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喔!”
一声还比一声高的鸡鸣划破安冈县电视台家属院的宁静。
“该死的鸡!迟早宰了你!”
“徐芳芳!你不要有口说没胆做,我倒要看你敢不敢宰我家鸡!”
“呸!我这就撸袖子下去!”
“求求你们两位不要吵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家属院2幢301,许冠宁在被窝里皱着小眉头哼唧两声,脸颊在炎热的夏季里睡得红彤彤。
欧焕莲把房门虚掩上,挨近床边轻抚她细软的短发,柔声道:“妈妈在这,看你闷出这一头汗。”
被窝里的小团子大概是感受到妈妈的气息,渐渐舒展眉头陷入沉睡。
欧焕莲拿起旁边的毛巾仔细抿干许冠宁的头发,再摸摸她的后背确认没有被汗湿。把倒在地上的台扇捡起,拎起毛巾悄然退出房间,穿过一室黑暗回到主卧。
许东昇睡得正酣,被柜门反复打开关上的声音吵得来不及和周公说再见。扯高被子蒙上头,瓮声瓮气地说:“现在几点?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欧焕莲穿戴一新从卫生间走出来,对着穿衣镜打量脸上的妆容,慢悠悠开口:“4点半,我今天替小赵顶个早班。”
嘿,这就稀奇了!欧焕莲是晚间新闻黄金档的首席主播,走在街上还会被人拦下聊一两句,整得和明星似的。早间新闻播报这个栏目通常是新人必争之地,哪用她去坐镇。
许东昇一把捋下被子,索性坐起半靠在床头问:“你被人穿小鞋?”
“我脚38码,穿‘龙船’。”
欧焕莲歪头理理西装领口,反问道:“你昨晚又是几点回来?宁宁说她有三个晚上没见你了。”
“过两天卫生处检查,我不得紧盯着些。”许东昇打了个哈欠,身子滑进被窝里开口:“说真的,你在电视台干不下去就不要干了,咱家不缺你那份薪水。”
“你个乌鸦嘴!谁干不下去了!小赵被家里的老佛爷勒令请假完成人生大事,人老太太九十五岁,拄着拐杖到单位门口晨练。遇上领导就哭诉她家小赵为台里鞠躬尽瘁忽略个人问题,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她闭眼前能看到孙子贤妻佳儿在傍。那个架势大有领导不答应,她就天天在门口锻炼身体的意思。台长当天就给小赵批了几天假,三令五申没找到对象前不准销假。”
他那狐疑的眼神看得人心火烧,欧焕莲忍不住伸脚踹过去:“与其让他们抢破头令上头为难,不如我主动请缨算是给领导排忧解难。”
“除了小赵放心,其他人恨不得吃了你吧。断人升官发财路,犹如......”
许东昇的腰侧挨了不痛不痒一脚,顺势歪到床边瞄眼窗外:“太阳没从西边升起啊。你怎么突然发善心,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台里接了任务,筹拍一档采访节目。节目纯粹公益性质,目的是宣传基层工作,推助扶贫工作开展。但是需要经常往乡下跑,办公室里都是拖家带口的。台里的意思原先是让单身青年去,我之前有想法也不能冒头。可现在小赵那事这么一闹吧,徐主任正头疼人选。”
欧焕莲道出实情,说着意有所指地眼睛往上抬,音量降低:“我看楼上那位也没少使力,至于谁去,就各凭本事了。”
欧焕莲在徐主任手下从初丁熬成如今的当家女主播,彼此之间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许东昇哂笑:“你俩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从台里争到院里。”
“话说这么难听,这是同事之间的良性竞争。再说徐主任明年也许会挪挪位置,办公室能太平到哪去。”
欧焕莲暗想:当年摇色子挑房子就不应该先选采光、层高皆宜的三楼,平白在领导面前添了个不懂事的印象,还让冯开云在她头上拉屎这么多年!脚下力气不由加重几分,停在房门口回头嘱咐:“你待会不要睡太死,早点喊宁宁起床。要是再迟到,我没脸见曾老师。”
“唔。”
许东昇吱唔两声,随着房门一关缓慢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是因为呼吸受到阻碍,他努力张大嘴巴吸纳新鲜空气。
许冠宁趴在他胸膛上,作恶的手还没放下,笑嘻嘻地问:“爸爸,我今天是不是不用上幼儿园?可以和你去酒楼上班!”
