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我不想放弃

    全完了。

    阿方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 根本没有听到围在身边的两个队友在跟自己说什么。

    他只觉得他们太吵,太烦人了。两个蠢货,叮嘱他们多少次不要得意忘形, 怎么就是记不住?看人热闹落井下石这种事,在把对方锤死之前怎么能大意呢?

    在小全带着哭腔追问“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时,阿方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闭嘴!都别吵了!”

    两个队友被他的怒吼吓住,闭嘴看着他。阿方烦躁地皱眉,低声训斥:“事情已经这样了, 还能怎么办?被赵总听到你们那样说他,谁也保不住咱们。蠢货!”

    自己活生生是被他们两个连累的。阿方再次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跟这两个猪队友拆伙。即便因为选秀节目组团的需求, 他也该早点甩了他们,另外找几个更有脑子的队友。

    “嗡”的一声手机震动, 让阿方拿出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提示“唐总”发来的消息:【晚上老地方, 老规矩。你一个人来。】

    ·

    “总裁因为传播谣言开除了三个马上要上节目的练习生”一事迅速传遍公司,等赵舒权再经过开放办公区时感觉整个职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人人看他都带着点莫名的紧张, 敲击键盘声似乎格外响亮,打电话的声音却反而压低许多。

    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赵舒权也没多说什么,叫上运营和公关的负责人到一旁的小会议室,询问危机处理的实时进展。

    效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官方声明和律师函先后发出,平台方也关闭了几个词条, 话题热度已经开始下降。如他所料, 这种程度的危机, 自己的团队还不至于搞不定。

    “就照这样来, 晚上六点之前,让这几个话题从热搜上消失。”

    两个负责人都表示能够做到。运营负责人又说:“总裁, 因为今天这件事,《昙华恋》的电影选角热度又上来了。原作粉丝自发做了一个投票,现在热度很高,但是没有把曹瑞先生列入选项。我们要不要干预?”

    赵舒权看了一下投票,与之前粉丝们搞过很多次的自发活动大同小异,罗列了一些出演过古装剧的年轻男演员,其中呼声最高的竟然是汪宇飞。宁冠臣以微弱差距位列第二。

    赵舒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这个投票启发了他。曾东亮先前打过电话向自己要角色,再之前则是与自己争夺影视改编权。也不知道汪宇飞是真的喜欢这个角色,还是曾东亮纯粹想恶心自己呢?

    本来他不想干涉,但是看到汪宇飞位列投票第一,他就觉得很不爽,尽管心里很清楚这可能只是对方买水军刷票的结果。

    交代了一些事让运营去做,他让两个负责人回去干活,自己回到楼上的总裁办公室,却见曹瑞独自站在办公室外的等待区。

    他停下脚步,无声地看着曹瑞。从早上到现在,波折接连不断,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曹瑞说第一句话。

    少年看起来却比他勇敢,轻声说:“我想再跟您谈谈,赵……先生。”

    赵舒权的嘴角下意识地弯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他觉得曹瑞应该看不出来。

    “进来说吧。下次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坐在里面等。”

    在一小时前两人还发生过争执的办公室里,再次重演单独相处的局面,赵舒权自己都觉得尴尬。他用眼角的余光看曹瑞,对方果然也有几分不自在,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拨弄额发。

    纤细的手腕白皙骨感,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保养得宜,透着淡淡的粉色。赵舒权偷瞄着那只手毫无章法地拨弄乌木般的柔顺发丝,心中旖旎丛生,思绪也有几分信马由缰。

    他猜测对方来找自己是想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谈话,便选了一个听起来比较自然的开场,问起了崔文翰的伤势。

    “崔老师没事。小姜找来冰块帮他冷敷消肿,看起来好多了。”曹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说:“崔老师托我向您道谢,也道歉。他说是不是……处罚那三个人太重了?”

    赵舒权有点好笑:“你们难道是想给那三个人说情?有什么必要?”

    “崔老师说,公司培养练习生应该花了不少钱和时间……”

    赵舒权轻哼一声。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尴尬了。

    “那只能说选人的时候瞎了眼,没挑到好苗子。我早就强调过,选人不光是要看功底、外形、天赋潜力这些东西,还要看人品。还没出道就耍这种心眼的,又蠢又坏,注定走不远。有人就是不信。这种人,没必要可惜。”

    曹瑞想了想,问道:“那三个人,莫非不是您选的?”

    “呵,当然不是。选秀这块我基本上都交给唐杨了,选秀成绩好、能出道,到了签约的时候,我才会看。”

    曹瑞轻轻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赵舒权见状也跟着沉默下来,把练习生连带唐杨又骂了一顿的爽快感渐渐失效,他想起了先前自己和曹瑞之间被打断的谈话。

    他很想把“解约”这件事跳过去,当做无事发生。可他不想让曹瑞觉得自己像一个死缠烂打的无赖,拿人软肋要挟的小人。

    他小心翼翼地主动询问:“你想找我谈什么?不只是那三个人的事吧?”

    曹瑞沉默片刻,弯下腰深深行礼。赵舒权心里“咯噔”一声。曹瑞只要对他行古礼,必定是要说非常重要的事。他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少年却是郑重其事地道歉:“心中万般歉意,无颜据实相告,以至先前口出狂言,不知感恩,又擅自揣测污您清白,曹瑞实在惭愧至极。恳请赵先生原谅。”

    “这没什么,你快些起来,不必如此。”赵舒权赶紧去扶,双手托着曹瑞的胳膊。对方的手臂轻轻颤了颤,没有躲闪。

    曹瑞就着他的搀扶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愧疚,轻声说:“真的很抱歉,你明明劝我不要喝酒的。是我喝多了,麻烦你照顾我,才会被人拍下那些照片,败坏你的名誉。”

    少年的眼神荡漾着浅浅的水意,明明又愧疚又尴尬,却强撑着没有避开视线的接触。赵舒权忍不住轻轻抚摸对方的后脑。

    “没事,不是你的错。我们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扰乱自己的情绪和步调。冯枫没有告诉你么?在娱乐圈想要走下去,需要强大的心灵和意志。”

    少年的长发手感很好。经过这些日子的精心养护,一度因为疏于打理而变得毛糙的手感已经完全恢复,锦缎般的触感让赵舒权爱不释手,安抚的手法也不由地带上了曾经的习惯。

    前世他也很喜欢抚摸曹瑞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总会带上按摩的手法,用食指和中指按摩对方的枕骨,帮他的皇帝恋人放松身心、舒缓疲劳。

    他不自觉地这么做了,按了没几次便觉察到曹瑞的身体变得僵直,随即默默地看向他。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让对方产生了□□意味的误解,赶忙顺势滑到少年的肩膀上轻拍两下,刻意强调自己只是在鼓励对方。

    曹瑞的表情却有几分怪异,怔愣地看了他许久。

    他愈发心虚,轻咳两声,不自然地说:“当然,前提是你还希望继续在娱乐圈走下去。我不太清楚你是不是还有这个意愿。”

    曹瑞点了下头,语气坚决:“我想跟您说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能不能请您忘掉我先前说要解约的话?”

    赵舒权狂喜,立刻回答:“那当然!我本来就不同意!”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后悔,自己干嘛要多嘴说那么一句,像是又在逼迫对方一样。

    曹瑞淡淡地笑了一下:“谢谢您不计较。您和冯姐说的都没错,我并不希望因为别人的干扰而改变自己的计划。这份工作,这个角色,我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赵舒权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管冷静下来之后,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曹瑞执意解约,他也不会真的阻拦。总有办法能照顾到他,不至于让他像之前一样生活窘迫、受人欺负。

    但他其实不敢想,假如曹瑞一直恢复不了记忆,也无法再度爱上自己,他要怎么办?

    他只能用老板的口吻回应:“既然你想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希望你也能够相信公司、相信我。咱们一起把你的出道作品打造成一部好作品。我相信你一定也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曹瑞没有反对他的乐观断言,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情况会再度发生变化。

    天元传媒的公关团队在危机处理方面并不缺乏经验,但他们也没想到,对方手里还有更重磅的杀手锏,原本就是打算作为第二波攻击抛出来的。

    下午五点多,微博热度几乎退去,所有人都以为能够按时结束加班时,面对天元传媒的攻势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只说真话”突然密集发布了几条微博,直接成为新的热搜词条第一位。

    #天元总裁疑似与旗下新晋男艺人同居#

    爆料的实锤图,则是曹瑞坐在赵舒权的法拉利跑车上进出社区时被拍下的高清照片。而且从两人的衣着上能看出,照片并不是同一天拍摄的。

    32、崩了

    【只是路人】这特么还能洗!?这是实锤了吧!要是偶尔一次还能编个理由, 从衣服上看,至少有三次吧?

    【今天你塌房了么?】别洗了别洗了。再洗就难看了。坐等天元这次编什么借口。

    【S1777扭曲爬动】呵,娱乐圈大佬, 非要凹什么洁身自好的高冷人设,私底下玩得比谁都花吧?你不翻车谁翻车啊!

    【Xs97LLL】所以说,大佬就老老实实在幕后玩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跑到前台来立人设?现在还有人信他也是醉了。

    【断情绝爱】是我眼瞎。就知道真情实感地追星要遭报应,可我TM追的压根不是星怎么也遭报应了呢?

    【减肥30斤】摸摸楼上姐妹, 眼瞎不是你一个。错付了,错付了。

    铺天盖地的嘲讽、谩骂、捶胸顿足的评论声中, 还是有一些粉丝坚持力挺赵舒权。

    【赵家大旗不倒】就不可能是邀请员工回家吃个饭么?我记得高湛之前在访谈里说过,曾经受邀去赵总家里吃饭吧?

    【事业粉永不塌房】事业粉熊熊燃烧的中二魂谁懂啊?坐等赵总绝地反击逆风翻盘!感谢对家给我们赵总出手的机会!

