半夏敲敲她的脑门儿,“是织女织女。”
“对了,你们那边查得如何了?究竟是何人要害平南王?”
“不是有人要害我们主上,是要害公主。”
苏叶惊讶,“怎么会?”
“你还不知道么?”
苏叶皱着眉,摇头,“公主这几日什么都不说,不进膳食,不喝水,我从未见过公主这副样子。”
“我们也有些震惊,已经加派人手查了三日了,还是没有线索,公主克己复礼,按理来说,没有人有理由要加害于公主啊。昨日接到消息,二小姐紧急把暗卫调回了一半,保护主上,没想到,主上醒了告诉我们,当日的箭是对着公主去的,你现下明白我们平南王府的人为何会如此生气t了吧?你回去告诉苏木,你们这些日子也要注意一些公主府,保护公主。”
苏叶急切道,“不行,我得先回去了。那公主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半夏斜她一眼,“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等你保护,黄花菜都凉了。我们主上昨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已经派人暗中保护公主了,没事的。”
苏叶收起玩笑的模样,“好,多谢你们。那一会儿的事情,便拜托你了,我先回府去了。”
公主府。
“公主!”
房间内早已清理过了,床榻上司徒云昭留下的痕迹也消失不见了,换成了崭新的床单被褥,司徒清潇也沐浴过了,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发髻梳的一丝不茍,不施粉黛,坐在床榻上。还是仍旧端庄高贵的模样,只是脸上并没有半分表情。
苏叶先向苏木交代了事宜,便跑来这里,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公主,您放心,平南王已经醒了!”
司徒清潇低下头来看她,眼中有了几分光亮,“真的么?”
苏叶笑着,表情不像骗人,“真的公主,奴婢去过平南王府问过了,而且您也可以去看平南王了!”
像是有意外之喜。司徒清潇立刻站起身来,又有些无措。苏叶按住她,“公主,您不能这样去啊,您看您,如此憔悴,岂不是让摄政王担心,这样,您先吃点东西,我给您梳洗打扮一番,换身衣服,您再去也不迟。”
司徒清潇也觉得自己素面朝天去见司徒云昭不够得体,便应了下来,最后用膳也是草草几口了事,便净口了,但至少也总比不吃强,苏叶叹了口气。
司徒云昭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却不复清冷,满眼皆是柔意,还带着焦急。
司徒云昭穿着银白的中衣躺在床榻上,发丝散着,更清瘦了几分,白皙无暇,虽然虚弱,但唇角还是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你来了。”
从前,她总是会问,“你怎么来了?”,她从不觉得她会专程来探望她,唯独这一次,她知道她会来。
司徒清潇看上去却比司徒云昭更苍白憔悴一些,但也无损其半分的美貌,司徒清潇眼中柔情,她拿出带来的盒子,轻声道,“这里面是金创药和神仙草,应当对你的伤口有所帮助的,我虽略通医术,却不太懂用药,那日也不敢贸然用药。所以只能先行点穴,减缓流血速度。”
“不用的,王府里什么都有。”
司徒清潇垂下睫羽,那日茯苓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她有些失落,“也是。”
哪里有她半分平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太不像她的作风了,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司徒云昭心动于这种变化,却也心疼,她弯起了眼睛,抬起手来按住她拿盒子的手,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嘶——”
司徒清潇惊慌地扔下了盒子,连忙拉住她的手,按住她,“不要动,不要动。”
看起来真的很痛。她满眼都是焦急与担忧,痛意淋漓,恨不能替她去痛,“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么?”
司徒云昭是很少羞赧的人,但她的脸陡然间泛上了粉意,整张小脸儿都红粉了起来,“你……”
司徒清潇看见司徒云昭的模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方才只是担忧她的伤口,没有半分其他的想法。
司徒云昭薄腮泛红,眨了眨眼睛,软声道,“本王——本王看你才是登徒子。”
这位大齐权臣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柔软了。司徒清潇突然觉得燥热,垂了垂浓密卷翘的睫羽,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愈发像欲盖弥彰一样。
“总之,你的伤口还是很痛是不是?”
