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江婉筎接到冬凝,和阿木彦在除夕前赶了回来。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比去年热闹得多。
不过正月里,还没等到正月十六复印开朝,寿阳城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正月十二,顺亲王府世子袁浩,病重离世。
还在正月里,本该四处拜年热闹的时候,顺亲王府挂起了白皤。
停灵之后,便是丧仪。
程绾绾的课业又只能中断,顺亲王府的丧仪她不能不去。
去顺亲王府不必很早,比平时她去跟着三位老师上课可以去得晚些。
晴云把马车备好,安排好外面,回来西宫,小太子妃还没起来。
素心守在门外。
晴云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没醒吗?”
素心点头。
昨晚是她值夜,素心捂嘴一笑,低声道:“昨儿夜里太子妃又哭了半夜。”
晴云一怔,立马会意。
伺候久了,尤其值夜的时候有些动静听得多了,大家便也有了默契。
素心这么一说,晴云就明白了,小太子妃昨夜里定是又被折腾到很晚,难怪今早起不来。
又等了一刻多钟,怕时间来不及,晴云才进屋,叫了小太子妃起身。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在顺亲王府外的巷中停下来。
顺亲王府里一片沉郁。
程绾绾进了府中,去灵堂吊唁,见主事的人果然是玉氏。
吊唁完,程绾绾出来院中,便遇上了户部尚书家的女儿,崔如英。
崔如英见到她,立马过来打招呼。
程绾绾这两年认识了不少朋友,有的是在各府的宴上认识的,有的是出门买胭脂选料子认识的,还有的是在醉霄楼吃饭喝花茶认识的。
总之她出门多了,认识的人便也多了。
以前她性子有些胆小,闷闷的,现在也慢慢变得开朗,愿意主动去与人结交,所以便也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
崔如英便是其中一个。
崔如英和她打过招呼,先去了灵堂吊唁,吊唁完出来,便来找她。
“绾绾!”崔如英低声唤她。
程绾绾走到角落和她说话。
崔如英拉过她的手道:“俞兰家里过几日要办赏花宴,她怕太子,不敢给你递帖子,叫我来同你说。”
在新结交的人里,崔如英和俞兰是和程绾绾关系最好的,三个人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直呼彼此的姓名,不用太子妃太子妃的叫来叫去。
崔如英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而俞兰的舅舅,是兵部新任的左侍郎。
程绾绾痛快应下。
崔如英是跟着父亲来的,和父亲打过招呼,她便和程绾绾待在一处了。
三个人里,崔如英年纪最长,但性子最跳脱,俞兰年纪和程绾绾差不多,却最文静稳重。
三人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崔如英拿主意,她主意最多。
俞兰还没来,崔如英便带着程绾绾在顺亲王府中四处走动。
虽是丧仪,但程绾绾和崔如英都没什么伤痛的情绪,毕竟她们与袁世子都不相熟,而且袁浩名声又不好。
两个人在府中闲逛,路过后院院墙时,却突然听见后院中有吵闹声。
崔如英要偷听,程绾绾觉得不妥。
崔如英道:“万一出了什么事,惊扰了前头丧仪就不好了,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程绾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崔如英拉过去了。
与程绾绾交好的人中,周姐姐和五公主到底年岁都比她长好几岁,是以程绾绾看她们,更像看姐姐,五公主虽然唤她嫂嫂,程绾绾也觉得她更像姐姐。
崔如英和俞兰就不同了,她们算是真正年纪差不多的朋友。
崔如英大不了她两岁,在家中年纪最小又最受宠,养成了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
程绾绾拗不过,已经被拉去了墙角。
而传来吵闹声的地方,正在歇斯底里大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湘湘。
程湘湘自从被禁足,脾气越发古怪,有时候半天不说一句话,沉默得死人一般,瘆人得很,有时候又突然发作,不是砸东西,就是骂人。
府中怕刺激她,连袁浩的死讯都是瞒着她的。
但今日丧仪,府中又到处挂了白皤,程湘湘一出来就看见了,又听见动静,终于知道了消息。
这便闹了起来,非要去前院主持丧仪。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三个丫鬟都捉不住她,眼看她就要跑出院子来。
程绾绾吓得捂住嘴巴。
崔如英低声安抚她:“别怕,她敢过来欺负你,我一把就能把她推开摔个嘴啃泥!”
