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慌意乱
新政落地后,皇帝于宫中设宴,大宴群臣,亲王公主也都入宫赴宴,殿中一片和乐景象,君臣举杯共饮,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后,元季遥悄悄离宴来寻陆丽华。
她不能公开跟陆丽华走的太近,也只能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做出偶然遇见的模样。
陆丽华在就在外等候她多时了,一见面就急急问她,“公主,你把药给我带来了吗?”
元季遥不急不徐道:“先别急,我还有几句话问你,毕竟给你药,我需要冒很大风险,我得问清楚了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
陆丽华心知这药不会来的那么顺利,来的太顺利,她也不敢吃,便道:“公主请问。”
“你先前那般拚命的去争宠,阻止陛下临幸其他嫔妃,不就是为了专宠吗?此刻又为何要避孕?”
陆丽华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后,才对她低声道:“我偷偷跟你说,陛下虽宠爱我,可留宿在我的宫里,压根儿就没碰过我。”
“什么?”
元季遥故作惊讶地掩口惊呼。
“你小声一点儿。”陆丽华给她比了她嘘声的手势,“陛下就是宠爱我,才不忍心碰我,怕我怀孕生子被太后赐死。”
元季遥啧啧叹道:“看来陛下是真的爱你,怜惜你啊。”
皇帝是玩政治的高手,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即便心里厌恶,也会把戏演的漂亮,还会让陆丽华觉得他是因为爱她才不碰她。
陆丽华一脸她就知道的模样,道:“那是自然,先前我还跟陛下说,他这般宠爱我,我若是生了儿子,可不就要死了吗?我还想跟陛下长长久久在一起呢。”
元季遥眉梢一扬,“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他也舍不得我,为了我们能长久在一起,只能暂时忍耐不碰我。我就想啊,我不能一直不给陛下,一直忍着多难受啊,所以才想出避孕这个法子。”
元季遥心中轻嘲一笑,果然是个蠢货,一群人拿她当猴耍,她还真信了皇帝爱她。
“说的也是,陛下宠爱你,按理来说,你肯定是比陆顺华有希望做皇后的,可你得宠,怀孕的几率又比她大,要是不小心生个儿子,可就连命都搭上,还怎么做皇后?这宠爱和富贵果然是不可兼得啊。”
陆丽华愁眉叹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太后讨厌我,我又不比陆顺华那个小贱人,有太后和陆聿撑腰,我阿耶虽宠我,可对他来说,我跟陆顺华谁做皇后,他都是国丈,他也不会偏帮我。我在这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我不去争夺陛下的宠爱,怎么在后宫立足?现在,也就陛下肯宠我、护我了。”
元季遥点点头,故作为难道:“我虽有心给你药,可你也知道我的处境,太后若是知晓此事,定要剥我一层皮。”
陆丽华急道:“公主,你就帮帮我吧,日后我若得势,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我再给你送几十个健壮俊美的男仆服侍你。”
元季遥一怔,随即咯咯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我可是记着了,你日后若是富贵了,可不要忘了今日的话。”
陆丽华大喜,“我一定牢记公主的大恩大德。”
元季遥深深望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药递给了她。
陆丽华如获至宝,欢天喜地。
元季遥看着她那欢喜的模样,转身离去,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冷笑。
……
另一边,陆修将一包药粉交给那日太和殿外的内监,悄悄吩咐。
“你见机行事,找时机把这东西放到陆聿的酒菜里。”
内监有些怀疑道:“这真是太后的吩咐吗?”
“自然,有些事太后不好明着提示你,那不就得靠我们自己悟?”
内监沉思着,陆聿在宫中一贯是与皇帝同食同眠,给陆聿的酒菜投毒,难道是太后又起了毒杀皇帝之心,此番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侄子来降低皇帝的警惕?
他原本就是太后安插过来暗中监视皇帝的,连陆聿都不清楚他的底细,陆修既知他的身份,莫不是太后真有此意?
心知兹事体大,不得多问,便将药揣入了怀中。
陆修满意一笑,又回去跟众人饮酒畅聊。
宴会依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他见元季遥坐在元谕身边喝酒,便立刻过去献慇勤道:“公主,你刚去哪儿了,好一会儿不见你了。”
元季遥笑道:“去见了你姐姐。”
陆修心中一喜,“姐姐拿到了药,岂不是马上就能……”
顿时笑逐颜开,连连跟三公主敬酒。
人走后,元季遥才鄙夷道:“看他那傻乎劲儿,惹人心烦。”
元谕给她递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让他们陆氏自己窝里斗去吧,看鹿死谁手。”
元季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懒懒道:“我都说了,二哥做出这般非要陆丽华给孩子偿命不可的态度,反倒是迎合了陛下心意,陛下巴不得二哥赶紧和她撕起来。”
元谕浅笑,“果然还是要你们长留京城的更懂陛下心意,我远在洛阳,只得听闻陛下纳娶两位陆氏女,哪能得知他的真实心意?”
元季遥挽着元谕的胳膊,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微红的眼梢给她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二哥借此做出与陆氏切割的态度,还能降低陛下对你的防备,早日调回京城,到时候,我们兄妹就能在京常会,日后我也能再多个依靠。”
元谕低眼,握了握她的手。
*
宴会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百官才陆续出宫。
散宴后,明锦才有机会过来跟父亲见一面,把自己闲时做的衣服鞋子塞给他,让他回去过年穿,她不在家,爹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崔晟连连点头,还是女儿贴心孝顺,把衣服包裹揣起来后,又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金锞子偷偷塞给了她,只说她现在在宫里不容易,有钱好办事。
明锦睁大了眼,她那一贫如洗的爹爹,几时会有这么多金子?难不成是贪污受贿了?
崔晟立马正色道:“别胡思乱想,这是你在永安坊那铺子的分红,掌柜的给我送来了。”
明锦了然,又把金子塞回给他,“我有俸禄,在宫里用不着这些,爹爹还把这些拿回去,该过年了,多给自己买点儿好的。”
“该过年了,你不也得置办些衣服首饰?你那点儿钱哪儿够?不把自己打扮漂亮,怎么让陛下喜欢你?”
明锦扶额,“爹爹,我是做女官不是做嫔妃,不需要讨陛下喜欢。”
崔晟蹙眉,劝说着她,“你既然选择入宫,就忘了那个人吧,都这么久了,他要心里有你,早来找你了,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好了好了。”明锦打断他,推着他往前走,“天色不早了,夜里天寒,快上车吧。”
崔晟将要登车时,又转身提醒她道:“对了,我今日在宫宴上看到陆修私下里跟一个内监鬼鬼祟祟的,陆贵人如今得势,你又与她不和,别是他们姐弟私下与内侍合谋想要害你呢。”
明锦一怔,“陆修?”
崔晟语重心长道:“在宫里能避则避,别惹事、不参与才是保命之道。”
明锦蓦地想起那天陆聿让她不要参与太原王他们的事,让她彻底与陆氏分道扬镳,莫不是他已经察觉了什么,不想牵连她?
“我知道了,爹爹,我会注意的,你早些回家休息。”
崔晟点点头,把父亲送上出宫的车后,明锦才又往回走去。
路上,她越想越心慌,越想心越乱。
皇帝夜里与诸王公主在华林园小聚,陆聿今夜也留宿宫中,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见到陆聿。
来到华林园后,只见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元季遥还要拉着她一起喝酒,明锦四下寻着陆聿身影,却不得见,才从元谧口中得知陆聿已被皇帝单独请至太和殿叙话了。
明锦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立刻拦下宫人吩咐道:“速去通知右将军王密,就说太和殿有事。”
拔腿往太和殿去。
……
外头寒风肃凛,殿内灯影昏黄。
地龙烧的暖热,内监热的面色通红,额角满布一层薄汗,正将酒杯捧给陆聿。
陆聿面色坦然,举杯至唇边,内监的眼神随着他举杯的动作移动,心口悬起。
眼见毒酒将要入喉之际,一道焦急的女音响起——
“哥哥,别喝。”
明锦飞身扑了过来,一把将酒杯打翻在地。
陆聿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女郎,被掀翻在地的酒杯,一时错愕。
内监见行迹暴露,拔腿就要往外逃去,却被随后赶到的右将军王密就地擒拿,按倒在地。
明锦焦急地捧着陆聿的脸,手忙脚乱地掰着他的嘴,“张嘴,快吐出来,把你刚刚吃的、喝的都吐出来。”
陆聿似是懵了,任她对自己为所欲为,一动不动。
“你快吐出来啊,吐出来。”
明锦急得眼睛都快红了。
他不是被皇帝单独叫来此处饮酒吗?为何不见皇帝,只有他自己?难道是皇帝要害他,所以故意避开,暗中命人动手杀他吗?
陆聿看着心急如焚的小女郎,安慰道:“我什么都没吃。”
明锦蓦地松了口气,几要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怀里,把他紧紧抱住,宛若失而复得。
还好,还好来得及。
陆聿措不及防,他低眼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也想抬手抱一抱她,手掌却最终停在了半空。
“你急着过来,就是怕我被毒死?”
明锦神色一滞,情绪渐渐稳定,他知道有人要给他下毒?那他还喝?
陆聿静静看着她。
明锦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她微微有些心虚,偷偷抬眸,在对上他那深沉无波的眼神后,心跳竟猛的加快,又立刻避开了视线。
即便再做出要狠心与他决断的模样,可在生死攸关之际,人的本能往往高于理智。
那一刻,她害怕,她真的很害怕,她怕他们生死两隔,那种恐惧与绝望,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好似在遥远的不为人知的时空,他们已经上演过一场这样的生离死别。
那种哀痛,万念俱灭,痛彻心扉。
她入宫,本就是为他求活,若他死在此刻,那她所谋划的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王密含笑缓场道:“这么多年的兄妹了,小姐到底还是担心公子的,一发现异常,就立刻通知了老奴,这才顺利将人拿下。”
他虽有官职爵位在身,可毕竟是阉宦出身,陆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面对陆家人时,还是会自称为“奴”,以示不忘身份。
明锦眨了眨眼,平复情绪。
陆聿向她走进一步,她却下意识避开,然后突然转身扑向了被制伏在地的内监。
她认出来了,他就是那日跟陆修私会的内监,没想到他们竟然私下谋划这种事情。
陆修那个畜生,竟敢勾结内监,谋害亲兄!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揪住人就往食案前拖,她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抓着盘子里的菜,拚命往他嘴里塞,恶狠狠道——
“狗东西,吃,你吃一个试试!”
内监吓得瑟瑟发抖,牙关紧闭,死活都不肯张嘴。
“你也知道有毒的不能吃,怎么就敢给我哥哥吃?”
“你吃,你给我吃!”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明锦此时手抓酒菜往内监嘴里拚命塞,糊了他一脸的模样,竟无一人敢制止。
陆聿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这哪里还有半分他那娇弱可爱的妹妹模样,俨然如同骂街的泼妇一般。
王密上前,手指捏着那个内监的下颌,轻轻一用力,便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合不上嘴,“小姐,这样他就张嘴了。”
明锦目瞪口呆,“阿翁好厉害。”
王密淡淡一笑,他是陆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早就练成一副无论何时都能处变不惊的无悲无喜模样。
“小姐确定要现在杀人灭口吗?”
人死了,还怎么揪出幕后主使?
明锦一懵,恍然回过了神,她在做什么啊?犯人还没审讯,她若真一时冲动把人弄死了,还怎么把陆修这畜生绳之以法?
果然情令智昏,关心则乱啊。
王密拍了拍她紧攥着内监衣领的手,“小姐,现在可以把人交给我了吧?”
明锦立刻松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聿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小女郎十根纤白的手指上,沾了一层亮闪闪的油腻痕迹。
明锦有些难堪,想要抽回手。
陆聿却不容她抗拒,取出帕子,默默帮她擦着手指上的饭菜污渍。
他专心致志的为她擦着手,她却不敢看他,怕一对视,她的心,就再也无所遁形。
就在二人静默无言之时,元晔匆匆返回了太和殿。
“宣明。”
陆聿手上一顿,元晔看着殿中情景,三人同时一怔——
第62章 投毒害兄
半个时辰前。
元晔召陆聿来太和殿,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言。
自从上次陆聿遇刺受伤,明锦入宫后,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话了。
这段时日以来,不是他疏远了他,而是陆聿在回避他。
他希望他们之间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像他曾经承诺的那般君臣携手,永不相负,留下一段君臣佳话。
美好的人事物,他会喜欢,别人也会喜欢,他虽是天子,却也不能阻止其他人喜欢明锦。
他喜欢明锦是正常的情绪,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在明锦明确表示二人只能做兄妹,绝无可能在一起后,依旧执迷不悟,那便不是正常的情绪。
执着是苦,他希望他能悟。
就在二人谈话之时,光华殿突然来人说陆贵人请皇帝过去。
元晔看着低落不语的陆聿,知他心中也有万般痛苦纠结,不想逼他太狠。便留陆聿单独留在此,让他好好想想如何回答他之后,就起驾去了光华殿。
陆丽华服下了三公主给的药,元晔一来,就对他百般献媚,迫不及待的要成好事。
就在元晔脱身不得之际,蒋白匆匆来到光华殿,打断了陆丽华对他的纠缠,说陆聿出事了。
他立刻推开陆丽华,再度返回了太和殿。
此刻,元晔看着完好无损的陆聿时,鼻间突然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意。
看到他还安然无恙,他还安然无恙的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刻,好似前世的过错,得到了弥补。
元晔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后,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明锦看着元晔那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心中却只是冷笑。
难道不是他故意离开,给内监制造给陆聿投毒的机会吗?现在又假惺惺做出这副关心他的模样,是又想装给谁看?
陆聿心中莫名五味杂陈,此刻,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元晔。
“陛下……”
元晔却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都别说了,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以后,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
陆聿竟一时无言了。
与此同时,陆丽华也紧跟着来了太和殿,元晔抛下她走后,她气的直跺脚,后脚就跟着来了太和殿。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被制服的内监,也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严重,惶恐不安的关心了一句,“大哥没事吧?”
众人没有理会她,元晔沉声询问王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密将那内监拖上前,“回陛下,是此人借在御前服侍的便利在陆侍中酒中投毒。”
元晔看他有些面生,不是常在自己跟前服侍的人,怎会进了内殿?
“何人指使?为何投毒?”
那内监闭口不言,始终沉默。
明锦指证道:“奴婢见过这个人,他曾在太和殿外与陆修私会。”
陆聿闻声,捏紧了她的手,不是说了让她不要参与吗?她此刻开口指证,就摘不清了。
明锦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继续道:“内监与朝臣不得私下结交,陛下应该立刻抓陆修入宫彻查。”
陆丽华心头一凛,难道陆修那蠢货瞒着自己动手了?勃然变色道:“贱婢,不要血口喷人,我看你是对陆氏心怀怨恨,存心报复陆氏,出言污蔑破坏大哥和弟弟的感情,陆氏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想不到你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心机毒妇。”
明锦正欲反驳之际,一道清亮慵懒的声音就先她一步怼了回去。
“这么急着反驳,难道是你做贼心虚不成?”