司徒清潇是明明在痛,却要强撑着扯出一抹苦笑,说不痛的人,就像上次在永和宫受伤一样,而司徒云昭不一样,她无赖多了,她把握着机会,趁机握住她的手,软声撒娇,“嗯,痛。”
司徒清潇看得心中发软,不但没有松开,也回握住,“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
司徒云昭轻晃她的手,“别说这种话。”
她看着她,桃花眼中含情脉脉,“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今日两人全然丢掉面具相处,司徒清潇的表现再明显不过,她没办法否认,司徒云昭也并不傻。
司徒云昭悄悄勾了勾唇角,带着些戏谑的意味看着她,“虽然昨日我不省人事,不过,我的耳朵还是很灵敏,似乎还是听到了那么一两句。”
司徒清潇眼神闪躲,偏过头去,红意爬上了耳朵,红到了耳根。
司徒云昭又牵动了伤口,痛得吸气。司徒清潇过分担忧,“还是很痛,怎么办?”
司徒云昭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眼睛亮亮地,期待地看着她,“止痛。”
伤后的司徒云昭全然变了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哪有平日里半分指点江山的模样。
司徒清潇明白。她于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她想她在前日里她中箭时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又怎会吝啬一个吻。
她什么都可以给,只要她有。
司徒清潇强忍羞涩,俯下身,轻轻柔柔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如轻风细雨拂过,无比温柔。
似有若无的香气缠绕着她,司徒清潇离开她的额头,缓缓起身,发丝拂过她的颈间,司徒云昭轻声道,“我不后悔。”
她眼中清明又坚定,司徒清潇心中酸涩难忍,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的答案,已经告诉你了。那日的话,你还要继续说完么?”
昨日司徒云昭中箭的样子,茯苓的话,寒山寺那位大师的话陡然间通通冲入她的脑海,让她措手不及,这一次次的伤害,都是她带来的,不是吗?如果受伤害的是自己,她说什么都会应下的,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她们现在应当已经在一起了,她还可以勉力说服自己,可以这样做,可是如今,她说不出口了。
司徒云昭是桀骜不驯,不管不顾的人,司徒清潇却不是。
司徒云昭的样子,期待却又平静,不给她半分令人压迫的感觉,只由着她去选择。
司徒清潇目光柔和,“你要先好起来再说,好不好?”她想,至少要先把这件事查清楚,报昭儿的一箭之仇,给平南王府有个交代。
司徒云昭眼睛明亮,“好。”
她其实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昨日祸事突如其来,她想,她是在自责和内疚。她也不想司徒清潇是因为内疚才与她在一起。可这全然是出于爱意,下意识地行为,就像,那日在永和宫,她为她挡下那碎瓷片一样。
第79章重提
半夏拉着茯苓出了府, 在王府附近的一条街上逛了逛,半夏嬉皮笑脸地,“茯苓, 我有事与你说。”
茯苓手持长剑, 与她肩并肩前行, 周围人声鼎沸,茯苓一脸寒意,“怎么了?”
“这个——”半夏没套好招, 只能现编,争取时间,拖住茯苓。
“没什么事, 我先走了。主上还伤着。”
说罢便要转身, 半夏连忙拉住,“绝不会有事的, 主上睡着了, 不要进去打扰主上, 主上养伤养病时一向好静, 不是么?这两日来探病的大人络绎不绝, 主上也未见几人, 不都是二小姐和少爷接待的么?”
茯苓疑惑, “话虽如此, 不过似乎不包括我吧?”茯苓是贴身女侍,只要白日里便会在司徒云昭身侧,除却司徒云昭去见司徒清潇时,她从来不许任何人跟。
就这样酿成了大祸, 茯苓想来还是悔恨莫及。
半夏问,“你吃过醉仙楼的云片糕么?”
茯苓抱臂看着她, “半夏,我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半夏被人当场戳穿,尴尬难当,虽然以茯苓的聪慧程度,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茯苓皱起眉,“半夏,是不是那个苏叶又来找你了?”
半夏只好老实交代,“是,是啊——”
茯苓敏锐,“你们之间有些什么吧?”
