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江诀得到解毒有法的消息,皇帝这才放江诀出宫。
在男人回来之前,于彬已经在东宫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于彬担心自己一旦有半分的疏漏情势将无法应付,特意请来了太医院两位年长稳重、口风也严的圣手,从旁相助。
待江诀从宫中回来,为了万事齐备,不留漏失,于彬却还是没准备好。
一直等到天黑,一切才终于准备就绪。
等待之时,程绾绾一直和男人待在一起。
比起江诀,程绾绾更加紧张些,而且她满腹心事,虽然当下顾不得想,但是关于竹笛和那蛊虫的事,还是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冒出来。
直到于彬来禀,说一切准备就绪。
三位太医便随着男人一起进了内殿之中,而后,殿门紧闭。
程绾绾不知这毒要怎么解,她也帮不上忙,只能乖乖等着不添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解毒开始之时,夜幕还遮着一层厚厚的云层,现在云层却已经全部散开,月已至中天。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殿中始终一点动静也没有。
晴云搀程绾绾劝她去偏殿坐着歇一歇,夜还长,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样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现在天儿还冷呢,又是夜里,再冻坏了就不好了。
但是程绾绾哪里也不想去,也坐不住。
莫说偏殿,就算搬把椅子来,让她坐在殿门口等,她现在也是坐不住的。
晴云劝不动,也只好作罢。
程绾绾等着,起初心里像被放在火上煎烤,焦躁难安,但是等得久了,那种焦灼感便几乎有些麻木了。
她一边担心殿中的情形,一边冒出刚才许多次冒出的念头来——大兄长为什么要害她?
……大兄长一直对她很好的。
竹笛是给程绾绾的,程绾绾理所当然地这么想了,但是这会儿麻木地思考着,程绾绾又觉得她想错了什么关窍。
直到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面前紧闭的殿门。
想到殿门后惊险的情形,她突然想,难道说……大兄长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害太子?!
程绾绾心中悚然一惊,脊背一股寒意猛然爬了上来。
明明这猜测没有丝毫由来和可作证的端倪,但是程绾绾却直觉般地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可是程绾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兄长为什么要害太子。
程绾绾心中惶惶,思绪一团乱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殿中终于有了动静。
殿门打开,于彬领头走了出来。
程绾绾蓦地收拢思绪,赶紧上前:“于太医!怎么样了?!”
于彬点头,神色却未松:“蛊毒已经解了,只是……殿下还未醒。太子妃先别着急,微臣观殿下的脉象已经平稳,可能是蛊虫在体内侵渗太久的缘故……且看今晚吧,天亮之前,殿下只要能醒过来,便再无事了。”
殿外,除了程绾绾,晴云几人都在这里,青影若风还有邹公公、平公公,东宫的心腹几乎也都在此处,等在庭院之中。
于彬一说,邹吉立马着急:“那若是殿下今夜醒不过来呢?!”
于彬沉默下去,没有作答。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又都沉重起来,一时都不再说话。
“不会的。”程绾绾咬唇,她的声音极轻,但却分外坚定,“殿下今晚一定会醒过来的。”
众人愣了愣,赶紧都应声附和。
程绾绾有些焦躁,撇下众人,不许任何人跟着,独自进了殿中。
内殿,男人躺在长榻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双眼紧闭,凌厉的面容沉寂。
但是男人的身体倒是不冷,反而有灼热之感。
程绾绾小心翼翼地在长榻边蹲下,站久了,又冻了半夜,她腿脚有些麻,撑着榻沿慢慢滑坐下去。
她就坐在榻边的踏凳上,连榻上也不敢坐,怕有什么不妥。
她只摸了摸男人的手臂,摸到男人身子还是暖呼的,不是死人那样冷冰冰的,她心里总算安稳了一点。
原本谨慎起见她不该随便碰男人的,但是她实在心慌,胸口一直悬着,好像有根浮木飘在那里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坏她。
她实在忍不住,于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男人放在榻边的手。
她攥住男人两根手指,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的稻草一般。
程绾绾在榻边蜷缩起来,攥着男人的手指,整张脸贴上去,贴着男人的手背。
她没有哭,也没有哭哭啼啼地对着男人说什么话,试图喊他醒过来。
小太子妃一如既往的安静。
就这么蜷缩在榻边,小兽般紧紧挨着男人,默不作声地等。
外面的黑夜似乎要亮起天光来了。
程绾绾把眼睛埋进臂弯间,不看外面。
她这样躲着不知道多久,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被她攥着的男人的手突然动了动。
程绾绾身子一僵。
刚开始她以为是错觉,直到很快男人又动了一下。
程绾绾唰地一下坐起身子,眼睛铜铃似的瞪得老大,紧盯着男人的脸不敢眨一下。
榻上,男人沉寂的眉眼微微皱了皱,好像陷在了什么泥沼般的噩梦之中。
程绾绾下意识地攥紧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的眉头立时皱得更紧,但是随即又立马松开了。
随即,榻上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程绾绾有些呆住,傻乎乎地看着睁开眼睛的男人,忘了反应。
江诀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底的就是小妻子呆若木鸡、傻乎乎看着他直发愣的样子。
她一动不动的,江诀思绪昏沉,只觉得眼前如梦。
但即便是梦,他也想伸手抚一抚她乖乖的脸。
不过江诀的手刚一动,他就立马觉察到,眼前并不是梦。
他的手指被攥着呢。
那触感温软熟悉,除了小太子妃不会是别人。
是活生生的小太子妃。
江诀想也不用想,立马反手抓住了小妻子的手。
手被男人抓住,男人掌心灼热,程绾绾一下子醒过神。
“殿下……”
江诀没应,他身上还有些僵滞,明明只是过了数个时辰,身体却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一样。
但他很快适应过来,坐起身来。
“怎么坐在地上?”男人低头看向榻边。
他一坐起来,本就高大的身形顿时更加压人。
但是程绾绾此时却一点也不觉得迫人,只觉得被男人高大的身形笼着,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程绾绾坐得矮,只能仰着脑袋看男人。
她也不答话,只是听着男人低沉熟悉的声音,心里要开花似的高兴。
她高兴,便笑起来。
江诀:“……”
小太子妃真是傻乎乎的,坐在地上就算了,问她她还不说话,只知道仰着小脑袋对他傻笑。
可男人明明好像很嫌弃,薄唇却也随着某个小傻子一起勾起来。
男人也笑,长臂揽下来:“傻笑什么。”
江诀揽过小妻子,将程绾绾从地上捞起来,捞到了榻上。
程绾绾坐到榻上,被男人圈在了怀里。
她有些冷,男人身上特别暖和,她往男人怀里钻。
江诀由着她钻,敞开怀,让她钻。
程绾绾如愿钻进了男人怀里:“殿下也傻笑。”
江诀笑。仍旧笑。
他拥住小妻子,紧紧抱她。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样拥着彼此,体温交融。
良久,怕外头的人担心,程绾绾这才唤了人。
众人得知消息,俱都大松一口气,简直比遇上大赦的死囚还要高兴。
太子无事,便是大邺无事。
天佑太子!天佑大邺!
众人都高兴不已,于彬和两位太医又给男人看过,三人都确认江诀无虞之后,程绾绾才彻底安下心。
外头众人都高兴得睡不着了,但是这种时候,也知道要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来,便在问安祝喜后纷纷告退了。
江诀已经从若风口中得知了竹笛之事。
待众人退下,江诀招手。
程绾绾碍着刚才太医和宫人们在,从男人怀里退到一边去了。
这会儿男人招手示意,她不管羞不羞了,她想要他抱,要他抱。
她一点不别扭,立马乖乖过去,爬到榻上去,爬进男人怀里。
江诀笑了笑,抱住小妻子。
程绾绾窝进男人怀里,脸在男人胸口蹭了蹭,将耳朵贴上去。
温热的胸腔里,心跳声沉稳又熟悉。
程绾绾觉得欢喜,更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江诀低声:“孤好了,没事了,绾绾不用再担心害怕了。”
“嗯。”程绾绾乖乖地应。
她有些想哭,声音便瓮声瓮气的,但是这种高兴的时候,她才不要哭呢。
所以她忍住了。
小太子妃这般依恋他,江诀心底自然是高兴的。
他更高兴的是,他除夕夜晚向上苍许下的心愿,上天听见了。
他和他的绾绾,还有岁岁年年。
不过江诀知道,小太子妃还有心事。
江诀低声哄她:“怎么不高兴?孤这不是没事了么。”
程绾绾没作声。
在男人怀里闷了一会儿,她小小声道:“殿下,对不起……”
夜晚寂静,小太子妃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清晰,又委屈。
江诀低声,并无半分迁怒:“说什么对不起。”
程绾绾摇头:“都是绾绾不好,都是绾绾害了殿下……若不是绾绾,大兄长他也不会……”
程绾绾噤声。
她不知道,现在在男人面前,她还应不应该再继续称呼程珉为大兄长。
“这不是绾绾的错。”江诀道。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打断她,“旁人居心险恶,怎么是绾绾的错?若绾绾有错,那孤是不是也有大意不察之罪?”
程绾绾抿唇不作声。
那怎么能一样呢……
江诀搂紧小妻子:“孤现在不是没事么。再说,若绾绾心里有愧,也不该是为了这个有愧。”
这话别有所指。
程绾绾疑惑:“那该是为了什么?”
江诀低头,和小太子妃仰起的视线相对,意味深长:“之前孤没有问,现在孤想问绾绾,绾绾知道孤中了毒,命不久矣之后,除了难过害怕,有没有想过别的?”
“什么别的……”程绾绾一头雾水。
江诀手掌笼紧,箍住掌下细腰:“比如……绾绾有没有想过,孤要是死了,绾绾要怎么办?要不要……改嫁?”
程绾绾:“……”
殿内寂静,半晌无声。
江诀捏了捏小妻子腰身:“有没有想过,嗯?”
程绾绾:“……”
程绾绾莫名有点气,气呼呼地噘嘴别过脸去:“殿下说什么呢!”
男人不依不饶:“到底有没有想过?”
程绾绾烦死了。
他怎么一醒就故意来气她。
她当然没有想过,她明明想的是她究竟是随他一道去了算了,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再难过也活着为他伤心一辈子。
但是程绾绾现在才不想告诉他呢。
她气呼呼道:“当然想过了,但是太子妃是不可以改嫁的,这是自来没有过的。”
江诀:“……”
江诀知道小太子妃是故意气他,他好笑又好气:“你还真想过。”
男人掐住小妻子的腰,往怀里按着她直接仰面倒下去,两人滚进榻间。
第242章
程绾绾始终放不下程珉利用她暗害男人之事。
但是男人明知道大兄长所作所为,这都过了五六日了,朝里朝外却一点有关于此事的动静都没有。
程绾绾心里很愧疚。
她知道,男人没有治罪大兄长的举动,都是顾虑到她的心情。
程绾绾一面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一面心里又很纠结。
不管怎么样,大兄长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就这样纠结了两日,这日午膳的时候,程绾绾还是开口了。
“殿下,殿下预备怎么处置大兄长?”程绾绾咬着筷子问。
江诀看她。
他知道程珉对自小孤苦的小太子妃来说,是带给她幼时唯一一点温暖的人。
江诀以为,小太子妃这样心软的人,必定不愿意看见程珉伏罪丧命。
虽然江诀也觉得就这样纵过此事不妥,但是他确实也狠不下心让小太子妃难过。
江诀没说话。
程绾绾知道,男人是因为她而不忍为难。
程绾绾用力咬了一下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为她顾虑不忍,她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为难,将这件事这么拖过去。
人做错了事,本来就应该付出代价的。
程绾绾放下筷子,突然起身,朝着江诀福身行礼。
“殿下,还请殿下秉公执法,该怎么处置大兄长,就怎么处置吧。”程绾绾看向男人,声音放轻放缓,“殿下,别因为绾绾为难,殿下怎么处置,绾绾都不怪殿下。绾绾都明白的。”
江诀一时愣住。
其实江诀虽然没说过,但是他心里一直约摸觉得,对小太子妃来说,他到底是一个后来者,或许在小太子妃的心里,程珉的分量,比他还重些。
江诀没想到,小太子妃会站在他这一边,而不为程珉求情。
她在意他的为难,也没有默默不语,把难题都抛给他。
她甚至旗帜鲜明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江诀足足愣了两息。
胸口一时被一阵巨大的欣喜若狂填满。
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太子妃在像模像样地朝他行礼。
江诀立马伸手,拉住小妻子的细手腕,一把将她拉回桌边。
男人力气使得好大,程绾绾一屁股就重新坐下了。
等坐下,她有些呆。
江诀:“说话就说话,站起来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程绾绾刚才确实挺郑重的,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件郑重的事。
程绾绾看男人,却看见男人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好像在笑。
他笑什么?