    【赵总家的门锁】咱就说, 赵总从来没有刻意营造独身的人设吧?人都这个年纪了,有个绯闻不行么?至少不像有些明星, yh、dy、睡粉、拍小视频……

    不用说,支持赵舒权的死忠粉和对家、路人、水军展开了激烈混战, 一时间微博血雨腥风。

    赵舒权脸黑如锅底,眼角的余光看着屏幕,怒斥两个保镖队长。

    “你们跟了我多少年了,出这种事自己觉得说得过去么!我付给你们比别人高的薪水是养废物的吗?”

    他实在很生气。从被曝光的照片来看,对方跟踪他的私人行程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没有潜入到社区里拍摄,但进出社区大门, 还有在外面吃饭时都被拍到, 除了对方准备充分毅力惊人, 保镖的工作多少还是出了些纰漏。

    “行了, 再难听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先停职两周,自己回去反省一下。”

    挥手让保镖先离开, 一直在盯舆论风向的公关团队忽然传出惊呼一声:“微博崩了!”

    不堪重负的服务器罢工了。微博出现了访问困难、无法登陆、强制掉线等一系列bug。公关团队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赵舒权。

    负责人小声说:“崩得真是时候……”

    原本下午的舆论风向一直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曹瑞之前为淘宝店拍摄的买家秀照片由方荣那边根据天元的指示密集释放出来,包括一些拍摄花絮。

    随后由天元的运营团队在全网扩散,再营造曹瑞拍摄敬业、有天赋有灵性的风评。方荣和他的淘宝小店更是不遗余力地当自来水,活像是要对得起赵舒权给他的那五十万版权费。

    殊不知,方荣和他的员工兼合作伙伴小张一边当自来水一边红着眼睛疯狂磕CP。

    “你看我就说,他们肯定是一对!多般配啊!我磕的CP是真的!”

    “冷静、小张,冷静,我们现在是拿钱干活的乙方,要对甲方爸爸尊敬……可恶!但是真的好好磕!”

    ……

    精美的照片的确刷了不少好感度,尤其是穿着帝王冕服登上高台那段短篇,连业界知名的导演都能征服,普通网友更是惊为天人。

    【天哪!这就是那个曹瑞?真的吗?真的吗?能确认吗?】

    【要真是他,简直是沧海遗珠、星探眼瞎。这么绝绝子的古装美少年怎么没人发掘?】

    【这个资质演谢清允的话,看着也还行?】

    【呃,现代装很可爱,古装很美,难怪天元的总裁把人收了……】

    【滚!放屁!说了那是谣言,天元的律师函看了没有啊?眼瞎就去治病,不认字就去上学!我@#%&谁TM再说我们赵总包养试试看!】

    一时间,社交平台大有被“惊为天人的神秘美少年”攻陷的趋势,深夜幽会举止暧昧的原微博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对方打出了第二波攻击。

    而在杀伤力更强的爆料导致微博上的争吵愈演愈烈时,微博恰到好处地崩了。

    赵舒权看着自己的微信也陷入了沉默。

    张方:真有你的!让微博崩溃的男人!

    赵昕:微博是自己扛不住还是你找人黑的?乐乐这么厉害,赖总会不高兴么?

    宋尧:(拇指)不愧是你。真是铁树开花拦不住。老哥支持你。

    赵舒权:“……”一个两个的,都在想什么?

    伴随着手机震动,一条新的信息来自平常躺在对话列表底层的联系人。

    小赖:我帮你把词条炸了,你放过我的服务器好么?大周末的晚上,让不让人活了?

    赵舒权:麻烦赖总了。改日重谢。

    小赖:别。怕。惹不起。

    赵舒权:……要不赖总好人做到底,帮我封掉几个账号?

    小赖;说。

    滑动手指,赵舒权把之前公关和运营确认的几个账号发给了微博的总裁,将手机扣在桌面上,重新看向围坐在会议室里的人。

    “大家今天一整天都辛苦了。现在已经快八点了,暂时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吧。”

    几人互相看了看,公关不放心地问:“总裁,一会微博恢复了怎么办?要不今晚我们几个就留在公司,让下面的人回家待命?”

    赵舒权迅速否定:“不必,都回家,回家也不需要待命。让员工该休息休息,该干嘛干嘛。周六加班本来就很辛苦了。微博嘛……今晚应该好不了了。”

    公关、运营、法务的几个中层面面相觑。有人想起自家总裁和微博总裁的私交,是亲密到可以互相到对方家里和对方的父母一块吃饭的程度,也就想开了。

    他们还是替总裁瞎操心了。

    叮嘱中层们不能大意,赵舒权坚持让所有人结束加班。他向来讨厌无意义的表面功夫。公司有事大家做事,流于形式又效率低下的加班文化一直让他很反感。

    把平台暂时掀翻只是权宜之计,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微博最迟明天早上之前一定会恢复,到时候“只说真话”和其他几个大V发现账号再也找不回来,大概率会采取更为激进的手段来回击。

    赵舒权的眼睛盯着不正常的微博界面,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自家哥哥戴着细框眼镜、似笑非笑的嘴脸。

    难道真要叫那家伙帮忙?他在司法界的人脉确实比自己更广……

    ……算了,还是不想找他。

    去跟各部门传达下班指令的李鉴去而复返,赵舒权一眼看出秘书脸上少见的情绪外露,淡淡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那个……赵总,曹先生让我转告您,他想回家了……”

    赵舒权顿悟:“对了,我都忘了我们也该下班。那走吧。”

    “啊、总裁,”李鉴的表情更为难了,“曹先生说,他想……先去崔老师的公寓住几天。”

    33、心悦之人

    赵舒权一瞬间黯然神伤, 立刻垂下眼睑掩饰自己的眼神。即便是跟随多年的秘书,忠诚毋庸置疑,他也不愿被对方看到自己脆弱而六神无主的一面。

    平心而论, 曹瑞提出的这个要求好过他的预期,但也让他更加难以拒绝。

    如果曹瑞提出要自己租房子搬出他的公寓,他就能以对方没有身份证、无法签订租房合同为理由加以阻止。说要去崔文翰家里借住,自己再反对就有点站不住脚。

    他让李鉴不必跟着自己,径直去了曹瑞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 他走到门口就听到崔文翰和姜小芬的声音,正在陪着曹瑞聊天。

    他停下了脚步, 忍不住想要听听三个人在聊些什么。

    聊天的氛围也是赵舒权预料之外的轻松。姜小芬夸张地向曹瑞解释:“听说赵总跟微博的赖总在大学时是同一个社团的,认识很多年了, 交情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不至于。同一个社团是真的,穿一条裤子还是算了。

    “赵总真要出手, 摆平那些水军、黑子还不是小事一桩?所以曹老师你真的别担心,交给赵总处理就好。下午第二波爆料出来之前, 你的风评已经在扭转了。同进同出一块吃饭上街又不算什么实锤,又不是被拍到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崔文翰轻笑一声补充:“就算从同一个房间出来,也可以解释成‘谈工作’。”

    “哎呀崔老师你闭嘴!都听不出你到底是在帮哪边。”姜小芬不满地抱怨。

    赵舒权的心紧张得悬空,暗地里也埋怨崔文翰口无遮拦,勾起曹瑞敏感的神经就不好了。没想到接下来他就听到了曹瑞的笑声。

    “我们本来就是每天都在谈工作呀。跟老板住在一起,我又以为赵总家里就是宿舍, 那么除了工作还能谈什么呢?”

    赵舒权的心在流泪。原来在自己眼中那些充满了温馨的生活起居, 在书房里二人独处时默契十足的读书习字, 看在对方眼中, 竟然是普通的工作日常。

    屋内也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崔文翰和姜小芬像是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曹瑞的话了。

    曹瑞自己续上了话题:“所以这次被曝光出来, 也不全都是坏事。要不然我还一无所知地继续在赵总家里打扰,真是说不过去了。崔老师你放心,我也不会打扰很久的。等冯姐帮我租到房子,我会立刻搬走。”

    赵舒权微微皱眉。这么回事?冯枫难道已经答应了帮曹瑞租房子?经过自己同意了么?

    屋内,崔文翰也说了同样的顾虑:“小曹,你不跟赵总提前商量一下,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姜小芬也小声说:“曹老师你为什么要搬走呀?我觉得没必要吧?”

    曹瑞淡然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我不太喜欢被人当成无知稚子照顾。诚然,我记忆全无、身世成迷,确实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我愿意去探索、学习。我想找到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立足之处。”

    赵舒权忽然有些顿悟。他想起曹瑞穿越过来才两个多月,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重新学习,面对这个崭新世界的茫然无措一定让他非常不安吧?本以为自己的照料与呵护能够化解他的不安,却没有想到,也可能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曹瑞缺乏的,是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可是曹老师,我觉得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记忆这种事情,急不得的。”姜小芬的声音轻到赵舒权几乎听不清,内容却让他很满意。

    寻常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与周围的世界建立起方方面面的连接,这些连接集合起来,汇聚成一个“人”的存在。两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曹瑞建立起属于他的连接。

    赵舒权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找机会进入休息室了,口袋中的手机传来震动,是杨放导演打来的。

    看到杨放的名字,赵舒权本能地感到有些抵触。他猜测对方多半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知又要提出怎样的质疑。

    他今天为了爆料的事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没了耐心再跟大导演周旋。那边还有曹瑞要搬出去的事悬而未决,他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人拉扯。

    因而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已经横下一条心——合作这种事,终究要看缘分。如果杨导与这个项目无缘,他也不再强求。

    没想到对方开口的语气就很平和,没有指责也没有生气,问他有没有时间,自己想了解下危机公关的情况怎么样了,会不会影响项目的进程,原定下周的试镜还办不办了。

    赵舒权从导演的语气中觉察出对方的态度明显与之前不同,便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诚恳地解释了一下两次爆料的情况,告诉对方:“目前我没有换人的打算。试镜还是要试,我总要给杨导看一看,我选的人有多么优秀。但具体的时间,现在还无法确定。”

    电话另一端沉默片刻,导演进一步放缓语速:“我明白赵总的意思了。有个提议,我觉得赵总可以考虑一下,即便不采纳也没关系。”

    赵舒权稍许警觉起来:“杨导您说。”

    “现在舆论对曹瑞是很不利的。我想赵总你做艺人运营这块的,不用我说也明白,一个还没出道的孩子陷入这种风波,难免以后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让他在娱乐圈怎么做人?就算你能澄清,别人表面上接受了,心里会怎么看他,你根本控制不了。”

    赵舒权皱眉,语气也流露出些许不友善:“杨导是前辈,您的建议自然是有道理。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是不是稍微给年轻人一点空间?即便你很……欣赏他,至少应该要让他有机会在公众面前证明自己,对得起你的这份欣赏呢?”