半夏茫然,“没有啊,我与她是好朋友,苏叶虽是公主府的人,可是心眼儿很好的。我曾经把她扔在雪地里,她也没有记恨我,直把我当姐姐。”
“是么?”
“是啊,我还去过她的家里,她奶奶和妹妹都很好。她的妹妹我也常带着一起玩的。”
茯苓叮嘱,“那就好,记住我上回说的话,别过火,惹出祸端来。”
茯苓知道她们在密谋什么,更清楚司徒云昭心里的想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平南王府。
一向古灵精怪的元灵今日也难得焦急,“云暻,平南王的情况还好么?”
司徒云暻接连忙碌了好几日,应付来探望的朝臣,司徒云晴则忙着应付来探望的朝臣家眷,和——司徒云昭的红颜知己们。
司徒云暻虽然疲惫,但看见元灵还是眼睛亮了亮,低沉的嗓音也柔和,“你怎么来了?”
元灵打了他胸膛一下,t抬头望他,“我怎么能不来,你那日接到消息走的那么急,猜也知道非常严重,更何况现在已经满城风雨了。”
司徒云暻一身锦袍黑靴,高大俊朗,在军营历练下,很有男儿气概,也颇有当年先平南王的模样,他勉力笑了笑,“阿秭没有大碍了,你别担心。”
司徒云暻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合眼了,看起来疲惫憔悴,眼底还有青黑色,元灵抬手抚了抚他的眉眼。
司徒云暻顺势握住她的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由衷的笑,“我也没事的,放心吧。”
“没事就好。”
两人牵着手在后院花园中踱步,司徒云暻问,“你从校场来还是从丞相府来的?”
“丞相府。不过老头子和我哥哥们都不在府上。”
“元丞相方才来过,刚走没多久。”
元灵嘟起嘴,“幸亏他走了。”
司徒云暻笑,“你怕什么?”
“我们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向老头子说呢。”
司徒云暻停下了脚步,面对着元灵,神色认真了些,“灵儿。你知道的,我们府上与其他府不同,我父王母妃去世得早,婚姻嫁娶,是大事,从提亲开始,我只有阿秭,而且,我阿秭身份不同,她位高权重,如今更是把控着朝政大权,你若要嫁进我们王府,日后便是荣耀兴衰都系于平南王府了,而且,我阿秭桀骜不驯,她不会替我去你们丞相府提亲的,这些,你在意吗?”
元灵天真无邪,她看着司徒云暻,眼神清澈,“说全然不在意,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秭秭,她是我崇敬之人,我更相信你,至于那些虚礼,与你相比更是毫不重要。”
司徒云暻眼中动容,握着她的手,许诺道,“那,我会尽快与阿秭提及此事,求得阿秭同意,其他的事,包括日后,绝不会委屈你半分。”
“嗯,我回去,也会与老头子提一提。”
两个又牵手闲话家常了一会儿,司徒云暻便要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灵儿。我还要出去办事情。”
元灵问,“是去查明刺客之事么?”
“是啊。”
“摄政王所中之箭能不能给我看看?”
他们身在军营,元灵颇通武学,也懂一些兵器制造,司徒云暻也认真起来,带她去了书房。
箭矢就是最普通的样子,市面上到处都是,不过箭头倒有些熟悉。
元灵仔细端详,半晌,总算想起在何处见过。她说,“这箭是清风山庄所制。”
“你确定么?灵儿。”
元灵点头,“咱们军营的裴副将,前日里新拿的剑,给我看过,他那日告诉我是清风山庄所制,与这支箭的箭头是同一种铁器,不过,你们最好是找一个最懂行的人再确认一下,我也只是略懂,清风山庄是江湖上的茶商,背地里做的是铸剑生意,不过这江湖上铸铁铸剑制兵器的山庄也许都大同小异,说不准江湖上有什么地方铸剑与清风山庄的一样,而我又看不出来。”
“好,我现在立刻去找茯苓和山瑾。”他摸了摸元灵的头,“一会我差人送你回去,你乖。”
“没关系,你先去,此事要紧。”
乾阳宫。
司徒清洛脸上挂着笑,“皇秭来了?快请坐。”
司徒清潇勉力笑了笑,坐到了太师椅上,“皇上找本宫何事?”
