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墙上,嘴里喊道:“开始计时,我数到十就去抓人!一、二、三......”
“哇哈哈哈!快找地方躲起来!”
她身后的一群小孩顿时化作鸟兽散,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门卫室旁的麻将桌上战况更是激烈,观战的群众不但看得津津有味还聊得风生水起。
范玉娇抖着二郎腿说:“占士陈家的鸡是有什么毛病?天天乱打鸣,多影响大家的作息。我们这些老东西觉少没所谓,可家里的后生不行呀!上班上学的个个像是发瘟鸡似的,提不起精神。”
“可不是嘛!我家子豪快高考了,这段时间天天睡不好。”
穿着紫色碎花衬衫的老太太闲聊之余看着牌桌上的局势,推开手上的两张牌喊了声:“碰!”
“啧啧!春兰你今天手气有点臭啊!”范玉娇伸长脖子张望一眼牌桌,凑到旁人耳边低语:“三张大饼全在桌上,你这单吊大饼有点悬。”
有人见状立刻出声制止:“范玉娇同志!观牌不语!”
“嗨哟,就玩一个仙【1】有啥关系呢!”
范玉娇从口袋里抓一把红皮瓜子,‘咔吧咔吧’吐出瓜子壳:“大院里今年参加高考的孩子好几个呢。芳芳那孩子平时多文静啊,打招呼都是小小声。瞧占士陈家的鸡把人逼成什么样了,居然和陈家老太婆大声吵架。”
“听芳芳妈说她这次考试退步了几名,可能是心里难受。”
胡春兰伸手摸牌,大拇指摩挲凹凸的花纹,得意一笑:“我的手今天可香了,单吊大饼胡了!”说着推倒眼前的“城墙”,嘴上喊道:“快洗牌接着下一圈,不能让好手气散了。”
“吼!瞎猫碰上死耗子。”下家酸溜溜地龇她一句,看着眼前人想起她那外孙女,不由提道:“春兰,我看那鸡喙长得比一般的公鸡尖细。宁宁那天被啄屁股,打破伤风针了吗?”
胡春兰当时查看过外孙女的屁股,笑得十拿九稳:“嗐!你这话说的。我家宁宁幸好......”
“我没有被鸡咬屁股!”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话里的愤怒穿透大院。
“嗬!”牌桌上的人全被吓出一身冷汗,只见桌底下钻出一个黑脑袋。
范玉娇拍着心口,犹有余悸道:“宁宁什么时候在这的?阿婆的心脏病要被你吓出来了。”
许冠宁闷红了脸,眼睛仿佛蒙上一层水汽,说:“阿婆你们最厉害了,我在这里不害怕。”
范玉娇被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软了心,准备骂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呵呵笑道:“那我们坐严实一点,把你保护起来。”
有人促狭道:“大夏天的,不怕我们的臭脚味熏着你呀!”
许冠宁扬起笑脸:“奶奶你们香香的,一点也不臭!”
“哎哟!听听这嘴巴甜的,十足十有你那名嘴妈的范!”对家打出一张幺鸡,语带羡慕道:“说起来还是春兰你的日子过得舒心,女儿就住在娘家对面,有啥事在窗户喊一声立马有人来搭把手。”
“而且小女儿和儿媳妇都是人民教师,寒暑假不愁没人带孩子。”
胡春兰坦然收下恭维,叹气道:“家里个个都是大忙人啊,指望不上他们给我添双手。我那儿媳妇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有多忙你们是知道的。可是焕荷那衰女包自从搬去学校宿舍,人就忘了家门口往哪边开,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嘴上虽然说着抱怨,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胡春兰生养了一儿两女,大儿子欧焕强被他爸打着追着上到小学就读不下去,出去混了几年回来接他爸的班,成了电视台的保安。人还有点狗屎运,干了几年被领导看上调去后勤部当个科员。
二女儿欧焕莲念到大专,分配到县城电视台从小记者做起,现在是电视台的当家女主播。
小女儿欧焕荷师范本科毕业,考进隔壁两条街的致和小学教书两年,和她大嫂成为同事。
有人嘴里泛酸:“一家子捧铁饭碗,你就偷着乐吧!”
范玉娇想起欧焕荷那水灵灵的模样,忍不住俯身问道:“哎,说真的。你家焕荷找男朋友没?我娘家侄子在住建局,让他们见个面?”
“她主意大着呢,我不敢替她做主。你要是见着人,帮我问问她的情况。”胡春兰淡定地替小女儿推搪相亲,转而弯腰嗔怪道:“你个塞豆窿【2】躲在桌子底下会闷坏的。”接着高声道:“扬扬!扬扬!快来带走妹妹一边玩去!”
“我在玩躲猫猫!外婆,你不能这么大声!”许冠宁缩回桌底下,紧张地四处张望。
“哈哈哈!许冠宁,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啦!”
许冠宁扭头看去,正对上羊角辫女孩红彤彤的脸蛋。泄气地爬出桌底,质问:“陈宝言,我们不是说好先抓其他人,你为什么跑来抓我?”
陈宝言头上的羊角辫晃得快要散开,傻笑道:“我忘记了,是脚自动走过来的。”
许冠宁震惊地弯下腰打量:“你的脚它会自己走路呀?!”
这时蹲在地上玩泥沙的小胖墩好奇地问:“姐姐,大公鸡咬人比打针还痛吗?”