程绾绾一头雾水。
程绾绾又道:“大兄长的事……”
“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江诀道。
程绾绾:“嗯……”
江诀轻笑笑:“但是绾绾放心,他是绾绾兄长,孤会留些余地,不会要他的性命。”
*
程珉谋害储君,原本是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
但是江诀为了小太子妃,并没有打算将程珉的罪行公之于众,而是打算暗中将人处置了事。
算时日,东宫里早就该有动静,但是程珉一直留意着,东宫和朝中,却都一直分外平静。
程珉便心知,事情恐怕不妙。
程珉心里有了准备。
连赵夫人也察觉到,接连几日,儿子都表现得异常沉默。
而儿子一向和女儿——他的亲妹妹并不亲近,前两日却破天荒的,竟然去顺亲王府看望了她。
连赵夫人都觉得事情不同寻常起来。
但是不等赵夫人找机会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东宫的人就来了。
是东宫的平公公亲自来的。
赵氏原本还以为是程绾绾那小贱人又有什么事,太子殿下特来示下,谁知平公公二话不说,带了人来,直接命人拿下程珉。
程珉没有半分反抗。
他早有预料。
赵夫人却慌了,一个劲地抓住程珉不放:“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儿犯了什么事,太子殿下为何要将我儿捉拿!”
平子得了命令,没说出实情,只说程珉以下犯上,冒犯君威,犯大不敬之罪,将其捉拿问罪。
这罪名这么大,事情又不清不楚,赵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肯罢休。
赵氏不敢阻拦东宫行事,只能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跪在地上抓住平子的脚,不停地追问。
“公公!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儿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平子依令行事,却实在不能明说:“夫人,您先请起!”
赵氏不肯:“公公!公公您行行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平子几番挣脱不得,最后还是程珉红着眼开口:“母亲,您起来吧,莫要为难人家办差。”
赵氏在家里尊贵惯了,从来不曾这般做小伏低过,此时跪在地上抓着平子的脚,宛如蝼蚁一般卑微祈求。
程珉身为人子,怎么看得下去。
赵氏茫茫然看向儿子。
程珉眼眶通红,却强自镇定,说道:“母亲,儿子不孝,犯下大罪,日后恐怕不能侍奉在母亲和父亲身边了。”
赵氏瞪着眼睛,茫然无措:“什么大罪……珉儿你在说什么……”
“母亲,”程珉嗓音沙哑,“母亲听儿子一句劝,日后,母亲不要再纵容二妹任性妄为了。二妹已经是顺亲王府的世子夫人,她该长大了。母亲若再一味的纵容下去,只会更加害了她。”
赵氏茫然一片,只看着程珉。
平子赶紧趁机把脚从赵氏的手里拔了出来,立马下令,将程珉带走。
待赵氏反应过来,东宫的侍卫立马上前阻拦她。
赵氏不顾礼数地大喊,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带走。
傍晚,程秉融下值回来,程府里已经是一团糟。
赵氏砸了一堆东西,原本是着急,后来又发怒,咒骂是程绾绾为泄愤指使东宫胡乱抓人。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程秉融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吓得跪了一地的奴婢。
赵氏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但是素日里也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程秉融一问,才知道府中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程秉融只有程珉这么一个儿子,登时也急了。
赵氏道:“珉儿素来不涉朝政,哪里来的以下犯上、冒犯君威,还什么大不敬之罪,这怎么可能!”
赵氏自然是口口声声不相信。
但是事发时,也不是只有赵氏在场,程秉融问了丫鬟,就知道了程珉曾经自己说过‘儿子不孝、犯下大罪’这样的话。
可见所谓罪名,也未必就是不存在。
然而程秉融也想不通,程珉一向不愿意涉入朝中,连给他谋个一官半职让他入朝为官他都不愿意,怎么可能犯下这样的大罪。
赵氏急道:“现在还管这些有什么用!便是弄清楚了就能救得了珉儿了吗!不管有没有罪,现在都要赶紧去东宫!”
赵氏推搡程秉融:“你快去吧!珉儿没罪,就要他们赶紧放人,若是、若是真有罪,你也要找程绾绾那个丫头赶紧替珉儿求情啊!”
*
程秉融焦急如焚,稀里糊涂地就被赵氏架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驾往东宫。
等马车到了东宫,程秉融却又打起退堂鼓来。
他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珉儿到底犯了什么事都没弄清楚,现在来见程绾绾,他求情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程秉融在马车里踌躇了一会儿。
却不想,东宫似乎料到程府会有人来,马车才停下没多久,便有东宫的人过来,请程秉融进府。
程秉融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顿时悬起来。
跟随东宫的宫人到了前殿正厅,正厅里空无一人。
宫人请程秉融坐下稍侯,程*秉融如坐针毡。
而东宫里一片平稳如常,还有宫人前来奉茶。
程秉融却无心喝茶。
程秉融就这么等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程秉融坐不住,心焦如煎,心绪如麻间,连茶水什么时候喝完了,他都不知道。
宫人又重新上了一盏茶。
程秉融:“……”
第二盏茶奉上来没多久,终于正厅外有了动静。
脚步声传来,程秉融看过去,见是太子亲自来了。
程秉融一颗心再次悬了悬,悬得更高了。
“臣拜见太子殿下!”程秉融跪下行大礼。
江诀看也没看他,直接掠过去,到上位坐下。
等落座,他才随意道:“起来吧。”
程秉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爬起来。
江诀:“程卿此来,是为何事。”
程秉融觑男人一眼,只见男人面色是一贯的沉冷,面沉如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端倪。
程秉融结巴起来:“臣……微臣……”
“那孤提醒提醒你,你是有事来见孤,还是有事来见孤的太子妃?”
程秉融心下一震,顿时僵住。
片刻,他才胆战心惊地开口:“微臣……微臣怎敢惊扰太子妃……”
程秉融已经反应过来了。
太子早就料到他要来,刚才命人将他带进来,却把他晾在这里足足好几刻钟。
这显然是故意为之。
太子这是在敲打他。
程秉融反应过来了,他真是昏了头了,上回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他怎么还敢来找程绾绾。
那是他的女儿,但也可以说早就不是了。
现在的程绾绾,是东宫的太子妃,是太子的人。
太子不喜欢程家的人来找程绾绾,尤其是为了私事。
程秉融额头上冷汗直冒。
上回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讳,他一个好端端的太常寺卿就变成少卿了,这回,又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江诀睨着程秉融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
明白就好,他属实不愿和程家的人多费口舌。
江诀只道:“程珉下毒谋害于孤,罪无可赦。不管是孤这里,还是太子妃那里,你都不必再动心思。”
程秉融得到确切的答案,登时瞪大眼睛。
下、下毒谋害太子?!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可是程秉融知道,太子要想杀一个人,不必编造这些罪名,既然太子这么说,那就必然是真的。
江诀见他识趣,好歹没有愚蠢的质问,才堪堪敛了几分冷色。
说道:“孤会给你机会,让你再见程珉一面。到时程珉同你说什么,孤不会过问,但想必你会有分寸,否则一旦事情泄露出去,就不是治他一个人的罪这么简单了。”
程秉融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惊又惑,惴惴应道:“是、是……微臣知晓……”
江诀压下眼帘,睨着他:“程卿,你也年过不惑了,家事尚且力不从心,朝事你若一样理办不清,可知道后果?”
程秉融一愣。
待他反应过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程秉融只得道:“是、是……臣……臣明白了……”
江诀看着他。
程秉融颤抖着手擦了额上的汗:“微臣……微臣教管不严,家中庶务扰杂,实在无余力于朝职,微臣……微臣有负陛下和殿下恩信,无奈万般,只得请辞,离开朝堂……”
江诀叹息一声,漆眸却一片冰冷,薄唇微勾道:“如此,孤也只能允准了。”
第243章
程秉融去了一趟大理寺的牢房。
从大理寺出来时,在大理寺门口又是哭,又是笑。
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程秉融回了程府,没去管赵氏,直接命管家传下命令去,开始收拾家当。
赵氏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
程秉融没有说他去了大理寺见过程珉的事,更没有透露他和程珉说了些什么。
任凭赵氏怎么气急败坏地质问,程秉融都没有透露丝毫。
程秉融在书房收拾他的印鉴,还有官服和一应朝职相关的东西。
赵氏追着他问,看他收拾东西,隐隐却有些明白了。
但是赵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放得下,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珉儿到底犯了什么事,你都开始命人收拾家当了?!难道你就打算就这么不管珉儿了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程秉融总算停下了动作。
他看向赵氏:“你以为我愿意不管珉儿吗?”
赵氏:“那……”
程秉融用力地闭了闭眼:“珉儿犯的是死罪!是不赦的死罪啊!弄不好,是要抄家灭族的!”
赵氏呆住。
程秉融老泪纵横:“我也想管呐!可是我管得了吗?!我管了他,就不管整个程家,不管我程氏一族和你赵氏一族了吗!”
赵氏瞪着眼说不出话。
怎会……怎会这般严重……
赵氏僵着脸,强撑着道:“那难道……难道找绾绾也没有办法了吗?她、她是你的女儿,她是我们程家养大的,太子现在那般宠爱她,只要她开口,只要她……”
“够了!!”程秉融大呵一声。
夫妻一场,这么多年来程秉融头一次对赵氏发这么大的火。
程秉融摔下手上的东西,指着赵氏怒道:“你还有脸提绾绾!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是这个家的嫡母!可是你是怎么对她?这么多年,你有把她当成过程家的女儿好好教养吗!现在你想起她来了?晚了!她有太子护着,不报复你就不错了,你还有脸找上门去!没脸没皮的东西!”
赵氏原本被骂得呆愣在原地,这最后一句,却是激得赵氏一下子怒火攻心。
赵氏对着自己的丈夫用力一把推回去,哭着骂道:“程秉融!现在你知道怪我了!当初我怎么对她,你不也没站出来维护她吗!你怪我这个嫡母做的不好,你这个亲爹又是个东西吗!你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赵氏虽然刻薄,性情有时也不够温柔,但是对程秉融却一向还算顺从。
程秉融何曾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还被自己的夫人推了一把。
程秉融也冒了火。
两个人互相指责,撕破了脸似的叫嚣推攘。
书房里乱作一团。
*
五日后。
东宫的马车停在了大理寺外。
程绾绾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大理寺的人等在门外。
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雪君的哥哥,大理寺少卿,周晋。
程绾绾没想到是他。
周晋上前来:“臣见过太子妃。”
“周大人快免礼。”
周晋温和笑笑:“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太子妃随臣进去便是。”
“有劳周大人了。”
程绾绾随周晋往牢房去。
晴云随侍,原本她还担心牢中阴暗可怖,小太子妃会害怕,但是大理寺狱中倒还干净明敞,并不可怕。
程绾绾一路走。
两人相识,倒也不好一路无话。
程绾绾主动道:“周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自从秦昭回来,周雪君就不理他了,秦昭使遍了法子,可是周雪君就是不吃他那几套,还是不理他。
还放出话,说她要和别人相看,找个不骗人的老实人嫁了。
秦昭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时不时就跑到东宫来诉苦。
程绾绾听男人说起好几回了。
眼下问起,是问周雪君和秦二公子和好了没有。
说起此事,周晋也是无奈。
这两人,一个是他亲妹妹,一个是他挚友,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两头说话,结果最后两头都不讨好。
一个指责他胳膊肘往外拐,一个指责他不顾兄弟义气。
周晋简直冤死了。
周晋无奈摇头:“雪君脾气要强,是个倔的,还是那般老样子。”
周晋也不说‘那般老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确实不必说,勇毅侯府家‘死而复生’的二公子和周家小姐之间二三趣事,早不必避讳,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看小太子妃神色担心,周晋道:“太子妃也不必担心,好在秦昭是个脸皮厚的,他既锲而不舍,相信总有一日雪君会回心转意的。”
程绾绾点点头。
她已经把‘脸皮厚’和‘锲而不舍’这两句在脑海中自动换成了‘不要脸’三个字一语概之。
反正按秦二公子那豁出去不要脸的劲头,换了她,她早就挂不住脸面败下阵来了。
周姐姐真厉害,偏是无动于衷,任由秦二公子去折腾。
不过周姐姐虽然没有原谅秦二公子,但是秦二公子那般折腾,又是满城风筝寄情表白,又是装醉酒在醉霄楼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捶桌忏悔。
换了她,程绾绾脸皮早受不了了。
但是周姐姐却也没有生气。
可见周姐姐心里还是在意秦二公子的,只是还在生他的气。
不过按照秦二公子这个认错哄人的法子……
程绾绾摇摇头。
怕是一时半刻哄不好了。
大理寺的牢房通常只用来暂时羁押人犯,人犯定罪之后,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或是移送刑部大牢。
所以大理寺的牢房并不多,没多久就到了。
周晋指了指:“往里第三间就是。臣就不送太子妃过去了。”
程绾绾点头谢过,想了想,把晴云也留在了原地,自己一个人过去。
晴云有些担心,但还是听令行事。
虽说大理寺的牢房并不阴森,但到底是牢房,每间牢房只有墙壁最上方开了一个不足人头大小的小窗,狱内的光线到底昏暗。
程绾绾越往里走,视线越暗。
走到周晋说的第三间牢房时,她眯了眯眼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等她适应过来,隔着牢门,她看见了大兄长。
程珉也听见了脚步声,朝牢门外看过来,正与程绾绾视线对上。
两人俱是愣了愣,俱都沉默。
片刻,程绾绾低低出声:“大兄长……”
程珉眸色动了动。
他既然身处此境,便知阴谋失败,一切败露。
那小太子妃也应当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利用了她。
这个时候,她还愿意叫他一声‘大兄长’……
程珉喉间哽了哽,极其沙哑地‘嗯’了一声。
但是很快,他道:“太子妃这声‘大兄长’,我不配受。”
“大兄长……”程绾绾眼眶发涩。
曾几何时,她不过是程府最偏僻最受冷落的院子里,一个失去母亲、只能自生自灭的小小庶女。
那时,大兄长却是程府最尊贵、最众星捧月的嫡长公子。
那时候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那时候,天上的大兄长,却愿意不厌其烦地在刻薄的嫡母和刁钻的嫡姐面前,维护于她,维护她这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小小庶女。
那时候程绾绾觉得,大兄长是程府最好最好的人,不,是整个大邺最好最好的人。
比嫡母和程湘湘好,比血亲的爹爹,也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巨变。
如今一切却调转过来,她成了尊贵的太子妃,大兄长却被关在昏暗的牢室,二月的春寒天,只得几垛枯草掩身取暖。
为什么这世事是这样?