随即,元季遥踏入殿中,元谕、元谧、元询兄弟也紧跟而来。
陆丽华一懵,三公主怎么突然对她如此大的敌意?她们不已经是战友了吗?
“公主,你……”
元季遥微一福身,回禀元晔道:“臣妹听闻此间变故,才突然想起数日前曾于宫外见陆修为陆贵人寻药。今日事发前,陆贵人又突然派人请走陛下,给内监制造投毒的机会,难保不是他们姐弟里应外合,买通内监投毒,望陛下明察。”
陆丽华睁大了眼,先前在宫外,明明是三公主主动勾引的陆修,陆修这蠢货为了博三公主欢心,才起了毒杀陆聿,取而代之的心思,不想公主竟是把他给卖了。
她就算再蠢,此刻也回过几分味了,这是他们兄妹联手坑他们姐弟呢。
陆丽华狗急跳墙地反驳着,“你胡说,不是我,我从来没想害大哥,陆修想毒害大哥,还是我制止的他,我怎么可能买通内监毒害大哥!”
话音落,众人皆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明锦扬颌,“你承认是陆修了。”
陆丽华如坠冰窟。
元晔沉声道:“即刻带陆修进宫。”
内侍立刻快马出宫抓人。
陆丽华扑通跪到元晔跟前,还欲再解释之时,腹中突然剧痛难忍,她捂着肚子瘫在地上,猝不及防地呕出了一口血。
明锦吓了一跳,“难道她是服了毒,想要畏罪自尽不成?”
陆丽华恶狠狠剜了她一眼,只要能活一口气,她就绝不会自尽,又向元晔求救痛哭道:“陛下,丽华好疼啊,陛下救我,救我。”
元谕和元季遥相视一笑,知道是给她的药起效了。
元晔蹙眉看着她,今夜之事还未审讯出结果,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便让宫人扶她起来,让徐迁来给她看看。
徐迁很快给出了诊断结果,陆丽华是服用了寒性的猛药,致使胞宫受损,伤了根本,从此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陆丽华如遭五雷轰顶。
元谕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血债当然要血还的,他孩儿的命,不会如此轻贱。
元晔蹙眉,“宫中怎会有如此虎狼之药?”
徐迁道:“此非宫中之药,太医监不会给任何嫔妃避孕之药,想来贵人是通过外人,从宫外得的偏方吧?”
陆丽华疼的面色惨白,她看了看元谕,又看了看三公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是你,是你们合伙害我。”
元季遥笑了起来,恶狠狠的目光毫不掩饰憎恶,“没错,就是我,我就是故意害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陆丽华眼神怨毒。
“可惜了,本来想着毒死陆聿,绝了你们陆氏的后,再让你和陆修顶罪给他陪葬,没想到陆聿命大没死,不过此番坑死了你和陆修,我也不算白忙活。”
元季遥居高临下,眼神比她更恨更怨毒,语调凄怆哀怨又绝望。
“有了一个陆太后,你们竟还想再来一个陆太后,自己怕死不敢生,就抢别人的儿子坐享其成,什么便宜都让你们陆氏占尽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我就是要害你,你既然怕死不敢生,那我就让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这是你们陆氏的福报啊,哈哈哈……”
陆丽华又怒又恨,大叫着从榻上翻滚下来扑向三公主就要跟她撕打,却被元谧和元询挡下制止。
场面一片混乱之际,惊闻太和殿变故的陆太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陆顺华随陆太后一道而来,顾不得伤痕累累的陆丽华,只上前拉住陆聿的胳膊,上下检查了一遍,紧张关心道:“大哥,没事吧?”
陆聿摇了摇头。
陆丽华见太后来了,又立刻痛哭流涕地爬到她跟前,声泪俱下道:“太后,你要给丽华做主,三公主害我,丽华再不能生育了。”
陆顺华闻言骇然,手指不自觉攥紧了陆聿的衣袖,陆丽华不能生了?
陆太后惊闻此话,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她让两个陆氏女入宫,本就是指望她们其中一个能生下太子被赐死后,由另一个抚养对方的儿子做皇后,如今陆丽华不能生育了,不就是个废人了吗?
她留个废人在宫里有什么用?
陆太后的算盘落了空,一时难掩心中的愤怒,掌心佛珠狠狠掷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丽华吓得哭声一顿,殿中一时静寂,只闻佛珠滚落之声。
陆太后的目光在殿中众人身上扫了一遍,众人都低下了头,回避陆太后的目光。
此刻,陆太后心里也清楚陆丽华是被人暗算了,当扫到明锦、三公主时,已是难以掩饰的怨毒。
“好,好得很。”
当初,她就不该让陆丽华这蠢货入宫,这才多久,就被人联手算计,坑死了自己,拖累了陆氏。
一个不能生育的嫔妃,留在宫里有什么用?嫔妃年纪大失去生育能力后,都不再侍寝,她一个不能生育的废物凭什么留在宫里专宠?
全天下都会议论陆氏又想杀母夺子,坐享其成,人心一旦动荡,陆氏一旦失去朝臣信任,引发的政治危机,后果不可估量。
与此同时,陆鉴也亲自绑了陆修入宫。
起先,陆鉴还疑惑宫里怎会深夜传召陆修,可陆修一听皇帝召见,便知是阴谋暴露,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在陆鉴面前,把自己干的事儿全交代了,求父亲保命。
陆鉴气的差点背过气,一个下贱庶子,竟敢谋害嫡亲的兄长,简直不忠不孝,畜生不如。
一巴掌打的陆修差点昏死过去后,又亲自把人绑去了宫里,听凭皇帝发落。
“陛下,家门不幸,老臣亲自将这畜生绑来,听凭陛下发落。”
陆聿看着跪倒在地的父亲,面色冷漠。
陆顺华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陆修,恨的咬牙切齿。
这个畜生,幸好是陆聿没事,若真让他得手,陆氏后继无人,恐怕所有人都得咽下这闷亏,捏着鼻子保他了。
元晔看了看跪倒的陆鉴,给陆顺华递眼神。
陆顺华会意,上前搀扶陆鉴,“阿耶,先起来吧。”
陆鉴依旧匍匐不起身,“子不教,父之过,老臣来跟陛下请罪。”
元晔只得亲自上前搀扶陆鉴,“太师不必愧罪,子过不及父,陆修能做出投毒害兄之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已是无药可救。”
他正要示意内侍把陆修拖下去行刑时,陆太后心中却是另有打算,打断了皇帝。
“慢着,还未审出前因后果,就处以极刑,太过草率。”
元晔蹙眉。
陆鉴不动声色给陆太后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保陆修了。
陆聿是在宫里出的事,又是在皇帝寝殿,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陆聿与皇帝关系亲近,二人自幼同食同眠,在宫中给陆聿投毒,跟毒杀皇帝有什么区别?
陆氏怎么可能担得起弑君之名?
陆太后有给皇帝投毒的前科,若此刻不放低姿态请罪,难免皇帝不会猜忌是陆氏又要毒害他。
放弃陆修,保全陆氏,他知道怎么取舍。
陆太后自然也清楚个中利害,可陆修是她养大的,舐犊之情,心有不忍。
她冷冷看了一眼疼的趴在地上的陆丽华,一个无用的女儿,与一个尚有作用的儿子,她也知道怎么取舍。
元晔恭敬道:“母后欲如何处置?”
陆太后看了一眼投毒的内监,示意王密道:“王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细细讲来。”
王密颔首,会意了陆太后的打算,便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一遍,以另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阐述了出来。
“三公主说曾见过陆修为陆贵人求药,后来三公主便给了陆贵人药,崔才人说曾见过这个内监与陆修交谈,事发之时,陆修不在宫中,陆贵人又派人引开了陛下,内监才有了投毒之机。”
明锦脸色一变,这样陆修岂不是有了事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陆太后又问明锦,“明锦,你有亲眼看到陆修给那内监毒药吗?”
明锦语滞,摇了摇头。
陆太后点点头,“那也许他们只是闲聊几句,怎么就笃定是唆使投毒呢?”
众人沉默不言。
王密附和道:“陆贵人在宫中,有更多与内监接触的机会,何况,今夜她还故意支走陛下,实在可疑。”
陆丽华恨声道:“你诬陷我。”
王密垂眸,他只需尽忠太后,何况这内监是太后安插在太和殿监视皇帝的人,若不尽快推人顶罪结案,再深究下去,把太后咬出来就不好了。
陆太后继续阐述着她的“真相”,道:“陆丽华与陆聿不和,陆丽华得宠后恃宠而骄,想让陆修取陆聿而代之,故而跟三公主寻来毒药,再支开陛下,唆使内监给陆聿投毒。”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肯定是要有人担责,陆太后明显是要推陆丽华顶罪,保全陆修了。
陆丽华睁大了眼,语带惊恐,“不,不是我,我没有。”
陆太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陆丽华了,冷声道:“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陆丽华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我没有,我只是跟三公主求避孕之药,根本不是毒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没有指使他。”
别的错认了,她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可给陆聿投毒之事一认,她就必死无疑!
今夜是皇帝与陆聿在太和殿共饮,在此给陆聿投毒跟弑君有什么区别?她怎么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太后颠倒黑白,是要推她出去给陆修顶罪,这是要她的命啊!
陆丽华立刻爬到元晔脚下,攥着他的下摆,求救道:“陛下,陛下你信我,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的未来都要仰仗大哥,我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元晔闭了闭眼,政治的残酷,不在于你有没有罪,而在于你需不需要有罪。
“你求朕有什么用呢?受害的又不是朕。”
陆丽华一懵,回过神后,又立刻跪行到陆聿脚下,磕头痛哭道:“大哥,大哥你救救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都是陆修干的,我不让他做,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话,是我错了,我应该早些提醒大哥,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大哥,我求你,你救救我吧。”
陆顺华站在陆聿身边,冷眼旁观。
明锦看着痛哭流涕的陆丽华,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不忍,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女儿、亲儿子都不在乎,陆氏这家人,还是人吗?
她看向陆聿,等待他的反应。
陆聿攥了攥手指,终是被陆丽华给哭的心软了。
她是骄纵了些,跋扈了些,袁姬之事,是她之过,可她也付出代价了。
投毒之事,与她无关,不能因为她已是无用的废人,就推她出去顶罪。
他对她没有什么兄妹之情,可纵是陌生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之人去替死。
陆聿弯下腰,扶她起身,陆丽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紧紧抱住了陆聿的臂膀。
“大哥,大哥救我。”
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一开始她就该像陆顺华一样,拚命巴结讨好陆聿,生死攸关之际,陆氏所有的人都是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只有大哥,只有大哥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有大哥,哪怕不喜欢她,也不会残忍地推她送死。
陆聿知道陆丽华的恐惧已濒绝望,自己若在此刻推开她,她就是死路一条,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陆丽华心中巨石落地,知道自己有救了。
“陛下,臣作为兄长不够友善,才使弟妹们离心离德,臣亦有过错。此事归根结底只是臣之家事,希望陛下能从轻发落。”
其他人闻言纷纷蹙眉,只有明锦,竟是莫名欣慰。
陆聿这些年性情愈发阴晴不定,不近人情,此刻这番言语,倒是又有了几分曾经的风采,又回到了她过去熟悉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哥哥。
元晔也是面有不乐,家事?
这哪里是什么弟害兄的家事,明明是臣弑君的国事!若当时他也在太和殿与他共饮,保不准就跟他一起被毒害了,这可是牵连到皇帝安危的大案。
“此案疑点重重,还未查明就轻易定性,岂不太过草率?”
陆太后沉声道:“那陛下还想再查出谁来?”
元晔心中一震。
王密暗示道:“陛下,不能再深究了,再查,就要母子生隙了。”
元晔握了握拳,太后才刚刚主持推行了三长制,他逼的太狠,难免被人议论是鸟尽弓藏,此刻,不是跟陆氏翻脸的时候。
何况,陆聿这当事人都不愿追究了,他又何必紧咬不放?
元晔松开手指,妥协道:“此乃陆氏家事,儿臣悉听母后处置。”
……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经过一夜的斡旋谈判,陆修投毒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投毒的内监被处死,太和殿处置了一大批宫人内监,陆太后安插过来的眼线,此番也被连根拔起。
皇帝顾念陆鉴年老,又有功于社稷,免了陆修死罪,削爵免官,废为庶人,终身不再起用。陆丽华因是共犯,则被驱逐出宫,出家为尼。
陆氏废了一子一女,终于把这件事勉强翻过去了。
天色濛濛亮时,陆丽华被送出了宫。
陆丽华吓得不轻,此刻是神经兮兮,草木皆兵,她见谁都害怕,只有陆聿能让她安心,手指死活都不松开陆聿。
陆聿便最后送了她一程,把她送上了出宫的小车。
陆太后到底要面子,隐瞒了陆丽华被驱逐的真正缘故,只以她染上恶疾,出家养病之名,逐出了皇宫。
明锦站在宫道上,遥遥看着陆丽华被塞上小车送往石窟寺出家,不由感慨万千,长长叹了口气。
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楼塌了,荣华宠爱也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在严分嫡庶的北朝,她纵是太师之女,受尽尊宠,也一直摆脱不了庶出的身份。
她怕被人轻视看不起,所以张扬跋扈,实际是自卑到骨子里,只能靠外强中干的外表来显得高人一等。
她的悲剧,是她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
陆聿回身,看到明锦也来送陆丽华一程时,微微一怔,淡声问她:“你还可怜她不成?”
明锦摇摇头,淡淡道:“不,我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给我捉的蛐蛐。”
陆聿怔了一下。
明锦继续道:“宫里的女人,就像那笼子里的蛐蛐,被关在笼子里跟同类斗的你死我活,却从来没想过跳出来,去咬一口把它们关起来的人。”
今日的陆丽华,她被驱逐出宫后,不会怨恨皇帝不救她,也不敢怪罪太后狠毒,她甚至还在期望于皇帝顾念旧情再把她接回来,期望太后看在姑侄之情宽恕她。
却不知在他们心中,早已把她当作替罪的弃子,没用的废物。
她只会恨那些跟她一样可怜的被压迫者,只会恨是三公主坑害了她,而没想过去咬真正压迫她的皇帝和太后一口。
陆聿问她,“你想咬谁一口?”
明锦淡淡笑了,“如今我亦在笼中,又咬的了谁呢?”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匆匆来报,“崔才人快去看看吧,太后要打死三公主呢。”
明锦和陆聿闻言变色,立刻往回而去——
第63章 飞蛾扑火
太和殿内,审判依旧。
陆太后眼神锋利,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三公主。
“你给她的药?”
元季遥毫无畏惧之色,轻描淡写道:“又吃不死人,儿臣也吃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陆太后眼中寒芒一闪,手指紧捏着三公主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脸。
元季遥眼眸低垂,倔强不屈。
陆太后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愈发躁怒,嫣红的指甲抵在她的喉头,似要扎入她的血肉,下一刻,指甲便狠狠在她的脖颈上一划,留下一道如断头般的刺目血痕。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嫣红的血珠随着雪白的脖颈滑落,更给公主增添了几分凄艳脆弱之感。
元季遥冷笑着,自知今天已是死路一条,也不装了,她如今在世上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索性跟太后撕破脸,彻底摊牌,狠狠吐一口压抑多年的恶气,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这么多年,你这么恨我,不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你跟朝臣私通的丑事吗?你自己行为不检,不思己过,反倒迁怒我、折磨我,还把我嫁给个残废恶心我。”
殿中诸人闻言骇然,全部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此刻,连元晔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太后早年私生活放荡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有病才有所收敛,可太后的品行是她一个小辈能挂在嘴上议论的?