崔如英脾气爽直,嘴上最常挂着便是‘仗义’两字,她说得出,就真做得到。
程绾绾倒不是怕程湘湘,程湘湘早就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但是她担心程湘湘跑到外头来,引起乱子。
不管怎么说,好歹府里在办丧事,何必惊扰得死人不安呢。
就在这时,远处石板路上却有一人当首,带着好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了。
程绾绾和崔如英赶紧藏好。
等人走进院中,程绾绾再一看,终于认出来,来的人不是别人,是袁浩的女儿,袁三小姐,袁璐。
袁璐带来的婆子个个五大三粗,两个婆子一人钳住程湘湘一只胳膊,便将程湘湘拖进了屋中。
院中重新安静下来,只是屋中传来喊骂声。
袁璐安抚了几个丫鬟,进去屋中。
屋中的情形,程绾绾和崔如英便再看不见了。
事态既然被控制住,程绾绾始终觉得这样偷听偷看不妥,便拉了拉崔如英的衣袖要走。
崔如英哪里是怕顺亲王府的丧仪出乱子,她一向就不喜欢袁浩那人,她其实就是好奇想打探人家府中的隐秘。
程绾绾拉不走她,只能陪着她继续苦藏在院墙根下。
院中屋内隐隐传出说话声。
“袁璐!凭你一个小辈也敢拦着我,我可是你嫡母!”
在院子外,只听得一声‘袁璐’,旁的却是听不清。
而此时屋中,袁璐站在屋门前,略显得稚嫩的少女面庞上,却显露着与她年纪全然不相符的沉稳和镇定。
袁璐目光冷淡又含着一丝怜悯地看着屋中装若癫狂的人。
此时此刻发疯的程湘湘,那刻薄的神色像极了她的母亲赵氏。
只是袁璐却不是当年的程绾绾,可以由得她欺负。
袁璐轻声:“母亲,前院在办丧仪,母亲别惊扰了父亲安息。”
程湘湘已经许久见不到袁浩,只是听说他病了,病得很厉害,她也吵着要去看过,但是玉氏那个贱人带着几个婆子来按住她,不许她去,说袁浩见了她,只会影响他养病。
再后来就是今日,她跑出院中,突然看到外头的白皤,才得知袁浩已经死了。
程湘湘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相信,袁浩居然死了?
她、她成寡妇了?
一种迷茫又无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这反倒激得程湘湘愈发疯狂。
而她和袁浩置气了那么久,如今得知人死了,又突然想起从前两人的那些好来。
“不……不、不!袁哥哥只是病了,怎么就死了?我才不是寡妇!他只是病了!”
“母亲,节哀。”袁璐安静地看着她,口吻平静。
程湘湘突然打了个寒颤。
面对亲生父亲的死,十一岁的袁璐居然半点伤心都没有?还反过来安慰她这个没有半点血亲的嫡母?
有一瞬间,程湘湘竟然觉得这个少女黑漆漆的眼睛看过来时,让她止不住地觉得胆寒。
但是程湘湘很快又激动起来,在婆子的钳制下挣扎,目光森厉地瞪着袁璐。
“是玉馨那个贱人是不是!袁哥哥只是病了,是玉馨那个贱人害死了他,是不是!”
袁璐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
她叹了口气:“父亲是自己行事荒唐才染的病,和旁人有什么干系。”
程湘湘哪里听得进去:“那就是你!是你!你简直是个恶鬼!袁哥哥对你那么好,为了你,半夜都能从我房中离去,去关心你这个病秧子!你竟然害他!他、他是你亲生父亲!”
袁璐直直地看着屋里口不择言的人。
的确,在所有人眼中,都觉得父亲对她最为疼爱,即便有一院子的姨娘,也比不过她这个原配留下的病秧子女儿。
人人都说,父亲对母亲情深义重,念念不能忘怀。
呵。
袁璐只觉得可笑。
若是真的情深义重,又哪来的这一院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姨娘?
在那些烟花地,父亲搂着妓子唤母亲的名字,如果这也是一种念念不忘的话,她倒要看看,世上哪个女子喜欢这样的深情。
她是年纪小,但她不是傻。
都说父亲疼爱她,但是那些数不清的绫罗绸缎、胭脂首饰,不过都是用来装点锦绣的身外之物,这偌大的顺亲王府,父亲可曾给过她一处庄子,一间铺子?