    赵舒权对着电话沉默了许久。

    他听得出杨放导演的劝说完全是出自善意,并不像之前质疑选角时那么尖锐与苛刻。尤其在提到“欣赏”这个词之前的明显停顿,更是表现出善意的回避。

    也许是杨放导演回心转意,认可了曹瑞?也有可能是宋尧的劝说?赵舒权觉得弄清具体是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导演的态度让他感到些许欣慰。

    一个以讨厌资本干涉创作、反感潜规则而为人所知的著名导演,在这样的时候能够与自己站在一边,让赵舒权觉得自己做人不算失败。

    他沉默了太久,对面的杨导大概是觉得他在生气,轻轻叹了一声:“希望没有让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我知道赵总你不太在意这种事,说白了你无须在意。可如果你真的喜……欣赏那个年轻人,多为他的将来考虑考虑。”

    一瞬间,赵舒权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安排曹瑞出道做艺人。要是一开始从崔文翰那里挖人的时候,说是公司缺个秘书就好了。

    “谢谢你,杨导。我想你刚才劝我的那些话,并不是单纯出自合作方的立场,更多的是来自长辈对晚辈的善意提醒。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该怎么做,我会再想一想。希望我们最终能够克服万难,顺利达成合作。”

    用半是场面话半是真心话的表态结束了与杨放导演的通话,赵舒权握着手机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下的旖旎夜色。

    前世与魏景帝调情弄爱间,有意无意,他也会引导他的君王畅想未来,让他想象一个繁华安乐、太平锦绣的世间,夜晚亮如白昼,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人们对生活的便利和富足追求到极致。

    他的皇帝陛下半信半疑,只当他在天马行空逗自己开心。唯有赵舒权心里清楚,他多想让他也能亲眼看看两千年后的现代生活,带他体验这世间的万千繁华。

    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总算达成了这个心愿,想要让一切重新来过,也想要将这世间最华丽耀眼的生活呈献给他前世又爱又恨的人。

    但,他是不是有点太急躁?

    “赵先生?”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赵舒权的思绪拉了出来。他转身看向身后,曹瑞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他赶忙调整表情,将所有的不快和惆怅丢到脑后,展露出自认为与平常一样的笑容。

    曹瑞边走边问他:“赵先生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么?”

    赵舒权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找曹瑞他们,却因为接了杨导的电话而耽搁了。曹瑞和崔文翰还在等着自己的回应。

    他解释了一下:“刚才接了个电话。”

    又说:“我原本正要去找你。李鉴跟我说过了。你的提议。”

    曹瑞先是点了下头,随即笔直地看向赵舒权:“可以吗?我不想再让人误会,也不想再给别人制造攻击你我名誉的口实。所以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能够尽量保持距离。你认为呢,赵先生?”

    赵舒权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并且比自己清醒许多。他也想起杨放导演的规劝,想起曹瑞的自我剖白。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利用曹瑞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足,让他以为自己对他的种种超出常规的照顾是理所当然。

    少年精致的面孔在窗外五光十色的斑斓夜色渲染下平添了几分瑰丽,让赵舒权怦然心动。

    前世与他纠缠一生的人,终于又能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多想就这样将他拥入怀中,诉说前世对他的怨怼委屈,也诉说今生苦苦寻觅十年的浓浓思念。

    他情不自禁地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却在见到对方明显退避的反应时骤然清醒。

    心中掠过一丝痛意,他突兀地问了少年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么?”

    曹瑞满脸迷惑。赵舒权尴尬地笑了笑,轻声说:“我是说,心悦之人。你有么?你觉得自己……有过么?”

    “心悦之人……”曹瑞重复着,语调中充满了茫然。

    赵舒权微笑着,轻轻拍了下曹瑞的肩:“我有。但我现在没法跟对方表白,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曹瑞的茫然中浮现出一丝惊讶,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比平常都要大。

    赵舒权违心地说着给自己断后路的话:“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对你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还是要搬出去,那我来帮你安排,没必要麻烦其他人。”

    说完,他不想等待曹瑞的回应,大步离开。他担心等来的如果是对方兴高采烈的回答,自己可能会当场受不了。

    指间仍然残留着来自对方肩膀的余温。他用力握住拳,似乎想要把这点温度多留住哪怕片刻。

    身后忽然传来闷声轻响,他本能地回头,却见曹瑞一手按着太阳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全身发抖。

    34、住院

    张方躺在自家客厅的懒人沙发上, 一边用平板电脑快速浏览最新的医学论文,一边听老妈碎碎念“你怎么还不赶紧找个媳妇”“这么大年纪了整天就知道躺在家里”“能不能学学你姐让我省心点”……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传来夺命连环call。张方一时间懒得起身,喊了一句“妈”, 被他妈十倍音量吼回来:“没看我在忙吗?二十八的人了是不是还要我喂你吃饭!?”

    张方嘟囔着“周岁还不到二十七”,放下平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老赵”打来的,立刻嘴角上扬,打算好好调侃老同学一番。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揶揄, 赵舒权气势十足的吼声比他妈威力还强:“别跟我废话,张方, 立刻赶去你们中心!曹瑞出事了,我马上带他去你那!”

    张方马上正经起来:“我知道了。老赵你别紧张, 急救常识你懂的,注意不要加重伤患的情况。我十五分钟就到。”

    匆匆套了件外衣, 穿着居家裤驱车赶到医学中心的张方,在一楼急诊区见到了坐在候诊室的曹瑞, 以及以赵舒权为首的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场面不亚于上次某市级官员工作中突发心绞痛被紧急送诊。

    张方在愈发重视的同时也感到有点恼火,质问自家医学中心的接诊医护:“怎么让病患坐在这?至少先躺下来啊!什么症状?该做的检查做了没有,光在这等着么?”

    年轻的医生和看起来颇有经验的年长护士对看一眼,语调微妙地回答:“张医生,我们检查过了。心率、血压、体温都很正常。听诊和触诊也都没问题。检验室正在加急验血。患者自述头疼, 家属希望能做CT检查一下。但您知道, 晚上CT室不开……”

    张方一秒噎住, 扭头看向老同学:“所以, 你是叫我来做CT?你说他出事了,是……”

    “是头疼。”赵舒权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突然头疼。我想起上次做检查的时候,你不是说他脑子里有血块,担心血块破裂,就立刻送他过来了。”

    张方无语凝滞。接诊医生无奈地小声说:“我们也跟家属解释过了,如果脑出血的话不会是这种症状,如果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可家属还是坚持立刻做检查。”

    张方对接诊医护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给他开CT,我来做。这是咱的超超超……级VIP,想干啥都行。”

    赵舒权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一丝舒缓:“谢谢了,张方。”

    这边张方安排医护人员进行CT检查的准备,那边赵舒权看了看跟着一起来的崔文翰等人,自己也觉得人数太多。

    听曹瑞说头疼,见他腿软得站都站不住,赵舒权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确实也没注意到,一起跟来的除了崔文翰、李鉴、冯枫、姜小芬,竟然还有章律师和《昙华恋》的制片这些看似与曹瑞关系并不紧密的人。

    虽说医学中心并非公立医院,晚上急诊病患不多,到底是医疗场所。除了他们,也还有其他的病患在接受诊断和治疗。

    他让其他人都回去,只留下李鉴和保镖,告诉众人明天周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自己不会联系他们加班,让大家安心休息。

    坐在椅子上的曹瑞看起来好些了,小脸虽然仍旧苍白,紧拧的眉头却放松不少,轻声对众人说:“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了。大家今天加班也是因为我,实在是非常抱歉。”

    他这样一说,众人又纷纷安慰他,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舒权倍感烦躁,碍于是在医院又不好发火训人,沉声道:“你们要是不想让曹瑞好好看病,就继续在这吵他。他说没事,你们就觉得他头不疼了是么?冯姐、章律师,大家今天都辛苦了。”

    被点名的两人立刻明白了总裁赶人的意思,拉着年轻人道别离开。崔文翰在曹瑞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被赵舒权眼尖看到,特意让李鉴追出去问了个清楚。

    崔文翰说的是:“我那随时欢迎你。但我觉得赵总是真的很关心你,你再好好想想。”

    赵舒权听了李鉴的转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正想问问曹瑞觉得怎么样了,张方叫护士来通知他们,CT室准备好,可以进行检查了。

    时隔一个月再次进入CT室,曹瑞明显从容许多,也没有表露出紧张惧怕的情绪,很快便顺利完成了检查。

    “好了,小曹。先让护士小姐姐带你休息一下,我跟你家属谈谈病情哈。”

    操作全程被赵舒权紧盯不放的张方故意加重了“家属”两个字的语气,如愿看到CT室中整理衣物的少年露出羞赧的神情。

    赵舒权冷冷的声音从张方头顶上落下:“你再多嘴,要是哪天下班路上被人堵住割了舌头,可怪不得别人。”

    张方原地跳起来:“赵舒权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不是在帮你么?”

    赵舒权皱眉:“别帮倒忙。他不喜欢被人误会跟我有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啊?”张方的语调听起来贱兮兮的,明知故问。

    “……看来割掉一条舌头是太轻了?也是,舌头没什么用处,卖不掉。”

    赵舒权冷冷的睥睨眼神终于让张方认怂:“赵总别生气,开个玩笑。坐下看看片子?”