这话惊得许东昇立刻弹起,拿起旁边的闹钟一看:七点五十分!
许冠宁被他一个颠倒,滚进软绵绵的被窝里还没来得及爬起,上方幽幽传来‘噩耗’:“你快点回房间换校服,等会见到曾老师,你就说是......”
“就说是我赖床,不是爸爸你睡过头了。”
许冠宁娴熟地接话,翻身坐在枕头上嘟嘴:“爸爸,你说当了大老板就可以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我不能现在就当大老板吗?”
“你再不去换校服,我今天给你个官当!”许东昇眼角余光接触到她那件睡衣就觉得眼睛疼,一个小女娃,睡衣上印着个头长七个角的背棍胖小子,别过眼把人捞起扔出房门。
“嘭!”许冠宁拍了下房门,里面只有许东昇洗漱的声音。挣扎无果,托着沉重的身体回房间换衣服。
两人刚踏出家门,楼上四楼同时响起“咚咚咚”地脚步声。许东昇拧两圈手里的钥匙,扭着脖子往上看去,笑道:“老秦,你这个月全勤奖又没了吧。”
“不指望全勤奖,能把加班补贴给我算足就万事大吉。”
秦凯文嫌后面的小子乌龟挪步,大帽檐往头上一戴,拎起人几个跨步送到许东昇腿边,匆忙道:“他妈妈出门了,我局里今天有事,再不露脸又得写检讨。反正一个两个都是送,这小子也交给你了。谢了啊,东昇。”话音刚落,身影早就蹿出楼梯口往院门跑出。
“啧啧,看你爸那窜天猴的速度,和短跑冠军有得一拼。”许东昇透过水泥窗花看人跑出大院门口,收回目光低头:“你们俩今天又是难兄难弟喽!”
“我才不要和秦冬瓜做兄弟!”许冠宁鼓脸瞪眼,红润的薄唇撅得老高。
“略略略,你是小矮人!”秦劭烨做着鬼脸把手塞进许东昇大掌里,咧开嘴:“许叔叔,我妈妈说外面坏人多,小朋友出门要牵紧大人的手。”
许冠宁闻言,立刻伸手拽紧许东昇的西裤。
“哎哟!幸亏我皮带勒紧一格。”
许东昇连忙牵起许冠宁的手,笑道:“随便你们做人还是做冬瓜,待会去到曾老师面前一样要挨训。”
曾老师平时可温柔了,一旦板着脸那也很是吓人的。许冠宁一步当先迈下楼梯。秦劭烨不甘示弱,抢着空间挤过去。
“诶诶诶!你们两个看着点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许东昇被两人带着急忙跨下两级楼梯。
许冠宁撞开秦劭烨的肩膀,哼了声:“我先走!”
秦劭烨鼻孔扩张,伸出手指想到什么又立刻缩回去:“我先!”
许东昇暗自打嘴巴,后悔贪一时嘴快逗他们。这两人凑在一起就是针尖对麦芒,争不出个输赢不罢休。
他咬牙甩甩臂膀,捞起两人夹在腋下大喊:“冲啊!我们一起杀过去!”