那些真正实益的东西,父亲还不是要给他那些庶子,而不是她这个所谓最受疼爱的女儿。
她自小失去母亲,面对一院子的姨娘,她很早就知道,什么金银器物,嘘寒问暖,这些都是假的,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地位,才是真的。
所以她不伤心,因为她早就看透了父亲那个人。
自诩深情,虚伪至极。
但这些话,袁璐不会对这位愚蠢的嫡母说。
她平静道:“母亲好好休息吧。待丧仪结束,母亲就不必再禁足了。”
程湘湘一愣。
袁璐:“父亲不在了,以后府中便是玉馨掌事,我会让她解除母亲的禁足。若母亲愿意,也可以时常去看望慧儿,毕竟母亲才是慧儿的亲生母亲。”
自打程湘湘在府中一味发疯,她实在照看不了女儿袁慧,如今袁慧已经养在玉馨膝下。
玉馨没有孩子,对待袁慧倒是十分疼爱。
但是程湘湘眼下还没有回过心思去想自己的女儿,而是听到袁璐没有叫‘玉夫人’,而是直接叫玉馨的名字。
言辞之间,也分明是一种掌控命令的口吻。
程湘湘悚然一惊,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突然想起来,袁浩好像曾经无意间说过,玉馨从前是侍奉袁璐生母的。
而玉馨,从一个奴婢,成为姨娘,再成为玉夫人,如今又管了整座顺亲王府的事……
老顺亲王夫妇还在呢,只凭一个玉馨,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程湘湘惊住,不敢再深想下去。
*
程绾绾和崔如英没等多久,就见袁璐从屋中出来了。
袁璐进屋里说了些什么,她们没有听见,但现下,屋里是安静下来了。
崔如英拉着程绾绾躲好。
等袁璐走远些,崔如英道:“这个袁三小姐,不简单。”
程绾绾之前来顺亲王府,见过这位袁三小姐一次,那次她就有所感觉。
眼下,这种感觉也更明显了。
她点点头。
崔如英道:“我瞧她将来肯定厉害着呢。顺亲王爷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样,一个好色,一个纨绔,我看还不如这个袁三小姐。”
程绾绾又点头。
崔如英突然扭头看她:“绾绾,你说要是这个袁三小姐袭爵怎么样?”
程绾绾想了想:“女子能袭爵吗?”
“不能。”崔如英叹气,“自来从没有女儿袭爵的。”
程绾绾看了看远处,轻声:“规矩是人定的。而且有本事的人,就算不能袭爵,将来也必然自有她的一番天地。”
第252章
程绾绾照常每日去上课。
快到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因为等到了上巳节,几位老师也都要陪着孙儿孙女踏春游玩,到时课业便要耽搁,所以程绾绾连着上了七八日的课,没有休息过。
三位太子师十分喜爱程绾绾这个新学生。
这样好学勤勉,又谦逊乖巧的学生,如今实在是不多了。
如今世家子弟也好,官家后生也罢,再找不出这般温顺听话的学生来。
三位太子师皆是倾囊相授。
师生相处久了,几位老先生也把程绾绾看做自家小辈般,心疼她日日这样勤勉,非要她休息两日。
程绾绾无法,只能接受老师的好意。
她如今目标远大,日日不得闲,东宫的事已经处置得井井有条,玲珑阁的事也渐渐得心应手。
她却还闲不下来,好不容易休息两日,她又进宫去,在皇后身边跟着学怎么处置宫务。
这原是皇后提议的,皇后也知道皇帝这两年就想退位,其实皇后坐这个后位也早就坐得疲倦,如今终于能解脱,实在是一件好事。
皇后自然教得尽心尽力,处处提点。
在宫里待了一个整日,第二日,晴云好劝歹劝,程绾绾才答应休息半日。
在皇后宫中陪皇后用过午膳,程绾绾才出宫。
正巧又和男人一道回东宫。
不过刚一回来,兵部几位大人就来找江诀议事,江诀去了前厅。
程绾绾就自己去了小书房。
她在小书房练了两行字,觉得午膳吃得有些多,肚子涨涨的,坐着不舒服,便起身出去,在三松堂的院子里走了两圈。
走完,她又到男人的书房里去了。
江诀的书房从不避着小妻子,程绾绾随时都可以进来。
程绾绾进了书房,拿了一旁架子上两本游记翻了翻。
她很喜欢看游记,江诀就让若风找了很多游记回来给她看。
这两本程绾绾已经看过一遍了,但是过一段时日,她又会翻来再看一遍。
老师说得对,温故而知新,再说,人的记忆力到底有限,有时候只看一遍,只是当时记得,过一段时日就忘了大半了。
但是程绾绾现在不打算看。
她拿了游记,准备带回西宫看,转头便准备离开男人的书房。
刚一转身,余光却扫见男人堆积着奏折文书的长案上,有几张铺开的宣纸,上面画着什么惊鸿一瞥。
程绾绾定睛一看,真是画,画的还是……美人?