陆丽华之事,他本可为她斡旋,保她无恙,可她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揭露太后的丑事,让太后颜面扫地,这是自己找死!
陆太后闻言,登时大怒。
当年她不过是念其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对她没有什么威胁,才留她性命,不想今日竟成了反咬自己的毒蛇。
早知今日,当年她就该早早把她掐死,一了百了!
“贱人——”陆太后咬牙切齿,气的全身都在颤抖,“来人,给我打。”
内监将三公主按倒在地,三公主毫不畏死,继续用言语刺激陆太后。
“你自知行不正,惧人议己,小有猜疑,便见诛戮,这些年来枉杀了多少人命,造了多少冤假错案?今日你能打死我,可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可恨我是个女儿,不能立朝执政,不能领兵造反,否则,我必要屠尽陆氏满门,活剐了你这个贱妇,为我父皇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元晔脸色大变,呵斥道:“季遥,闭嘴!”
陆太后气的咬牙切齿,"打,打死算完!"
元季遥冷笑,“打啊,打死了也算解脱。”
元晔求情道:“母后,季遥年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太后脸上一层寒霜,恨声道:“陛下刚刚也听到了,她嘴里说的,还有半分为人子女应有的孝心吗?”
元晔敛襟下拜,“母后,刚刚宣明说的几句话,儿臣深为赞同,是我这兄长没有做好表率,才致使妹妹忤逆母后,儿臣亦有失教之过,望母后责罚儿臣,饶恕季遥。”
陆太后脸色愈发阴沉,“自陛下十二岁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打骂过陛下了,陛下以为,我是真不敢再打你了吗?”
元晔伏首,“儿臣甘领母后教诲。”
元谕、元谧、元询也随即跪倒,异口同声——
“儿臣愿与陛下共领母后教诲。”
“好啊,你们以为兄弟齐心,人多势众,就能胁迫我了?”
陆太后冷笑,那他们兄弟,也太小看她这么多年的铁腕了。
“我活了半辈子,只懂得一种活法,有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陆太后拂袖转身,高坐上位,冷冷吩咐道:“既然陛下和诸王要与公主共患难,那就给我全在这儿跪着,亲眼看着公主行刑。”
看看忤逆她的下场。
元季遥被按在刑凳上,内监执杖,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脊背上,冷汗自额角溢出,她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喊一句疼。
陆太后看她那倔强不服的模样,愈发憎恨,铁了心要她的命,毫无手软之意。
元谕闭了闭眼,伏倒在地道:“母后,都是儿臣的错,季遥是为儿臣之故,才会用药骗陆丽华,您打我吧,她是个女儿家,遭不住这样的毒打。”
陆太后不为所动,“谕儿,你知我一向疼你,你若因袁姬之事,对我对丽华的处置不满,大可来跟我说,可你私下与公主这般合谋算计丽华,我心里很不高兴,你让我很失望。”
元谕垂眸,“儿臣知罪。”
陆太后继续道:“先前之事我不怪你,可此番打她,是打她的出言不逊,不敬长辈,不孝父母,你们都不必再求情。”
元季遥疼的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依旧不屈不挠,“为长辈,而无行,为人母,则不慈,你何配以长辈自居,母仪天下?!”
元谧扑到元季遥伤痕累累身上,替她挡着棍棒,又痛又骂道:“三姐,你别说了,就给母后认个错吧。”
她就不能复个软吗?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元季遥冷笑着,她可以向所有人低头,但是陆氏的人,做梦!
内监见状,一时不敢再动手,恐伤了东海王。
陆太后看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怒极反笑,轻飘飘道:“继续打。”
元谧闭上眼,紧紧抱着元季遥,等待棍棒落在身上,却没有等到记忆中的疼痛。
刑杖将要落下之际,陆聿和明锦终于赶了过来,陆聿立刻抬手拦下了将要再落下的刑杖,挡在了三公主面前。
“姑姑,够了。”
陆太后蹙眉,愈发不乐,“聿儿,你让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贱人不可。”
陆聿不让,“姑姑造的孽已经够多了,若非问心有愧,何故非要她命?”
陆太后面有不满,沉声道:“她坑害丽华,还险些害死你,我教训她,也是为你出气,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陆聿眼神阴沉,质问道:“今日之事,姑姑未经细审,便迫不及待推人出去顶罪,急着给陆修脱罪,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若非有你指使,陆修敢对我下毒吗?”
陆太后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他竟是这样想自己?原来他以为是自己指使陆修投毒害他?
自他与皇帝同食同眠胁迫自己后,她就再也没对皇帝用过毒,又岂会再出此昏招?
陆太后觉得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都被践踏了,痛心道:“你就这般想我,姑姑再歹毒,可从小到大可有亏待过你半分?”
“姑姑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陆聿失望透顶,“我实在想不通姑姑何故竟恨我至此?你一直逼着我成婚生子,是不是只要我有了后,你就能安心杀了不听话的我,再重新培养我的儿子,做你听话的傀儡?”
陆太后很受伤,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已然是这般面目全非的狠毒模样了。
明锦看着姑侄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跪倒在陆太后面前,提醒道:“太后,三公主现在是梁王的儿媳妇,纵是有错,太后也要顾念梁王的颜面,怎可在宫中就将其杖杀?”
陆太后回神,神色一滞。
明锦继续道:“梁王是南梁皇室后裔,将来南征,还要借助帮这些南朝皇室后裔复国的名义出兵,才算得上是师出有名。朝廷如今厚待南来士子,不就是为了拉拢南朝百姓人心,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吗?”
陆太后默然。
陆聿正色道:“姑姑,当年王宿卿之死,已经让朝廷大失南来士子人心,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太后脑中轰然一声。
陆聿不再多言,迳直抱起伤痕累累的三公主,迅速离开,明锦拔腿跟上。
离开的路上,元季遥脸色麻木,对陆聿的好心毫不领情,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平等的憎恨着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我恨不得你们全都去死,你们害了我,也害了我的姑姑。”
陆聿面无表情,“既然这么恨,就回去好好养伤,留着力气来杀陆氏的人,若是死在这里,还谈什么报仇?”
元季遥默然,眼眶却红了一片。
……
公主府的家令已经收到了消息,焦急等在宫门外等着接人了,陆聿将三公主放上了马车后,便退了下去。
明锦拉开锦被给她盖上伤,暗叹了口气,有个好夫家还是有用的,虽说驸马不怎么着,可梁王的特殊政治身份,关键时刻还是保了她一命。
她叹了口气,劝公主道:“公主,此次劫后余生,以后就别再任性了,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吧。”
元季遥凄然一笑,忽而对她道:“明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日在宜梅阁,陆丽华口中的王郎是谁吗?”
明锦神色一滞。
元季遥垂眸,黯然道:“这么多年来,太后厌恶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她的丑事,还有那个一直被我们讳莫如深的男人,王宿卿……”
王宿卿是南朝人,父兄因事被南朝皇帝诛杀后,北逃至魏国,得到了元晔和陆太后的礼遇。
王宿卿出身经学世家,元晔重其学识,常留他在宫中给自己讲《礼记》、《易经》。
时间久了,其儒雅的气质,渊博的学识,便引起了当时待嫁宫中的三公主注意,芳心暗许。
当时陆太后私生活放纵,与不少朝臣有私,得到太后宠幸的,都能在短期内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陆太后看中了王宿卿的才干,有心重用他,暗示其入卧内侍寝,并许其以高官厚禄。
王宿卿端正持己,不屈于太后淫威,婉拒了太后,以至遭受冷遇,并因南朝客卿的身份,处处遭到朝臣的猜疑排挤。
三公主见王宿卿受人排挤,便想让他做自己的驸马,以自己的身份帮他在北朝站稳跟脚,在不知这段内情的情况下,便去请求太后把自己赐婚给他。
陆太后闻言大怒,以为王宿卿是看上了年轻貌美的三公主,嫌弃自己年老色衰才拒绝了自己,不仅不答应三公主的请求,还故意把她许配给了残疾的梁王世子。
三公主不满意这份婚事,抗拒强烈,本想逃婚去洛阳投奔元谕,却被太后的人抓了回来。
她在皇帝跟前哭诉,求哥哥救救她。可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元晔对陆太后的决定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妹妹,让她暂时忍耐。
三公主大婚之日,王宿卿也离京赴边为将。
王宿卿本是儒生,在军中郁郁不得志,不到一年就病死军中了。
自此之后,三公主心性大变。
放浪形骸,纵情声色。
她游走于权贵重臣之间,谋取政治利益,成了京城有名的交际花,只待有朝一日可以推翻陆太后,为所有丧命于她手中的冤魂报仇雪恨!
也为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已随风而去的爱情。
……
明锦听完后,心中震惊不已,那些年她不在京城,不曾听闻这些宫廷秘辛,实不知三公主和陆太后还有这般的恩怨。
曾经沧海难为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那个人,跟哪个男人好都无所谓了。
因为曾经的爱情太过痛苦,所以只能用一段又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过往的记忆,在醉生梦死中麻痹自己。
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可在梦醒的那一刻,最刻骨铭心的依旧是那个人,以致清醒时愈发痛苦。
她今日忤逆太后,一心求死,无非是因为心已陷入绝境,无法自救了。
明锦听闻这样的往事后,心中已然清楚,她再劝亦是无用,公主这辈子,注定是不能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的。
元季遥自嘲一笑,“与其说她憎恶我,不如说她嫉妒我,她嫉妒我年轻,嫉妒我有爱。像她那种被权力支配的女人,从来没有拥有过正常的感情,她没有发自真心的去爱过人,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所以她嫉妒我有爱,于是百般折磨我。”
明锦叹了口气。
“明锦,你拥有那么多的爱,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明锦抬起头,有些茫然。
三公主已经疲惫的阂上了眼眸,静静睡去。
公主家令很快带着三公主回去了公主府,后来,京城就再不见曾经风华绝代的三公主了。
*
长春殿。
此番变故之后,陆太后怒火攻心,身体便又垮下去了。
王芸儿端来汤药,服侍她用下。
陆太后黯然道:“没想到现在连元谕都改投皇帝阵营了。”
她对他那般尽心抚育,视如己出,他竟也会背弃她,果然权利场上无母子。
王芸儿道:“归根结底,太后还是吃亏在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陛下与诸王纵是太后一手养大,可到底没有血缘,他们背后各有母族,即便尊太后为嫡母,又岂会真心视太后如生母?”
陆太后闭了闭眼,“成也祖制,败也祖制,我靠杀母夺子走上这权力之巅,却也因没有亲子,而处处受制于人。”
王芸儿道:“所以太后才要让陆氏女生下亲生儿子,不再重复自己的路。”
“如今丽华已废,我必须保顺华登上后位,可她要做皇后,就不能生子。”
陆太后重重锤了一下床榻,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一代又一代陆氏女的宿命吗?
“你还要再选陆氏女入宫吗?”
陆太后摇摇头,“那些还太小,我等不及她们长大,必须有其他人替顺华生子。”
王芸儿眼神一动。
陆太后目光阴沉,皇帝的态度很清楚了,他不会让任何陆氏女生下龙嗣。
干涉他人命运,就要承担他人因果,他们既联手谋害陆丽华,让她彻底丧失生育之能,那就要有人代替陆丽华去生育。
“今晚,就把明锦送上皇帝龙榻。”——
第64章 风起雪漫
下午的时候,天色又阴沉了起来,不多时,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
屋中,火炉烧的正暖,明锦脱下外裳,掸去落雪,坐到炉边烤火,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收到陆丽华被驱逐出宫的消息了。”
不知何时,一身黑衣的陆沅止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屋中。
明锦吓了一跳,见四下无人,便又去关紧了窗户,拉着她在火炉边坐下。
“她还好吗?”
“你还关心她?”陆沅止嗤笑了一声,“放心吧,死不了,纵是弃子,也是陆氏的女儿,不至于苛待她。”
明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去哪里了?”
“我替师父去处理了一些事儿,你这边情况如何?”
明锦摇摇头,“我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头绪,皇帝很谨慎,对大臣都是一视同仁,实在难以捉摸。不过陆修投毒之事,让皇帝和太后的博弈恐怕要加剧了。”
三长制确定后,改革中最艰难的土地问题就算解决了。皇帝已经没有需要太后唱白脸的地方,不需要再捧着陆氏做戏了。
太后本以为陆氏女可以诞下太子,才助力皇帝完成改革,可如今陆丽华被废,陆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完全被皇帝给利用了。
陆修在宫里投毒,到底是想毒死陆聿还是毒死皇帝都不好说,毕竟陆氏担忧皇帝卸磨杀驴,极可能先下手为强。
陆太后这种在权力的刀尖上舔血的人,早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感情,牺牲个侄子侄女对她来说跟死个阿猫阿狗差不多,毕竟陆氏庶子女多,总有孩子在长大,随时可以替代他们。
只有嫡出的陆聿才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倒不信陆太后想毒死陆聿,但是太后一定是非常想弄死皇帝,为了除去皇帝,牺牲陆聿也犹未可知。
陆沅止若有所思,“投毒案这么匆匆结案,极可能是因为牵连到了太后,三长制推行后,太后手里最后一张牵制皇帝的底牌也没了,弄死皇帝的方法又不可行,她现在必然非常急切的需要控制皇帝的继承人,来制衡皇帝。”
“可皇帝似乎并无让任何嫔妃生育子嗣的打算,他不会给太后这个机会。”
“皇帝和太后之间,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之争了,或许我们动手的时机要提前了,皇帝若是有清算陆氏的打算,魏长风的身份,极可能成为陆氏覆灭的导火索,届时,哥哥必死无疑。”
明锦心里一咯登。
这时,屋外传来小宫人的声音,“崔才人,太后用晚膳的时间到了。”
陆沅止立刻隐于暗处。
明锦拉开门,外边的雪已经下大了,地上白茫茫一片,小宫人正搓着手站在门外,她回首望了望屋内,已经看不见沅止的身影了,转身合上了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
外头大雪纷飞,长春殿已然是和煦温暖。
今夜的晚膳上,又多添了一道羊羹来为雪天驱寒,明锦亲自盛了羹汤,捧给陆太后。
陆太后在病中,食欲不振,只尝了一口后,便吩咐明锦再盛一碗,“今晚这道羊羹做的不错,下雪天寒,你端一份过去,给陛下暖身驱寒。”
明锦点了点头,接过内监递来的食盒,盒底有一巴掌大的青铜小火炉,盛出来的羊羹被置于炉上,这样一路送过去,也不至于凉掉。
雪势不减,明锦提着食盒往太和殿走去。
徐贞风依旧痴痴在殿外候着,落寞可怜,明锦看着她,叹了口气,进殿给皇帝送汤。
皇帝正在用膳,明锦徐徐下拜道:“奴婢奉太后之命,来为陛下送汤暖身。”
元晔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明锦上前打开食盒,羊羹的香味溢出,惹人垂涎。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将羊羹盛出摆在了他面前。
元晔端起汤碗,那汤还是热的,捧在手心便有一股热流涌动,他没有马上喝,只问她,“太后让你端给我,你便端来给我,不怕有毒吗?”