司徒清洛看了看她,有些疑惑,“皇秭这两日都未入宫,今日看着还有些憔悴,这是怎么了?皇秭可是生病了?”
“没有。”司徒清潇的苍白憔悴粉黛都遮盖不住。
司徒清洛倒是开心,“没有便好,摄政王受伤的事皇秭可知道了?如此天大喜事,皇秭开心一点。”
司徒清潇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指尖泛白,“皇上竟觉得如此是喜事么?”
司徒清洛眼神微暗,“不然呢?朕这两日总算可以独坐尊位,享受山呼万岁,不像平日里,朝臣呼完皇上万岁,还要再呼平南王千岁,哼,何时还有人记得,这是咱们司徒家的江山。”
“洛儿,你不要忘记,平南王亦姓司徒,当年太祖皇帝在世,亲封他们一族国姓,便是想后世亲密无间,共掌天下。”
司徒清洛拍了拍龙案,冷哼,“那又如何?她们与我们司徒皇族毫无干系,她身上流着的是秦氏的血液,那是低贱的臣子血液!而我们才是真正的皇族后裔!她司徒云昭有什么资格与朕共掌天下?!”
司徒清潇冷声,“你既身为帝王,要有容人之心,何以如此狭隘?平南王是肱骨之臣,若非平南王,这前朝早已一团糟乱了。”
司徒清洛动了气,站起身来,盯着司徒清潇,“那是她把控着权力不放!难道就能视为全部都是她的功劳?若是将这些权力交予朕的手上,朕一样能做的好好的,皇秭,你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忘记她是如何逼迫和羞辱朕与父皇的?你是朕一母同胞的皇秭,父皇的女儿,你身上流着我们司徒皇族的血脉,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向着那个女人?!”
几个月前,那个在雨夜里瑟瑟发抖着说自己并不想当帝王,只想做个闲散王爷的司徒清洛似乎变了。
司徒清潇心情不佳,不想与他纠缠理论,“皇上,你今日找本宫到底何事?”
司徒清洛想起接下来将要说的事情,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也缓了下来,“是这样,皇秭,你也到了该出阁的时候了,三皇兄与皇秭你年纪相仿,都已经娶了第二个王妃了。父皇逝世之时,也一度放心不下此事,这满朝文武,王公子弟,还是无人能配得上皇秭,但是陆子淮将军一表人材,尚且不错,前段日子里,太傅与朕商议了一下,皇秭觉得如何呢?”
“如果是此事的话,那免谈。”
“为何?皇秭可是担心上回的事情?上回花满楼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罢了,陆将军他倾心于你,一定会对你很好的,皇秭尽管放心。陆太傅是朕的师父,位高权重,不会委屈了皇秭,还可以亲上加亲,况且,父皇在时,你不是已经答应过了这门亲事么?“
司徒清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司徒清潇脸上冷淡下来,无有一丝表情,“当日父皇病重,是情势所迫,你不必费心了,本宫不可能应这门亲事。”
一方面,是陆太傅的要求,另一方面,陆子鸿与陆子淮皆是朝廷重臣,陆太傅虽是他的师父,但他仍旧担心陆家不会彻底为他卖命,对付司徒云昭,所以才想要将司徒清潇与陆家绑在一起,成为他的筹码。
但是司徒清潇拒绝之意太过明显与坚持,他也不敢再要求,他也只能暂且搁下,等待着下次机会再继续劝解司徒清潇。
第80章春雪
半月过去, 司徒云昭伤情也在痊愈中,她年纪轻,身体康健, 用了最好的药物, 又有御医院的御医侍候在侧, 再加司徒云昭心情舒畅,便痊愈得快。
只是未想到,五月初, 春意盎然,却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大雪。
春雪倒春寒,倒也正常。
司徒云昭坐在窗前, 披着黑色的貂裘, 看着窗外层层薄雪,眉目疏朗, 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近日, 虽然一直在养伤, 但司徒云昭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平日里淡然自若, 望着窗外时的眉目常有忧愁, 如今却不是如此。
茯苓看在眼里, 心里泛着安慰的暖意, 她知道这其中变化的原因,但司徒清潇让她纠结,她后知后觉的有一丝悔意,那日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 或是不合身份。
窗外传来嬉闹的声音,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带着司徒云晚在院中跑闹着玩雪, 先平南王与王妃早逝,司徒云昭便是平南王府的一家之长,多年来,司徒云昭忙于朝政,在府中陪伴弟妹的时间很少,三个弟弟妹妹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这次借着伤病休养,陪伴了他们一些日子,他们倒是释放出了些孩子心性。
司徒云昭看着她们,“本王平日里,没有时间陪伴他们,所以他们并没有寻常人家的孩子那么快乐,是不是?”