程绾绾疑惑,走过去细看。
便见长案上铺开的画作,果真是女子画像,画得惟妙惟肖,程绾绾小心翼翼地看了两张画,画上的人她也识得。
都是寿阳城里的世家千金和官家小姐。
程绾绾心下莫名攥了一下,颇有些做贼心虚般的,又翻看了几张画像。
画像上大多数人她都认得。
程绾绾放好画像,把画像按原先的位置摆好。
她动作很慢,一边摆弄,一边在心里想,像这样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男人的书房?
程绾绾莫名想起敏妃跟她说过的话。
世上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尤其太子这样的身份,就算一时钟情,也很难长久的。
程绾绾目光垂落,落在画像上。
这画像……的确很像是递到男人跟前来,给男人挑选用的。
是外头的人送来的画像吗?
程绾绾突然想起年前在东宫遇到的那个画师,好像叫什么闫先生。
当时是平子亲自送那位闫先生出去的。
画像是他画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就说明,画像的事,男人知情,而且并不反对,不然平子不会对那位闫先生那么客气的。
程绾绾无端一阵沮丧。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摆着这些画像,果真是在选妃吗?
程绾绾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撇了撇画像,很想把画像全都给揉烂了去。
但是最终没有。
她离开男人的书房。
出来的时候,晴云就见太子妃神色郁郁寡欢了。
晴云问,太子妃只摇头什么也不说。
程绾绾也不再回小书房了,她直接回西宫去了。
近来兵部在重新议定新的募兵制,男人忙得晚膳也没有回来吃。
前两日也是。
程绾绾前两日却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日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心道没准儿他议事早就已经议完了,这时候正在书房选新妃呢……
程绾绾气得晚膳都没吃饱,气呼呼一早沐浴完,也不等男人了,自己先睡了。
江诀忙完回来,时辰其实还不算很晚,但却听侍女说,小太子妃已经睡了。
这么早就睡了?
江诀纳罕。
他草草吃了两口东西,去了盥室。
出盥室回寝殿中,榻上的人看起来确实睡着,一动不动的。
但是江诀默默听了听小太子妃的呼吸,竟重得很,好像气呼呼的。
江诀莫名。
他到榻边:“绾绾睡了?”
程绾绾当然没睡,她对着墙气哼哼翻了翻眼皮,不理男人。
江诀看不见小太子妃的动作,但是听得出来她的呼吸,又重了。
因为他么。
江诀默。
他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哪里惹了小太子妃这样的不高兴。
他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小妻子的肩膀,轻声认错:“是孤不好,这几日太忙,好几日都没陪绾绾用膳了。孤错了,明日一定陪绾绾用膳,好不好?”
程绾绾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男人再好声好气,自然也哄不好她。
她还是不作声。
江诀低声,语气更和缓:“两日,后日也陪绾绾,午膳陪绾绾,晚膳也陪绾绾,好不好?”
程绾绾:“……”
程绾绾硬着身子,由得男人轻轻掰她的肩膀,她硬戳戳地就是不肯动。
但是她也不装睡了,轻哼了一声,表示还是不满。
江诀:“……”
哼一声是什么意思?
江诀:“那……孤答应绾绾,以后不管多忙,都陪绾绾用膳,午膳和晚膳,至少陪绾绾用一餐。”
程绾绾:“……”
他怎么这么笨,就和用膳过不去?
这样说下去,几时才能说到正题?