明锦一怔,经过陆修投毒案之后,他确实应该谨慎一些,不过太后也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公然给皇帝下毒。
“我亲眼看见太后也喝了的,不会有毒。”
元晔淡淡一笑,默然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汤,那一刻,他想,哪怕是毒药,只要是她捧来的,他也会甘之如饴。
明锦脸色懵懵的,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
一碗汤很快就喝完了,明锦便准备再收拾了碗回去覆命,将要起身时,元晔却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要走吗?”
他刚喝了汤,手心暖暖的,明锦清晰的感觉到他皮肤滚烫的温度,她如被刺猬扎到一般立刻抽回了手。
“奴婢要回去跟太后覆命。”
元晔看着她,“太后不会想要你现在回去。”
明锦抬眸,二人四目相对,他那暗沉深邃的眼神,浓烈的好似殿外的夜,有大雪纷飞。
“可是,我该回去了。”
元晔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忽然一股热意上头,神情瞬间一滞。
明锦见他面色不对,试探道:“陛下?”
元晔攥紧了手指,羊羹的暖意散开,身上渐渐有了火烧之感,他心头一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太后没下毒,却是下了另外的东西。
他以为今夜太后让明锦过来,只是先试探她的态度,没想到她是想强行逼迫他们成事。
“我有些热,你去把窗户打开。”
明锦见他面色有些红,只当是羊肉性热,殿中地龙又烧的暖和,他吃了羊羹,体燥上火,内有不适,便去开了窗户。
细碎的雪花漫涌而入,微凉的风吹的人清醒。
明锦回头看着他,“陛下,这样好些了吗?”
元晔端坐在案边,竭力克制着那股燥热,他看着窗边的小女郎,在她身后,风起雪漫。
那一瞬,他恍然如同回到在铜雀台行宫那一夜,夜来风雪,他背着她登高赏雪,那时他们的距离有多近,天亮时,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
美好的梦境,总是在最绚烂那一刻被戳破,而他在最爱她的时候,被她当头一棒。
他看着她,想着那一夜把她拥入怀中的情景,那满怀娇软的感觉至今不散,惹得身上的热血翻涌上头,他竟不由自主道——
“我没有碰过陆丽华。”
明锦一滞,虽然她大约也猜到了,可他为什么要现在跟自己解释这个?
“我没有任何女人。”
元晔垂了垂眼睫,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前世,他并不会为她不近女色,他有很多嫔妃,很多孩子,每一个都宠爱有加,一视同仁。
他以为冷落她、疏远她,去宠爱其他女人,她就会嫉妒、会吃醋、会争宠。
可他错了,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宠幸谁,不稀罕他的爱。他越是这样,她反倒越是憎恨他、厌恶他,最后折磨了她,也折磨了自己。
她永远不会相信他爱她,她只会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爱她也不肯放过她?
重生后,他便再不碰任何女人,一心一意等她长大。
现在她长大了,心里却没有他了,再也不是那个闹着要嫁给皇帝哥哥的小女孩儿了。
“阿锦,这一世我只会有你一人,我们都别再彼此折磨,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明锦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陛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元晔眼中遍布血色,神情僵硬,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要你。”
明锦睁大了眼。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声线,问她,“太后派你来送汤,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锦看着他那越来越怪异的神色,茫然摇摇头。
“你来了,我以为你是同意的。”
明锦愈发茫然,“我,我同意什么了?”
元晔抬手,示意她过来。
明锦忐忑不安的向他走去,一步一迟疑。
元晔碰了碰她的手,小女郎柔软滑凉的手摸起来好像一块软软的豆腐,碰到一点儿,就渴望碰触更多。
虽然是很短暂的一下碰触,明锦却被他的手指烫的一阵颤栗,暗想,皇帝不会是发热了吧?她刚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被元晔一手攥住。
明锦身上涌过一阵电流,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元晔紧紧攥住。
他的手指烫的惊人,透出不寻常的热情,下一刻,竟拉着她的手往身下探去。
明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又惊又怒,猛然甩开他的手。
“你疯了!”
元晔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相信她是真的不谙人事,跟陆聿什么都没做过了。
明锦心绪复杂,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太后在汤里加了东西。”
元晔看着她,她怎么还是这么单纯,跟前世一样好骗。
“你难道就没疑惑太后为什么要让你来送汤吗?走了一个陆氏女,自然需要有人来补上这个空位。”
明锦愕然,那汤太后喝过不假,可食盒递到自己手上时,不止经过了她一个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出了问题。
大意了。
太后让她来送汤,实际上,她自己才是那道真正要送给皇帝的汤!
明锦气急败坏道:“你明知太后用心不纯,你为什么还要喝?”
“你让我喝,我才喝的。”
“有毒你也喝吗?”
元晔竟是笑了——
“毒死我,你也活不成,有你作伴,死又何惧?”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放了那种东西你还喝,你就是存心的。”
“我乐见其成。”
“无耻!”
“我是世人眼中的明君贤主,可唯独对你,不想君子。”
他想要她,如饥似渴。
过往总想着在她面前扮好一个正人君子,一个大度英明的君主,想要对她有足够的耐心,让她慢慢爱上自己。
可是他错了,征服她,从来不需要君子,那样只会惯的她恃宠而骄。
如今藉着药物的借口,他终于不用压抑自己,终于可以撕破那一层伪装。他们之间早就见过彼此最丑陋、最无耻的一面,他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明锦见情形不对,急忙起身往外逃,却被他攥住了裙摆,用重重跌倒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后背便觉一热,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后覆上,将她整个笼罩。
元晔从背后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药效已经快要冲垮他的理智,此刻,他只知道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舒适,他迫不及待想要拥有更多。
“为什么总是要拒绝我、逃避我?你来了,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如果不愿意,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希望?阿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明锦挣扎着,她是奉命来送汤的,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啊。
元晔手指拉住了她腰间的绦带,只要轻轻一扯,她的衣裙就会尽数散落,“我们早已见过最真实的彼此,我们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明锦快要疯了,她不知道,她没见过,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放开我!”
元晔附在她的耳边低喃着,温热焦灼的呼吸回荡在她的颈弯。
“你的心,哪怕有一刻、一瞬曾属于我吗?我们也曾有过相处甜蜜的美好时光,难道你都忘了吗?”
明锦听不懂,她也不记得。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们的童年往事,可那时皇帝对她虽然友善,却总带着一些戒备,并不是真心的喜爱。
也不知是在哪一日,皇帝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开始有了出于真心的喜爱。
明锦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是她做对了什么事。后来她又觉得,或许是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是个冒牌货。
“小时宴宴,可终究已经过去了,陛下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他现在不太清醒,手上一股子蛮力,在扯她的腰带,明锦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一些疯狂、混乱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
一股强烈的悲痛涌上她的喉头,熟悉的感觉侵袭着她的脑海,她恍然又想起先前被陆太后骗进宫那一回。
她梦见自己被皇帝强迫、被困锁冷宫、她受尽屈辱,最后倒在血泊。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她的身上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勇气,猛然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对着元晔撕扯自己裙子的手便刺了过去。
殷红的血珠沾在白玉的簪尖上,红的愈发惊心动魄,下一刻,便抵在了皇帝的咽喉。
疼痛让元晔濒临崩溃的理智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身下的小女郎,她的手指在颤抖,猩红的眼眶盈满泪水,眼神恐惧而坚定。
前世,那簪尖对准的是她自己的心口,如今,却是划过了他的手背,抵在了他的喉咙。
元晔毫不怀疑,如果他再继续下去,她手中的簪子会毫不犹豫地划破他的喉咙。
她变了,以前,她哪怕再恐惧、再绝望,也不敢伤人半分,只会哭着求饶。
曾经的她是那般懦弱,懦弱的只敢伤害自己,甚至用自尽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至死都没想过先杀了他,拉他一起陪葬。
就那样残忍的留他一个人独活,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与愧恨之中。
可现在她竟然敢将那锋芒对准他,她变得坚强了、勇敢了、不屈服、不顺从,大胆无畏的甚至忘了眼前之人是她的君主。
他看着那对准自己咽喉的簪锋,竟莫名欣慰,低沉的嗓音如压抑的野兽嘶吼——
“走。”
明锦手上一颤。
“别等我后悔。”
明锦回神,推开他飞速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第65章 风雪救赎
夜来风雪。
陆聿焚香静坐檀斋,诵经念佛,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娄威轻轻叩门,道:“公子,杨公子来了。”
陆聿抬眼,定了定神后,从蒲团上起身,窗前小火炉上,已经温好了桑落酒。
夜深雪重,宜会友,围炉饮酒,剪烛清谈。
他取下烫好的酒杯,倒了两盏淡酒。
杨绍走进斋中,摘下兜帽,抖落身上的碎雪。
“今日吏部事多,来的迟了些。”
杨绍边在榻上坐下,边继续道:“太原王殿下此番归京,太后本来准备让他留京的,我们吏部都拟定好官员调动,给太原王挪位了。可惜出了丽华这档子事儿,太后心里不高兴,原定的留京计划也就搁置了,殿下年后还得回洛阳,我们吏部算是白忙活一场,原先拟定的官员调动名单,全作废了。”
陆聿把酒杯递给他暖身,淡然道:“元谕虽然没能留京,可此番却也让他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三长制刚刚颁布,明年开春,新政正式推行,才是真正用人之际,他若在洛阳把这道新政也办好落实了,回京是早晚的事。”
杨绍点点头,元谕身份贵重,洛州又军事意义特殊,也只有他坐镇洛州推行新政,皇帝能安下心了。
酒过一轮后,杨绍突然问他,“还有一件事,我听阿姐说,太后秘密嘱咐尚服局准备明锦册封的礼服,可宫中并没有册封的旨意,阿姐心中疑惑,就让我问问礼部有没有收到旨意,我在尚书台也没见礼部有动静啊,陛下有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怎么突然要册封明锦,还搞得神秘兮兮的,一点儿风声都不走露。
陆聿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杨绍道:“说是昨日下的令,阿姐一贯谨慎,这又是太后的密旨,她不会随便跟我说宫里的秘事的,我总觉得她或许是想提醒我什么,就想着跟你说一声,看看你知不知道什么。”
陆聿眉峰微蹙,杨淑君是世家养出来的人精,轻易不说话,也不得罪人,此番有意泄露太后密旨,想来是知道什么,想提醒他们什么,又不好明说。
陆聿沉声道:“陛下并未提起此事,想来又是太后独断专行,明锦必然不会答应。”
杨绍点点头,还不忘揶揄他,“我想也是,芝芝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进宫是为了躲避你,怎么可能嫁给皇帝?”
陆聿心慌更重,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感,陆太后情急之下能做出什么发疯事,实在难以预料。
太后命人暗中准备礼服,却不告知明锦,恐怕又是跟上次给明锦下药的情况一样,想生米煮成熟饭后,逼迫明锦妥协。
陆聿“蹭”地站起身子,“我现在入宫去看看陛下。”
“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陆聿义无反顾走出檀斋,来不来得及他都得去。
他最开始是想成全她和元晔,捧她做皇后,给她一世安稳容华。
可是,如果她不愿意,如果她被太后强行送给皇帝,她会崩溃,他也会一生愧疚的。
他不能再让她遭任何罪了。
陆聿踏着风雪,翻身上马,一路策马往邺城宫而去……
*
太和殿。
大雪纷飞,两排内监整齐排列在台阶下,看到突然从殿内冲出的小女郎,神色俱是茫然疑惑。
明锦一路奔到阶前,看到将太和殿团团围住的内监时,才意识到今夜的一切是陆太后早有预谋。
“让开,陛下已放我离开。”
众人一动不动。
王密从人群中走出,微一颔首,道:“小姐,今夜之事,已不是陛下放你,你就能离开的问题了,陛下所服之药,非阴阳交合不可解,今夜是必然要有人侍寝的。”
言罢,便抬手示意宫人把人抓起来,强行送到皇帝床上。
明锦心中一凛,“阿翁,你放我走吧。”
王密神色波澜不惊,“皇宫禁苑,小姐又能走去哪里?老奴也不想强迫小姐,可谁也不敢拿陛下的安危玩笑。”
内监们已然迎雪上前,挡住她的前路,“崔才人,请回。”
明锦环视了一圈,“阿翁,难道非我不可吗?”
王密坦然道:“小姐不去,就要有其他人替你去,那替小姐去侍寝的人又何辜?小姐心里能过意的去?”
明锦觉得他简直是在狡辩,明明是陆太后造成的如今的后果,却要把责任推给无辜的她,好似是她拖累了别人。
今夜,太后本就是计划推她出去送死,她若不去,换了其他人去,那替她去侍寝的人,若是怀孕生子被赐死,以后只会憎恨她的逃离,牵连她无辜受害,而不是恨太后给皇帝下药。
陆太后真是好歹毒的心计,她就是吃准了自己心软,不忍心看着其他无辜女子受难。
但她还没到圣母的地步,不该她承担的苦难,她不会去吃。
“这是什么歪理?始作俑者难道不是太后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被压迫的女子去互相伤害?”
王密眉梢一扬,正色提醒道:“小姐,太后不会有错,错,只能错在我们这些奴婢身上。”
明锦气的发抖,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上涌。作为祖制的既得利益者,陆太后是绝不会放弃祖制的,长子的生母必死无疑,后宫不是不想承宠,是谁都不想做第一个生下皇子的人。
她也不想,她不愿侍寝,也不愿生子。
就在殿外僵持之际,徐贞风面色担忧,焦急从殿中跑了出了,“陛下面色很差,情况不大对,需要宣太医。”
王密眼神一沉,跟左右使眼色,皇帝现在需要的不是太医,是女人。
内监们蜂拥而上,就要来抓明锦。
徐贞风茫然看着众人,疑惑不解,这个时候,不是该给陛下传太医吗?干嘛要抓明锦?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视线。
明锦避开内监的抓捕,夺路而逃,一如当年从高车部落逃命的时候,朔州多年的磨练,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娇弱的小女郎,她会反抗,会斗争,不会向任何黑恶妥协,不会向任何强权低头。
内监们在后边一路追赶。
与此同时,陆顺华亦正往太和殿赶来,陆太后已备下了万全之策,若明锦真的反抗激烈,宁死不屈,就由陆顺华为皇帝侍寝,太后已承诺她会为她事后避孕。
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王密一个飞跃就要上前就要去抓明锦的肩臂,明锦侧身避开,反手就制住了陆顺华的胳膊,簪尖抵在她的喉咙。
“都别过来。”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落在陆顺华身上,她柔弱又惊愕地唤了声,“姐姐。”
明锦眼神一凛,“谁是你姐姐?你跟太后合谋算计我。”
她早知陆顺华有野心,一心要做皇后,可不想她竟会跟陆太后合谋将她送去皇帝床上,给她代孕生子,陆氏的人,都是一般铁石心肠,她就不该觉得她老实可怜。
陆顺华眼睫颤了颤,碎雪落在她的脸颊,她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对明锦道:“那就挟持我,逃出去。”
明锦挟持着她,一路往宫门退去。
王密脸色一沉,明锦不愿意侍寝,又挟持了陆顺华,如今皇帝情况紧急,等不了太久了,现在只能启用第三个备案了。
他一面悄声吩咐内监,立刻将徐贞风送去皇帝寝殿,一面紧追着明锦的脚步。
陆顺华神色不乱,淡然道:“姐姐,这是在宫里,无论你逃去哪处,都会被抓回来,你就算能挟持我一时,还能逃避一世吗?”