“哈哈哈!爸爸再跑快点!”许冠宁的笑声蔓延到一楼。
许东昇微喘着气:“你们两个加起来有九十多斤,再快我得先去趟医院。”
“许...叔...叔,我...想吐。”
许东昇立刻把人放下,不忘提醒:“劭烨,你吐在楼道口会被陈婆子骂。”
“......”秦劭烨看着那对一瞬间隔开两米远的父女俩,咽下喉咙的不适感说:“我现在好点了。”
许东昇上前揉了把他的头发,伸手说:“把你的书包给叔叔拎着吧。”
“谢...呕!”秦劭烨胃里一阵翻涌,张嘴就吐在许东昇的裤腿上。
“......劭烨,你这早餐吃得挺丰富啊。”许东昇屏住呼吸看了眼那滩红红白白的糊糊,耳边瞬间炸开一高一低的哭声。
“哇哇哇!”秦劭烨仰头大哭:“我肠没了!我肠没了!”
“是不是火腿肠?叔叔等会给你买。”许东昇额角紧绷,被人听去还以为他肠子怎么了,无奈地扭头问:“宁宁,那你又是为什么哭?”
许冠宁两手抹泪:“我怕陈奶奶骂人。”
许东昇:“......”
“老陈正忙着呢,没空出来检查卫生。”瞅了半天热闹,门卫张老伯提着沙子过来,低声说:“东昇你赶紧回家换条裤子,孩子我来看着。”
“诶,谢谢张叔。”许东昇掏了根烟递过去,旋即快步上楼。
撑腰的人走了,骂人的陈奶奶也不会出现。许冠宁干脆放下手,露出干干净净的脸蛋。扭头盯着还在抽噎的秦劭烨,好奇道:“你偷吃火腿肠呀?”大人总说火腿肠没营养,小朋友不能常吃。
秦劭烨嘴角下垂,颤抖着唇说:“呜...我没偷吃!我昨天帮妈妈扫地,她奖励给我的!”眼前的沙土埋着陪他美梦一晚的火腿肠,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呜!我的火腿肠没了。”
“我可以学扫地!”许冠宁双眼发亮:“能不能去你家帮忙?”
“这时候惦记吃的,你这鬼灵精。”张老伯笑着摇摇头,铲起沙子倒去墙根的花坛里。。
秦劭烨瞪圆双眼,嘴巴抿成一条线不说话。
那表情,明眼人看见都知道是不愿意。许冠宁扭脸看向院墙,哼道:“切,我...我让舅舅买!”
眼前圆润的后脑勺仿佛在冒烟,秦劭烨三番四次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犹豫间,院子尽头5幢一楼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
陈婆子怀里抱着只公鸡冲出家门,嘴里喊道:“你们谁也别想让我把鸡宰了!这鸡可是受过洋泉寺赖恩大师点化,我好不容易才排上号拿到的!”
屋里接着走出几位大妈,其中一位头发卷翘,手里时不时戳几下毛衣针的瘦小老太太嘀咕:“哪个好人会起名叫赖恩?赖恩、赖恩,成了赖人。”
“外婆!”许冠宁看见人群里的老太太,仰着脖子呼喊。
胡春兰没来得及答应她一声,视线就被陈婆子吸引过去。
“隔壁镇有人吃了赖恩大师点化的鸡,癌症不用吃药身体自动好了!赖恩大师说这鸡得吸足187天日月精华,身上的黑羽越来越亮,这样吃了才有效果!”她说着就把手一扬,“你们看好了,它不是普通的鸡。”
“咯咯咯!”大黑鸡肥胖的身躯滑过天空,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地。随即用锋利的爪子刨了两下地板,猛地朝2幢的方向俯冲。
“啊啊啊!”许冠宁尖叫着躲去秦劭烨身后。
“!!!”秦劭烨面对雄赳赳的大黑鸡,整个人汗毛耸立。愣了一下,飞快绕去许冠宁身后。
“你这胆小鬼!”
“你不是胆小鬼,你和它打一架!”
两人互相推搡着,混乱间两声哀嚎响彻大院:“嗷!!!”
“天呐!占士陈家的鸡叨人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