    开玩笑!打从高二开始,赵舒权这家伙只要真的生气就会露出看路边垃圾的眼神,仿佛在说“踩死你这种蝼蚁我都懒得抬脚”。张方也就只敢踩着赵舒权的底限开玩笑,怎么敢真的踩过界。

    看来对这个曹瑞,他绝对是认真的。

    张方拿出对待未来兄弟媳妇的认真态度,指着CT影像先是给赵舒权上了一顿医学术语,最后才用“人话”解释。

    “比起一个月前,血块变小了,说明之前的预期没错,确实可以被慢慢吸收。药继续吃,剂量也没必要调整。不过,建议下次如果没有明显症状,不要这么频繁做CT。”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赵舒权毫不走心地敷衍,又问:“那这次头疼是怎么回事?我问过他的助理和熟人,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张方指着片子上另外的区域:“他的大脑皮层看起来格外活跃,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比方说……今天微博的事?”

    眼见赵舒权的脸立刻沉下来,张方赶忙举手投降:“先别急着割我舌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他本人就算不用亲自处理,看你们为这事忙了一天,看自己被网友和粉丝骂成那样,他能不着急上火么?”

    赵舒权回想起这漫长的一天,中间还有Sunny男孩出来作妖,难以反驳。

    张方见他偃旗息鼓,想了想,提议:“我跟他本人谈病情时,你要不要躲在里间听听看他自己怎么说?”

    赵舒权挑眉:“你要我偷听?”

    张方一摊手:“你不想听就算了。我也不必违背职业原则,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偷听患者隐私!”

    赵舒权:“……”

    天人交战了两秒钟,他便接受了这个“不光彩并且违背医生职业原则的”提议,从CT室正门离开,故意让曹瑞看见,随后从侧门又回到了里面的小房间,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曹瑞很聪明,如果没让他看到自己出去,难保他不会猜到自己躲了起来。

    前世他也曾干过这种事。曹瑞做太子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在太子府的书房中嬉笑打闹,闹着闹着情不自禁,缠绵正酣时,宫里忽然来人宣召,吓得两人匆忙收拾。自己躲在屏风后满头大汗,曹瑞脸红如赭。屋内那特殊的气息,也不知来宣召的内侍是否窥见端倪。

    反正从那之后,他们再也不敢白日放纵,直到曹瑞登基做了皇帝。

    心猿意马间,赵舒权听到张方语调温和,像一个知心大哥哥一样给曹瑞解释病情。他听得出张方运用了一些心理治疗的手法。

    不得不承认的是,张方认真起来确实是个出色的好医生。

    赵舒权听着曹瑞在张方面前逐渐放松下来,以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说出了从未对自己说过的心里话:“其实我有的时候,会感觉自己的存在很不真实……”

    “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去往何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包括你,张医生。即便现在我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想抓住些什么。我想证明我活在这个世上。我很感谢赵先生给我一个这么重要的工作机会。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说任何话而放弃。而如果是因为我能力不足,那我无话可说。

    “并且,只要跟在赵先生在一起,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会淡化。唯有他,让我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但我不敢跟他太亲近了。他那么受欢迎,事业有成,有朋友有家人,他什么都不缺。而我能回报他什么呢?大概……大概只有我……”

    张方打断了曹瑞:“别紧张,小曹。不要那么贬低自己。我觉得你想的不对。我从高中就认识老赵了,他不是那种用金钱和权势欺压别人、逼人就范的王八蛋。”

    赵舒权:“……”听起来像是在说好话但怎么哪里怪怪的?

    诊室中沉默片刻,张方温柔得让赵舒权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度响起:“小曹,你有没有想过,老赵他也许真的喜欢你呢?”

    曹瑞立刻反驳:“不可能,他喜欢我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法告诉他。再说,他刚才还跟我说,他有心悦之人,对我没有别的心思。”

    张方“啊?”了一声,拖腔拉调地说:“是吗,赵舒权?我跟他认识十来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赵舒权简直想撞墙。

    曹瑞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迷茫:“而且我也……我也不知道在失忆之前,我是不是也曾与什么人两情相悦。赵先生不问还好,他一问,我才发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张方沉默片刻,改变了谈话的方向,不再向感情方面深挖,最后提议曹瑞留院观察。

    “你的CT结果是没什么问题,谨慎起见,留院观察一晚比较好。刚好我今晚当值夜班,我会给你调配一点安定神经的药物,帮你睡个好觉。睡好了,醒来之后也许就有真实感了,好么?”

    曹瑞没吭声。张方补充:“老赵那边我去跟他说,他肯定会同意。”

    曹瑞小声询问:“如果我想在医院多住几天,可以么,张医生?我会付住院费的。”

    赵舒权和张方一起沉默了。还是张方先反应过来,温柔不改地回答:“你想把这里当成疗养院也没问题。住到你想离开为止,有什么需求都可以直接找我。来,我让护士小姐姐帮你去办住院好么?”

    35、漫长的一天

    房门突然被打开, 灯光让赵舒权感到刺眼,张方的声随即传入耳中:“还坐在这呢?跟朵阴暗发霉的蘑菇一样。”

    赵舒权看了一眼张方熟悉的不正经表情,回击道:“真叫人大开眼界啊张医生, 简直跟你平常判若两人。”

    张方哼了一声:“我那叫专业!怎么样,认可我的实力了吧?你都听到了,你的小情人的心思,是不是大受震撼啊?”

    赵舒权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张方又叹气:“不过你这自作自受的本事我真是服了。明明喜欢得要死,还说什么自己有喜欢的人、对人家没想法之类的话, 我都搞不懂你到底想不想追他?白白为你费尽心思!”

    赵舒权自己也后悔。看着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同学的脸,他想到自己终究无法跟对方说实话, 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这感觉简直跟面对曹瑞的无力感一模一样。

    “曹瑞想暂时住在医院, 大概是想躲开我。他本来就想从我家搬出去。麻烦你多照顾点,他可能不太习惯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你给他安排在哪个病区?都住些什么病患?”

    张方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要不我给你开个住院单, 你也住进来?我们不像公立医院,床位充裕, 并且不在乎流转率。”

    赵舒权沉默片刻:“那倒也不必。他的住院用品,今晚我会让人送来,你记得安排人接收一下。”

    张方漫不经心地说:“叫你的人直接指名送给我。刚才我不是跟小曹说了今晚值班。”

    赵舒权很惊讶。他清楚张方早就不值夜班了,刚才也以为对方只是安慰曹瑞。

    张方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骗他的?哦对,我确实是骗他的,我根本不排夜班。”

    “……”赵舒权拍了拍老同学的肩, 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过住院费一分钱都不能少哦!”

    或许是害羞了, 张方的声音格外响亮。赵舒权微笑起来:“我来付。曹瑞那边, 你做个假账单给他看, 记得不要太贵了!”

    张方大声叹气:“我说老赵,我真的服了你。小曹的问题我也想问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想包养还是想纯爱, 你倒是表白啊!背地里偷偷对人家好、人家又不知道,有什么用?”

    赵舒权只丢给损友一句:“你也没谈过恋爱你懂什么?”

    脑外科权威加心理治疗专家差点被原地气死。

    ·

    赵舒权在回家的路上用微信通知了冯枫和姜小芬,曹瑞要入院观察,让两人把曹瑞的后续行程调整一下,并允许她们休假两天不必去公司。

    姜小芬不敢直接打电话过来问,冯枫当即来电询问曹瑞的病情,在他解释“没有大碍、只是以防万一”后,才请老板也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赵舒权确实感觉这实在是漫长的一天,连他都感到非常疲惫,精神已经不能再容纳更多。曹瑞能够留在张方那里也好,有专业医生的照顾,能好好睡上一觉,比什么都管用。

    医学中心走的是高端医疗路线,研发占比大,拥有各种国内顶尖、世界一流的人员和设备,本身就不是面向公众基础医疗需求而存在。

    住院部门更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的高收费。除了进行必要的医学治疗,还有全方位的生活服务,并且可以接受机能完全丧失的长期康复治疗需求——只要能够承担费用。要说是一家高端疗养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张方通过微信把曹瑞的病房情况发了过来,总管让赵舒权放心了。

    病房安排在住院部五楼,这一层住的都是一些做慢性病疗养康复治疗的有钱人,没有重症病人,也没有肢体残缺、需要接受整形治疗的患者。

    张方还说:我觉得小曹好像根本不知道“医院”是个什么地方。老赵,这孩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赵舒权忍不住笑。天生皇族,还是个两千年前的古代帝王,当然不食人间烟火。

    他回张方:你的病患不都一样?那些富豪家族的老爷少爷们根本无法想象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更别提让他们去共情真正的底层。

    张方:哇!果然是个小少爷么?我就说么,长那么漂亮、气质又那么好!等等,你该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吧?你知道怎么不告诉他?

    赵舒权:张医生,你觉得你是拆开卖零件值钱、还是卖整的值钱?

    无视张方的“嘤嘤婴”,赵舒权想了又想,给曹瑞发了微信:有事随时打给我,语音和电话都可以。

    曹瑞没有回复。赵舒权等了一会刚好到家,便暂时放下微信的事,让司机等在楼下,和张伯收拾了曹瑞的换洗衣物和个人用品,打包成一个小行李箱,吩咐保镖送去医学中心。

    忙完了,张伯才询问曹瑞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住院了。赵舒权没有详细解释,只说曹瑞身体不舒服,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张伯感叹一番,又问赵舒权有没有吃过晚饭。赵舒权确实忘了吃晚饭这件事,张伯一提醒,才想起之前在公司,虽然给大家叫了晚餐外卖,但崔文翰好像提过一句曹瑞没吃、担心是不是因此引起身体不适。

    他立刻抄起电话打给张方:“忘了跟你说,曹瑞没吃晚饭。你赶快帮他安排宵夜,别让他饿着肚子!”

    张方大喊:“我早就知道啦!我讨厌喋喋不休不信任医院和医生的家属!”