明锦冷冷道:“你既要做皇后,就自己去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顺华轻笑,“姐姐,我不怕死,我敢生,可现在的情况是太后不许我生。陆氏女是一定要做皇后的,你们把陆丽华药成废人,驱逐出宫,如今太后就只有捧我做皇后这一个选择了,可不就得有人替我生?”
明锦懒得跟她废话,这道祖制的存在本就是矫枉过正,如今直接被有心人利用,她们陆氏是既得利益者,她们绝不会想废黜祖制。
她不必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因为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换位思考。
“少废话,待我出了宫门,自然会放你自由。”
陆顺华勾了勾嘴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姐姐就算出了宫,又能逃往何处?”
明锦眼神微沉,只要能出宫,就能找到贺云珠,请陆夫人说情。再不济,她还有火骑兵护身,大不了和陆沅止一起暗中行事。
……
与此同时,陆聿在宫门前勒马,看着宫门后的无边暗夜,好似风暴中的漩涡一般,将所有的风雪吞噬。
他下马,立于簌簌风雪中。
宫门已要到了下钥的时刻,禁卫军正推动着宫门,准备封锁下钥,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积雪渐厚。
陆聿踩着松软的雪地,向宫门走去,掌中的剑已出鞘三分,冰雪凝结在那锋芒之上。
禁军看到向宫门走来的陆聿,关门的动作一顿。
待看到了他掌带兵器后,立刻列阵,严阵以待,长戟指向风雪中肃杀的男子。
“陆侍中,现在已是宫禁时分,需得陛下传召方可入宫,你若再近一步,我等便不客气了。”
陆聿置若罔闻,翻转剑锋,雪花在锋刃上飞舞。
……
明锦挟持着陆顺华,一路走到宫门前。
此刻,已是宫禁时分,宫门将要关闭,一旦关门,她今夜就出不了皇宫了。若被困在宫里,她就是被抓回太和殿囚禁,成为皇帝禁脔,生不出儿子就不得自由的下场。
明锦定了定神,用力将陆顺华推开,拼尽全力往宫门外冲去。
王密立刻扶稳陆顺华,让人护送她去太和殿。
明锦往宫外奔去,带着生与自由的希望。
眼看着宫门缝隙越关越小,却又在突然间停止了关闭。
明锦心中狂喜,快冲出宫门时,赫然看到门外与禁军对峙的男人,一身玄袍如墨,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冷肃如暗夜肃杀的罗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撒开腿向他奔去,更加巨大的狂喜在她心头翻涌,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他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一刻,仿若得到了救赎一般,天地间的风雪都静了。
“哥哥。”
陆聿听到呼唤,愕然看着在风雪中狂奔的小女郎,她竟然跑出来了?
宫中果然有事发生。
她那般倔强固执的性子,他多么害怕在她身上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致使她走上崩溃的绝路,可现在她安然无恙,她在向他奔来。
陆聿收剑,踏过漫天风雪,同样向她狂奔而去。
那一刻,天地无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时间慢了下来,只见二人向对方飞奔而去的身影。
明锦边跑边对他伸出手,陆聿碰到她的手指后,长臂一伸,就把她整个箍到了怀里,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她的手臂坚韧有力,紧紧抱着他的脊背,无言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阿锦。”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好,她还安然无恙的在这里。
“哥哥。”
明锦心有余悸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润,哽咽了一声。
陆聿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语调温和,“别怕,我抓住你了。”
明锦一时凝噎。
就在二人在风雪中倾诉时,王密沉着脸上前,拔出禁军的佩刀,神情肃杀。
“右卫军何在?”
右卫禁军得令后,立刻自暗处蜂拥而出,严阵肃杀。
王密刀锋指向陆聿,面无表情道:“公子,今夜老奴定是要带走的小姐的,你若执意不放,请先用此刀杀奴,来跟太后覆命。”
陆聿将明锦护到身后,眼神一凛——
第66章 来迟一步
徐贞风被送入了皇帝寝殿。
元晔只觉全身燥热,血液沸腾,原本他以为这药让人弄些冰来就可以压下去,可不想这药的药性极强,根本压不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神智还是在渐渐昏沉了下去。
徐贞风俯下身子,执帕给他擦着脸上的汗。
元晔感觉到女子手指的冰凉,莫名一阵舒适,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朦胧的面容,以为是明锦又回来了。
“你回来了。”
徐贞风动作一滞。
“你为何总是这般心软?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抛下我不管。”
徐贞风眼眶一红,自她被调来太和殿后,元晔一直对她态度冷淡,不许她近前侍候。
她以为元晔是嫌弃她年纪比他大,年长色衰,所以才讨厌自己。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更加年轻可爱,所以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他、照顾他。
再冷的石头,也会有被捂热的一天吧?
现在,他似乎是真的热了,这是元晔第一次用这般柔情的语调对她说话。
她几要哽咽失声,“奴婢永远都不会抛下陛下,离开陛下的。”
元晔凑近她,哑声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后来那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就是喜欢你的无知无畏,天真质朴的莽劲儿。可后来你长大了,心思复杂了,就不可爱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诉说着过往点点。
“可是我错了,你根本不需要可爱,不需要天真,不需要这些我喜欢,取悦我的品质,你就是你,一个不断成长变化的你,就是我一直喜欢的你。”
徐贞风茫然眨眨眼,原来陛下是更喜欢她小时候天真单纯的模样吗?不喜欢她现在对他处处讨好的卑微模样?
元晔把她拥入怀里,“我一直很后悔那时对你的冷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
徐贞风喉头涌起一股酸涩之意,“陛下还能想起奴婢,奴婢就不苦了。”
“其实,你也有爱过我的吧?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下雨的时候,我急着回去处理公务,你就拉着我的手,说你怕打雷,让我不要走。我便笑你,以前怎么没见怕过?你便躲在我的怀里跟我撒娇,说陛下来了,我便怕了。”
元晔的视线模糊了,曾经他们也是温情脉脉,可后来怎么就全部成了假象,以至他们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呢?
徐贞风脸色有些茫然,皇帝说的那些事,她都不记得,好似也与她无关。
她只能回道:“是,我一直都深爱着陛下,我……”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压倒在了床上……
……
风雪渐停,陆顺华匆匆返回太和殿。
中常侍蒋白拦下她的脚步,提醒道:“贵人,徐才人已经在里头了。”
陆顺华神色一滞,望着太和殿朦胧暧昧的灯火,雪花在她眼睫融化,心中有什么东西如冰般在慢慢碎裂,一阵撕痛。
她本以为自己来得及,可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给皇帝下药这种事,虽然很卑劣,可元晔是不可能在清醒的时候碰她的,她不能自己给元晔下药,只能借太后的手成事,于是默认了太后的手段。
她很清楚明锦是不会侍寝的,本想着明锦送完汤,皇帝药效起来的时候,自己就立刻去把明锦换出来,一来可以和皇帝有了夫妻之实,二来还能让明锦欠自己一个人情。
可不想皇帝竟然放了明锦,明锦还挟持她逃出宫中,皇帝等不及她回来,只能靠其他女人解药了。
她以为,她会是元晔第一个女人的,这样就可以在他心里有特殊的意义,可不想还是功亏一篑。
木已成舟,多思无用,陆顺华黯然转身,语调落寞。
“走吧。”
*
宫门前。
陆聿把明锦挡在身后,拇指按在剑柄上。
“阿翁,我不想伤你,今夜之事,明日我自会向太后解释。”
王密刀锋横起,“老奴完不成太后吩咐,亦无颜归去覆命,老奴一介阉宦,蒙太后赏识提拔,才有了今日,有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公子索性在此将我斩杀,也算对上边有了交代。”
陆聿眼眸一沉,虽说他是宫中宦官,可如今也是有官爵加身的朝廷命官,怎可轻易击杀?
何况今夜之事,只为帮明锦解围,他无意闹大。他日陆夫人入宫劝说太后一番,明锦依旧可以安然无恙留在京城。可若跟王密交了手,他们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陆聿准备动手之际,一道剑芒突然先他一步划破雪夜寒风,直直向王密刺去。
陆聿愕然看着来人,一时忘记抽剑。
王密立刻横刀挡住剑芒,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罗刹鬼面下,一双微扬的凤眼,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明锦紧绷的情绪骤然松弛了几分,知道是陆沅止来了,原来她还没有出宫,她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陆沅止提剑独挡禁军,大喝一声,“快走。”
陆聿怔怔看着她,被她一声喝回了神后,便立刻拉起明锦飞奔,把她抱上马背,扬长而去。
王密见陆聿带走明锦后,眼神一凛,扬刀向陆沅止砍去。
“右卫列阵,抓刺客。”
陆沅止应对着禁军,见二人顺利脱身后,也不再恋战,长剑扬起地上的积雪,阻挡下追兵的脚步,飞速离去,空寂的雪夜中回荡着暗哑低沉的警告。
“你回去给狗皇帝带句话,我早晚会再来取他性命。”
右卫禁军还欲再追,王密却抬手制止道:“穷寇莫追。”
他遥望着刺客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先前太后便有怀疑魏长风是陆沅止假扮,今日交手,那刺客的眼睛与太后倒是有七分神似,这个消息,足够回去跟太后覆命了。
……
陆聿和明锦同乘一骑离开宫城,马蹄陷入松软的雪泥中,渐渐寸步难行,腿一崴,将二人双双坠在雪地中。
陆聿索性丢下了马,把明锦从雪地里刨出来,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明锦趴在他的背上,看着无边的雪夜,恍然又回到了那一年在山洞雪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背着自己,给自己踏出了一条生路。
从孩提时期,到长大成人,从少年到男人,他稚嫩的肩膀为她一点一点强壮起来。
她的哥哥,本该是这世间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手持红缨银枪,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去实现他少年时的梦想。
而今却为她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中,提起长剑去做那见不得光的杀手,去做那搅动朝堂风云的酷吏,最终尘埃满身,污名难洗。
她轻轻拂去他肩头的碎雪,好似为他拭去尘埃,还他一个干净澄明。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陆聿思索后道:“去定北王府,现在只有大姑姑能护住你。”
明锦默然,她是宫中女官,私自逃宫就是死罪,若是跟陆聿去了平南王府,陆聿就是私通后宫的罪名。太后一贯忌惮这个长姐几分,现在只有陆夫人能在陆太后跟前说上话了。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陆聿眼神黯了黯,已然释怀了一切,“我不想让你难过,阿锦,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所以也不会让其他人强迫你。即便你不能接受我,我也要保护你做一个自由幸福的小女郎。”
明锦心里酸酸的,手臂环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弯儿,“哥哥,能做你的妹妹,我已经很幸福了。”
陆聿苦笑,所以,他只能一辈子当她的哥哥吗?
……
到了定北王府时,陆夫人和贺云珠已然睡下了。
刘弘入京以来都是暂住定北王府,照顾保护陆夫人母女二人。
今日雪夜兴起,正在院中随飞雪舞剑,见陆聿深夜带明锦来造访,吃了一惊,立刻迎二人入堂,让婢女去叫醒陆夫人和贺云珠。
陆夫人未及更衣,只披着狐氅而出,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陆聿来不及解释,把明锦交给她道:“姑姑,阿锦先托你照看着,具体情况她会跟你解释,我现在有事需要再出去一趟。”
陆夫人尚是一脸茫然。
明锦立刻拉住陆聿的手腕,“哥哥,你要去哪儿?”
陆聿提了提剑,道:“去救她。”
明锦神色一滞,缓缓松开了手指,他是要去找陆沅止,她没理由阻拦,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边雪夜之中。
刘弘知有要事,不放心陆聿独自前去,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我和你一起去。”
陆夫人对着他们的背影急急呼唤,“聿儿,弘儿。”
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
贺云珠拉着明锦上下检查了一番,看着她那凌乱的衣衫,不解道:“阿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出宫了?”
明锦便将今夜发生之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陆夫人眉峰蹙起,“这也太荒唐了,太后如今行事越来越极端了,这不似她的一贯行事作风。”
陆太后一贯赏罚分明,不记仇怨,而今处事极端,严苛暴戾,似有大限将至,狗急跳墙之像,恐非吉兆。又想起陆太后近日病情,陆夫人心中不由隐隐担忧。
“阿锦,你先在此住着,等我入宫探望太后,了解详情后,再做打算。”
明锦松了一口气,“多谢干娘。”
贺云珠便拉着明锦回了房。
……
另一边,刘弘取了马,二人一同策马至宫门前。
宫门已然封锁,苍茫雪地上,只余一地凌乱的打斗痕迹,却不见任何人影。
“宣明,你来找谁?”
陆聿神色暗淡了下去,她又消失了,他总是为了明锦,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她。
“没什么,走吧。”
“走?”刘弘按住他的肩膀,灵魂一问,“你现在准备走去哪里?去定北王府接明锦,还是回平南王府?”
陆聿语塞,片刻后,平静道:“先把她留在定北王府,之后,我会想办法送她出京,待风头过了再接她回来。”
刘弘眉梢一扬,“送她出京,是只她一人,还是跟你一起?”
明锦现在可是宫中女官,皇帝的女人,他若带她离开,那可是私通后宫,大不敬之罪。
陆聿一时无言。
“你说你们两个,兜兜转转,不还是要一起私奔?明锦当初接受了你多好,非要入宫折腾这一番。”
陆聿转身往回走去,淡淡道:“很多事情,没有对与错,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做了一个看似最合适的选择。”
刘弘哑然。
*
明锦脱逃后,陆太后果然震怒。
翌日,陆夫人入宫时,陆太后是油盐不进,一定要抓明锦回来问罪。
在那种时刻逃脱,弃皇帝安危于不顾,简直罪无可恕!