程绾绾内心纠结,想直接问男人,又觉得那样好生小气,她更拉不下脸面,不好意思问。
但是不说,男人怕是要一直说用膳的事了。
程绾绾心一横,气哼哼地一个翻身,转过来面向男人。
江诀被小妻子猛然鲤鱼打挺似的动作惊了一下,愣了一瞬后,忍不住勾起唇角,看着小妻子的眼神里,满是爱怜和柔情。
他忍不住伸手,去揉小妻子毛茸茸可爱的小脑袋。
程绾绾倒也没躲,有点不自在地哼道:“不是这个……”
江诀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掌在小妻子头顶顿了顿,才明白过来。
他好性子地问:“不是这个?那是什么,为夫哪里惹了绾绾不高兴了?”
程绾绾抿唇,红嫩的唇瓣抿得褪色,一副纠结模样。
江诀轻抚小妻子脑袋,低哄:“说吧,孤好好听着。”
男人坐在榻边,垂目看着榻上闹脾气的小妻子,高大的身影沉稳静谧,仿若有着无尽的耐心。
程绾绾目光闪动。
良久,才轻声不满出声:“今日我去了殿下书房……”
江诀点头,轻‘嗯’了声。
再无话。
程绾绾:“……”
男人一副坦然无愧的模样,难道他就不怕那些画被她看见吗?
程绾绾不好再说得更具体了,只好拿眼神暗示,瞟着男人。
江诀:“……”
去了书房,然后呢?就生气了?
两个人对视。
江诀:“……”
程绾绾:“……”
程绾绾见男人是真的半点都没有想起画的事,只好提示:“殿下的桌案上,那些、那些……”
‘画’字程绾绾无论如何不肯明说出口。
江诀怔了怔,顺着小太子妃的话想下去,终于想起了那些画。
江诀愣了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
小太子妃是不是想岔了什么?
程绾绾见男人终于了悟,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哼一声,别过脸去。
男人没作声。
过了两瞬,男人的话音轻飘飘地响起:“绾绾都看见了?”
程绾绾不答,再哼了声。
江诀薄唇翘了下,又压下去,不紧不慢道:“既然看见了,孤也不再瞒着你了。绾绾觉得,她们如何?”
程绾绾怔了下,一时没明白男人这么问的意思。
她这才不吝啬目光地重新看男人,打量男人的神色。
却见男人神色淡淡,坦然自若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他没有什么话要同她解释的吗?
还是……事情真的是她以为的那样?
程绾绾气未消,又漫起一阵难过。
但她面上没有表露出半点:“什么如何……”
“那些人,绾绾不是多半都认识么。”江诀道。
程绾绾半垂下眼皮。
的确,画像上都是寿阳城里的世家千金和官家小姐,她不仅几乎全都认识,其中还有一些人,与她已然十分熟识。
甚至就连……就连崔如英和俞兰都在画像上。
程绾绾低低‘嗯’了声:“她们……她们都很好……很美,人也好……”
无论姿容还是人品,她们都很好,莫说太子侧妃、侧嫔,就是她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她们也坐得。
他这么问……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程绾绾顿时沮丧,神色都掩藏不住。
江诀一看小妻子当了真,双眸盈盈欲泣,果真是伤心了,他不敢再逗弄下去。
赶紧道:“孤是问绾绾与她们交朋友开不开心,她们美不美有何干系,难道绾绾还以貌取人不成?”
程绾绾沉浸在失落难过之中,抬起眼看男人的时候,眸子里都是雾气。
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的话。
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江诀心下一紧,赶紧搂过小妻子,拍着小妻子的后背低哄:“绾绾想到哪里去了?孤是问绾绾有了这么多的新朋友,高不高兴,觉得这些朋友好不好?绾绾是不是以为,孤嫌东宫空旷,要选新人了?孤不选,孤有绾绾了,不要旁人。”
那点失落难过的情绪无法立马消散,但是男人的话程绾绾已经听明白了。
她身体还有些难过,但是心里已经幡然明白,好像是她弄错了什么。
她便显得有些懵,一双雾眸呆呆地看着男人。
也不说话。
江诀低头,亲亲小妻子的额头,动作徐缓珍重:“孤错了,不该逗绾绾的,让绾绾伤心难过了。”
程绾绾像是挨了一拳,发懵半天,才发觉那一拳是假的,一点也不疼。
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眸子里雾气渐散去,睁大眼睛杏眸圆溜溜地盯着男人看。
江诀抱紧小妻子:“怎么不说话?生孤的气了?”