方小圆的奶奶趁机教育:“对,那尖嘴子叨人可疼了。你以后不能靠近它,记住没?”
“方小圆!我又没被鸡咬怎么知道!”
许冠宁涨红了脸,脸上的汗珠似乎随着热意飙升快速滑落。那只臭鸡不但害她天天被人关心屁股,还连累她玩躲迷藏第一个被抓,真是讨厌!
眼见外孙女在发飙的边缘,胡春兰扭头睃巡院子,捕抓到一个身影喊道:“扬扬!你再不来把妹妹带走,小心我抽你屁股!”
“知道啦,奶奶!”欧扬头也不回地答应一句,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地上的玻璃珠,撞了撞旁边的秦劭烨说:“你去把许冠宁拉过来。”
“你去,她是你妹妹。”秦劭烨不愿道,继续弹手里为所不多的玻璃珠。
欧扬理直气壮:“你们是同学。”说着瞄准目标一弹指,嘴里发出充满遗憾的一声“嘶”!
“哟吼!这下你们都没玻璃珠,出局!”
欧扬翻遍口袋,带着不甘含恨离场,顺手拖走一个秦劭烨。
许冠宁挽起手臂,看着来人哼道:“我不要和男生玩。”特别是害她成了大院笑柄的男生,眼睛蹬得圆圆地看向某人。
秦劭烨脚步一顿,乖乖从裤袋里掏出棒棒糖‘上贡’,不舍地问:“已经给你三根了,你还要多少糖才能原谅我?”那天她是没被鸡咬伤,却因为躲避过快,两人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一起,一致发出惨叫。
“如果不是因为你挡我的路,我会被那只......直到没人再说,哼!”许冠宁舔着粉色的糖球,不愿再提起羞耻过往,含糊道:“你怎么老是给我带的草莓味,换点橙子,葡萄味也行呀。”
秦劭烨眼巴巴地看着那颗糖球在她嘴里进进出出,委屈道:“我只有草莓味,快被你吃完了。”
许冠宁舔两口糖就看看他,纠结几秒才开口:“那...我就原......”
陈宝言不解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哈哈哈!”一旁看戏已久的欧扬顿时化作大公鸡,扇动双手绕着许冠宁转圈圈,嘴里还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陈宝言乐道:“扬扬哥哥,你为什么扮鸡叫?哈哈哈,我也要玩!”
她家在对面财政局家属院,只有周末放假才能过来找同学玩。秦劭烨因为被警告封口,根本没人在幼儿园告诉她许冠宁差点被鸡咬的事。
“你看他又在说,我就不原谅你!”许冠宁捏紧拳头,在圈圈的中心里怒视秦劭烨。
秦劭烨:“......”
欧扬仍在火上浇油,一边绕弯一边扭头和陈宝言说:“你不要过来!不要追我!”
“讨厌鬼!我没有说那些话!”许冠宁抓狂地朝欧扬吼道。
视线触碰到她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秦劭烨脚步踟蹰不定,索性仰头闭上眼睛喊:“胡奶奶!欧扬哥哥欺负妹妹!”
胡春兰从牌桌上扭头看一眼,确认两人不是打架就放下心,嘴上警告一句:“欧扬你要是把妹妹惹哭了,我就让你爸来教训你!”
欧扬立即把手收回去,不屑道:“你们幼儿园的一点也不好玩。”
许冠宁冷哼:“那你去玩玻璃珠啊!”
秦劭烨这个老实人直言道:“我们的玻璃珠都输光了,没人愿意和我们玩。”
欧扬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兜了底,顿时在许冠宁嘲笑的目光下矮了几分腰杆,丧着脸没再吱声。
陈宝言也苦瓜脸:“我也不想玩躲猫猫了,藏来藏去都是那些地方。”
其他人忙不迭地点头,院子就这么点大,能藏人的地方已经被他们藏过不少次。
牌桌那边的奶奶们摆摆手赶人:“你们小孩到一边去说话,在这里叽叽喳喳太吵了。”
许冠宁走到唯一的一面砖墙下,环视一圈小伙伴们,提议道:“我们玩煮饭家家?”
秦劭烨立刻反对:“煮饭家家是你们女生玩的游戏,还是玩老鹰抓小□□。”
许冠宁叉腰道:“我们女生多,就玩煮饭家家!”
陈宝言和两个女孩一起附和:“就是就是!”
秦劭烨环视一圈,指向冒出墙角的头颅说:“现在这里男生和女生一样多。”
所有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方小圆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着,吓得立刻把头缩回去。
许冠宁见状得意笑道:“哈哈哈!现在是女生做主!你们男生不愿意玩就走开。”
小孩堆里也有年龄歧视,在场的三个男生都是大院里小豆丁,除了女生没有大孩子愿意让他们加入。
秦劭烨和欧扬对视一眼,欧扬转身去墙角把方小圆硬拽出来。
许冠宁气道:“他不算数!”方小圆才一岁多,更加没人愿意和他组队。
秦劭烨牵起方小圆,努力争辩:“他也是男生,为什么不算?”
“不算就是不算!”
“你们不讲道理!”
正当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一声“咯咯”传入许冠宁耳中。扭头看去,那只黑毛鸡在过道尽头悠闲地啄沙子。
“谁敢拔鸡毛就听谁的!秦劭烨,你敢不敢?”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