明锦便愈发不敢出定北王府。
元谕听说宫中的变故后,专程去找了定北王府一趟,他年后就要回洛阳了,可以带明锦一起走,让她去洛阳避避风头,洛阳天高皇帝远,太后也无可奈何。
明锦很惊讶他会来找自己,听了他的来意后,便直接婉拒了他,“袁姬夫人尚未走出丧子之痛,殿下此刻更该多关心夫人,不必为我分心。”
元谕道:“此番算计陆丽华之事,你本没有参与,本就是因我之故连累你无辜遭难,不可能不管你。”
明锦摇摇头,“人各有命,我或许这一生都不该去洛阳。”
元谕意有所指道:“洛阳邙山青,洛水长,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明锦心知答应跟他去洛阳,就是答应了接受他。袁姬很好,他不该再为一点少年时的遗憾执着于自己。
她淡淡道:“洛阳是极好的,可终究是不属于我,自有喜欢他的人去欣赏。”
元谕看了她一会儿,移开了视线,自嘲一笑。
他和他的哥哥果然一般失败,无法让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为自己柔软。
他没有再试图劝服她,默然转身离去了——
第67章 鱼死网破
徐贞风侍寝后,便被册封了九嫔之末的充华,搬到了掖廷住,陆太后派了很多宫人内监去照顾她。
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过往宫中不少后妃在侍寝后,恐惧于子贵母死的祖制,都会自己悄悄想法子避孕,有的怀孕了也会想方设法把孩子弄掉,以至于先帝子嗣单薄。
陆太后掌权后,便将太医监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让嫔妃没有通过太医拿药堕胎的机会,自然也没有拿药避孕的机会。
虽不指望徐贞风侍寝后就能立刻有孕,可毕竟是第一个得了皇帝临幸的女人,还是得谨慎一些。
元晔清醒后,则是暗自神伤,为自己的行为深深懊悔。
他以为重来一世他就可以规避前世的很多问题,可现实的发展,并不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
元显在尚书台听杨绍说了此事后,心中不乐,专程入宫去见了元晔。
太和殿中,又起争执之声。
元显气急败坏的数落着明锦,仿若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想让皇帝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最好是能对她死心。
“这女人就是个祸害,本以为从小养着就能让她一心一意向着陛下,可不想依旧是本性难易,竟然在那样的时候弃陛下而去,置圣体安危于不顾。”
元晔看着他那气愤难平的模样,自嘲一笑,“王叔当年提拔崔晟进京,又让陆鉴收明锦做养女,从小给她灌输要做皇后的思想,可她还是没有爱上我,可见她不爱我,并不是因为她遇见我的时机比陆聿晚,而是无论相遇早晚,她都不会爱我。”
元显沉默。
前世,崔贵人自尽后,元晔形神大损,身体日渐憔悴,却不顾百官劝阻,拖着病体连年御驾亲征,最终驾崩在南征的路上,没两年就随崔贵人去了。
君主崩殂,少主登基,改革功败垂成。
元显夙愿难平,悲愤交加之际,呕血猝死,不想一睁眼,竟重生到了青年时期。
元显大喜过望,觉得这是连老天都在帮他!让他辅佐皇帝完成他们前世没能完成的改革大业!
此时,明锦尚未出生,崔晟也不过是洛阳一个不起眼的小吏,他藉机提拔崔晟至京城,还把他介绍给了陆鉴做幕僚,兰陵长公主失女后,又给陆鉴出主意可以抱个女婴给公主,来安抚公主。
陆鉴便很自然的想到了幕僚崔晟家中有一刚出生不久的女婴,顺理成章收养明锦为陆氏嫡女,给了她一个足以成为皇后的显赫出身。
他以为只要让明锦和陆聿一直以兄妹相称,二人便不可能再发展出爱情。
他以为从小给明锦灌输她是皇帝的女人的思想,明锦就会一心一意爱着皇帝,元晔就能得偿所愿,就不会再重演前世英年早逝的悲剧,就能以全部的心力投身改革,完成一统天下的千秋功业。
可不想这女子竟是天生放荡,水性杨花,毫无半分忠贞之心,明知自己是皇帝的女人,还罔顾人伦,跟名义上的养兄纠缠不清,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皇帝。
世上怎会有这般不忠不义,无羞无耻的女子?
元显气愤难平,只觉自己这十几年的谋划都白费了。
“三大改革已定,太后已无利用价值。陛下何不现在就清算陆氏,曝光陆聿就是魏长风的真相,迫使太后隐退。这样,日后即便有了子嗣,也不必担忧太后杀母夺子,控制太子。”
元晔揉了揉眉心,跟他分析利弊,“均田制和三长制都是太后主持推行,政策下放到地方,起码要三五年才能小见成效,此刻清算陆氏,无异于否定陆氏的政绩,届时,这两道政策就会立刻宣布失败,再难推行。”
元显蹙眉,意思就是要三五年之后,改革初成,局势稳定了再清算陆氏?
不过这也的确是个问题,朝廷如今是没有足够财力对南朝用兵的,均田制和三长制的推行,一来是遏制豪强世家,二来是为了充盈国库,国库有钱,才打得起仗,才能挥兵南下,完成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
“现在太后都不惜给陛下下药来让陛下临幸后宫,明摆着就是要靠掌握太子来要挟陛下。”
前世,元晔被太后掌控太子后,陆氏的教育,直接致使太子跟皇帝政见不合,走向政治对立。
后来,元晔废了那么多的心力,杀陆聿、清陆氏,才最终完成了废太子计划,另立崔贵人之子为太子,却也致使崔贵人走上绝路,皇帝英年早逝。
这一世,他们既然掌握了先机,就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政治错误!
“如今徐氏得了恩宠,太后又将她严密监视了起来,万一她再生下太子……”
元显语气顿住,想起前世元晔废太子后,毒杀太子的情景,就是一阵心惊胆战。
在他和元晔都知道彼此是重生归来后,他总是会想,前世元晔并不禁欲,也没考虑过被太后掌控太子的下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后宫已经有好几位皇子公主了。
可重来一世后,他却不再临幸后宫。
起先他还觉得是因为元晔对崔贵人爱的忠贞不渝,后来又一想,或许是元晔也在悔恨前世父子相残的悲剧,不愿再犯前世的政治错误,不愿让太后掌控太子,才迟迟不愿要孩子。
元晔默然许久,道:“现在,我只能期盼那个孩子,不要再降临在徐氏身上。”
*
陆太后如今尚在气头,因陆夫人不放明锦,还动了关押崔晟逼她出来的心思。
王芸儿劝止了她,只道今日能因明锦有过而收押崔晟,牵连博陵崔氏,他日若是她和杨淑君犯了错,也要太原王氏和弘农杨氏连坐不成?
陆太后默然,最终打消此念。
眼见就要过年,明锦却是既不敢回宫,又不敢回家,只得乖乖待在定北王府,等风头过了,陆太后消气了,再请陆夫人去说情。
……
除夕之夜,贺云珠悄悄安排明锦父女见上一面。
夕阳西落时,明锦就已经焦灼的在院门等候了,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拉开了门。
陆聿站在门外,抬眸看她,一身雪白的鹤氅包裹着清隽的身姿,俊逸出尘,恰时,身后的夜空上,爆竹崩发出五彩的焰火,映衬的他的五官,愈发耀眼夺目。
明锦对上他的目光,竟有一瞬恍惚。
他今夜应当是来给陆夫人拜年的,不想竟亲自送爹爹过来了。
娄威扶着崔晟从车上走了下来,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爹爹。”
明锦上前挽住崔晟的胳膊,看着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给他新做的衣服鞋子后,脸上漾开笑意,“爹爹穿这新衣很合身嘛。”
崔晟拍拍她的手道:“毕竟是你的一片孝心。”
父女二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屋里,陆聿目送二人进屋,转头去跟陆夫人请安。
屋里,明锦给崔晟捧上亲手做的饺子汤,除夕夜,她也不能一直陪在爹爹身边尽孝,只能亲手包一碗饺子略尽孝心。
“爹爹,快趁热吃了,羊肉馅的。”
崔晟点点头,看着那还热腾腾冒气的饺子,心头一暖,可才吃了一个后,便放下筷子。
“爹爹怎么不吃了?”
崔晟食不下咽,叹了口气,“宫里的事,我听说了,其实早些时候太师就跟我提过,想让你入宫为妃。”
明锦神色一滞。
崔晟又话锋一转,“可你小时候爹爹就把你送过一回人了,爹爹对不住你,如今再不能做出这等卖女求荣之事了,便也没有答应太师。我本以为陆氏送二女入宫,便是准备放过你了,可不想太后竟又如此逼迫于你。”
他的女儿只是想入宫做女官,找份稳定的营生,可这世间对女人太过苛刻,竟不允许她在宫中发挥所长,只想榨干她的生育价值。
他的女儿那般有本事,走南闯北,见识无数,可不是只有生孩子一个用处。
明锦勉强一笑,安抚着父亲,“他们位高权重,视人命如草芥,爹爹就不该对他们存有幻想,斗争反抗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崔晟叹息道:“爹爹没本事,对抗不了强权威压。可你跟着爹爹奔波流离了那么多年,也没说过一句苦。如今你落难,爹爹也不怕死,反正你哥嫂远在朔州,京城就咱父女俩相依为命,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明锦心头一暖,道:“当年我们落难时,博陵崔氏的同宗都是迫不及待跟我们划清界限,太后也别想拿他们威胁我,这种无情无义的族人,也不值得我们怜悯。”
崔晟点点头,“太后此人,残忍无信,太师现在承诺给的漂亮,可若你真给皇帝生下长子,太后怕不是又要出尔反尔,我们一家就得重蹈李氏满门族灭的覆辙,横竖都是死,大不了豁命一搏,我们来世还做父女。”
明锦眼眶红红的,脸上却绽着笑颜,侍候崔晟吃饭,又给他倒上温酒。
崔晟吃了一半才想起来道:“陆公子这一路亲自去家里接我过来看你,为我们忙前忙后的,我看他经历了这么多后,心性已然改了许多,到底兄妹一场,你也别总防贼一样防着他,伤人。”
明锦滞了滞,情急之时她会下意识关心他、求助他,可一旦冷静下来,她反倒不知道现在的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和身份来面对他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崔晟不再多言,默默的吃饭饮酒,吃完饭后,便准备回去了。
陆聿已经站在院中等待了,他看着漫天的焰火,背影孤寂清绝,被无边寂灭的黑夜淹没。
明锦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挽着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
陆聿听到了脚步声,转身看着她,平静的眸子里倒映着冷夜的月华,温和沉静。
明锦看着他,这样的他,让她感受到一股莫可言状的温暖与可靠。
崔晟拍了拍她的手,先行登车,留下二人相顾无言。
明锦吸了口气,故作坦然的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陆聿。
陆聿以为是她给父亲带的吃食,刚想伸手接过,明锦却又突然攥紧了几分。
“哥哥,谢谢你送我爹爹过来。”
陆聿眼神一动。
明锦低头笑了一下,抬起脸道:“这是我给你包的饺子,记得趁热吃。”
陆聿神色一滞,给他的?
他垂了垂眼,她总是这般心软良善,曾经他的偏执,做了那么多让她难堪又尴尬的事情,她却还是相信他会变好,还是会关心他。
陆聿握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
明锦松开了手,“天色不早了,哥哥早些回去吧。”
陆聿看着她,抬步向她走来。
明锦却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侧身避开,给他让路。
陆聿欲言又止,他的脚步没有停顿,从她身侧越过时,鹤氅拂过她的绦带,一言不发地登上了车。
马灯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娄威驾车返回。
明锦看着他们的马车在爆竹声中渐行渐远,默默转身回去。
……
车厢中。
陆聿打开食盒,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执筷夹了一个送到嘴里。
羊肉馅,皮薄肉厚,肥美多汁,一口下去,满口都是汁液弥漫的香味,咽下去,全身都是暖腾腾的热意。
陆聿吃了饺子,身上越来越暖,心里却一声连一声地叹息。
她念在幼时的兄妹情谊,或许可以原谅陆聿对她做的一切,但是,她绝不会原谅魏长风对她真心的践踏。
他是多么卑劣的一个人啊!
他恍然有一种预感,就算她想带她离开京城避难,她也是不会跟自己走的。
陆聿想着,一口一口把饺子吃完——
第68章 重返宫廷
年后没几日,元谕就带着袁姬启程返回洛阳。
袁姬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是南朝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洛阳是天下之中,气候温宜,更适合调息,又能远离京城这阴谋诡谲的是非地,对她也是一种福气。
年后三长制也要全面推行下去,洛阳是前朝旧都,军事要地,也需要一位地位尊崇的亲王去镇场。
临行前,皇帝交给他的有特殊任务,他把事儿办好了,重返内朝只是时间问题。
……
冬去春来,转眼明锦出宫已经月余了。
估摸着陆太后也该消气了,陆夫人便又入宫了一趟,给明锦说情,可回来后,却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徐贞风怀孕了。
明锦脑中嗡嗡一片,怀孕了?她才侍寝了一次,怎么会这么快?
她心里一阵后怕,若那一夜去当解药的是自己,现在就该是她怀孕,如果她为皇帝诞下长子,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而如今,却是徐贞风承受了这一切。
她一面庆幸自己的侥幸脱逃,一面同情着徐贞风的遭遇。
“干娘,如果她生下一个皇子的话,太后会杀她吗?”
陆夫人眉梢一挑,提醒她道:“明锦,到了太后这个位置的女人,你已经不能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了。在她的身上,已经不存在正常人的感情。她永远不会因为自己是女人,就与底层的可怜女子共情。相反,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她会比那些男人更疯狂的拥护这道祖制,来永固自己的尊荣。”
明锦默然,她清楚太后的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本就不该对陆太后心存任何幻想,可是,她也不想看到一条无辜的性命,枉死在上位者的野心之下。
“干娘,我想回宫去当面向太后请罪。”
明锦看着陆夫人,眼神坚定。
陆夫人摇了摇头,现在这种局面,她再回宫就是自己找死。
“明锦,太后为了给孩子积德,已经宽恕了你的罪过。太后虽不会再强迫你侍寝,可你忤逆皇帝,致使皇室威严扫地,却也不能再进宫侍奉了。”
太后召她回京本就是想利用她借腹生子,而今既然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留在京城也无意义,还不如重返朔州,继续经商做她的生意。
明锦神态坚定,“干娘,我想再回宫,请帮我回宫,无论太后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她也遭过强权压迫的苦,但她不会因自己遭受的不公而去怨天尤人,她只会尽自己所能让其他人别再遭受她一般的苦。
陆夫人微微有些愕然,她是个良善人,可在宫里生存,不需要对人有过多的善意。她在这种时候选择再度回宫,定然是想帮徐贞风一把,可她并不支持她的一时冲动。
她正色道:“明锦,徐充华之事,错不在你,你亦是受害者,即便她因产子死于祖制,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必因对她心怀愧疚而再回宫冒险。”
明锦摇摇头,“不,我不是愧疚,我只是怜悯徐姐姐,她是功臣遗孤,名头听起来风光,实则却是无父无母,亦无族人,没有人会心疼她,也没有人给她撑腰。这子贵母死的祖制,自贺夫人之后,杀的哪个不是家世孤弱好欺负的女子?”