赵氏和程湘湘都还好好的,在遮风避雨的府邸之中锦衣玉食,而最好的大兄长,却反而沦落到眼前的境地。
程绾绾快要忍不住眼泪。
程珉坐在铺在牢室地面的枯草上,隔着牢门,看见门外的人眼睛不停地眨动,嘴角耷拉拉撇着,眼眶里,有什么泫然欲坠。
程珉喉头一紧,慢慢站了起来。
“三妹妹,别哭。”
程绾绾赶紧抬手,揩了揩眼角。
她含着哭音道:“大兄长不是说不配受绾绾一声‘大兄长’吗,那怎么还叫绾绾‘三妹妹’。”
程珉:“……”
程珉道:“是我僭越。”
“大兄长!”程绾绾微恼,“大兄长,殿下都告诉我了,本来那子母蛊十分厉害,若是大兄长把整支笛子都浸过毒草汁,那母蛊就会越强,子蛊的毒性就会越快的发作。可是大兄长为什么只将笛子里面一小截涂了毒汁?”
程珉抿了抿唇角,没回答。
程绾绾却知道:“殿下说,大兄长是因为顾念绾绾,怕绾绾被那毒草汁所害,所以才选择了更慢的法子。”
程珉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对程绾绾说。
“太子是这么说的?”
程绾绾点头:“殿下根本不想要大兄长的性命,只是想让大兄长离开大邺,不要再回来大邺,殿下会把大兄长好好送出去的。”
程珉看着这位单纯的三妹妹认真同他解释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可笑。
程珉轻嗤一声,嘲弄笑道:“我不需要他的恩赦。我这条命,他若要尽管拿去就是。”
第244章
程绾绾:“大兄长……”
“当年登州贪渎之案,太子杀了那么多的人,贪官该死,但是还有一些人是不知情被卷入其中的。可是他呢?他冷酷无情,不容申辩,将那些人也一样全部严惩,抄家的抄家,处死的处死。”
“当年我舅舅,只是收留了一位自称府中遭歹人报复、无处暂避的昔年同窗,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最后,却被太子命平康侯带人拿了他全家下狱,我舅舅身死……那时,他怎么不说恩赦?怎么不说轻判?”
当年赵家和平康侯这件事,程绾绾进东宫不多久,举办东宫宴的时候便因为平康侯夫人和赵氏的争端而有所耳闻。
当年的事,已经无从分辨对错。
站在太子的立场上,当年他初初掌权,朝中暗流涌动,而登州一案举国震惊,若是不一举扼杀住朝中的贪渎之风,不仅他的政权和储君之位,就连大邺将来也必定被这些朝中蠹虫钻营成空。
赵家舅舅说他不知情,只是收留了一个前来投靠的昔年同窗。
可是,当时登州一案轰动朝野,那么多贪官闻风而逃,他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吗?同窗这个时候来投靠,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吗?也未曾查证吗?
即便他真是粗枝大叶,而全然不知才包庇罪人,可是严令之下,他公然让贪官藏身府中,又岂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掩盖过去的?
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知情?
而站在大兄长的立场上,那是自己的亲舅舅,小时候抱过他,背过他玩耍,出门回来带给过他南货鲜果、稀罕玩物。
听说大兄长自小和赵家的舅舅是最亲的。
他肯定相信自己的舅舅是真的不知情。
明明不知情,却被卷入朝局漩涡,全家都被下狱,自己更是落得个背负骂名惨死的下场。
大兄长心中有怨,认为太子的罪罚过重,也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程绾绾不想去争论这些,她只是几乎带着恳求道:“那若是这是绾绾作为太子妃的恩赦呢?大兄长也不愿意接受绾绾的好意吗?”
程珉愣了愣。
虽然三妹妹嘴上说的是恩赦,可是语气里分明是请求,程珉知道,她这是记得他少时维护她的那一点情谊,恳求能回报他。
程珉脸上的嘲弄之色收起,终究还是难以严词拒绝。
可是程珉也不可能接受。
他只是笑道:“可惜啊……绾绾若是我的亲妹妹该多好。”
程绾绾的眼泪再忍不住,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赶紧扭过身,用袖子挡住脸,将落下的泪接入袖中。
程珉未觉她的异常,只是说道:“三妹,不必再为兄长费心了。两日前,我已经在送呈宫中的认罪书上,写明了我与谋逆的安王同谘合谋,陷害太子、发动宫变之事。”
程绾绾身子一僵,一下子愣住。
她转过脸,惊愕地看着程珉。
大兄长在说什么……
什么与安王合谋……
程珉见她如此,口中漫上一阵无法言说的苦涩。
在他这个三妹眼中,一直将他当做仁人君子,将他当做值得她敬爱的兄长吧?
可是现在,他却要亲手撕碎这一切。
“三妹不知吗?认罪书两日前就已经递上去了,太子没有把认罪书上的内容告诉你吗?”
程绾绾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牢室中的人。
程珉心中钝痛,仍残忍地开口:“太子暗中前往豫州,在山中遇上塌山,乃是我得到安王的消息后,赶去豫州,提前布置的火药所致。”
程绾绾瞪大眼睛。
“你大婚之夜,太子东宫遇刺,乃是我和安王的合谋安排。”
“太子前往程府,紫鹃备下掺有杏仁的点心,意图谋害太子,亦乃是我主使。”
程绾绾听得彻底呆住,心头如遭雷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程绾绾来之前都完全不知道。
程珉看她的反应,也知晓她必定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
太子没有告诉她这一切,看来还是不想让她过于失望和伤心。
可是程珉已存了求死之心,这些事情,说出来更好,她失望了伤心了,等他死了,她就不会那般难过了。
为他难过,原本就不值得。
程珉笑道:“三妹,这桩桩件件的事加起来,我还能得到恩赦吗?”
程绾绾说不出话来。
程绾绾虽然震惊,却也很快明白过来,大兄长之所以在狱中把这些事情都招供出来,就是为了求死。
若只是蛊毒一事,太子尚可以隐瞒处置。
但是牵涉进与安王合谋、宫变谋逆的事情当中,大兄长的罪,就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了。
本就是死罪,现在成了罪上加罪,每一桩都是拆家灭族的不赦大罪。
心软如程绾绾,她也知道,不能再心软了。
大兄长就是在求死……
程绾绾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想哭,但是浑身却有种无力之感,却连哭也哭不出了。
她不由地攥紧袖间,瀛珠硌在手心。
可惜再多的瀛珠,也只能医病,而医不了心。
程绾绾再无话。
程珉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兄长还是要多些三妹,若不是绾绾,太子必定株连整个程家。三妹,多谢你。”
程绾绾心中一片怆然,缓缓摇了摇头。
程珉笑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在这里,祝愿江诀从此往后,再无病无灾吧。”
程绾绾看他。
程珉:“我不是祝太子,我是祝我妹妹的夫君。他日后若待你不好,那兄长的祝愿,也就不作数了。”
程绾绾眼前又蒙起一片雾气。
模糊间,她看见大兄长对她笑着,还如从前一般。
*
从牢中到外面,天光亮得刺眼。
程绾绾谢过周晋,便离开了大理寺。
走出来不远,晴云远远便看见马车停着的地方多出了一辆马车。
晴云认出来是东宫的马车。
“太子妃……”晴云提醒。
程绾绾心中低落,一直垂着脑袋,晴云提醒,她才抬头看了一眼。
便看见多出来的马车外,青影站在那里。
程绾绾怔了怔。
随即她就知道,是男人来了。
程绾绾觉得胸口堵得慌,好像被灌进了好多沉甸甸的浆糊,闷闷的,难受得紧。
此时一看见男人的马车,她心口说不出地涌上来一阵委屈。
程绾绾嘴巴一撇,脚步加快,朝着马车快步跑过去。
晴云跟到马车旁,就识趣地和青影一样,只守在马车外,没有跟上去,只搀着小太子妃上了马车。
程绾绾撩开车帘,果然看见男人在里面。
江诀知道,小太子妃过来见了程珉,必然心里难过。
所以他紧赶着把要紧的朝务先处置了,过来接小太子妃。
程绾绾噘着嘴巴,脸上的委屈都快要漫出来了。
但是她还是忍着委屈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江诀看着小太子妃可怜巴巴的模样,叹口气:“孤再不过来,绾绾都要委屈坏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张开了手臂。
程绾绾一看,再忍不住了,立马扑进男人怀里。
程绾绾把脑袋埋进男人颈间。
江诀接住小妻子抱到膝上,湿乎乎的气息蹭在他颈上。
江诀温柔摸着小妻子的后脑勺:“想哭就哭吧,孤在这里。”
程绾绾再忍不住,埋在男人颈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江诀无声叹气。
他抱着她,让她把心里的难过都哭出来,又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
程绾绾哭了一会儿,慢慢抽着气停了下来,从男人颈间退开。
她眼泪糊了一脸,江诀看得心疼又好笑,身上没带帕子,直接用衣袖给她擦脸。
男人一边擦脸,程绾绾一边看着男人。
她刚才离开牢房的时候,程珉叫住她,他说,其实他只将竹笛内涂了一点毒汁,并不是因为顾虑到她,而是因为太子为人谨慎敏锐,他怕要是将整支竹笛都浸毒,会被太子察觉,反而功亏一篑。
大兄长还说,太子思虑万全,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原因,但是太子没有告诉她,只说是因为大兄长顾虑她,这是太子为了她不想让她伤心。
江诀把小妻子的花猫脸擦干净,就看见程绾绾眼巴巴地盯着他,一双莹润杏眸里,湿漉漉的全是眷眷依恋。
江诀愣了愣。
程绾绾哭完,没那么难过了,但心里又被另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填满。
她噘起小嘴巴,不管不顾地往男人脸上亲过去。
那副气势,颇有些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架势。
江诀愣了下,小妻子的软唇已经贴了上来。
马车里‘吧唧’一声,特别大声。
江诀:“……”
江诀只有些猝不及防,但倒是十分受用。
等小妻子退开,一看,程绾绾的脸却红了。
她也没想到刚才亲那一下,怎么那么大的声音,不会马车外面都听得见吧?
胆子才肥了一点的程绾绾,立马又不好意思起来。
江诀失笑,捏她小脸:“现在知道羞了?”