    电话被挂掉,赵舒权想再打也没了理由,悻悻地放下手机。张伯端来香气四溢的牛肉羹和小笼包,他这才听到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坐在餐桌上吃着宵夜,赵舒权忽然发现餐桌好像很空旷,房间似乎也格外安静。餐具偶尔轻轻触碰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连自己的咀嚼声也能听到一清二楚。

    对面的椅子是空的。清晨和夜晚总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与自己一起吃饭的人,今晚没有回来,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

    赵舒权感到不可思议。曹瑞的出现不过才一个多月,而在这之前的四年多,自己明明都是一个人跟张伯住在这套公寓中的。

    他食不知味地吃完宵夜,起身进了书房。书房收拾得很整齐,曹瑞那张书桌上放着一摞用于学习简体字的教材,还有被他拿来当学习材料用的小说和科普书籍。

    忘了把曹瑞正在看的书给他送去医院了。赵舒权翻了翻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一本古装悬疑的长篇小说。看书签的位置,大约读了三分之一。

    曹瑞学得很快,简体字的读写基本已经不成问题。赵舒权正在考虑是不是开始教他学习字母和拼音。

    张伯轻敲房门:“抱歉,少爷,忘了跟您说。下午菜馆的人打来电话,约好明天上午把您买的那床古琴送来。”

    赵舒权自己都忘了古琴马上就要送来这件事。

    令曹瑞十分中意、难得主动开口问价的那床古琴,终究是被他买了下来。私房菜馆的合伙人只是开玩笑说要价一个小目标,后来发现他是认真的,主动提出平进平出,忽略多年来的通胀因素。

    赵舒权不可能让朋友吃这个亏,最后给了两千万,拿下了这床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琴。即便这样他还是占了便宜。这床琴如果上拍卖会,至少三千万起拍。

    “明天我不一定在家,送来之后就先放在书房里。”

    就算曹瑞再喜欢,琴也不能送去医院,只好等他以后的住处决定下来再说了。

    洗完澡已经十一点多。手机忽然发出独特的提示音,赵舒权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专为曹瑞设置的微信铃声。

    曹瑞:赵先生,很抱歉,先前忘了回你的消息。我已经安顿下来,送来的生活用品也收到了。谢谢你。

    赵舒权: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张医生不是叫你早点休息?

    曹瑞:医生给我配了药,叫我临睡前吃。赵先生你呢?还要熬夜处理工作么?我看到微博已经恢复了。

    赵舒权:没关系,别担心,你在医院要听医生的,好好休息。

    对面很长时间没有回应。赵舒权等了一会,又发了一条过去:睡了么?

    曹瑞秒回:怎么可能说到一半突然去睡?

    赵舒权弯起嘴角无声微笑起来。

    曹瑞:就是想到你可能还要继续忙到很晚,非常过意不去。明明是我惹出的事,但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给你和大家添麻烦。

    赵舒权回复飞快:你马上去睡觉,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赵舒权:明天后天没有行程,在医院好好休息。有事跟张方说,或者直接打给我。别想太多。你签约之后就没休假过,放松两天。

    过了很久,曹瑞回了一个字:好。

    得到对方保证立刻吃药睡觉的承诺后,赵舒权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微博已经恢复,不过之前全网吃瓜的盛况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热搜上挂着新的词条,他和曹瑞的暧昧、同居相关话题已经在首页上看不见了。

    他又逐一确认了包括“只说真话”在内的几个大V账号,果然都已“查无此人”,账号因为状态异常、言论不当等原因被封号,微博内容也都被清空了。

    赵舒权冷冷一笑,发消息谢过了赖总。不过他也清楚,微博禁言不代表这些人就没有地方说话。换个平台,他们还是一样可以继续纠缠自己,就是影响力没有微博这么大。

    除了让律师设法彻底摆平前台这几个人,这件事的幕后推手,也得敲打敲打才行了。

    36、他是谁?

    曹瑞听到自己在笑。

    他光着脚站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 望着眼前的庭院,懒懒地轻笑。

    庭院中朔风呼啸,卷起漫天碎琼乱玉, 将远山近水统统抹上一层肃冷的银白。

    可他不觉得冷。

    身上仅着贴身单衣,锦缎丝滑的面料包裹着纤细的身体,倚靠在一个火热的怀抱中。

    身后那人的大手环着他的腰,灼热的气息扑在他颈项间,低声唤他“瑞儿”, 惹得他怕痒地笑个不停……

    他有喜欢的人。他想。

    他与身后这人,该是两情相悦的, 才会举止这般亲昵。

    可那人是谁?

    他想知道。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那人是谁。

    他在那人的怀抱中尝试转身去看,想看清那人的面孔。可他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对方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犹如铁箍, 紧紧将他拘在怀中,似乎没有觉察他的意图, 怎么也不肯松开。

    他渐渐有些恼怒,边挣扎边呵斥:“放开朕。你弄疼朕了。快些放开!”

    身后的男人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臂弯连半分都不曾松动。

    他忍无可忍,终于奋力挣扎起来,却发现身后之人不知从何时起,竟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他宛如被一个死人紧紧拘束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曹瑞猛然坐起身来,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被硬生生遏止,憋得咽喉胀痛。

    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 雪白一片的病房中寂静安宁, 遮光窗帘将光线完全隔绝在窗外。宽敞整洁的房间中只有他凌乱的呼吸声。中央空调温度适宜, 他却感到浑身发抖。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尽管这是他自从失忆被救以来, 头一次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梦境。

    头脑深处传来隐隐的钝痛。他垂下视线,看到了放在床头的《昙华恋》电影剧本。

    ……难道是昨晚看剧本看得太晚、太入戏了?

    剧本是昨天早上冯枫来“探病”时带给他的。据说修改到第五稿的剧本总算让赵舒权和杨放导演满意, 不出意外这个版本将会是定稿版。

    “赵总还说,回头试镜的时候,杨导应该会直接从剧本中选一段戏,现场让你表演。我也希望你能在试镜前从头到尾把剧本读一遍。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说。”冯枫叮嘱他。

    冯枫一走,他便迫不及待翻开剧本,一口气读到深夜,被夜班护士查房时发现,强行看着他服药睡觉,他才发觉眼睛酸痛。

    倾注在谢清允与陈维嘉爱恨纠葛的故事中的那份浓烈情感,却似乎并未臣服于安神药物,兀自在睡梦中活跃吗?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剧本,凝视着印刷简单的封面上用并不美观的字体印着《昙华恋》三个字,心中微痛。

    剧中后半段有一场戏,谢清允微醺浅醉后,心血来潮在深夜召见陈维嘉。二人彼时已经心生嫌隙,陈维嘉深夜冒雪赶来,问谢清允为何召见自己,年轻的帝王轻声一句:“维嘉,朕想你。过来,抱着朕。”

    那是二人在剧中最后一段温情缠绵的戏,此后皆是摧肝断肠。

    曹瑞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却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他立刻拿起手机打给冯枫,连寒暄都省了,迫不及待问道:“冯姐,你知道是谁演陈维嘉么?”

    冯枫语调含笑:“怎么,看过剧本了?是不是想起这个问题有多重要了?”

    曹瑞立刻明白了冯枫的意思,脸颊微红,轻声说:“我记得你好像提起过,但我当时没记住。”

    “我是提过一嘴。陈维嘉早就定了由贺珣出演,他是前年的星耀、金兰双料影帝,演技有保证,人长得帅气,圈内口碑也无可挑剔。你放心吧。”

    曹瑞默默感到自己被揶揄了。《昙华恋》的剧本中有不下十次的吻戏、还有四段激情床戏,其中甚至还有一段带有强迫要素。演对手戏的演员人选还是非常重要的。

    “冯姐,你能安排我见见他,跟他认识一下么?”

    “见面?你想见贺珣?”冯枫显然有点惊讶。

    “我知道演戏不需要真的和对方产生感情。但这个剧本对情绪张力要求很高,如果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我可能……”

    冯枫沉默片刻,用鼓励的口吻轻声说:“我明白了,小曹。不过你别担心,等你试镜过了、角色官宣,我相信赵总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到时候一定会帮你安排的。”

    曹瑞立刻追问:“那我的试镜什么时候安排?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冯枫想了想:“最好能找人对一下戏。你在医院不方便的话,自己对着镜子练习也可以。试镜的时间,杨导说想放在下周,不过具体方式还没定下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

    赵舒权退出线上会议,管家张伯分秒不差地敲门,送来水果干酪拼盘和苏打水,像是在屋内装了监控一样精准。

    “二少爷,大少爷刚才打电话来,问您今晚要不要回老宅吃饭。您都两个月没有回去过,夫人很想念您。”

    赵舒权沉默地想了想,曹瑞出现之前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家,这一个多月更是压根没想起这回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当即点了头。

    “跟家里说一声,下午陪我过去吧,张伯。”

    临时决定的行程多少影响了赵舒权原本的计划。本来他打算以“讨论剧本”的借口去一趟医学中心。昨天冯枫一早去探病把《昙华恋》的剧本带给了曹瑞,他很确定曹瑞肯定会第一时间阅读,不会把剧本丢在一边不管不问。

    这样一来,去还是不去就成了一个问题。如果去医院,时间上可能有点来不及。要他像普通探病一样说几句话就走,岂不是浪费了好不容易制造的借口?

    正当他准备忍痛放弃去医院见人的计划时,张方打来电话,开门见山问他有没有时间过去一趟。他反问出了什么事,张方告诉他——曹瑞的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

    这下,赵舒权没有不马上去医院的理由了。

    他让张伯打电话告诉家里,自己会回家吃晚饭并在家里过夜,随后驱车赶到医学中心,果不其然被张方狠狠嘲笑。

    “看你急得那样子。只是叫你过来看个报告而已。”

    赵舒权心跳手抖,无心跟张方拌嘴:“别绕弯子。结果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头绪?”