陆夫人哑然。
“她若生下儿子,必死无疑,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的儿子日后被别人养大,也只会亲养母,而不是她这个生母,她会被人遗忘,没有人会为她出头,也不会有人想着去救她。”
元晔的生母为陆太后所害,他是由陆太后抚养长大,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他还能言听计从,尽心尽孝,从未想过给自己生母李夫人一族翻案,连世人都非议他待陆氏太厚,待李氏太薄,他也无动于衷,可见养恩的确是大于生的。
如果徐贞风死了,她的孩子也会像元晔一样薄情寡义,不会心疼她这个饱受艰难的生母,她的死只是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裳。
“明锦,你要学会尊重他人命运。”
明锦学不会,“无论是我,亦或是其他人,都不该为了上位者的野心白白牺牲。我回宫,也不仅仅是为了帮她,而是想从根源上去拯救更多如我一般可怜的女子。”
陆夫人蹙眉,“以你现在弱小的能力,还想跟太后斗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太后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大量不满之声,我虽柔弱,可若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蚍蜉也能撼动大山。”
陆夫人愕然。
*
明锦要回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宫里都很诧异。
陆太后既然愿意放她一马,她出宫后远走他乡才是上策,可又选择在徐贞风怀孕的时候回宫,难免不让人猜想,她是想回来坐享其成的。
不时有宫人在徐贞风跟前嚼舌根,皇帝喜欢明锦,她若生下儿子,皇帝一定会杀了她,再把她的儿子交给明锦抚养。
徐贞风听了流言,忧心忡忡。
比徐贞风更加忧心的是陆顺华,如果明锦回来,元晔的确更有可能把儿子给明锦抚养,而不是她。
如果没有儿子,她就做不了皇后,做不了皇后,她就是太后的弃子,就是死路一条。
……
明锦回宫这一日,陆夫人亲自陪同,把她送回了宫里,跟太后请罪。
她自认对陆聿这侄儿,也算仁至义尽了。
明锦从来都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安生性子,她在朔州能做出一番事业,在宫里也能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她这样自由的女子,那般有主见,陆聿是困不住她的。
陆太后没有立刻见明锦,而是晾着她在长春殿外跪着。
明锦心知太后在给她下马威,为了能再度回宫,硬是咬牙在寒风瑟瑟中跪了几个时辰。
直到入暮时分,陆太后才终于肯见她了。
夜幕时,长春殿的火炉烧的通暖,数不清的飞蛾纷纷往火堆上扑,前边扑来的,被燃烧殆尽后,便又有新的飞蛾前赴后继。
地上落了满地死去的飞蛾残灰。
明锦跪在殿中,陆太后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你可知宫人私自逃宫是何罪?”
明锦坦然道:“死罪。”
陆太后手指轻点,不紧不慢道:“我既已赦免了你的死罪,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死?”
明锦垂下眼眸,火光跳跃在她的眼睫,忽明忽暗,“奴婢听闻徐充华有孕之喜,愿回宫侍奉充华,将功赎罪。”
陆太后笑了一笑,她还是心太嫩、太软,即便恨自己害了她们,可她还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虽说她频频忤逆自己,可看惯了宫人的谄媚逢迎,她就是喜欢明锦那敢斗争、敢反抗的大胆劲儿。
她也喜欢看她那义愤填膺,想干掉她,却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享受于把一个人慢慢驯服的快感。
她不是倔吗?她会把她的傲骨一点点敲碎,脊梁一寸寸打弯,直到她也心甘情愿地跪在自己的面前,俯首称臣。
陆太后缓缓道:“你忤逆圣意,原本是死罪,可如今徐充华有孕在身,我也不想妄遭杀孽。”
明锦一言不发,静聆圣训。
陆太后顿了一下,道:“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二十,贬为恭使宫人,配入掖廷。”
明锦伏倒在地,深深叩首,不卑不亢。
“奴婢多谢太后不杀之恩。”
陆太后冷笑一声,示意内监行刑。
明锦被内监拖走,刑杖落下,她疼的咬牙,冷汗直流,却是一声不吭。
陆夫人蹙眉,欲张口求情。
王芸儿却悄悄给她使眼色,杨淑君泄密都免不了一顿杖责,明锦再想回宫,不罚是不可能的,陆夫人遂不再多言。
二十杖打完后,陆太后走到明锦面前,手指捏起她的下颌,抬起她苍白虚弱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火光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如同烧不尽的欲.望。
“你一定觉得我当政这些年,滥杀了不少人,一定引起了很大的不满,一定有很多人反对我当政,你觉得自己可以回来团结那些反对我执政的人,来推翻我。”
明锦默然垂眸。
“我提拔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所有我重用的人,都会给他们高官厚禄,加官进爵。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供我驱使,给我卖命。”
陆太后松开她,拂袖走到那火炉前,看着被烧断翅膀的飞蛾,幽幽道:“那些人就像这飞蛾,明知我是火,扑过来是自取灭亡,可谁也挡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我杀的人再多,也挡不住不怕死的追名逐利之人源源不断的扑过来。”
明锦默然。
《商君书》说过,对于底层的百姓,只要让他们饿着,但是又饿不死,他们就会努力劳动获取每日所需,只要能有一口气活着,有一丝向上爬的希望,他们就不会想着造反。
在朝堂上,只要太后不断的释放一些小恩小惠,让百官都觉得有往上爬盼头,百官也不会想着推翻她。
至于后宫的女人,也被太后的伪善所蒙蔽,甚至对她心存幻想,想着自己生了儿子,哪怕死于祖制,也能保族人荣华富贵。
可人死后,日后她的族人是荣华富贵,还是如李夫人一般满门族灭,她也都看不到了。
陆太后看着她,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身上,她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屈不挠,敢于斗争。可终究被现实毒打到妥协,臣服于这一套规则,又利用规则,爬上至高之位。
或许是太寂寞了,她突然想留下明锦这跟刺,看看当年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如今的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明锦,我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明锦恭敬道:“奴婢的确无力反抗太后。”
可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风暴,也会成为高山。
*
夜色渐深。
徐贞风还没有睡,明锦回宫了,她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怀孕了,后宫所有人都想让她死,然后夺走她的孩子,坐享其成。
她怀孕以来,元晔都没再来看过她,他一点儿都不爱她,这个孩子不是因为爱而降临在她身上的。
她不得宠爱,怀璧其罪,很害怕明锦此时回宫,也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来的。
皇帝那么喜欢明锦,如果自己生下一个儿子,她很怕皇帝真的会杀了她,再把她的儿子给明锦抚养,来搏明锦欢心。
她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明锦一瘸一拐的来了掖廷,来到掖廷徐贞风居住的芳林斋。
徐贞风见她过来,神色警惕,语气复杂,“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跟我争宠呢?”
明锦神色一滞,随即摇摇头,解释道:“徐姐姐,我不是回来争宠,也无意你腹中的孩子。你是因我而遭此难,我必须回来救你。”
徐贞风一怔,她不是来抢自己的孩子的吗?摇摇头道:“我不要你拯救。”
“陛下尚未有子嗣,你若此胎一举得男,就是死路一条。”
明锦拔下簪子,取出藏在簪中的药丸给她道:“我在宫外为你寻来了堕胎之药,你只要流掉孩子,就能保全性命。”
她问过医者了,月份尚小时,以药流产可以将对母体的伤害降至最小。
徐贞风顿时脸色大变,对明锦避如蛇蝎,她一巴掌拍掉她手中的药丸,道:“念在过往情分,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泄露出去,可你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怕死,我要给陛下生孩子,怎么能让天子没有后嗣呢?”
明锦愕然,苦口婆心劝她道:“人要活着才有希望,你若产子而死,倒是白白便宜了别人,你甘心看着别的女人抱着你的儿子,和皇帝恩爱亲密吗?你不恨吗?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徐贞风自然知道这可能是下场,可她还是想赌,赌孩子出生后,皇帝看着孩子的份上,也会对她爱屋及乌,不会赐死她。
这一胎来之不易,没有母亲会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明锦没有做过母亲,不知道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肚中慢慢成长的惊喜感,所以才会将一件残忍扼杀一个刚萌芽的小生命这件事,说的如此平淡绝情。
因为不是她的骨肉,所以她不心疼,她不在乎。
徐贞风低下眼,轻轻抚上那还未显怀的小腹,脸上尽是慈爱的神情,她很珍惜这个孩子,她很爱他,她一定会把他生下来。
“也不一定是儿子,若是个公主呢?我不用死,还有了和陛下的孩子。”
即便没有他的爱,有个孩子相依为命一辈子也是好的。
明锦摇摇头,“难道你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一半的活命机会?”
徐贞风坚定道:“我喜欢陛下,我愿意给他生孩子,这是我的自由,你觉得我如果生下儿子就死了很可怜,那也只是你的眼光,又何尝不是世俗的偏见?”
明锦愕然,怪不得太后明知她回宫是为了帮徐贞风堕胎,还敢让她来服侍徐贞风。
陆太后很清楚,一个深爱皇帝的女人,是不会忍心放弃自己与所爱之人的骨肉的,即便自己能帮她堕胎,她也不会堕。
因为这样的人,是宁愿用生命来让自己永远活在皇帝心中,也不愿意一辈子默默无名的。
明锦不再试图说服她堕胎,孩子也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孩子没有错,徐贞风想为所爱之人生儿育女也没有错。
唯一错的,是那子贵母死的祖制。
是想坐享其成,杀母夺子的野心家。
她不该以试图打掉她的孩子,让她一个受害者再度承受一次伤害的方式来救她。
她应该做的,是革除祖制,推翻他们的野蛮统治,让所有人都不再担惊受怕——
第69章 自作自受
天气一日日暖和,徐贞风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自她有孕以来,皇帝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只有王芸儿会代太后来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呵护,送来数不清的赏赐。
可那些赏赐,既是恩宠,也是催命符。
王芸儿说,她日夜在佛前祷告,保佑徐充华这一胎能生个女儿。
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说,徐充华背影看起来纤细婀娜,无怀孕之态,正面才能看到腹部隆起,这是生男之像。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徐贞风的情绪也越来越低沉。
一开始,她还会欣喜的给孩子缝制各种各样的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期盼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后来,她却做的越来越慢,心不在焉。
孕期的女人总是敏感脆弱,患得患失,明明是最需要丈夫关心疼爱的时候,她却一直遭受着皇帝的冷落。
这便让她便愈发恐惧不安,夜里,她还总是会在孤独无助的噩梦中惊醒,哭的泪流满面。
这一日,阳光正好,蝉鸣聒噪.
二人坐在窗前做针线,徐贞风又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突然问她——
“阿锦,你说我这肚子里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明锦怔了一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安慰她道:“一定会是个小公主的。”
徐贞风苦笑了一下,“可宫里都说,观我身形,应是怀孕生男之像。”
明锦手中的针线一滞,以徐迁的绝妙医术,早就看出此胎是男是女了,可为免人心惶惶,嫔妃胎像男女是宫中绝密,众人都不过是猜测,可皇帝和太后心中,早就知道徐贞风的生死了。
“充华后悔了吗?”
明锦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如今月份渐大,她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强行堕胎的话,很可能一尸两命。
何况,她不会后悔生下孩子,她只是怕自己生下儿子后会死于祖制。
徐贞风低下眼眸,看着自己已经渐渐隆起的小腹,神态落寞。
“曾经我以为,我爱陛下,我可以为他去死,为他生下我们的孩子。”
明锦静静看着她。
徐贞风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那小生命的跳动,“可是现在,我能感觉到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一点一点的长大,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活泼,他是那样强壮,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我多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长大。”
明锦低下眼,心中微微酸涩。
“阿锦,你说的不错,我总是在自苦中感动自己,以为为他付出生命就可以等到他的爱,我总说我不怕死,可事实却是活着真好。”
徐贞风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明明她可以放弃这个孩子,保全性命,可她又舍不得,舍不得这唯一被皇帝宠爱过的证明。
如今的下场,是不是也算她自作自受呢?
“我想看看我的孩子,我想抱抱他,陪着他长大,听他叫我阿娘,可是,我可能没有那个机会了。”
明锦眸中泪光闪动,为皇帝诞育子嗣明明是大功一件,而她,却要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皇帝担忧母壮子弱,会致使母后专权,外戚干政,所以定下子贵母死的祖制。
可徐贞风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孤女,哪里还会有外戚?
为什么为了巩固男人的利益,总要去牺牲女人?
徐贞风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阿锦,你说,我真的会死吗?”
明锦喉头微哽,她摇了摇头,安抚她,“不会的,充华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徐贞风便又哭了起来,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
安抚好徐贞风的情绪,看她睡下后,明锦才离开芳林斋,痴痴漫行在宫道上。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太和殿。
阳光正盛,风吹云涌,金顶光影变换,她看着太和殿那耸如云霄的层层台阶,犹如她永远无法跨越的权力鸿沟。
她不想对皇帝低头,可在这样的时候,她才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蒋白引她入内,冰鉴吹出丝丝凉风,夏日的光影斑驳洒入殿中,元晔手执一卷《道德经》看着,眉眼沉静。
环佩轻响,女子轻柔的步调渐渐走近。
“陛下。”
明锦低垂眼眸,“扑通”跪倒在元晔面前。
元晔心中“咯登”了一下,放下手中书卷,“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锦蜷缩起了身子,把头埋得更低。
“求陛下开恩。”
元晔眼神复杂,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不喜欢下跪,可是在宫中被磨洗蹉跎后,却越来越懂得下跪。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
他柔声道:“阿锦,你先起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明锦抬起了头,祈求道:“奴婢求陛下下旨,保徐充华产子不死。”
元晔闻言一怔,随即自嘲一笑,徐贞风怀了他的孩子,她不仅不妒忌,竟然还来求他保全徐贞风的性命。
“后宫之事,一应由太后做主,我不好干涉。”
明锦据理力争,“可后宫是陛下的后宫啊。”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后宫。”元晔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幽幽道:“如果那一夜你没有走,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明锦嘴唇微颤,反问他,“那陛下的意思是,原本该死的人是我?是徐充华替我挡灾?”
元晔不喜欢她总是这样恶意揣测自己对她的心意,总是对他充满戒备、提防、好似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十恶不赦。
他正色道:“阿锦,如果是你,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你不死,你知道,我是皇帝,我有这个能力。”
明锦看着他,认真道:“那请陛下让我看到你的能力,求陛下保徐充华不死。”
元晔却是沉默了。
他的确有保长子生母不死的能力,可前世,他为了让后宫都能安心为他孕育子嗣,依旧默许太后杀了长子生母。
他无意取徐贞风性命,可是他也赌不起,他不能让徐贞风成为他和明锦关系破裂的隐患。
明锦性情柔顺,却也十分倔强,如果不能得到他从一而终的爱,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这个女人,铁石心肠,像一块暖不热的石头,可他还在不死心的暖她。
“你明知我不喜欢她,我想要的是你。”
明锦难以置信,“可她已经有了陛下的孩子,因为不喜欢,就可以让她去死吗?”
元晔眸光一黯,他原本就不想让徐贞风生这个孩子,本以为冷落她就能让她对自己心灰意冷,乖乖服下明锦带给她的堕胎药,可不想她竟是如此痴情倔强,宁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子贵母死是祖制,我虽无意杀她,可太后一定会坚持祖制。”
明锦眼眶红润,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失望,“可陛下才是天子,求陛下下旨,下旨废了祖制!”