程绾绾还在想男人刚才的解释。
半刻问道:“那、那些画……”
“是孤去年命人画的,孤陪绾绾的时间太少,孤想要所有人都陪着绾绾,让绾绾高兴,再也不觉得孤单。”
程绾绾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了。
从去年生辰开始,她时常外出,午前去上课,有时候放课早,回来东宫的路上,她便也会在城中逛逛。
然后,她便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结识了很多世家千金和官家小姐。
崔如英和俞兰就是因为一些巧合意外结识的。
她还道她是去年转了运气,又或是她外出多了,所以认识了好多新朋友*,而且她们人都很好,一来二去巧遇多了,慢慢说话,慢慢就成了朋友。
原来不是她转运,那些巧合也根本不是巧合,全都是……全都是男人的安排。
程绾绾呆呆地看着他:“殿下……”
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这么做。
江诀轻抚着小妻子的发尾,温声:“孤想让绾绾高兴,当初翁家的事,孤知道绾绾最难过的便是翁家女骗了你。绾绾想要朋友,孤就会让绾绾有很多朋友。她们的品行孤都命人查过,再也不会发生翁家那样的事。”
程绾绾彻底呆住。
男人忙于朝政,程绾绾有时候是会觉得有些孤单,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她想要朋友。
但是,身处高位的人是很难有真心的朋友的,何况她还是从一个原本低微的身份,变成高位的。
像她这样的人,交朋友需要恰到好处的契机。
而男人为她创造了那些契机。
程绾绾明白的时候,眼底已经又起雾了。
不是难过得想哭,也不纯然是感动得要落泪,她其实是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刚才她还以为,男人是腻了她,要再选新人了。
程绾绾不怕被冷落,但是任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她想哭,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真心错付。
还好不是。
“莫哭。”江诀用指腹轻轻擦小妻子湿润的眼角,低声认错,“孤刚才就该直接解释的,不该逗你的,叫你伤心了。”
程绾绾撇撇嘴角:“是绾绾没有相信殿下……”
江诀心下一软,这样的事,她也会责怪自己。
她哪里有什么错呢?
“怎么不该?”江诀道,“绾绾这么好,要是不相信孤,那一定是孤做得不好,才会让绾绾怀疑。画像的事,当初孤就应该告诉绾绾,只是……孤怕绾绾不愿意孤插手。”
要是程绾绾事先知道,那必定是不愿意男人插手,但是事后知道,而她也确实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她便不会再去计较前事。
“殿下都是为了绾绾。”程绾绾蹭了蹭男人的指腹,“但是以后,殿下不许再这样了。绾绾已经有很多朋友了。”
“好。”江诀含笑应下。
程绾绾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瞟了瞟男人:“殿下募兵制的事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
“那……那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江诀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件事?”
程绾绾脸红,说不出口,话音含混道:“已经过年了呢……”
江诀怔了怔。
看见小妻子嫣红的脸颊,顿时明白。
江诀哑然失笑,捏了捏小妻子软乎乎的脸蛋:“就这么急?”
“殿下不急吗?”程绾绾好奇又认真,“殿下都二十过五了呢。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要上学堂了呢。”
江诀:“……”
程绾绾:“再说,年纪再大些,据说要起孩子来,也费力些……”
江诀:“……”
没等程绾绾把话说完,江诀低头压下来,颇有些恼火地咬住了小妻子喋喋不休气他的嘴巴。
程绾绾唔唔了两声,彻底被男人按在怀中钳住。
江诀咬了咬小妻子的唇瓣,恼火道:“绾绾说得对,有些事是该提上日程了。今晚别睡了。”
程绾绾这才意识到不好:“殿……”
江诀低头继续咬下去,堵住小妻子反悔的话音。
“待会儿不许哭哭啼啼说不要。”男人悠沉的嗓音碾在唇上,不容抗拒道,“不要也得要。”
……
是夜。
鸳帷帐深,挑烛回灯。有意偷怜,又惜夜长。
春留处,风月常新。
白头相并,可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