    张方把一份厚达几十页的全英文报告丢到赵舒权面前:“自己看。总的来说,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糟糕。”

    赵舒权不是看不懂英文的医学报告,但他实在没有心情一页一页慢慢看,眉头一拧:“你叫我来开组会么?你是医生,不是应该由你来解释给我听?”

    “我也没说不给你解释啊。”张方摇头叹气,“现在的患者家属,真没耐心!”

    赵舒权:“……”

    张方告诉赵舒权,这份基因检测报告几天前就从国外实验室发送过来,但因为内容太多,他要先看一遍并挑重点给赵舒权翻译,花了一点时间。

    “……我前面跟你解释的那些都没什么,只有一点,他的免疫系统不是太好,存在一些基因缺陷,以后罹患免疫系统疾病的风险高出平均水平。同时,免疫系统不够强大,也让他对传染性疾病的抵抗力低于正常人群平均水平。”

    赵舒权的心顿时沉到谷底,盯着手上的报告看了许久,才貌似镇定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吗?你知道,钱不是问题。”

    张方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基因检测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并不是说一定会演变成发病的程度。目前来看,他除了脑中有外伤造成的血块,并没有其他疾病的指证,不一定非要治……”

    赵舒权打断了张方:“你的意思是能治?”

    “……”张方在心里吐槽老赵你这抓重点的能力我也是佩服的,边说:“只能用基因疗法尝试。咱们中心能做这个,但是要经过系统的评估和慎重的方案设计,治疗周期长,你不要着急……”

    “那就马上开始吧。”赵舒权“啪”地一声放下了资料,“越快越好。费用全部我来出,一切都用最好的。”

    张方看了看资料,又看一眼赵舒权,意味深长地问道:“老赵,曹瑞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我认识了你一辈子,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用心过。才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就算长得像个天仙,也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吧?”

    赵舒权冷了脸:“我愿意做慈善,有问题么?”

    张方叹气自语:“骗谁呢?谁还是个傻子么?”

    随即又说:“对了,上午查房,他跟我说他头一次有了清晰的梦境记忆,我觉得这是好事。他已经同意,今后我会定期给他进行心理辅导,试试看能不能用催眠的方式引导他恢复记忆……”

    赵舒权勃然变了脸色:“你多管什么闲事,张方?谁允许你对他用什么催眠疗法?谁允许你擅自给他治疗失忆?”

    张方这下是真的不懂了:“他自己同意的呀。他满十八岁了,怎么不能自己决定是否接受治疗呢?”

    “他没有记忆,没办法作出判断。他需要监护人来帮助他做决定。”

    “那他的监护人也不该是你呀!你是他什么人?老板?你知道失忆患者心里有多么无助和不安么?你凭什么阻挠他恢复记忆的努力啊?”

    “我不想让他更无助更不安!现在不是时候!”

    “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到底知道什么,又在瞒着我和曹瑞什么?”

    两人正在吵得不可开交,慌慌张张的值班护士跑了进来,惊惶地报告:“张医生,曹瑞先生不见了!”

    37、无处不在

    曹瑞不是有意失踪, 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不能走出医院。

    昨天虽说看了一天剧本,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是在休假而不是工作。加上今天继续休息,他觉得有点无聊, 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好歹算是当了一个多月的艺人,已经习惯了上街出门戴帽子戴墨镜甚至戴口罩遮掩外表。照着之前的经验装扮一番,加上凑巧护士台忙于处理其他病房的突发状况,他很顺利地离开住院区,走出了医院大门。

    他当然不知道这时的赵舒权正在张方的办公室听对方解释自己的基因检测结果。

    五月底的天气, 正处在春夏交替的时节,暖和得恰到好处, 又不至于炎热得令人烦躁。阳光也是分寸合宜的温暖,不会灼热到令人烦躁。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澄澈的蓝色晴空中漂浮着形状可爱的云朵,美好得宛如虚假。

    曹瑞感到早上的噩梦留在心底的阴霾也稍许被驱散了。

    但他很快犯了难,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认真想一想,他几乎没有自主决定过自己的行程。打从睁开眼睛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 他一直在任由别人为自己安排行程。

    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少说话多观察,学着其他人的方式说话做事。

    既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便引导别人帮自己做安排,让他们在协助的过程中教授自己必要的生存技能。

    而现在,他想试试自己学到了多少。

    他用网约车平台叫来一辆出租车, 让司机带自己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司机对这个模糊的目的地感到困惑, 报出几个地标性商业中心让他确定, 他随意地选了一个。

    反正对他来说, 去哪里都一样。他只是想出门走走。一个人。

    ·

    赵舒权本来就不好的脸色瞬时间乌云密布,难以遏制的怒气被最后一丝理智束缚着, 口气不善地质问张方:“你们中心连病人都能弄丢,我每年捐的那么多钱都用在哪了?是不够你们招到足够的人手吗!?”

    张方皱眉:“你说话也别那么难听。小曹又不是病人,他想出去当然可以出去。想知道他去哪了,你打个电话给他不就行了?”

    赵舒权立刻照做。然而他打过去的电话没人接,拨过去的语音也被掐断了。

    曹瑞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赵先生找我有事吗?

    赵舒权:想问问你在哪?张医生说你不在医院?

    曹瑞过了许久才回复,急得赵舒权想再打一次语音,被张方阻止了。

    曹瑞:我有点事出去一下。赵先生是到医院来看我吗?抱歉让您白跑一趟。您请回吧。

    赵舒权对着这段微信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曹瑞摆明了是不想把去向告诉他,也没有跟他见面的打算。就算追问他的去向,大概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赵舒权在感到难过的同时怎么也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好用上自己也感到不齿的手段。

    早在将手机买来交给曹瑞使用时,他就开启了手机的位置共享,以便必要时自己能够追踪到曹瑞手机的实时位置。

    手机正在匀速沿着主干道前往市中心。赵舒权微微蹙眉,不太明白曹瑞到底有什么事需要特意跑出去。

    他确认了方向,转身正想走,拿着手机的手被张方一把扣住。

    医生满脸严肃地问他:“等等,你想干什么?你追踪了小曹的位置?你是跟踪狂么,赵舒权?”

    “我不能放任他单独在外面。微博那件事才过去没几天,大众还没有彻底遗忘。要是被人认出来,他一个人怎么办?”

    张方愣了愣,张了张嘴,懊恼地放了手:“该死,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赵舒权的脸色这才缓和:“谢谢。”

    “不过你的法拉利太显眼了,被人认出来,微博那件事又要重演吧?”张方利落地脱了白衣:“坐我的车吧。我来开车。”

    ·

    曹瑞站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有点紧张,有些兴奋,更多的还是新奇。

    这是一座年初刚刚开业的购物中心,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建筑形式是最新潮的开放式花园购物中心,品牌高端大气,除了常规的购物、餐饮之外,还有占据了三楼整整半层的网红连锁书店和位于顶楼的下沉式高端巨幕影院。

    曹瑞之前没有来过这种类型的商场,一时间感到无比新奇。走在精心设计、将花园式的设计理念与购物店铺结合在一起的建筑物中,转角处突然冒出的精妙设计总能令他眼前一亮。

    他忽然觉得有点遗憾。这么有趣的地方,还是想要与人共游,才能更好地分享体验。

    他在一楼买了一个冰激凌,边走边吃边闲逛。

    购物中心人来人往,不乏有人对他的长发投注好奇的目光,但他戴着鸭舌帽和墨镜,让人只能看清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即便有人知道他也根本认不出来。

    走到三楼书店门口,冰激凌吃完了,他满心好奇地走进看起来十分热闹的书店。

    他听赵舒权跟他解释过书店和图书馆的概念,知道这两个地方都是书籍聚集的场所,不同的是一个以售卖为目的,另一个则是为了收藏保存,同时开放给民众免费阅读。

    他沿着环形布局的书店走了一大圈,尝试了一杯新品咖啡。但橘子汁和冰美式的组合对他来说过于富有挑战性了,他拿着那杯饮品根本难以下咽。

    就这么扔了好像有点不大好,可已经喝了一口又没法转赠给别人。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赵舒权。

    如果赵舒权在,自己好像就不用困扰该怎么处理这杯咖啡了,他莫名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那人也一定会喋喋不休,不遗余力地向自己解释每间自己感兴趣的店铺。每件自己多看一眼的商品都会被悄无声息地买下,随后出现在公寓的客厅中。

    所以那人告诉自己,他心中另有所属、对自己没有心思时,自己还真是……挺意外的。

    自嘲一笑,曹瑞发狠地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冰橘美式,苦得皱起了眉头。

    话都已经说开,再胡思乱想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信步闲逛到一处被单独划出来的活动区,整齐地摆放着靠背椅,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人像是在等待什么。活动区的一侧,竟然摆放着一床古琴、一张琴凳。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床琴上。

    他知道自己很喜欢这种乐器,并且很想要一床属于自己的。可自从上次问过之后,赵舒权没有给过他回复,他也拉不下脸去催问,便就这么不了了之。

    学会用搜索引擎之后,他也试过自己去网上搜索“古琴的价格”,得出的搜索结果超乎他预期,有的竟然只要几百元。他觉得这个价格过于便宜,不像是能买到什么好东西的样子,也不了了之了。

    赵舒权工作繁忙,自己也要专注于影视表演的学习,他不好意思为了一点小小的个人爱好纠缠不休,玩物丧志影响正事。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见不时有人拿手机给店员看过之后走进活动区,找空位子坐下等候,便也走上去询问。

    店员告诉他,今天书店举行新书签售活动,请了琴师来表演古风曲目。

    他顺着店员的指引,看到会场中整齐码放的新书,是关于汉代和卫朝士人生活的,不由地兴趣更浓,便询问店员:“要怎么做才能进去参加活动?”

    店员回答:“只要是我们书店的会员,您现在马上申请一下就能报名参加。请问您是会员吗?”

    “不是。”曹瑞第一次进这家书店,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

    他对店员微微一笑:“能请您帮我看看应该怎么注册吗?”