元晔不为所动。
他不能让徐贞风成为他与明锦之间的阻碍,他可以去母留子,留下她的孩子给明锦抚养,但是他不能留下她。
明锦神情凄然,“徐姐姐自幼跟陛下一起长大,陛下难道忘了,幼年那些被太后毒打折磨的岁月里,是徐姐姐日夜照顾你、安慰你,带你走出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吗?”
元晔垂下了眼眸。
“那时,你还总会唤她阿姐,对她温和友善。可如今,她怀着你的孩子,你竟然连去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还要狠心推她送死。”
明锦眨了眨眼,泪眼朦胧地问他,“陛下还是我曾经熟悉的皇帝哥哥吗?”
元晔心口狠狠一揪,他猛然抬头,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恍然想起前世她声嘶力竭的绝望控诉——
陛下是天子,竟然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无法保护吗?!
元晔脑中嗡嗡一片,猝然转身,快步行至案前,研墨提笔,一阵飞书狂舞后,诏书写就,加盖御印,递到了她的面前——
“拿去。”
明锦捧着诏书,看到诏书内容后,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泪水滚滚而落。
“奴婢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
明锦带着皇帝的诏书,飞快返回芳林斋,将诏书如获至宝的给了徐贞风。
“充华,你看,这是陛下亲笔写的诏书,你不用死了。”
徐贞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诏书上元晔亲笔写下的一个个字,看着皇帝许下赦她产子不死的承诺,感动的涕泪横流。
“是陛下的字,是陛下的字。”
徐贞风激动的语无伦次,眼泪滚滚而落,抱住明锦,喜极而泣。
*
七月的某日夜里,元晔终于来看了徐贞风。
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孩子很强壮,每日都会在她的肚子里翻滚。
徐贞风拿到诏书后,情绪也开朗了许多,又开始期盼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夜里,元晔穿着一身半旧的闲袍,在内监引路下,缓步踏入了芳林斋。
明锦正在收拾箱箧里的衣物,徐贞风给孩子做了很多衣服,一年四季,岁岁都有。
见到元晔过来后,明锦微微有些讶然,然后识趣的从屋中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在屋内。
元晔看着明锦离去的背影,低下了眼眸。
徐贞风手指绞着手帕,掩盖着情绪的激动,还想下跪请安,却被元晔伸臂拦下。
“阿姐。”
元晔不知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了,可如今她即将临盆,孩子的出生已成定局,即便他再冷落她,这孩子也不能堕掉了。
“陛下。”
徐贞风拘谨不安,为元晔的意外到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在担忧自己因怀孕而走形的身材,会引的天子的厌恶。
元晔看着眼前娇羞局促的女子,想起明锦求自己来看看她时说的话。
哪怕不爱,哪怕只是哄哄她,哪怕只是来看她一眼,也足够让她满足了。
明锦也是女人,也曾被权力迫害,也曾经历过磨难,所以更能与这些与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女子共情。
有人淋过雨,就会想毁了其他人的伞。有人淋过雨,却是想为别人都撑起一把伞。
她对生命有着最朴素的怜悯。
而这种慈悲的情怀,多少也影响了他的性情。
徐贞风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事已成定局,他又何苦待她如此薄情?
——他也可以在她生命的最后留下他的怜悯。
元晔握住了她的手。
……
夜色凉如水,明锦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静守夜。
斋中的灯火灭了。
明锦独自坐在月光中,看着一片暗寂的斋中,她舒了口气,转头静静仰望着满天繁星。
此刻,月色清朗,月光笼在她的身上,一片清明——
第70章 长子降世
夜色渐深。
徐贞风睡熟后,元晔从屋中走了出来。
明锦看着突然坐到自己身边的皇帝,微微讶然。
“陛下没有睡?”
元晔淡淡道:“她睡下了,我该回了。”
明锦垂下眼眸,孕后期的女人最是辛苦,敏感脆弱,患得患失,最是需要关怀呵护。纵是不能侍寝,元晔也该留下多陪陪她的。
她平静道:“孩子虽然很小,可他也是有感知的,他不仅需要母亲,也会需要父亲的关心和爱,他能感觉到陛下不想要他。”
元晔眸色突然颤动了一下。
他恍然想起前世明锦的儿子,在娘胎中就被父亲无视,被母亲嫌弃,所以始终与他心有隔阂。
在他心里,他是一个残忍薄情的父亲,他柔弱无依的母亲,是为了年幼的他才不得不忍辱负重,委身于他。
哪怕他改立他为太子,毒杀废太子,给他扫除登基的一切隐患,又连年不顾病体御驾亲征,用性命为他铺平登基之路,也无法得到他的谅解。
元晔突然问她,“阿锦,换做是你,如果孩子的出生需要用你的性命去换,你还会想要他、爱他吗?”
明明一怔,摇了摇头,“如果换做是我,打一开始我就会想方设法弄掉孩子,但是我无法改变徐姐姐的想法,我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元晔苦笑了一下,前世她被迫生下孩子,最后又因孩子而妥协。
那时的她,童年没有今生的尊贵富荣,刚进宫的时候还有些单纯的傻大胆,在经过权力的层层碾压后,也渐渐收敛锋芒,被驯化了。
那时,他总想让她听话,温顺一些。可当真的驯化她,她对自己百依百顺之后,他却又觉得她不可爱了,不那么喜欢她了。
“你自幼长于陆氏,高高在上,被万人追捧。而她长于宫中,自幼被教导温顺服从。”
元晔嘴上说着徐贞风,心里想的却是前世失去个性后的明锦。
“你们的生长环境不同,你不能试图让她理解你的想法,你不会被驯化,可她早就没有了自我个性,已然被权力驯化。”
“驯化?”明锦蹙眉,人怎么能像牛羊畜生一样被驯化?她轻嘲道:“陛下的祖先虽已入主中原百年,却始终不改游牧遗风。”
元晔自嘲一笑,“阿锦,你以为皇帝,就真的会爱民如子吗?”
明锦神色一滞。
元晔看着她,认真道:“错了,上位者嘴上说的是要勤政爱民,可心里想的,却从来都不是如何爱民,而是如何牧民。”
明锦沉默了。
“你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在盯着她的肚子,她若是生下儿子,又有多少人想让她去死,然后夺走她的儿子。”
“陛下已经允她不死了不是吗?”
“她即便不死,也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儿子。”元晔试探着她的态度,“阿锦,如果她生的是个儿子,我也可以把她的儿子给你抚养。”
明锦自然知道抚养皇子的代价是什么,她自嘲一笑,“陛下一直都是算计的这样清楚吗?你的每一份爱,都是有条件的吗?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会接受你的条件?就凭你是皇帝?”
元晔一怔,突然沉默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不愿意接受他的条件,他也不该跟她谈条件,而陆聿会无条件的包容守护她,这就是他比不上他的地方。
有些东西,她不喜欢,即便重来一世,她还是不喜欢。
明锦冷漠的拒绝了他,“我回来,不是为了让自己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元晔便无言以对了。
*
九月深秋,京师大雨。
邺城宫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的瓢泼大雨中,芳林斋外撑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油伞,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宫人内监。
杨淑君捧着早已做好的婴儿用物,听着内室不时穿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频频张望。
宫中都在期盼着这个孩子降生,宫人们也都在等着第一时间去跟皇帝与太后报喜。
正午时分,云销雨霁,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殿宇。
稳婆满面含笑的从内室走出,道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充华一胎得男,母子平安。”
话音甫落,众人都松了口气,转瞬,却又陷入久久的沉默。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王密先行回神,告辞道:“老奴这就回去跟太后报喜。”
蒋白随后而出,“奴婢也去跟陛下报喜。”
杨淑君来到室内,看了看榻上虚弱的徐贞风,接过嬷嬷已然清洗好的婴儿,给他裹上襁褓,抱在怀里看了又看。
她把孩子抱到徐贞风身边,安抚道:“充华也看看吧,一位很健康强壮的皇子。”
徐贞风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便累的睡了过去。
杨淑君把孩子交给乳母,便唤出了明锦。
屋檐下雨滴潺潺,二人相对而立。
“太后得信儿后,恐怕不久后就会派人来抱走孩子了。”
以前,宫中嫔妃畏惧死于祖制,在得知自己生了儿子后,不乏有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孩子,致使皇帝子嗣单薄,因此后宫便不许嫔妃亲自抚养孩子。
明锦知道这是必然的,只要能活命,就算不能自己抚养孩子,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充华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杨淑君看着廊下的雨水,继续道:“先前我给敬文传信儿,帮你逃过一劫,本以为会由陆贵人去为陛下侍寝,不想却致使徐充华蒙难,她若因产子丧命,我亦心中有愧。我知你回来是想救徐充华母子,如今皇子出生,你可有想过接下来如何打算?”
明锦点点头,先前杨淑君因帮自己也遭了责打,她心中亦过意不去,这段时日,也多亏了她多来照顾,送来芳林斋的衣食都是最好的。
“陛下已然给了充华免死诏书,即便是儿子,也不必担忧死于祖制。”
杨淑君微微有些讶然,诏书之事,宫中各处并未传达,她原不知情。可皇帝下的密旨,真的能起到抗衡祖制的作用吗?
“太后其性无常,就算陛下有密旨,太后也未必会认。”
毕竟皇帝名义上还没有亲政,如今还是太后当政。
明锦胸有成竹道:“陛下答应我了,他说若是男孩儿,他会亲自去跟太后求情,保徐充华一命,陛下既然开了金口,就一定能革除祖制。”
杨淑君点点头,“但愿能成吧。”
……
太和殿收到消息时,并没有多余的惊讶情绪。
毕竟,元晔早知她这一胎一定会是一个和前世一样的男孩儿,他的长子,终究是要由徐贞风诞下。
只是这一世,他们父子,还会走到相残的地步吗?
长春殿收到消息后,却是洋溢着欢喜的气氛。
虽说陆太后早从徐迁口中得知这一胎是男孩儿,可毕竟要生下来才能真正确定性别,如今孩子出生,她悬起的心也算落地了。
徐迁无愧一代国手,所言不虚。
陆太后心满意足,吩咐王密道:“让中书省即刻拟旨,以皇子生,大赦天下。”
王密领命告退。
一旁侍候的陆顺华闻言,心中一动,大赦天下向来是册封太子时才有的待遇,而今太后以大皇子出生地方缘故大赦,已然是钦定大皇子准太子的身份了。
她试探着询问,“太后,这孩子是要徐充华自己抚养吗?”
陆太后眉梢一扬,“未来的太子,自是要由我亲自调.教。”
陆顺华便默然不言了。
陆太后看了看她,提醒道:“急什么?等你做了皇后,后宫的孩子,不都是你的孩子吗?”
陆顺华低下眼,颔首道:“是。”
*
徐贞风生产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多看自己的孩子一眼,长春殿就派人来抱走了她的儿子。
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对他的抚育教养自是慎之又慎。
皇子满月后,陆太后便欲行祖制,赐死徐贞风。
徐贞风大为惶恐,终日神经兮兮,紧紧抱着元晔给她的保命诏书,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以为是陆太后派人来杀自己了。
……
这一日,元晔专程来了一趟长春殿,亲自为徐贞风求情。
陆太后正抱着小孙子逗弄,其乐融融。
元晔跟陆太后请安,看着这祖孙和乐的一幕,开口道:“儿臣请活徐充华一命。”
陆太后眼神一动,脸上笑意滞住,她将孩子交给了王芸儿,掌心的佛珠拨动着。
“我知陛下与徐氏有自幼的情谊,心有不忍,可皇子出生,大赦天下,朝臣已默认大皇子为太子,子贵母死是祖制,祖宗家法怎么能擅改呢?”
元晔道:“祖宗家法原也是人定的,自然也该由人来打破。”
“可祖制以然执行了这么多代,陛下说废就废,那之前几代先君的生母,不全都白死了吗?”
包括元晔生母李夫人,不也是白死了吗?
“她们只是没有遇到一个敢于担当的君主,死的并不值得。世人都说胡人野蛮无知,如今既然要推行汉化,那这些野蛮的旧时代陋习,也该一并革除,无辜的牺牲,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陆太后面无表情,手执佛珠,一言不发。
元晔知道不给太后足够多的好处,她是不会让步的,便主动提出,“皇子年少,尚无明师,儿臣有意为宣明加太子少师之位,由宣明担任大皇子的师傅。”
陆太后眼神一亮,为陆聿加太子少师,这是默认把大皇子给他们陆氏教养了。
一旦确立了大皇子的太子身份,陆顺华作为太子养母,皇后位也是陆氏的囊中之物了。
陆太后顿时心情大好,凤眸微扬,“若是明确太子名分,那皇后之位……”
“大皇子行太子册封礼前,必然会先立后,以成母礼。”
得到了皇帝许诺的太子位与皇后位之后,陆太后淡淡一笑,终于松口道:“对徐充华的处置,原本就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如果愿意让她活,谁又能让她死?”
元晔作揖,“儿臣多谢母后。”
陆太后看着他弯下的脊背,眸中精光一闪。
*
交易谈妥后,元晔回去亲自为陆聿写了加封太子少师的诏书,下达中书省。
朝臣在听说任命后,心中已了然,皇帝已经默认了大皇子准太子的身份,东宫官署的任命,就是之后朝堂的辅政班底。
陆聿收到任命后,心中却是十分反感,直接带着诏书去了太和殿,回绝了元晔的任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元晔正色道:“你必须接受。”
陆聿蹙眉。
“太后想要掌控太子,只有你领太子少师,由你教导大皇子,我才能放心他不被太后养歪,不会与我离心离德,陆氏我只信得过你。”元晔耐心道:“何况,只有如此,太后才不会对徐充华下杀手。”
陆聿轻哧一笑,“你信她?出尔反尔之事,她做的少吗?她若守信,陛下的母族,何至族灭?”
元晔眸色瞬间一黯。
“陛下还不如把陆氏都杀完了,以后你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你不是有我的把柄吗?清算陆氏,不是很简单吗?”
元晔瞬间勃然变色,“宣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从我接下魏长风的身份开始,我就已经是向死而生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可最该死的人,却都是我至亲之人,我偏偏下不了手,我背负了太多属于陆氏的沉重罪孽,若有一日陛下真要杀我,那对我也是一种解脱,我会欣然赴死。”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
元晔语气严肃,他伏在案上,模仿着陆聿的笔迹,替他写着谢恩的谢表。
“谢表我已经帮你写好,从现在起,你就是太子少师。”
陆聿无语,自古皇帝给臣子加官进爵,臣子都要写上一大篇文采斐然的谢表,感激皇恩浩荡后,才能接受官职。这还是第一次见皇帝给臣子加官,还要亲自帮臣子写谢表的,他今日也算开了眼了。
元晔写完谢表后,又换朱笔写下自己的御批,“你的谢表我已批复,任命会即刻传达下去。”
陆聿不接受。
“不是我写的谢表,不是我应得的官职,我不要。”
“我说是你写的就是你写的。”元晔态度坚决,“我给你,你就要的起。”
陆聿哑口无言,终是妥协了,“这应该不是陛下期望的太子。”
元晔自嘲一笑,可惜他期望的太子,这一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