孩子有时,当父亲母亲长秭长兄在时,才能自在地玩耍、撒娇,做一个孩子,当面对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时,或是自己一个人时,便要学着独当一面了,更何况,这也非普通的王侯世家,这里是平南王府。
茯苓劝解道,“这也没有办法,主上公务繁忙,不得空闲,抽不开身。”
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一向稳重,此刻亦是冻得脸颊红红,嬉闹着抓起雪球往对方身上砸。
司徒云昭看着,眼中的笑意和欣慰更浓了。
冬日暖阳斜斜,隔着窗子,司徒云晚奶声奶气地对着这边招手,喊道,“阿秭!来陪我们一起玩儿吧!”
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也停下了动作,这样的要求他们不敢说,但眼里有着显然的期待,也望过来。t片刻,云晴蹲下了身子,拨了拨云晚的发丝,温和地,“晚儿,不要闹。阿秭的伤还没好呢。”
三双眼睛望着,司徒云昭忍俊不禁的同时,心底也泛过一丝酸意,站起身来。
茯苓走过来,为她重新系好身上的貂裘,她叮嘱道,“主上,伤还没好,小心着凉。”
司徒云昭的金蟒黑靴踏在雪地上,寒意透了过来,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看着这边,眼中闪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光芒,司徒云昭是一个好长秭,始终很有王侯世家的长女风范,更是手握万千兵马的当朝权臣,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对她,是又爱又怕。内心深处始终是有敬爱,亦有怕意。
司徒云昭公事繁忙,在王府的时间也太过少,他们两个长大了,有些想要亲近的想法,却不敢如同寻常人家一般说出来。如今司徒云昭真的出来,陪着她们玩耍,她们有些意想不到,受宠若惊,心里高兴。
司徒云晚年纪小,多享受到了一些司徒云昭的宠爱,也便放肆一些,她跑过来,抱住司徒云昭的腰,小小的人儿,锦衣长裙,披着厚厚的小小的白色貂裘,脸颊冻得红红的,杏眼桃腮,睫毛卷翘,抬起脸来看着司徒云昭,笑得眉眼弯弯。
司徒云昭弯下腰左手抱起了司徒云晚,右手给她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司徒云晚抱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阿秭,你的伤好些了么?”
司徒云昭弯起眼睛,“好多了。是不是吓到晚儿了?”
司徒云昭没有说痛,也没有说不痛,而是温柔地,唯恐自己的伤吓到了妹妹。
司徒云昭从未受过皮肉伤,也从未卧床休养这么久,那日小云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躺在床榻上虚弱的司徒云昭,伏在床榻边,红起了眼眶,哇哇大哭。
后来,司徒云晴抱走了她,哄着她,无法说的太清楚,只是告诉她,不要怕,阿秭很快便会好起来的。小云晚趴在司徒云昭的肩膀上,摇摇头,“晚儿不怕,只要阿秭不痛就好。”
司徒云昭抚了抚小云晚的头,“阿秭不痛了,晚儿乖。”
她抱着小云晚,往这边走,司徒云晴已经十七岁,花容月貌,柔美清婉,她温声道,“阿秭,小心一些伤口,我来吧。”
她想接过小云晚,小云晚也意识到了司徒云昭的伤还未痊愈,也便要下来,自己玩。
司徒云暻十九岁,高大俊朗,也道,“是啊,阿秭,外面太冷了,阿秭还是回去休息吧。”
司徒云昭看着弟弟妹妹,心中欣慰,云暻和云晴也长大了,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尤其是暻儿,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她眼含着一点了然,揶揄道,“暻儿,可是有事情要与阿秭说?”