    连锁网红书店的店员本来就不吝于帮助客人,见曹瑞态度亲和更是乐于帮忙,在一番客套后接过他的手机操作了一下,向他确认:“赵舒权先生对吗?我们的会员是免费注册的,已经帮您注册并预约了今天的活动,您现在就可以入场了。”

    曹瑞微微惊讶:“赵舒权?你是说……我?”

    店员也很惊讶:“不是您的身份信息吗?我们的系统是实名注册的,我调用了您的微信绑定手机和身份信息。”

    曹瑞沉默片刻,点了下头:“对,没错,是我。”

    向店员道了谢,他走进活动区域,在最靠近古琴的那排座位中找了个空位坐下,手里仍然端着不断冷凝流水的冰咖啡,内心却如同煮沸的炖锅一样翻滚。

    原来自己的手机和微信,一直以来用的都是赵舒权的名义。

    难怪告诉崔文翰自己有了手机和微信时,对方当时的表情那么微妙,像是惊讶,又像是欲言又止。

    那么,想必手机支付关联的银行卡,也是赵舒权名下的吧?这样一来岂不是说,自己这些天来花的每一分钱,以为是自己出的,其实也都是从那人账户中划走的?

    可恶,到头来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那人还是无处不在。自己根本没有“独立”。

    白皙修长的手指忍不住用力,轻轻捏动装咖啡的塑料杯,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曹瑞感到有点生气。起初他以为自己在气赵舒权无孔不入的存在,渐渐却发现他更气的是享受了对方的照顾却假装不知的自己。

    他想到其实崔文翰早就跟说起过,没有身份证,也因为查不到户籍资料而无法补办临时身份证,他在现代社会中几乎寸步难行。

    无法买车票和机票,无法使用手机,也就无法通过手机关联注册各种软件,无法在银行开户,也无法租房。

    找不回身份,他一辈子只能过“黑户”的生活。

    在赵舒权出现之前,他也确实过得很艰难,随时可能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不求助警方,被送去流浪人员收容站,当做身份不明的流浪汉处理。

    可是赵舒权出现之后,他却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事。

    他不仅没有做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感谢对方,反而怀疑对方居心不良,更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对方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怎么看都有点……

    他想起自己先前接连拒接了电话和语音,更是有点无地自容。

    他实在不该先入为主,把人都想成汪宇飞和他的幕后金主那样,金|钱|肉|欲、互相交换、各取所需。

    他拿出手机,想着是不是趁活动还没开始给赵舒权打个语音,却发现几个工作人员好像在焦急地商量着什么,一个文质彬彬、穿西装戴眼镜的男子满脸无奈。

    他的座位最为靠近他们,通过几人的对话拼凑出一个信息——请来弹奏古琴的演奏者突然出了意外状况,无论如何都无法赶来表演。

    他起身走上前去,对着那名文质彬彬的男子毛遂自荐:“我会弹奏古琴。您愿意由我代替琴师为您演奏么?”

    38、你这样不行

    感谢网红书店的热度, 手机定位精准地显示出书店的名称,让赵舒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锁定了曹瑞的位置。

    张方把车子熄火,愠怒地问赵舒权:“你看, 人家小曹只是去逛个书店,你差点把我医院拆了。你现在这么大咧咧跑进去找人,人家不是烦死你了?难怪人家不愿再住在你家!”

    赵舒权无法反驳,盯着手机纳闷曹瑞跑到书店来干什么?真的只是逛书店?

    张方重重一拍方向盘:“你这叫‘爹味儿’!听说过没?年轻人都不喜欢的!”

    说完他自己一声惊呼:“我都还忘了!小曹才十八九,你都二十七了!你是不是老牛梦想吃嫩草啊老赵?”

    赵舒权瞪了老同学一眼, 开门、下车、摔车门,一气呵成。

    胳膊被一把拉住, 张方连滚带爬追上来:“你等等老赵。别这么进去找人,真的会被讨厌的。”

    “那你说怎么办?”赵舒权皱眉, “说是你我来逛街与他偶遇,更不可信吧?”

    张方一拍大腿:“怎么不行?咱们老同学一块出来吃个晚饭, 吃饭前顺便逛个街找找青春的感觉,合情合理啊!”

    “……”

    懒得搭理张方, 赵舒权甩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连跑了两层自动扶梯,大步流星冲进那间网红书店,看着都像是来砸场子的。门口迎宾的店员被吓了一跳,“欢迎光临”四个字说了一半卡在嘴里了。

    书店里顾客不少。赵舒权记得在医院监控画面中看到曹瑞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戴着黑色的棒球帽,耐着性子四处寻找类似装扮的人, 忽然听到书店活动区爆发出一阵惊呼和鼓掌声。

    他循声走了过去。

    活动区正在进行新书读者见面会。一个戴着眼镜、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带微笑, 对着怀抱一把古琴、起身行礼的黑衣青年不住道谢, 称赞对方琴艺精湛。现场的读者和听众们也热烈地鼓掌, 议论纷纷。

    赵舒权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那个抚琴的人不是曹瑞又是谁?

    他的第一反应是曹瑞什么时候瞒着自己接了个弹奏古琴活跃气氛的兼职?

    仔细看曹瑞的反应又不像。少年颇为高兴地与新书发布会的作者互相道谢,言辞间听着像是临时救场的。

    他干脆问现场工作人员, 得知了来龙去脉,意外又不意外。

    比起帮人解决困境,或许曹瑞更想要的是抚琴的机会。他很想要一床属于自己的琴吧?却没有缠着自己追问私房菜馆的那床琴。

    店员带着激动的神情称赞曹瑞刚才的演奏精彩绝伦,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演奏者,毫不做作、混然天成,还惋惜赵舒权来晚了、没看到。

    赵舒权笑了笑,不置可否。

    活动现场,签售的作者见反响热烈,顺势邀请曹瑞再弹一曲。曹瑞欣然同意,对着观众浅浅行礼,盘腿坐下,将琴摆在腿上,稍稍平复呼吸,静心凝神抚弄琴弦。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观众们纷纷举起手机拍摄,却没有一个人再出一声。

    赵舒权也拿出了手机。

    琴声温婉,犹如初夏暖阳,意外地轻快柔和。

    曹瑞神情专注,面容恬静,长长的黑发垂在身侧。棒球帽虽然还戴着,墨镜和口罩全都摘了下来,露出精致的侧颜。

    赵舒权能看到不少人特意拉近镜头拍曹瑞的脸。他感到有一点不爽,又有些许得意。

    肩膀忽然被重重拍打。他扭头看到张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曹瑞问自己:“小曹还会弹古琴?多才多艺啊。”

    赵舒权心中的小得意膨胀到顶峰,轻笑一声:“他会的还多着呢。你才认识他几天,知道什么。”

    张方:“……”怎么感觉好像被塞了狗粮,还被狠狠嘲笑了?替他们操心的自己好像一个纯纯大怨种啊。

    这一曲不长,弹奏了大约五分钟。最后一个音符从指尖流出,曹瑞右手轻抬,缓缓收势,动作优雅至极。

    再抬眼,微微流转的眼波在前两排观众脸上逐一扫过,倒吸凉气的声音立刻此起彼伏。

    张方也跟着凑热闹,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可以啊,老赵。你这眼光,真是要吃就吃最好的嫩草是么?”

    “……那我祝你成为那根嫩草。”赵舒权瞥了对方一眼,“你还年轻,机会多多。”

    张方琢磨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几句话的意思,赵叔权却发现曹瑞看到自己了。

    少年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随即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返身问了工作人员什么。

    赵舒权眼见曹瑞向签售作者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了活动区,径直朝自己走来,紧张得喉结不停滚动。

    张方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嗨,小曹。真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曹瑞:“……”

    赵舒权:“……”

    扬了扬手里的书,张方继续坦然编故事:“我陪老赵来买书。没想到你还会弹古琴?你刚才弹的是什么?真好听啊。”

    曹瑞摇了摇头:“我只会弹,不记得曲名了。应该不是什么名曲。”

    随后他看向赵舒权,解释了几句救场的事,问道:“工作人员说要给我酬劳,我谢绝了。这样,不算是商务活动吧?”

    赵舒权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没事。这不算。”

    他心里其实很慌。曹瑞不大可能真的相信张方的说辞,相信他们两个是偶然过来逛书店遇到他的。他会怎么想?会认为自己在跟踪他么?会因此更加疏远自己么?

    他脸上没有表情,内心在疯狂思索,下一句话该说什么。问对方要不要回医院?还是邀请他跟自己和张方一块继续逛街?怎么样才能显得自然一点,还能让曹瑞顺利接受呢?

    这时他发现曹瑞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一丝细微的扭曲出现在那张完美的脸上。曹瑞精致的五官微微皱了皱,很快恢复如常,却在短暂间隔后再度扭曲,按着肚子稍稍弯下了腰。

    赵舒权确认对方是出了状况,赶紧上前搀扶:“怎么了,曹瑞?哪里不舒服吗?”

    “啊……”曹瑞靠在他的臂弯中,发出一声低吟。赵舒权听见那声气音,瞬间整个人都僵了,也硬了。

    对喜欢的人有感觉,他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幸好裤子穿得够宽松。

    “小曹你怎么了?”张方也发觉了异状,不过他很识相地没有碰曹瑞。

    曹瑞额头见汗,皱着眉隐忍地说:“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两人赶紧手忙脚乱寻找卫生间。张方到底是医生,反应比较快,问曹瑞:“你离开医院之后都吃了什么?”

    曹瑞皱着眉头轻声回答:“两个冰激凌、一份炒酸奶、一杯冰橘汁美式……但是不好喝,好苦,没喝完……”

    张方顿了顿,遗憾地宣布:“你应该是吃了太多凉的东西,肠胃受不了。应该没有大事。”

    到了卫生间门口,赵舒权一百个不放心:“一个人能行吗?我陪你进去?”