程绾绾受不得激,他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要装作镇定的样子。
程绾绾又贴上去,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一口。
这回她省着力道,没亲那么响,就软乎乎地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亲。
江诀依旧受用,噙着笑看小妻子。
程绾绾也看他,脸颊微微红着。
“殿下,”程绾绾细声道,杏眸里却噙着认真,“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江诀看着她。
笑意敛了些许,但神色仍旧温和。
男人不知道小妻子怎么突然说这样好听的话哄他,但他也认真听着。
程绾绾说完,整个人埋进男人怀里。
江诀抱住她。
他有一点回过味来。
小太子妃突然这样依恋他,只可能是和见过程珉有关。
他无心去追根究底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只要她好好的。
“绾绾,不管怎么样,孤都会留他体面的。”
“绾绾知道。”程绾绾轻声。
她知道,因为江诀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第245章
程珉伏罪之后,江诀才彻底明白江煜死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蛊毒一事,程绾绾的生辰没有过。
程珉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江诀决定要给小太子妃补过一个生辰。
程绾绾原本不想麻烦,但男人执意如此,她也就没再拒绝。
程绾绾本来以为,男人只是要在东宫给她补办一个生辰,但谁知道男人是要大办。
江诀要在宫里给程绾绾办生辰宴。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寿阳城里都忙开了。
补办的生辰宴定在三月初六,这几日放晴,再过几天会更暖和。
但是也没几日了,寿阳城里世家宗族,官员贵戚,为了讨好东宫——未来的大邺君主,都争相在程绾绾的生辰礼上下功夫。
程绾绾自小长大没正经过过几回生辰,最正经的是两年前及笄,程府办的那次生辰宴。
但是那回生辰宴,程绾绾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那回的生辰宴,留给她的只有羞耻和不堪。
她过得最开心的生辰,是去年,男人把整个玲珑阁都送给了她。
程绾绾那时起才知道,原来嫁了人,也不用整日闷在后宅,和赵氏一样,成日为了后宅里的事情盘算计较。
程绾绾以前觉得,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但是从那天起,她突然觉得,她往后的大半辈子,其实还有很多可以期盼的事。
所以,她最喜欢、最开心的生辰,就是去年了。
但是今年要办的这个生辰,一定是她屈指可数的所有生辰里,最隆重盛大的一个生辰。
初六前一日午后,晴云说府外有人送了东西来。
程绾绾和男人歇过午觉方醒,她问晴云送了什么东西,是什么人送的。
晴云道:“奴婢没见到人,但是送的东西……”
晴云示意,素心和素兰立马抱着两盆盛开得极好的玉兰花上前。
程绾绾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晴云叫素心素兰把玉兰花放下,又从袖中拿了一封信递给程绾绾:“与这两盆花一起送来的,还有这封信。”
程绾绾接过,回头看了男人一眼。
晴云带着素心素兰告退。
程绾绾把信拆开,凑到男人跟前,和男人一起看。
果然是大公主的信。
大公主在信上说,知晓程绾绾的生辰快到了,也听人说太子要为太子妃大办生辰,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实在不便登东宫的门祝贺,也实在送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所以,只能挑了两盆盛开得最好的玉兰花,送来东宫,聊表心意。
信上还说,当初与程绾绾初见,是在大公主府的赏花宴上。
那时程绾绾摔坏了一盆江纭最喜爱的望春胭。
彼时江纭气得不轻,但是那时她尚且想不到以后,程绾绾会还她一院子的玉兰花。
江纭在心中感慨,如今想来,当初也许,实是一场善缘。
程绾绾一边看信,心中一片温暖。
她喜欢这样,她待人好,人家也和善待她的感觉。
这个生辰还没正式开始过,她已经有点期待了。
程绾绾看信的时候,江诀只扫了两行,他对这种女儿家之间的闺房话不感兴趣。
江诀从榻上起身,去看摆在地上的两盆玉兰花。
两盆花都开得极盛,上月倒春寒,刮了两日寒风,这花一点受过摧残的迹象都没有,可见江纭确实精心照料。
这也说明,江纭已经重新振作起来。
江诀正看花,身后榻上的程绾绾突然笑起来。
江诀起身看她。
程绾绾把信递给男人看:“殿下,你看信上最后几句。”
江诀接过。
信纸最边上写着几行可爱又整齐、但充满稚气的字迹——
“舅母生辰喜乐,舅母什么时候再来看诗诗?”
“诗诗想舅母啦!”
“舅母,诗诗绝对不是想吃舅母带的点心哦。”
江诀看完,也勾起唇角来。
“咦?”
程绾绾忽然摸到信封里还有什么东西。
江诀看过去。
程绾绾从信封里拿出两张银票来。
江诀挑眉。
程绾绾抿了抿唇:“上回我去看皇长姐,给小诗诗带了点心,还在点心匣子里藏了两张银票……没想到皇长姐又把银票给送回来了。”
程绾绾有些沮丧。
江诀把信递还给小妻子,到榻前去轻拢住她,将她拢在怀间。
“绾绾的心意皇长姐已经明白,只是皇长姐性子一向要强,她不收就算了,下回绾绾再去,多给江诗带些点心去,相信皇长姐和小江诗都会更高兴。”
男人这么一说,程绾绾觉得也是,便又重新高兴起来。
她拿着信,又把小江诗写的几行字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看得喜笑颜开,只觉有意思极了。
*
翌日,到了程绾绾的生辰宴。
宫里一下朝就准备起来了,到了傍晚时候,宫里热闹得简直像过年一样。
其实之前过年的时候,宫变的事情刚刚过去,年前才处置了一大批人,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
在那样的氛围下,众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沉抑,年节也过得心事重重。
现在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众人都从宫变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趁着程绾绾的生辰宴,也正好把年节的热闹补回来。
所以,程绾绾的这个生辰宴,办得格外盛大。
简直都可以和皇帝的寿诞媲美了。
不仅朝臣世家进宫祝贺,皇后和后宫妃嫔们,也一个都没有缺席。
可以说,在宫里大办生辰的这份殊荣,程绾绾是整个大邺国中,除了皇帝之外的头一个。
连江诀都没有过,他的生辰早就是在东宫操办,偶尔在宫里办,他不喜铺张,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自己的生辰可以从简,小太子妃的生辰就不一样了,难得这样大办一场,该有的场面一样都不能少。
程绾绾作为这场宫宴的主角,一到宴上,满宴就立马热闹起来。
先是满宫上方烟花四起,火树银花千光照,接着成群结队的乐师和舞姬鱼贯而入,分列场中,翩然起舞,弹琴奏曲。
这番隆盛的场面,众人看在眼中,一边跟着热闹,一边心中衡量。
此*等恩宠,这位小太子妃果然不可小瞧。
如今看来,这位小太子妃不仅仅是在东宫得宠,分明在宫里也很得宠爱。
不然帝后怎么会同意太子大办这场宴席,而且帝后也亲临宴上。
程绾绾一到,帝后就当众赐下隆重的赏赐,绫罗锦缎,金帛珠玉,这些价值不菲之物就罢了,还赐下车马器服、良田山庄。
这样的重赏,足见帝后对太子妃的宠爱,竟不亚于亲生的女儿。
程绾绾自是不知道旁人对她的目光有多少艳羡、多少疑惑,她谢恩都忙不过来了。
帝后的赏赐之后,众妃嫔也都给她准备了礼物。
程绾绾一一收下,一一给鹂妃等几位娘娘道谢。
敏妃的礼物是最后一个拿来的。
除了送了一只玉色通润,不可多得的白青玉手镯之外,身后的侍女还奉过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
程绾绾愣了愣。
不等她接,敏妃已经将匣子打开,兴致勃勃地给她看。
“快瞧瞧,这都是本宫亲手做的,本宫年纪大了,这一针一线的,差点绣花了眼睛,当初生了江丞本宫都没这么仔细地给他做过衣裳。”
八皇子江丞就在边上,听了这话直摇头,神色无奈地发笑。
程绾绾已经呆住。
那匣子里头不是别的,竟全都是小孩衣裳。
程绾绾呆愣住,太过惊讶,一时没说话。
敏妃道:“怎么,不喜欢?”
程绾绾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这……”
程绾绾不知道怎么说好,她万万没想到,敏妃娘娘会给她送小孩衣裳做生辰礼。
她、她又还没身孕,更没有小孩子,送这些衣裳给她做什么。
程绾绾一阵头大。
果不其然,敏妃即刻就开始催促:“你呀,嫁进东宫也快足两年了吧,这怎么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我……”
敏妃压了压声音:“敏娘娘不是催你,到底太子只娶了你一个,为了你自己在东宫能把这太子妃的位置坐得稳当,还是得有一个孩子。”
敏妃眼一扫:“你瞧瞧,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里头,盯着太子的人可不少啊。”
程绾绾一面脸红,一面也把敏妃的话听进去了。
她当然得有一个孩子,不仅是为坐稳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她愿意,她想要一个和男人的孩子。
但是现在是在宫宴上呢,这么多人呢,程绾绾哪里好意思说什么。
小太子妃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敏妃是个急性子,看得着急,正要再说。
江诀无奈,怕敏妃再说下去,小太子妃就要找个地缝先躲进去了。
江诀过来,揽住小妻子细细的肩,微微往身后带了带。
程绾绾怔了怔,看男人。
江诀对敏妃道:“这事怪孤,孤去年出征在外,陪在绾绾身边的时间太少了。”
江诀是去年出征的,那还有前一整年呢。
但是敏妃也看出来男人的维护,她本就是给小姑娘提个醒,眼下见男人维护得紧,倒是笑起来,放心了许多。
程绾绾却仰起脸看着男人的下巴,心里想,刚才敏妃娘娘说的话,他是不是都听见了?
那、那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程绾绾不好意思问。
敏妃笑完,又道:“这么说,大邺今年和顺安稳,太子不必出征,那明年开春,咱们就能抱上小皇孙了?”
江诀的玩笑,也就只有敏妃这样性情爽朗的人敢开了。
众人都笑起来。
江诀笑而不语,只低头看身旁的小妻子。
程绾绾脸红得不行。
“好啦好啦,太子嫂嫂脸皮薄,敏妃娘娘你们都欺负她!”江婉筎赶紧解围。
她伸手拉了程绾绾去一边:“太子哥哥,太子嫂嫂借我一会儿,我要同太子嫂嫂说几句悄悄话。”
江诀:“……”
他倒是想不借,也来不及了。
程绾绾被江婉筎拉去一边。
江婉筎回来之后,两个人只见过几次,虽然说了话,但也比较匆忙。
今儿倒是得闲,可以好好说话。
江婉筎先是从袖中拿了一支十分漂亮精致的簪子给程绾绾。
“太子嫂嫂,这是阿木彦送给你的生辰礼。”
第246章
程绾绾愣了下。
江婉筎叹口气:“哎,如今大邺和瓦剌关系紧张,阿木彦不便出现在宫宴上,不过这只簪子是他精心挑选的,太子嫂嫂收下吧。”
如今大邺和瓦剌之间的战事已经平息,但是瓦剌假借联姻,实则寻机侵犯大邺边境的可耻行径,还是让大邺人心中颇为记恨。
毕竟战场上那些将士和无辜百姓的鲜血,都不是白流的。
虽说阿木彦也是两国之间斗争的牺牲者,但他终归是瓦剌人。
程绾绾没有伸手接簪子。
倒不是因为她心中仇恨十七王子的身份,而是她实在不好收。
“若是别的倒罢了,只是这簪子……”程绾绾看江婉筎。
在大邺,女子的发簪不是随便的首饰,长辈、兄长便罢,若是别的男子相送,多半是有亲近之意。
在大邺,除了长辈和兄长,女子只会收心上人的发簪。
看程绾绾这般为难的样子,江婉筎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说太子嫂嫂不肯收,他还不信。”
程绾绾眨巴眨巴眼。
江婉筎笑道:“簪子是亲密之物,这是咱们大邺的风俗,但是在他们瓦剌并不是。都怪我事先忘了这茬,没提醒他,等他买好簪子拿回来,我才想起来。结果也赶不及再去挑了。”
原来是这样,程绾绾明白过来。
江婉筎笑道:“太子嫂嫂收下吧,阿木彦是瓦剌人,太子嫂嫂不必在意。”
程绾绾摸了摸鼻尖:“你这么说了,我倒是不在意了,但是……你呢?你不在意吗?”
这回轮到江婉筎愣住。
江婉筎盯着面前这位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小皇嫂,看了她半天。
江婉筎红了脸叫起来:“好啊太子嫂嫂,你也学会打趣人了!”
程绾绾抿着嘴笑。
江婉筎把簪子塞到程绾绾手里:“我没那么小气,我才不在意呢!再说,阿木彦也送我了……”
“也送的簪子?”
“自然不是。”江婉筎摸摸腰间,摸了个空,“哎呀,今日宫宴,不便带来。”
虽然东西不在,但江婉筎提起来还是一脸笑意:“在瓦剌,他们的定情之物不是这些首饰,而是武器。在瓦剌,女子的第一根长鞭,通常是父亲所送,而第二根……则是夫君所送……”
大咧咧的五公主声音低下去,脸上满是羞涩的神情。
程绾绾会意,十七王子定是送了五公主一根长鞭。
江婉筎笑起来:“那个家伙,他送一根鞭子给我,却什么话都不说,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瓦剌的习俗,还嫌弃他没有半点情趣,哪有人送女孩子鞭子的……后来还是和母后说起,我从母后那里才知道的。”
程绾绾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点头,跟着五公主一起笑起来。
现在的五公主,和以前的五公主,很不一样。
以前的五公主,追着秦二公子的时候,眼睛也很亮,但那时候她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蓬勃的热切,虽然充满生机,但很像一团火。火是无法拥抱别人的。
现在的五公主,说起十七王子的时候,眼睛也很亮,但这种亮并不灼人,更像映着灿日的水,柔情蜜意,温柔绵长。
这大概就是一厢情愿和两情缱绻的区别吧。
程绾绾也很为五公主感到高兴。
但是她不免也有一点担心:“五公主,大邺和瓦剌之间刚经历一场战乱,瓦剌国中听说正在夺权,也正不稳,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江婉筎脸上的笑慢慢地平静下来,带上了一点愁绪。
但她很快振作:“没事,战事已经平定,以后就是谈判桌上的事了。只要不打仗,就什么都好。”
“日后,十七王子要回瓦剌去的吧?”阿木彦总不可能一直留在大邺。
江婉筎点头。
程绾绾又问:“那五公主呢?你也去吗?”
