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颜开先背了个竹箱在身上, 对朝轻岫道:“既然姑娘收拾好了,咱们这便出发。”
朝轻岫打量了下天色,颔首:“一不留神,竟然已经到了申时二刻。”
其实申时二就是下午三点三十分, 对于某个晚睡早起的习武之人而言并不算晚, 只是朝轻岫初来乍到, 怎么也得先在城里踩一踩点。
颜开先不清楚帮主的想法,否则一定会觉得, 自己的新上司实在是一个很有混江湖悟性的年轻人……
桦水的城南颇为热闹, 空中到处都飘散着果实与鲜花的香气, 街道上还能听到悦耳的丝竹声,朝轻岫自然而然地向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颜开先瞧见这一幕,觉得帮主少年心性, 出门时难免喜欢热闹, 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微笑,非但没有催促, 反而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对方后头。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 许多食肆会根据时节不同,在门口挂上不同的菜牌,借此吸引客人。
朝轻岫难得出远门, 虽然不至于觉得震惊, 起码颇觉新奇, 沿途看去,发现桦水城的舞乐表演很丰富,闹市区当中有两栋高大的酒楼, 分别叫做春华阁与秋月楼,听起来很像连锁店铺, 装饰灿烂华美,与郜方府中的出色建筑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往来行人更是多有议论。
有人注意到朝轻岫正往春华阁的方向看,笑着搭话:“足下看着面生,是外面来的人么?”
朝轻岫:“我其实就住在附近,只是少到这边来,之前听闻过春华阁的大名,今日到此一看,确实是不负盛名。”
颜开先跟在后面,觉得十分有趣。
帮主其实并未说谎,她住在郜方府,两地同属施州,也能算是附近,至于以前曾经听过春华阁的大名云云——习武之人耳目灵便,朝轻岫的确是在走到春华阁附近之前,就已经将周围人的谈论声收入耳中。
那人听到朝轻岫的夸奖,大约很是高兴,乐呵呵道:“如今已经晚了,去春华阁也瞧不到什么好歌舞,足下不妨到秋月楼里看看,那边的表演是从早到晚都有。”
朝轻岫听了一会,很快了解到春华秋月两家其实有同一个老板,以及那位老板非要开两家业务相近的酒店的原因。
秋月楼面积更大,里面的舞乐从早到晚都有,只要进来用饭的人都能看到,而春华阁这边实行的是点台制,必须付钱才能点表演看,演出的水平也甚为出众,时常有寿州或者京畿一带的乐师到此演奏,只是时间有限,每日只在上午辰时到巳时,下午未时到申时,各表演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春华阁并非每天都有歌舞表演,不过偶尔也会遇见今天这样的情况,有钱包充裕的老板愿意连点几天的舞乐,并且公开展示,让其它客人在蹭着看表演之余,也能顺便奉承一下付钱的对象。
可惜现在已经申时三刻,就算朝轻岫现在过去春华阁,也只能看见表演的尾巴。
略与路人闲谈了两句后,朝轻岫就将注意力从酒楼那边移开,跟着行人一块往北边走。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水果丰盛,她看见有人在卖小樱桃,果断过去买了一捧。
小贩先喊了一嗓子:“谢谢客官!”然后麻利地将樱桃倒入卷成锥形的树叶中递给客人,还送了她一把野果。
朝轻岫回头向颜开先道:“颜姊姊要不要来一颗?”
颜开先:“我倒不必。”她性格谨慎,在外头就更加注意,见帮主年少好玩,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沿途遭人暗算。
她看着朝轻岫的背景,觉得对方难得表现出与自身年龄相称的开朗,之前在总舵时,朝轻岫稳重中常有思虑之态,如今能够搁开烦恼,在市井内随意游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桦水城的规模虽然不大,街道边的零食倒是不少,朝轻岫又走到一家卖脆炸葡萄的小店前停下,脆炸葡萄是用面粉将葡萄裹住,再加了糖后,放入油锅里炸出来的点心,这时节葡萄上市的还少,所以卖的也不便宜,算下来两文钱才能买到一只果子。
朝轻岫不是特别了解本地的砍价技巧,幸好这家店生意不错,也就蹭着上一个砍价人的东风,用十文钱买到了七枚炸葡萄。
颜开先出发的时候准备了竹箱,原本是预备可以将周老大夫制作的药放在里面的。
然而现在看来,还是先用来放帮主买的小吃为妙。
至少如此一来,待会两人登门的时候,周老大夫只要嗅觉不是特别灵敏,就不至于怀疑自拙帮保镖方面的职业素养。
横竖两人抵达桦水城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再晚一点过去说不定还能去人家蹭一顿晚饭,所以朝轻岫走路速度不算快,沿途行行停停,好一会才晃到了西北长街。
北边明显比南边荒凉,由于其它区域还需要维修的缘故,只有一条主干道能够通行,周围店家很少,适合歇脚的更是只有一家茶肆,朝轻岫抱着“能在客流量不占优势的地方坚持把店开下来的铺子一定有独到之处”的想法,走进去问店家买了两碗茶。
颜开先没问帮主为什么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选择休息——朝轻岫方才一路确实买了不少小吃,如今想要喝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朝轻岫在茶肆中坐下,客人很少,边上两桌人明显是附近的居民,在唠叨些家长里短,你问一句“今年的收成如何”,我说两句“城南那的景致不错”。