云暻低头笑,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都瞒不过阿秭的眼睛。”
突然,一个雪球扔过来,打在了司徒云昭腰间的羊脂玉腰带上,化开来,沾染了一点白色在她貂裘里面黑色的摄政王朝服上,融化开来。
不远处,小云晚拿着雪球,脸颊红红地笑。她人儿小,只能扔得这么高。
司徒云昭笑起来,也童心大起,弯腰抓起雪,团成雪球,扔向小云晚,小云晚笑着跑闹,躲避到云晴身后,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见状相视一笑,也跟着玩闹起来。
五月飞雪,府中的气氛却与冬雪时大不相同了。
突然间,府门前出现了一张清冷的面庞,司徒云昭正好抬头望去。她一身白衣,披着白色狐裘,冰天雪地里,倾国倾城的容颜,让她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在皇宫相遇时,她坐在皇辇中,然而不同的是,如今的她,她眼中温柔,眉目如画般灿然。
司徒云昭弯起眉眼笑了起来,似水柔情,眼中的笑意却与和弟弟妹妹在一起时并不相同,这种笑意,只有司徒清潇一个人能给她。
她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司徒云昭的貂裘上沾着白色的雪粒,飘落上,又化开去,司徒清潇伸手拂去她肩膀上的雪。
她深邃的眼眸望着司徒云昭,含着点点柔意,温柔地问,“冷么?”
司徒云昭摇头,不冷。司徒清潇放心了些,向后望去,三双眼睛望着她,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的目光里显然无有太多的善意,而她并不在意,她笑了笑,走了过去,温和地点头致意,“武陵郡王、思柔郡主。”
虽然是司徒皇族的人,但对方有礼有节,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也不会刻意落了人面子,云暻拱拳,云晴福礼,“温宁公主安好。”不过眼中仍然无有太多善意。
她点了点头致意,又蹲下了身子,对着小云晚,柔和地问,“你是乐安郡主么?”
小云晚点点头,她知道乐安郡主是她的封号,有时别人也会如此叫她,但她并不懂其中含义,所谓公主、郡王、郡主,究竟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更不了解那些家国仇恨,她眼中清澈透亮,露出小小的皓白贝齿,笑着,“我叫晚儿,姐姐,你真漂亮。”
相似的面庞,清澈的眼神,司徒清潇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曾经的司徒云昭,小时候,新岁宴上,那个白嫩娇软的小姑娘。她也总算知晓司徒云昭的花言巧语来自哪里。
司徒清潇百味杂陈,心中动容,温和道,“姐姐带了蜜饯果脯,和一些点心,送给晚儿吃,好不好?”
门口的苏木苏叶撑着方才为司徒清潇打着的纸伞,提着食盒,自有平南王府的侍卫引进去。小云晚欢天喜地,不忘道谢,甜甜地,“谢谢姐姐。”
小云晚年纪小,也不能在雪中太久,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便领着迫不及待的小云晚进去了。
司徒清潇又回到司徒云昭面前,司徒云昭温声问,“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
司徒云昭方才玩闹时,腰间的玉带稍有些松动。司徒清潇低头垂下眸,自然地伸出手来,双手浅浅地圈过司徒云昭的腰间,为她整理了一下腰带,腰间的羊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她一直想做却不能做、不敢做、没有身份去做的事。可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她知道司徒云昭喜欢她开始,她开始悄悄地慢慢地生出贪心,自从经过此事,她真的太害怕失去了。
司徒清潇姿态柔顺,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她垂着长长的睫羽扑闪,就像是在司徒云昭心尖上振翅的蝴蝶。
她为她整理腰间玉带,自然也注意到她身上所穿的,是新的那套摄政王常服,她状似自然地问,“衣服还合身么?”
这是她熬了几十个夜晚,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司徒云昭的王服、朝服、常服,每一件全都是皇宫中织造司最顶级的八十一位绣娘所制,她唯恐司徒云昭不喜欢,更也许,司徒云昭看不上眼,会随手扔在一边,从不穿。
但她还是做了。
她其实也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浓烈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