江婉筎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后,神色不舍,但是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嗯。”
程绾绾没说话。
江婉筎垂眸:“也许这也是我的宿命。这回逃亡,我见了很多从前我没有见过的事,也经历了很多。”
江婉筎抬眼,微微而笑:“我想,比起让阿木彦和我一起留在寿阳,我随他一起去瓦剌,我们能做的事情更多。大邺有太子哥哥,战事一平,很快就能恢复和平安定,但是瓦剌还没有。”
“太子嫂嫂,你知道吗,这次去达乌图,我见到了很多的瓦剌百姓。其实他们和我们大邺的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中很多人都帮过我。对百姓们来说,他们想要的只是能好好过日子,他们也不喜欢战争。”
“阿木彦说,瓦剌之所以一直对大邺边境虎视眈眈,是因为他们瓦剌粮草食物匮乏,一入冬季,水也干涸,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很多人。倘若我和阿木彦能够改变他们的困境,倘若我能带去和平的种子,教化他们用牛羊马匹与大邺互通商贸,而非掠夺侵略,那么将来也许,两国之间再也不会有战事,大邺的边境,或可享百年安定。”
程绾绾怔怔地看着她,圆润的杏眸里,微光闪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钦佩和艳羡。
在寿阳这方小小的天地,程绾绾未曾想过那么久远和宏大的愿景。
但她仍为五公主的话而激动和感佩。
她一定会好好努力的,也许有一天,她也能为五公主那美好的愿景添砖加瓦。
“不过在去瓦剌之前,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江婉筎道。
“什么事?”
“冬凝还没有找到。”江婉筎神色低落下来,“逃亡的路上我们跑散了……”
这件事程绾绾倒是帮得上忙:“你同殿下说了吗?”
江婉筎摇头:“我只同母后说了,让曹家的人帮忙找。太子哥哥前一段忙着处置宫变之后的事,我不好麻烦他。”
“那我同殿下说吧。冬凝是个好姑娘,她一定还好好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太子嫂嫂,多谢你。”
两人说了些正经事,总觉得气氛与宫宴格格不入了,便又说回儿女情长的事。
程绾绾好奇问,五公主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十七王子的。
江婉筎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时机,而是整个逃亡过程中潜移默化喜欢上的。
至于阿木彦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婉筎的,江婉筎也不知道,她没好意思问他。
试探问过一两句,阿木彦只说一开始只是为了对帝后许下的承诺,要好好保护她,但至于是什么时候动了真心,阿木彦除了红了耳朵,什么也没说。
同五公主说完话,程绾绾这位宴会的主角也不好一直躲在角落和人说悄悄话,便起身在宴上走动,同那些宗妇们寒暄。
她要走的时候,江婉筎给她把簪子戴上了:“太子嫂嫂真美,难怪太子哥哥喜欢得不行。”
程绾绾脸唰地红了。
江婉筎狡黠一笑:“不过,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有的人有没有我这么大方了。”
什么?
程绾绾没反应过来,江婉筎也不等她反应,轻轻推了她一把,程绾绾只得回宴上去了。
今日宫宴,周雪君也随周晋来了。
这是秦昭千求万求,周晋才想法子劝动了妹妹来的。
宫宴前,秦昭还求了江诀,求男人帮她支招,把心上人哄好。
程绾绾当时也在。
谁知男人不支招就算了,还一把拢了她到怀里,好不要脸地说:“孤对绾绾千依百顺,从不惹她生气,实在无甚经验可传授。”
秦昭:“……”
程绾绾:“……”
秦昭:“那、那上次殿下也假死了,太子妃就没有生气?”
程绾绾还真的没生气,虽然白白担心伤心了一场,但至少没周雪君那般生气。
夫妻二人齐齐摇头。
秦昭:“……”
秦昭心里好不平衡:“太子妃,你为什么不生气?这么大的事,殿下都瞒着你,让你白白为他伤心流泪,这简直太过分了!”
程绾绾:“……”
江诀:“……”
江诀:“你再多说一个字,孤就立马下旨今日所有姓周的都不许进宫。”
秦昭瞪眼,但果真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只能干瞪眼瞪着男人。
程绾绾噗嗤笑出来。
看秦二公子实在可怜,遥想当初程府生辰宴上,她突然被太子指为太子妃,茫然无措至极,追出来想问太子,结果最后还是秦二公子安慰了她几句。
那份恩情,程绾绾记着,也得还不是。
“秦二公子,那不如我今晚帮你劝一劝周姐姐?”
秦昭眼睛顿时一亮。
程绾绾赶紧道:“但是有没有用我也不敢担保,我只能尽力试试。”
秦昭赶紧点头,又是作揖又是做口型,但始终没说出口一个字。
江诀:“……”
*
程绾绾过来的时候,周雪君正在和身旁的几位小姐说话。
那几位小姐虽然是在和周雪君说话,但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周晋的事。
也难怪了,周晋今年才二十有二,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又和勇毅侯府的二公子是挚交,更是深得太子重用,这样的人,必定前途无量。
更别说,周晋长得更是斯文俊朗,仪表堂堂。
程绾绾一来,周雪君可算脱身,赶紧起身行礼。
几位小姐立马起身跟着行礼,见太子妃似是有话要同周家小姐说,这才不得不离去。
周雪君松了口气:“可算走了。兄长说今日带我来见见未来嫂子,这么多小姐,哪个才是我未来嫂子,他也不说清楚,我怎么瞧着都不像啊。”
程绾绾真是佩服,为了秦二公子,周大人连这个理由都编出来了。
秦二公子非得请周大人在醉霄楼好好吃一顿才行了。
程绾绾忍着没笑,上前牵了周雪君的手,拉着她坐下:“周姐姐先别替周大人相看了,我今日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周雪君与小太子妃已经熟悉起来,她知道小太子妃待她亲近并不是装模作样,也便不再拘束。
周雪君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他?!兄长也骗我!”
程绾绾赶紧道:“周姐姐,消消气,消消气……”
“太子妃也是替他来当说客的?”周雪君微恼。
程绾绾只能诚实地点头:“嗯。”
周雪君看她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倒是恼不起来了。
好气又好笑:“他倒是人缘好。”
程绾绾抿唇笑笑:“那不是,我可是站在周姐姐这边的。”
周雪君看她,被小太子妃扮乖的模样逗笑,也逗她:“当真?”
程绾绾点头:“当真呐!周姐姐想让秦二公子怎么哄你,你才原谅他,我帮你去跟他说。”
周雪君:“……”
周雪君扭过脸:“谁要他哄了……我不会原谅他的。”
“可是周姐姐心里还有秦二公子,不是吗?”
周雪君默了默。
她倒也没有否认:“有又怎样……因为心里还有他,所有人便都来劝我原谅他,说他是为国尽忠,为太子殿下办差,说他有苦衷……可是难道他有苦衷,我就应该非要原谅他不可吗?”
程绾绾没说话,她分明听出周雪君话里的委屈来。
“我当然知道,他是赤心报国,不得已而为之……说实话,若我与他易地而处,我也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可是……可是我心里就是有气,我气他骗我,气他叫我以为他死了,只恨舍不下家人和他一起同去……我甚至都想过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除了他,我不嫁别人了……”
周家姐姐性情中有刚烈的一面,从她只身一人远赴离京,去接秦二公子的‘尸骨’,就可见一二了。
程绾绾轻声道:“那这些话,周姐姐同秦二公子说过吗?”
周雪君垂下眼,轻轻摇头:“没有……同他说有什么用,他闹出那许多动静,根本不明白我最在意的是什么……他回京这么久,从不曾好好地坐下来和我说过一回话,偏去外头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程绾绾好像有点懂了。
她问:“那若秦二公子想好好坐下来,和周姐姐好好说话,周姐姐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周雪君怔了怔,却仍是恼:“不给。谁要再理他。”
程绾绾看着她,想了想,认真道:“周姐姐,人的这一辈子很短的,要是真的有什么灾病意外,就更短了。宫变的时候,我以为殿下死了的时候,我也特别伤心,后来才知道殿下在离京之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也全都瞒着我。”
“当然,我和周姐姐不一样,我性子软弱,一向没脾气的,但是我那时候也有点生气的。”
周雪君看她:“那太子妃怎么不生气了?”
程绾绾:“我说过了呀,人这一辈子很短的,要是把时日都浪费在生气上,那多可惜啊。”
周雪君默默然,没说话,神色若有所思。
程绾绾又道:“若是两个互相喜欢在意的人,一个别扭,一个害怕,彼此不肯好好说话,这样浪费的时日,就更可惜了。”
别扭的人是周雪君,这她自己知道,可是害怕的人……秦昭有什么可害怕的?
“害怕?你是说秦昭?”
程绾绾点头。
周雪君自嘲地笑笑:“他有什么好害怕的,担惊受怕的明明是我。”
“不是的。”程绾绾认真道,“秦二公子也会怕的。”
周雪君又看她。
程绾绾道:“殿下后来和我说,其实他很多次都想和我解释他瞒着我的事,但是他害怕。”
“害怕什么?”
“我也问殿下,他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我生气。但是殿下说不是的。殿下说,他想了很久,也才想明白,或许是害怕承认人面临选择时有时真的难以两全,而他做了选择,但选择不是我。”
这话有些绕,周雪君一时没明白。
程绾绾当时听的时候,也没太明白。
但是她现在明白了:“周姐姐,就像你说的,若易地而处,你也会选择以国为先。但是选择也许容易做,做出选择也许只需要那一刻的忠义热血支撑,可是选择之后的后果,却是要天长地久地面对。”
“秦二公子不是害怕你生气,而是他不够有勇气面对自己,或者说,他愧疚自己选了家国之义,而没有选择你。倘若他真的死了呢,他是成全了他的大义,可是那你呢?”
“周姐姐,你想质问他的话,也许秦二公子回京后的日日夜夜,也是这么质问自己的。但他无法回答,因为再来一次,他还是要那么选,必须得那么选。所以他害怕,害怕把这些对你说,怕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没有家国重要。”
“但是不是这样的,人的感情不是这么比较的。因为换了周姐姐,周姐姐也会和秦二公子做一样的选择,不是吗?但那并不代表,秦二公子就没有大义重要,不是吗?”
周雪君有些晕。
小太子妃年纪轻轻,比她还小三岁,是怎么能说出这么大一串她也答不上来的话的?
但是周雪君心里的委屈和气恼,似乎切切实实地消散了许多。
她的心仿佛安静下来,不断思索刚才小太子妃的话。
程绾绾话说完,便起身离开,让周雪君自己好好想一想。
程绾绾一起身,便看见对面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花盆后面,朝她这么张望。
程绾绾:“……”
那鬼鬼祟祟的人,正是秦昭。
怎么那么大年纪的人,一遇上感情上的事,就和小孩子一样了。
程绾绾老气横秋地叹气,但转脸立马对着花盆后偷看进展的秦昭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秦昭这才松了口气,也对小太子妃笑笑。
不多时,方霞姑姑来寻程绾绾。
程绾绾便跟着方霞姑姑回去。
一回去,敏妃就过来拉住她,十分兴奋:“快,小太子妃来了,太子究竟给小寿星准备了什么礼物,也快拿出来叫我们都见识见识啊!”
第247章
程绾绾早前几日就挽着男人的胳膊,眼巴巴地向男人打探今年生辰他要送她什么礼。
但是,没打探出来。
这会儿不光敏妃好奇,程绾绾也很期待。
程绾绾和众人一样看向男人,男人的目光却是看着她,视线似在她头顶上停滞了两瞬,复又移开。
男人朝众人淡淡一笑,没有作答他要送什么礼,也没叫人拿上来什么东西。
他牵了小太子妃去位席上坐下。
瞧这架势,这份礼还不小。
众人便也都落座等着看。
男人低声对一旁青影吩咐了几句。
青影从宴上退下。
不多时,青影回来了,他身后却还跟着好几个人。
跟着青影一同来宴上的,并不是什么可供驱使的宫人或是女使,也不是解闷儿的戏法班子,而是几个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子。
但是这几个老头儿一出现,除了帝后和妃嫔,宴上众人全部都站了起来。
程绾绾不认识他们,但是看男人站了起来,她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随即她便听见男人恭敬地称呼几位老先生:“老师、师父。”
“殿下。”
“殿下。”
“殿下。”
“太子殿下。”
几位老先生回施见礼。
程绾绾呆愣住。
这几位老爷爷,是、是太子殿下的老师?
程绾绾之前听邹公公说过,太子殿下虽然现在还是东宫,但如今东宫中的太子三师早就已经空悬,虽然虚职还在,但几位老先生都是从小就教导太子的,如今几十年过去,年岁也大了,所以便挂职回家恩养天年了。
再说,太子自十二岁掌权,行天子之权,如今早就已经历练老成,他们已经没什么可教太子的了。
几个老头儿也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有再出山的时候。
此时,几位老先生的目光都落在程绾绾的脸上,细细打量她。
程绾绾被他们看得不知所以,十分的不自在。
江诀看了看小太子妃,笑了笑,目光柔和:“绾绾好学,如今东宫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只是光自己看还是不够,孤忙于朝政,能教你的时间也有限,所以孤为你请来了几位老师。”
程绾绾愣愣地站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殿下是说……让绾绾拜诸位大先生为老师?”