桦水与郜方府地理位置相近,两地人说话的语音也差不多,都有种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之意。
没了往来行商,桦水城的城北显出一种荒凉萧瑟的意味,茶肆附近的数间屋子都显出一种残破之态,其中一些更是早就人去屋空。
难怪这里人少,只有周老大夫那种不必出门给人看诊,每日只是待在家里制药的人,才能在此安静住下。
茶肆的老板送了一只茶壶与两只茶碗过来,又殷勤地替两人倒好了茶,欠身道:“您二位请用,若有吩咐,直接喊人就是。”
茶汤颜色清澈,气味清新,虽然算不上多好,倒也足以解渴。
朝轻岫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茶铺里面,有人正在打叶子牌,周围吐了一地瓜子皮,有人正在纳凉看书,一碗茶喝了大半天,老板也不赶人。
五十步开外,两位闲汉正缩在屋檐的影子下面聊天,他们默默望着城南的灯火,一人转头向另一人道:“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秋月阁应该就快散场。”
在这间满是尘世烟火之气的茶肆中,朝轻岫轻轻放下了茶碗。
夏天太阳落山晚,此刻天色依旧明亮,颜开先望着端然闲坐在自己对面的朝轻岫,却觉得好似有一抹阴影投在了帮主的眉骨之上。
周围风声微微,树叶婆娑。
朝轻岫隽静的面孔上忽然泛出了一点锐利的笑影,她垂下目光,就像是行走在暗夜中的武者,将刀锋悄然背到了身后。
她的袖子拂了过来,仿佛一片白色的云从山岫间飘出,遮住了旁人的视线,颜开先能感到,帮主正以指做笔,在自己手心写字。
颜开先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移动。
身边的朝轻岫向她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颜开先站起来,毫不犹豫往不远处的废屋方向走去,她大马金刀地站到那两位闲汉身前,道:“朋友,在下有事想要打听。”
说话间,颜开先作势要拱手,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双臂一抬一揖之间,已将两人的穴道全数笼罩在接下来的招式下面。
闲汉的身形骤然绷紧,下一瞬,他仿佛一条落在砧板上的活鱼一样,从地上猛地弹起,整个人毫不犹豫地撞向颜开先,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前一刻,颜开先原先坚固巍峨的身形像是忽然变得单薄了,她的后背仿佛变得很轻,轻成了一片叶子,风一样闪了过去。
她身法迅捷异常,只是毫无花俏的一个纵身,整个人已经落到那些闲汉身后。
那位闲汉急速转身,他转向的同时,上半身已熟虾般弓了起来,并向后遽退,同时拔出藏在衣服下的分水刺,长臂轻挥,分水刺已如毒蛇般钉向颜开先的胸膛,另一人则展开双臂,仿佛大鹏般腾空而起,向着朝轻岫的方向凌空扑去。
面前人武功比颜开先想的更高,她察觉到对方的打算,劲力外吐,毫不犹豫地施重手法将面前的闲汉击毙,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向着帮主奔去的第二人。
此时此刻,朝轻岫依旧坐在原地,神情温雅,宁定,点尘不惊,只是由面朝茶肆,变成了面朝街道。
飞扑的闲汉带起一阵浓郁的阴影,那道阴影眨眼便覆到了朝轻岫身前,就在此时,朝轻岫垂落于身侧的的袖子忽然挥起,像是天幕上横起了两道白虹,电光石火间,她双掌自袖中一齐击出,铁锤般重重印在那位闲汉的胸骨之上。
朝轻岫没管敌人的攻击,在她双掌击中对方胸口时,一阵肋骨碎裂的声响清晰传来。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锐利的破空之声。
颜开先方才一时情急,看到有人对帮主下手,竟抬手将随身单刀飞掷出去。
但见空中冷光一闪,单刀的刀刃已经从后刺穿那闲汉的胸口,朝轻岫掌心中再度有劲力涌出,将方才击中之人震飞出去。
胸骨粉碎,后心被刺穿,到了这一刻,那闲汉终于彻底失去了气息,再也无力动手。
从朝轻岫向颜开先示意,到事情尘埃落定,不过数息功夫,周围喝茶的客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两具尸体横在长街之上。
颜开先回到茶肆中,她看到朝轻岫的脸颊上浮起了一阵不正常的血色,知道是运气太急导致,若是不好生调息只怕会受内伤,却见片刻之后,朝轻岫面孔上的血色就逐渐消退,显然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低头看了眼边上“闲汉”的尸体,发现对方上半身扭曲成了一个干瘪的怪异姿势,觉得帮主的武功只怕还在自己估计之上,又想对方明明早就察觉不对,却一直坐在茶肆内以逸待劳,实在颇具胆气与自信。
无人知道,朝轻岫的内功是以《清心诀》为根底,这门武功威力不强,却胜在不易走火入魔,她方才之所以不走,实在是因为轻功太过一般,当真选择退避,只怕更容易露出破绽,而她的掌法却是来自《玉璇太阴经》,手臂上的经脉也已打通,正要与对方硬碰硬的话,胜算反而更大。
朝轻岫调息已毕,侧身向颜开先温声道:“兵贵神速,你现在过去,只怕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