江诀点头。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住。
一来谁也没想到,太子会送这么一份生辰礼,二来,这份礼实在太不同寻常——毕竟几位老先生都是太子的老师,不是谁来都能让他们教的。
众人面色各异之时,男人压了压声,低头对小妻子道:“孤有的,绾绾都会有,孤走过的路,绾绾只要愿意,也都可以再走一遍。”
程绾绾全然愣住。
她完全没有想到,今年男人准备的生辰礼,会是这样的。
这份礼,实在是让她又惊又喜,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对于程绾绾来说,这份礼,真的是她今年生辰宴上收到的,最有意义的礼物了。
见小太子妃呆愣住,江诀笑笑:“还不拜师?”
程绾绾惊地一下子回过神。
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怕几位大先生不愿意收她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家为学生。
程绾绾忙看了看几位老先生,却见他们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江诀敢送这么一份特殊的礼,那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
几位老先生闲居在家,‘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好几年了,但无奈身为太子师,不能轻易再收别的学生。
这下好不容易有机会,新学生打眼一瞧就是再乖顺不过的,他们上了年纪,又是真正明理的读书人,根本不在意程绾绾的出身。
又听太子说,太子妃好学不倦,这样的学生,没有老师不愿意教的。
对程绾绾这个新学生,几个老先生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只恨不得当场就开始上课。
但是到底还不到上课的时候,几位老先生只能先高高兴兴地受了程绾绾的拜师礼。
程绾绾拜过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子师,还有一位柯老将军。
柯老将军的名号程绾绾听过的,在郊外皇家马场射柳赛的时候,她就听说过太子的骑射就是这位柯老将军教的。
这位柯老将军武艺骑射都十分了得,早年在军中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后来因为腿受了伤,致仕在家,不能再带兵了。
别的老师还好,这位柯老将军,程绾绾却有些怵他。
不是柯老将军本人可怕,柯老将军一点都不凶的。
但是程绾绾想到要跟着他学骑射,就有点怵。
程绾绾是拜完师才知道有柯老将军,回来男人身边,小脸有点耷拉。
江诀看出来,温和道:“怎么了?这么多老师,要学的太多,绾绾不想学了?”
“不是的……”程绾绾小声。
江诀安慰她:“也不用全学,绾绾喜欢什么就去学,不喜欢的可以不学。”
程绾绾眼皮动了动,抬起眼,巴巴儿地看男人:“那……骑射可以不学吗?”
江诀怔了怔,立时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可以。”
程绾绾正要笑。
男人道:“不过,骑射是孤教,不是柯老将军教,绾绾也不学么?”
程绾绾立马不笑了,但眼睛却立时熠熠地亮起来:“殿下教吗?”
“自然是孤教。”
“那柯老将军……”
程绾绾话还没问完,宴席上,敏妃开口说话了:“这……柯老将军的腿伤好了吗?没好,怎么教太子妃呢?”
宫人为几位老先生在皇帝下首加设了尊位,几位老先生此时都坐在席上。
被问到的柯老将军,刚刚连喝了三杯酒。
他放下酒杯,爽朗笑道:“敏妃娘娘说的是,臣身有旧疾,恐怕不能亲自教太子妃骑射了。”
敏妃和众人一怔之后,立即都会意。
这几位太子师还有柯老将军,可以说都是朝中公认的教过太子的正经老师。
而太子将自己的所有老师,一个不少地全部收了太子妃也做学生,这其中的深意,着实让人深思。
若是只有太子三师,那可以说太子只是单纯地为了让太子妃多学些东西,可以说是看重,但也可以说是嫌太子妃懂得太少。
可是,若是连根本不能教授的柯老将军都请来,让小太子妃拜师,那这其中的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这就不再只是单纯地为了让小太子妃学东西,而是有意彰显对这位小太子妃的爱重。
太子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太子妃就有如他本人,东宫之一切,尊荣权势,是他的,也是这位小太子妃的。
太子的用意,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明白。
少数不明白的人,程绾绾算其中一个。
她还在高兴,不用跟着柯老将军学骑射,而可以跟着男人学——她这么笨,骑射又不比读书,尤其射艺她半点根基都没有,学得慢了她怕被柯老将军嫌弃,给男人丢脸。
但是跟着男人学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撒娇偷懒,反正他不会嫌她笨的。
程绾绾也不知道,这种笃定男人不会嫌她笨的自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程绾绾窃喜的时候,敏妃读懂了太子的心思,已经默契地另揭了话题。
“柯老将军年轻时徒弟众多,其中有几位弟子也很是出色,太子殿下何不请柯老将军的弟子来教?”
程绾绾一听,顿时又紧张起来,连忙看男人。
那头敏妃却问她:“算起来,那几位弟子也算太子妃的师姐了,师姐未必比师父教的差,太子妃觉得呢?”
程绾绾无辜地看敏妃,但看敏妃却捂嘴笑着,一脸的揶揄模样。
程绾绾不明所以。
柯老将军却和敏妃脾气对得上,立马明白,哈哈大笑起来:“敏妃娘娘可莫要再揶揄某些人了。臣虽有几个弟子,但全是男子。只有师兄,哪来的什么师姐。”
“哦~”敏妃捂嘴笑,“那师兄教就不行吗?太子殿下?”
江诀:“……”
江诀性情冷酷,柯老将军极少看他吃瘪,看得高兴不已。
但柯老将军笑了两声,豪饮一杯,还是帮徒弟打圆场:“诶!殿下岂是这种小气之人。今日请我这个老家伙进宫,实在是家里老婆子管得严,不许我喝酒,这才只能进宫偷喝几盅了。”
柯老*将军怕媳妇儿,这是朝中皆知的。
众人都笑起来。
酒过三巡,有敏妃和柯老将军在,这个生辰宴全是欢声笑语。
唯独就是,男人的脸黑了好几回。
每回男人的脸一黑,程绾绾就赶紧在桌子底下悄悄地去握男人的手,捏捏男人手掌,安慰他别生气、别计较。
有小太子妃在,江诀才算忍住了脾气。
江诀心道,下回不管什么宴,都得找个由头把敏妃关在后宫才是。
*
两个时辰后,宫宴散场。
江诀带小太子妃亲自送三位太子师离宫,之后再送柯老将军。
两人一同送了柯老将军一段后,柯老将军示意与江诀单独说话。
程绾绾便乖乖等在原地。
江诀温和安抚地看了看小妻子,迈步过去。
“殿下若需要,老臣那些弟子,倒是确有能力可以教太子妃一些真本事。”柯老将军似笑非笑道。
也分不出他到底是认真说的,还是又在故意揶揄。
但不管是认真还是揶揄,江诀左右都不会同意。
他凉凉一眼看向自己的骑射老师:“老师今日喝了多少酒,需不需要孤派人送老师回去,顺便同师娘说一声,给老师多备两碗醒酒汤。”
柯老将军:“……”
柯老将军顿时气笑:“你这小子,如今也学会消遣你师父我了!”
江诀不言。
柯老将军哼一声:“好好好,是我不该说。你怎么娶了妻,倒是变得越发小气了。”
江诀:“她的骑射我会亲自教。”
柯老将军眯眼,眼中三分醉意:“你是太子,忙得过来吗?”
“总有得闲的时候。没有,孤就让它有。”男人沉声,语气笃然。
柯老将军看了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弟子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柯老将军看了看不远处的程绾绾,轻声感慨:“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江诀也回头看了看小妻子,眉眼不觉带上柔和。
他笑了笑:“我能娶到她,难道不是我更有福气么?”
柯老将军愣了愣,随即,又朗笑两声,摆手离去。
江诀送完柯老将军,回来牵小妻子上马车。
进了马车,程绾绾想起刚才等男人的时候,柯老将军和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都突然看她。
程绾绾好奇:“殿下,方才殿下在和柯老将军说什么呀?”
“没说什么。”江诀淡淡。
“有!”程绾绾噘嘴,不满男人敷衍,“方才殿下还看我了。”
江诀看小妻子,被小妻子认真推断的模样逗笑。
他这才温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师父方才说,孤能娶到绾绾,是孤的福气。”
程绾绾愣了愣。
她还以为柯老将军是在说教她骑射的事呢,比如她个子小、眉眼间没有半点英气,不适合学骑射什么的……
总之是她胡思乱想的一通。
原来不是。
程绾绾得知真情,有点不好意思。
她细声道:“难道不是绾绾有福气,才能嫁给殿下吗?”
江诀怔了怔,旋即失笑。
他和她倒是想在一处。
江诀伸手,揽小妻子入怀:“孤和绾绾,都有福气。”
*
等回到东宫,程绾绾以为她今天的生辰就算过完了。
但谁知沐浴过后,男人遣退宫人,又对她道,还有一份生辰礼要给她。
程绾绾没想到还有一份生辰礼物,他一下子送她两件生辰礼吗?
她坐在榻上,懵懵地看着男人。
江诀起身,不知去哪里拿了一只黑漆描金的匣子回来。
程绾绾总觉得那匣子十分眼熟。
江诀把匣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第248章
程绾绾讷讷将匣子接过。
她接过来的时候,手往下沉了沉。匣子比她想的还要重一些。
程绾绾原本猜测,匣子里应当是一些贵重的金银首饰,或是玉器手镯什么的,但她一接过来,就觉得不像。
程绾绾看了看男人。
江诀眸色温和地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什么东西期许而沉定。
程绾绾被男人的眼神看得莫名紧张起来,仿佛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是一件十分庄重紧要的事。
程绾绾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不大不小,里头装着的东西,也正不大不小,像是匣子就是为这东西而量身定制的一样。
而匣子里的东西让程绾绾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匣子里装的,是一枚金印。
印鉴四方,四面刻有浮云纹,上雕一只惟妙惟肖的螭虎。
程绾绾顿时想起来这匣子在哪里见过,是在昭仁宫皇后的寝殿之中,她曾见过。
这是……这是皇后的金印!
程绾绾惊得合不拢嘴。
她慌忙看男人。
“这副表情做什么,难道孤还能是从昭仁宫偷拿的印信不成?”江诀笑。
程绾绾捧着匣子,早已手足无措起来。
江诀安抚地用指腹轻蹭了下小妻子脸侧:“父皇早已不管朝政,明年,或者最多再有两年,父皇就打算退位了。”
程绾绾捧着凤印,听男人说。
男人的意思她明白了,父皇退位了,那必然就是太子继位。
等男人继位了,他是新帝,她便是新任皇后。
到时这凤印就是她的。
程绾绾远没有想过那么久远以后的事,皇帝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体尚还算康健,程绾绾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打算退位。
之前五公主与瓦剌联姻出事,程绾绾在宫中陪伴皇后,把皇后的辛苦难为都看在眼中。
那时候程绾绾就想,她恐怕做不好一个皇后。
但是现在,她还没成皇后,男人就把象征着后位的螭虎金印交到她手中了。
这让她一下子难以承受,而且,这也不合规矩。
江诀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轻声道:“绾绾,这皇后金印,孤现在就交到你手中,不是为了让你早早就担负起皇后的责任,而是孤想让绾绾明白,在孤心里,绾绾早就是孤将来的皇后。孤不会再有别的后妃,有绾绾一人,孤于愿足矣。”
程绾绾呆呆地看着男人,耳边男人低沉轻缓的声音绕了好几圈,才恍惚钻进她的耳朵。
江诀静静地看着小妻子。
他知道她现在一时难以反应,他不急,他可以耐心地等她慢慢想。
程绾绾想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摸了摸匣子里的金印。
这金印冰凉凉的,连泛出的沉色金辉,都肃穆而冷人。
程绾绾深知,她现在或许还不够资格和能力做一个好皇后,她这一生,也从来没有过这么远大的愿景。
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了。
五公主想要维护大邺和瓦剌之间长久的安定和平,她也受到触动,想要做点什么。
程绾绾从未想过,最初她的愿望,只是嫁给一个事少、脾气好的夫君,然后安安稳稳、无波无澜的过完一辈子。
现在,她却源源不断涌出勇气和希冀,愿望从做好一个太子妃,又变成了想要做一个福国利民的好皇后。
百年之后,她的名字——‘程绾绾’三个字,会和‘江诀’两个字,并肩一起,青史共留名、流芳同百世。
这怎么不算一种天长地久,死生不渝呢。
程绾绾拂过皇后金印,重新合上匣子,牢牢握在手中。
“殿下,绾绾将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后的!”
江诀缓缓而笑:“孤相信。”
*
程绾绾收好皇后印信,回来时,见男人将一支簪子拿在手中把玩。
程绾绾一眼认出来,那是五公主替十七王子阿木彦转交给她的生辰礼物。
男人神色若有所思,程绾绾莫名有点心虚,步子都放轻了,慢慢走回去。
“殿下……”
见小妻子回来,江诀笑了笑,拍拍床榻。
程绾绾乖乖爬上床榻。
男人依旧捏着那支簪子。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那只簪子在男人指间,显得格外纤细,不堪一折。
“殿下……”程绾绾望了望男人,又望男人手上的簪子。
生怕他一个用力,就把这簪子给折断了。
“这支簪子,进宫之时绾绾似乎没有戴。”男人道。
程绾绾脸色红了红,没想到男人连这都注意到了。
她也不敢撒谎,只小声地‘嗯’了一声。
男人目光望过来:“那这簪子是宴上谁送给绾绾的生辰礼了?”
程绾绾点头。
她正要解释,男人已经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绾绾很喜欢这支簪子,一拿到就立马戴上了。”
程绾绾:“……”
根本不是她自己戴上的,是五公主给她戴上的。
程绾绾这才想起来五公主最后说的那句话——“不过,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有的人有没有我这么大方了。”
她也想起来,她戴完簪子一回去,男人的目光就在她头顶上停驻了片刻。
原来他早就看见多出了一支簪子。
该不会……一直惦记这支簪子的事,惦记到现在吧?
程绾绾深知醋越酿越酸,赶紧解释。
她先说了簪子是十七王子阿木彦送的,又立马说明瓦剌的习俗和大邺不同,阿木彦王子送簪子并没有别的意思。
又说簪子不是她自己戴上的,是五公主给她戴上的。
江诀确实在意这支簪子,也确实有点吃味。
但是看着小太子妃急得手舞足蹈地解释的样子,他那点醋味也就散了。
只觉得她可爱。
程绾绾解释得口干舌燥,再一看,男人眼皮微垂,不作声看着她,嘴角分明勾着,似笑非笑。
哪里有什么吃醋的样子。
程绾绾一噘嘴:“殿下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江诀怔了下:“孤不知。”
程绾绾瞪着男人:“那殿下……”
她想说既然不吃醋的话,干嘛看着她在这里傻乎乎地着急解释。
但是转念一想,也是她自己莫名心虚才着急解释的,便又质问不出口了。
“孤怎么?”江诀追问。
程绾绾‘哼’一声,不多说。
江诀稍微一想,便知道小太子妃在恼什么。
江诀笑,将小妻子赶紧揽过来,好声好气哄:“孤是有点吃味,但是绾绾都解释了,孤自然相信绾绾,所以孤也就没什么好吃味的了。”
程绾绾还是不说话。
江诀低声:“孤错了,不该任由绾绾着急解释,孤光看着的。”
程绾绾轻哼一声。
男人被逗笑:“孤只是觉得,绾绾着急解释的样子,很可爱。”
程绾绾愣了下,想说这有什么可爱的,但是被男人漆沉沉的眸子望过来,他还说她‘很可爱’,她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耳朵不说话了。
江诀捏捏她的耳朵:“这簪子既是别人的礼物,那就不好随意处置了。绾绾好好收起来便是。不过,以后不许再戴了。”
程绾绾听着男人的话,目光动了动,又移回一点抬起眼皮看向男人。
若这簪子不是她的生辰礼,他原先还准备随意处置了?他打算怎么处置?
程绾绾没问。
听男人哄人的语气说让她好好收起来,以后不许再戴了,她嘴角翘起来,假装勉强地点头答应。
吹了灯。
今年的生辰,程绾绾特别开心。
一开心,她就兴奋得有些睡不着。
便缠着男人说话:“殿下,殿下要教绾绾骑射吗?”
身侧软乎乎的身子一下子贴过来,两只细细的胳膊将他的手臂抱住,环在胸前。
想也知道他的手臂被她抱在哪里。
被那绵软贴得严丝合缝,江诀喉结滚了滚,按捺着身/下,耐心听她说话。
他应她:“嗯,孤教你。”
“那什么时候开始教呀?”
“绾绾若着急想学,等这月下旬孤便抽空带你去马场。”
“也不是很着急学。”程绾绾道,胳膊又收紧了些,“殿下,殿下要教绾绾骑射,算不算收绾绾为徒了?那绾绾要叫殿下师父吗?”
江诀:“……”
江诀整只手臂一时都僵了僵,呼吸亦沉炽起来。
他克制着,耐心陪她闲话:“不必。但若绾绾想叫师父,孤也无妨。”
程绾绾抱着男人的手臂笑起来:“可是,绾绾和殿下都是四位老师的学生,那殿下到底是算绾绾的师兄呢,还是算绾绾的师父呢?”
江诀:“……”
这小夜猫子,哪来的这么多怪问题。
“是不是睡不着?”江诀没耐性了。
直接翻过身来,将小妻子抱进怀里,他手掌顺势下滑,在小妻子屁股上拍了拍。
程绾绾屁股一缩,浑身都一紧,立马就知道男人动了什么心思。
她立马松开男人的手臂,背过身去:“睡得着睡得着!就睡了!”
江诀:“……”
江诀:“若是教你骑射的时候,你便叫师父,若是跟着老师学习,你便叫师兄,至于其余时候……”
程绾绾竖着耳朵呢,不免有点好奇。
又背着身问:“其余时候呢?”
黑暗中,江诀勾了勾唇,直接覆身往前。
男人整副灼热坚硬的身躯直接覆上小妻子的后背,大掌圈住小妻子细腰,往怀里用力按下:“你说呢?”
男人低沉好听的话音抵在耳边,也抵在她腰下。
程绾绾浑身绷紧。
江诀亲了亲小妻子耳朵:“放松。现在不是师父也不是师兄,而是夫君。”
“绾绾想要一个孩子吗?”男人问。
程绾绾怔了怔。
果然今日敏妃那些话,男人全都听见了,是吗?
程绾绾脸红。
慢慢地,身体放松下来。
第249章
第二日,秦昭来了东宫。
秦昭来的时候,男人还在宫里。程绾绾便知道,他不是来找男人的,而是想来问问她昨日帮他劝过周雪君后,到底是什么结果。
程绾绾把昨日的大概情形告知了秦昭,顺带也劝了他两句。
秦昭离开东宫的时候,一半高兴,一半忧愁。
这一晚,秦昭想了一整夜小太子妃劝他的话。
他想通了。
又过了一日,天色黑下来,秦昭溜出侯府。
过了小一个时辰,秦昭出现在了周府的院墙下。
秦昭翻过院墙,时辰还早,周雪君屋里的灯还亮着。
秦昭一直等在院墙下,藏匿在墙下黑暗中,一直等到周雪君快要歇下的时候,丫鬟都退下离开屋子。
秦昭才从院墙下走出来,悄悄靠近屋门,在屋门上轻叩了几声。
一长两短,又两短两长。
屋内寂静一片。
过了片刻,响起脚步声,朝门走过来。
随即,门打开了。
门里门外,秦昭与周雪君四目相对。
秦昭有一瞬的怔然,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了。
其实回京之后,他只翻墙来过一次周府,周雪君没有理会他。
后来他想了很多办法哄她,但是再也没有来过周府,没有这样鼓起勇气,敲响她的屋门。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也有些不敢说。
周雪君亦然。
突然这样四目相对,她甚至有些恍惚。
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他要离京护送联姻那时候。
那时候他站在高高的院墙上,笑着看她,无声对她做口型,问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在后来他‘出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画面,都是她痛心切骨的噩梦。
甚至后来,他平安回来,证实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是会做一样的噩梦。
她气恼至极,但更多是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的死是假的,可是她的痛却是真的,她的畏惧,更是真的。
那些数不清的噩梦像是将一层畏惧胆怯的烙印灼痛地烙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以后无论他再因为什么离京,又或是仅仅只是遇上别的什么小事,她都会再次回到那些噩梦之中。
她怕了。
哪怕过去的噩梦是假的,但她怕了,怕将来有一天噩梦随时会变成真的。
周雪君与其说是在生他的气,其实不如说,她也在畏惧。
她怕这样战战兢兢的她,和秦昭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周雪君本来应该立马将门关上的,可是她想起那天小太子妃的话,就算噩梦有一天要成真,她现在就避而不见,也太可惜了。
在噩梦之前,她也想先做一场美梦。
“你怎么来了……”周雪君别开目光,嗓音不觉染上了一丝沙哑。
秦昭喉头滚了滚,一片涩然。
他想笑,但终归笑不出,只是有点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又要关上门不理我。”
周雪君心口猝然一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秦昭看在眼里,眼眶也渐渐灼热。
“雪君,对不起,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没做错什么,何必说对不起。”周雪君不敢看他。
秦昭却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言不由衷。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哄她。
他语气格外认真:“雪君,倘若这回我真的死了,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后悔没能娶你,后悔让你为了我这么……这么难过。”
周雪君没说话。
“可是雪君,”秦昭垂眸,“明知道要后悔的事,倘若再选一次,我还是只能去做。对不起雪君,我让你难过了,我辜负了你对我那么多的信任。”
周雪君眼眶涩得厉害,她别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用指背用力揩了揩眼角。
秦昭看她那么用力,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手:“别这么用力,都蹭红了……”
肌肤触及,两个人都微微怔了怔。
片刻,周雪君别扭地挣开了手腕。
秦昭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只能落回去。
“雪君,太子妃那天对你说了什么?”秦昭问。
周雪君没理他。
秦昭也没指望她回答。
他自又说道:“昨日我去见太子妃了,太子妃跟我说了很多。我觉得我之前太蠢了,只会像耍猴把戏一样地哄你。可是那些并不是你想要的。”
周雪君闷声:“是吗?那你现在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秦昭摇头。
周雪君:“……”
秦昭低声:“那你还要我吗?”
周雪君:“……”
周雪君莫名有些气恼,这种气和前几日那种愁苦难过的气不一样。
她作势要关门。
秦昭手一撑,把门抵住,不许她关,又飞快说道:“可我还想要你!”
周雪君:“……”
秦昭说完有些没脸,一手固执地继续撑住门,另一只手蹭了蹭鼻尖。
他耳朵有些红,但还是继续说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我答应你,以后再有危险,一定尽全力保护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其实这回的事,本来都安排好了,原本也不会有危险,只是没想到碰到瓦剌的事。”
周雪君不看他,但是也没继续要关门,就默不作声听他说。
那些让她畏惧的噩梦,这会儿奇异地都平静下来了,不再在她的脑海中作祟。
秦昭低声:“雪君,你理理我吧。小太子妃说得对,你还有一辈子可以用来生我的气,我就在这里,你想打想骂都可以,要是你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岂不是太可惜了?”
周雪君终于看他一眼:“小太子妃才不会这么说。”
见她终于肯看一眼他,秦昭短促笑了笑:“是没这么说,但意思也差不多。人这一生很短,雪君,你仔细考虑考虑,要不要我陪着你,让你撒气,这样你就算生气,也不算可惜。毕竟人生短短数十载,对我撒气,总比你一个人生气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周雪君又移开目光去,不肯看他。
但是她嘴上说道:“哪来的乱七八糟的歪理。”
秦昭愣了愣,想笑又不敢笑,只习惯性地回答她:“歪理也是理。”
周雪君没和他争,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然后伸手,把秦昭撑着门的手一把推开了。
她一把关上门。
秦昭一愣,赶紧用手抵住。
男子力气大些,他抵住周雪君便关不上。
两个人僵持着。
秦昭:“雪君……”
周雪君面无表情:“松手。我要睡了。”
“雪君……”秦昭委屈。
周雪君用力,门又合上了一点,将周雪君的脸彻底挡住。
秦昭心一慌,着急正要说话。
门里传来低低的声音:“别耽误我睡觉。要说什么……明日从正门进来,不许翻墙。没规矩……”
秦昭愣住。
这一愣,失了力气,屋门‘砰’一声关上了。
秦昭终于反应过来。
他立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在门外狂喜地手舞足蹈庆祝起来。
但又不敢弄出动静来。
等他稍稍平复,他朝着门里激动道:“雪君,你等我!明日我一定来!一早就来!你别睡懒觉!”
周雪君:“……”
她一时无语,但嘴角却莫名其妙翘起来。
隔着门,门外的人不知道在院子里做什么,又是跳又是压着声笑。
周雪君有些嫌弃。
但她嘴角一直翘着。
今晚,她想,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
程绾绾被男人给骗了。
他倒是餍足,但最后还是弄在了外头。
程绾绾和男人闹了两日别扭,江诀才将小妻子哄好。
出于种种考虑,尤其和瓦剌的诸事还未议定,两人便说好,等明年再要孩子。
到仲夏之时,瓦剌内部之乱终于稍稍平定。
至少老汗王终于能抽空和大邺重新议和。
议和诸事一直商定到七月末才落定,瓦剌这回理亏,又逢国中内乱,不敢再添外患,是以被大邺逼得一再退步。
最终,除了一应战事的赔偿,当初联姻时议定的两座矿山,也依循旧约,献给大邺,而同时,瓦剌还被逼又添了不少东西。
这一年秋收之时,南边有几个郡县闹了蝗灾,虽然灾情不严重,但朝中还是忙起来。
两件大事忙过,一直忙到将近年底。
冬月上旬的时候,顺亲王府的袁世子病倒了。
这一病,看了好几个太医,吃了好几服药,也没见好转。
中旬时,晴云来禀,说是袁世子病得越发重了。
亲王府邸,程绾绾少不得要关心一二。
晴云道:“顺亲王府中消息严,也打探不出什么具体的,但听说袁世子得的……好像是那方面的不洁之病。”
程绾绾早就不是初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听晴云这么一说,立马明白过来。
程绾绾有些诧异。
晴云道:“袁世子与世子夫人感情很不好,这一年多来在府中待得越发少了,便时常往那些烟花柳巷之地跑,有时候一待就是两三日不回府……得了这病,倒也不奇怪。”
早就知道袁世子贪好女色,这也难怪了。
成日在烟花柳巷厮混的,有哪个不得病的。
风流不可怕,就怕下流啊。
“那程湘湘呢?”程绾绾还是问了一句。
晴云摇头:“没什么消息,约摸还是被禁足着。”
程湘湘那般张狂的人,在顺亲王府被关了那么久,还没有疯掉,也是稀奇。
晴云压了压声:“倒是有一桩事,听说如今顺亲王府中,已经是玉夫人掌事了。”
玉夫人便是原先的玉姨娘,玉馨。
前年年尾,袁浩到底还是晋了玉姨娘为侧室夫人,里外便都改称玉夫人了。
这位玉夫人真是个厉害人物,没有一子半女,却能握住掌家之权。
程绾绾心下不免有点疑虑。
毕竟老顺亲王夫妇都还在呢,袁浩病了,还有次子袁承恩呢。
不知道为什么,程绾绾有种感觉,袁浩的病,怕是好不了了,而顺亲王府的爵位,恐怕也落不到袁承恩身上。
“太子妃!”瑞雪一脸高兴地进来。
程绾绾回神,跟着笑:“怎么了,瑞雪?”
瑞雪满脸喜色:“太子妃!冬凝姐姐找到了!”
第250章
冬凝久在宫中,又是个姑娘,肃州险境之后一路逃亡,与江婉筎在逃亡路上失散,那时,正是宫里宫外都动乱的时候,江婉筎找不到冬凝,一直担心冬凝是出了事。
程绾绾一听瑞雪说,立马召了人询问详情。
原来冬凝与江婉筎失散之后,先后因为被人追杀和边境动乱,她不敢轻易进出各个州郡县的关口,所以便只能改名换姓,躲在临近的一个小县城之中,帮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做些针线活计,以此换取吃住。
后来动乱平息,她便告别老夫妇,先是在和江婉筎失散的地方到处打听江婉筎的消息,然而那时江婉筎已经因为被人追杀逃去了瓦剌的达乌图藏身,后来又被秦昭派去的人秘密接回寿阳,一路封锁了消息。
冬凝几番找寻无果,这才只身启程回寿阳。
冬凝一边回京,一边沿路打探消息。
走过两个郡县之后,冬凝便得到消息,昌乐公主已然平安回朝了。
冬凝大喜,直奔寿阳。
可谁知她姿容出色,却被拍花子的给盯上了,随后便被掳走高价卖去了风月场。
好在冬凝是个聪明的,她在宫中习得一身本事,琴棋书画虽不敢说精通,但琴技还算不错。
便与老鸨几番拉扯,最后鸨母看她性情实在刚烈,又无牵无挂没什么可威胁的,怕她一死了之赔大了,便答应冬凝,让她只卖艺,不卖身。
冬凝不敢用本名,怕污了皇室和五公主的名声,便取了个艺名叫做霜儿。
那小城之中,也没人识得冬凝是公主身边的侍女,而风月场子中又看管极严,冬凝脱身不得,这才一直没有消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冬凝一直在借用琴曲和手帕等,不断地暗中向外传递消息。
东宫的暗卫循着冬凝传出的蛛丝马迹,这才几经波折终于找到冬凝。
如今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程绾绾问清楚情况,立马去昌乐公主府把一切都告诉了江婉筎。
江婉筎听了程绾绾的转述,又是难过又是高兴,得知冬凝最终无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江婉筎喜极而泣。
当初冬凝是为了江婉筎才随她一同前往瓦剌的,谁知路上出了事,两人就此失散。
江婉筎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她,冬凝不会遭遇险境,不会失踪,她一直为此感到十分自责。
现在终于找到冬凝,江婉筎实在没办法在寿阳干等着,京中无事,她便同皇后说了,亲自离京去接冬凝回来。
阿木彦也陪她同去。
已经入冬,下了两场大雪。
江婉筎离京这天,也是个雪天。
程绾绾去送她。
江婉筎在马车里探出头:“太子嫂嫂,别送了,天冷,快回去吧。”
程绾绾点头:“十七王子,劳烦你好生照顾她。”
阿木彦笑应下:“这是自然。”
江婉筎被逗笑,小太子嫂嫂比她年纪还小,说出这话来,实在有种小妹妹装大人的滑稽。
但江婉筎也知道程绾绾是关心她。
“太子嫂嫂放心,我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江婉筎道,“我们早去早回,过年之前,应当能赶得及回来。”
“雪大,路不好走,注意安全要紧,也别太急着赶路。”程绾绾道。
“太子嫂嫂放心吧。母后那边,太子嫂嫂多替我去陪陪母后。”
“好。”程绾绾应下。
送了江婉筎出城,程绾绾就进宫了。
同皇后说了一声,又在昭仁宫待了不多时,程绾绾便出宫回东宫了。
正赶上男人在奉德殿理完政事,也要出宫,两人便一起回来了。
回东宫时,临近午时,快到用午膳的时候。
一到冬月,年底朝中的事情总是多些,男人虽然回来,但是又去了三松堂,还有不少事要安排。
程绾绾没去打搅。
午膳快好的时候,她才亲自往三松堂去,喊男人用膳。
没等到三松堂,才看见三松堂的院门,程绾绾便看见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那老者穿一身鷃蓝色长袍,流云刺绣,一身儒雅书卷气。
平公公亲自给那长者领路,看样子,是正要送人出去。
程绾绾便没有上前惊扰。
等长者离去,程绾绾才进去三松堂。
程绾绾从三松堂出来的时候,正巧平子送完人回来。
程绾绾好奇便问他,那长者是什么人,看起来并非朝中官员。
平子笑道:“回禀太子妃,那是闫先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师。”
“画师?”
“是啊。寻常画师只能画像,但据说这位闫先生却可以画骨。凡是心善之人,画出来便是美的,而若是心恶之人,画出来便是丑的。”
程绾绾纳罕:“还有这种奇事?”
平子一笑:“诶,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这位闫先生来三松堂做什么?”程绾绾问。
平子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程绾绾点头,只好作罢。
这样一位画师,来东宫做什么?
程绾绾有些好奇,但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很快也便忘记了。
用过午膳之后,男人又去忙了。
程绾绾午后出门,去玲珑阁看过上月的账本,又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并几件首饰,就打道回府了。
今日因为有事,没去几位老师的府上登门上课。
几位老先生*年纪大了,程绾绾是小辈,总不好让几位老人家每日往东宫跑,所以便每日去几位老先生家中上课。
三位老师,三日轮流每日去一位老师家中上课,第四日休息,依次轮回。
今日虽然因为送江婉筎出城,又去看过皇后,告了假没去上课,但是几位老师留下的课业还是要做的。
程绾绾从玲珑阁回来,花了半个时辰把剩下的课业都完成了。
再之后,她便拿起了绣花针。
江诀忙了一整日,傍晚时候才回来西宫。
一回来,就看见屋里小太子妃坐在桌边,几个侍女也都围着小太子妃,说说笑笑。
不知说了什么,小太子妃脸红薄恼,伸手要去打她们。
几个侍女笑闹着躲开。
江诀在门口站了站。
东宫一向冷清,如今是越来越热闹了。
江诀眉间温和,笑了笑,迈步进去。
晴云最先察觉男人进来,忙回身行礼。
几个侍女都转过身来行礼。
男人的目光掠过她们,径直看向小妻子。
小太子妃却是没有和往常一样起身过来迎接他,而是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江诀意外,挑了挑眉。
几个侍女抿嘴偷笑,默默退下。
“在藏什么?”江诀走近。
东西太多,程绾绾藏不及了,只好整个身子扑到桌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没什么……”话音里一股明显的心虚。
江诀笑,没去搬开小妻子非要看,他就在桌边坐下,和程绾绾隔着两张凳子。
男人目光悠悠扫过桌上:“绾绾几时对针线活感兴趣了?”
程绾绾愣了愣,赶紧检查自己哪里没有挡好。
但桌上东西太多,线团从她胳膊下露出来,实在挡不完全。
程绾绾欲盖弥彰地把线团往里塞,但一动,反而别的又露出来了。
江诀这下看见了。
他讶然一瞬,随即眸色转深,薄唇勾起笑意:“绾绾在做小孩衣裳?”
程绾绾身子一僵。
还是被看见了……
程绾绾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继续把桌子挡住。
江诀伸手,捏了一只可爱的小袜子过来:“绾绾的手真巧。”
程绾绾看着被男人趁机拿走的袜子,面色极不自然,噘着嘴脸热道:“还给我……”
她伸手想夺回来,男人轻易便躲开。
江诀捏着小袜子,唇边笑意更深:“看来绾绾真是着急想要一个孩子了。”
“我才不着急!”程绾绾恼羞成怒。
她彻底不挡了,撑着桌子站起来,探身去抢夺男人手上的小袜子。
江诀这回没躲,由得她抢去。
“绾绾要是实在着急,今晚就可以。反正马上过年了。”
程绾绾:“……”
程绾绾攥紧小袜子,气呼呼:“我!才!不!着!急!”
江诀被小妻子逗笑,笑出声来。
程绾绾越发恼,气呼呼地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收起来。
江诀这才哄人,赶紧起身拦她:“好好好,绾绾不急,绾绾不急。是孤着急,还不行么?”
“我本来就不急。”程绾绾言不由衷,目光心虚地瞟在别处,“是敏妃娘娘说,小孩子长得很快的,等到时候再做就来不及了,要早些准备的。”
江诀笑:“是吗?”
他又道:“那孤保管到时候绾绾和孤的孩子,有穿不完的衣裳。”
男人别有含义,程绾绾眨眨眼,还没想明白。
男人转移了话题:“好久没和绾绾下棋了,今日孤陪绾绾下几局。”
程绾绾顿时不去想小孩衣裳的事了。
但是她也并不想和男人下棋。
看小太子妃兴致不高,江诀温声:“怎么,不想下?”
程绾绾撇撇嘴:“殿下比父皇还可怕,绾绾根本下不赢……”
和男人下棋,他有意教她,每一步棋都是在引导她。
起初这样下有意思,但是下得多了,程绾绾还是只能被男人引导着才能多坚持一会儿。
她从来没正经的赢过。
长久下来,她也觉得有些丧气了。
江诀这才意识到。
以往他朝事忙,得空陪她下棋,便总想着多教一教她,但却忽略了总是引导她,从不真正的博弈,也便失去了下棋的乐趣。
江诀牵过小妻子的手,轻捏了捏,哄她:“今日孤不让你,陪你认真下几局。”
程绾绾还是兴致不高,但也勉强答应了。
入冬后,鲜果就成了稀罕物。
前两日宫中新进的蜜橘到了,江诀尝过,很甜,便带了不少回东宫,给小太子妃。
下棋归下棋,程绾绾心想反正下不赢,便拿了些坚果和蜜橘来,摆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和男人下棋。
她没什么兴致,落子倒比以前快,赶紧落一子,就扭头去吃东西。
一会儿嘎嘣嘎嘣吃坚果,一会儿呼哧呼哧剥蜜橘。
江诀:“……”
江诀不好说她,也不想说她,一边无奈,一边又觉得小妻子可爱。
他有心弥补,趁着小妻子认真剥蜜橘的时候,落子时悄悄改了几颗棋子。
程绾绾丝毫没有察觉。
等下了几个来回之后,程绾绾突然发觉,今日的棋局,好像是她占了上风!
程绾绾不吃坚果了,也不吃蜜橘了。
认认真真把棋局看了一遍。
她方才不认真,也不太记得刚才的棋局是什么样的,也没察觉棋局的变化,但她看出来,这局棋,她真的占了上风。
程绾绾这才来了兴致,赶紧认真起来。
江诀勾勾唇角,又不着声色地让了几手,局终之时,程绾绾终于和男人下了个平局。
对程绾绾来说,平局已经是很值得她高兴的了。
若是她真的赢了,她还要怀疑是不是男人让她了。
程绾绾高兴得直接跳起来,满屋子转圈。
江诀看着小妻子笑。
程绾绾回来棋桌边,眼睛亮亮地看着男人。
江诀会意:“还下?”
程绾绾点头:“下!”
江诀笑笑,没说话,侧过脸。
程绾绾会意,她正高兴,也不别扭,小手伸过去,捧着男人的下巴,凑上去吧唧一口。
男人满意笑,重新布置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