    曹瑞原本发白的小脸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愤然道:“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看着少年气呼呼的背影,张方嘴角抽搐,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赵舒权:“爹味儿快要熏死我了。不是我说,你这样一辈子也追不到人。来来来,走远点,外面等。谁愿意在这种时候被追求者听到啊。”

    赵舒权被张方拽着走,心里还在不服气。前世他什么没有为曹瑞做过?端茶倒水、伺候起居,不都是“侍中”的本分?虎子都不知道端过多少次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比曹瑞年长许多。前世的曹瑞又从小不受父亲喜爱,内心始终缺乏安全感。要说自己爹味儿太浓……可能确实有一点吧。

    他想了想,对张方说:“等会你送他回去吧。我今晚答应了要回家吃饭,不好爽约。”

    再说也想给曹瑞一点个人空间。

    张方嬉笑:“我以为你会想带他回家跟你爸妈一块吃饭呢。”

    赵舒权瞪他一眼:“别在小曹面前开这种玩笑。他不喜欢。”

    张方一阵无语,夸张地摇了摇头:“他只是不喜欢被人造谣跟你有包养关系,你确定他是不喜欢你么?你不表白试试怎么知道呢?”

    赵舒权沉默。

    张方等了很久,正打算放弃,赵舒权开口了:“如果催眠治疗能帮他把记忆找回来,那就尽量试试吧。但是一定不要伤害到他。”

    张方拍胸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医生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患者!”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走近,赵舒权和张方一起回头,见曹瑞不知何时从卫生间出来,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仪表已经整理得完美如初。

    “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曹瑞淡淡地说,赵舒权看不出来他是否听到了自己和张方的对话。

    张方努力带动微妙地有些尴尬的气氛:“小曹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陪你一起。老赵还有点事,不能陪咱们了。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曹瑞下意识看向赵舒权:“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去。”

    赵舒权心里是责怪张方多事的。转念一想,对方的提议确实更为合情合理,更容易让人接受。

    把选择权交给对方反而更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个道理赵舒权不是不懂。可是对着失去记忆的曹瑞,他下意识地就想为对方包办全部。

    “你们去吧,我打电话叫人来接我。注意安全,晚上回去之后告诉我一声。”

    生硬地叮嘱过后,他又看向曹瑞,轻声称赞:“你的琴还是弹得那么好。下次,我会帮你准备一个更好的舞台,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多练练。”

    曹瑞眨了眨眼睛。赵舒权猜测他或许想说没有练习场所,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大概是觉得,如果说了,又会给自己添麻烦吧。

    他也不再多说,准备离去时,张方忽然把一本书塞到他手上:“老赵你的书。特意陪你出来买的,怎么能忘了?”

    赵舒权下意识看向那本书的封面——《教你六十天暗恋成真》几个马卡龙色系的字体和各种萌系图案赫然印在封面上。

    再抬头,他看到曹瑞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里的书上,神情微妙。

    39、嫉妒(上)

    赵舒权坐在车上, 重新看了一遍曹瑞在书店弹琴的视频,转手发给了冯枫,让对方“安排一下”。

    曹瑞喜欢古琴是他的个人爱好。但刚才在书店, 看到现场观众的热烈反应,赵舒权忽然举得这种爱好是值得好好发挥一下的。

    之前汉服模特照和视频的热度已经褪去,刚好需要新的话题,进一步塑造曹瑞“古装美少年”的人设。

    不一会,冯枫发来了反馈。微博和小蓝书上都出现了下午这场活动的视频, 甚至连那个签售作家都发了一组照片和短视频。

    签售的作家是个自媒体出身的历史文化作者,自带流量。作家在微博喊话想要找出不知名的琴师, 感谢他让自己的读者见面会“一秒重回汉卫”,热度已经有抬头的趋势。

    赵舒权也知道这个作者。研究、写作卫朝历史的学者和作家, 他几乎都认识,下午在书店也认出了对方, 碍于场合就没有刻意上前寒暄。

    这个作者知名度不错,口碑也没什么问题。他指示冯枫可以和对方联动, 把运作的事全权交给了经纪人。

    微信上凑巧跳出张方的信息,发来一张购物中心顶楼露天餐厅的照片。夜幕初降,天空的色彩十分丰富。从照片的位置来看,张方要了一个最适合观景的位置,视野极佳。

    赵舒权瞬间嫉妒得面目全非。这样浪漫的氛围,坐在曹瑞对面与他共进晚餐、共赏美景的人却不是自己,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方踩着他的底限蹦迪:羡慕吧, 老赵?这里看夜景简直绝了, 小曹超级喜欢哦。

    赵舒权:他下午才刚闹过肚子, 你怎么还让他在外面吃饭?

    张方:放心,不吃生冷就还好。我会把关的。这家店也是小曹挑的哦。泰国菜。他说没吃过、想试试。

    赵舒权:……那他可能不会喜欢。你留心一点, 要是看他对一道菜只是尝一两口就不吃了,不管他嘴上说不说,都是不喜欢。尽量点几道口味清爽、没有咖喱的菜。

    张方回了个“……”

    车辆减速驶入赵家位于郊外的别墅。赵舒权在门厅前下车,迎接他的是赵欣热情敞开的怀抱。

    “回来了,乐乐?这么久不回来,在外头浪什么呢?知道哥哥有多想你么。来,给哥哥抱抱。”

    赵舒权嫌恶地瞥了赵欣一眼,淡淡说:“大哥什么时候想出道,记得首选天元。冲击世界奖项不好说,横扫亚洲影坛或许不在话下。”

    赵欣不以为意,仍旧笑得风和日丽:“真不可爱。小时候明明又软又糯,整天缠着我哥哥长哥哥短的那个乐乐去哪儿了呢?”

    “那个时候你可不叫我‘乐乐’。”赵舒权冷冷说,“你总是叫我‘老二’。”

    赵欣大笑,转向跟在赵舒权身后的张伯热情寒暄。

    赵舒权心里暗骂自己哥哥“戏精”,绕过赵欣走进屋内,迎上从客厅走出来的母亲,弯腰行礼:“母亲。”

    赵母欣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啊。有老张跟着,本来我跟你爸爸都很放心的……”

    张伯鞠躬:“老张惭愧,没能照顾好二少爷,让夫人失望了。”

    赵母连忙说:“我也不是责怪老张的意思。阿乐最近挺忙的吧?要不要住回家里,有个照应?”

    赵欣大声说:“妈,你在说什么呢?乐乐的公寓里可还有人呢,怎么肯搬回家里住?”

    赵母迅速白了大儿子一眼:“那孩子可以一起住过来啊!”

    随即用热切的目光看向小儿子:“阿乐,那个孩子呢?你没邀请他一起来吃饭,还是他不愿意来?”

    赵舒权无语。看这情况,不难推测出母亲和大哥在搞什么鬼。八成是:一个一厢情愿,一个存心看戏。

    他又不好跟母亲发脾气,更不想解释自己跟曹瑞的现状,耐着性子安抚母亲:“母亲,都跟您说了那是误会。曹瑞只是我公司的新人。我跟他没有什么。”

    赵母半信半疑,脸上的失望肉眼可见,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你都二十七了,到底在挑剔什么呀?都说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父母都绝不会干涉的。”

    赵舒权干脆把火引到别人身上,拉着赵母的手认真地说:“母亲您不用担心我。倒是前几天阮景又跟我抱怨,说哥哥去恐吓跟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叫人家自己去跟导演提出删减感情戏。母亲您知道,阮景很热演艺事业。她说哥哥再这样的话,她可能要重新考虑婚约的事了。”

    赵母果然瞪大眼睛看向赵欣:“有这回事么,阿欣?你敢把我的准儿媳给气跑了,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赵欣大叫:“没这回事!妈你别听乐乐胡说!”

    赵舒权理直气壮:“我是阮景的老板,我说的能有假?”

    客厅里闹成一团时,赵父从楼上下来,威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柔和亲切:“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舒权回来了?”

    赵舒权赶紧行礼:“是的,父亲。”

    说来也神奇,当初赵舒权闹着要改名,从“赵乐”改成与前世羁绊更深的“赵舒权”,反应最强烈的是父亲,事后最接纳这个新名字的也还是父亲。

    赵父在商场驰骋一生,不苟言笑。他一出现,即便是大儿子赵欣也立刻变得规规矩矩。

    赵母上前挽着丈夫的胳膊,抱怨起了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迟迟没有着落,拉着丈夫向餐厅走去。

    赵家两兄弟跟在后面,赵欣低声问赵舒权:“阮景真的跟你抱怨?”

    赵舒权反问他哥:“你真的去威胁对手戏演员?连我这都不打招呼?”

    赵欣的回答大义凛然:“哥哥是不想给你舔麻烦呐。我去找他是我的个人行为,通过你就不一样了,会影响天元的口碑。”

    赵舒权轻笑一声:“那真感谢咱们赵总还能记得维护天元的口碑。”

    “自己兄弟嘛,不见外、不见外。”

    赵欣搭过来的胳膊压得赵舒权差点矮了半截身子。赵欣随即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我,我跟小景要是分手了,你负全责!”

    赵舒权用力把他哥掀到一边:“要我是阮景,早把你踹飞到太平洋去了。谁愿意喜欢一个独占欲爆表、还威胁自己同事的神经病?”

    赵欣大言不惭:“小景喜欢。”

    赵舒权一阵无语,心想这两人之间也许有自己不知道的某种化学反应,还是不要过度探究了。他本来就懒得管他那个神经病大哥的事。

    坐上餐桌前,赵舒权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趁父母没注意,拿出来偷偷看了一眼。

    赵家有规矩,吃饭的时候不许看手机,专注于同桌就餐的人是基本的礼貌。

    他看到张方又发来几张照片,是帮曹瑞拍的夜景独照。少年站在露天屋顶花园中,对着镜头笑得活泼开怀。

    张方还埋汰他: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帮小曹拍照?你看我拍得多好?小曹可喜欢了!

    赵舒权感觉自己又被嫉妒扭曲得面目全非,捏着手机竟然忘了收,直到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盖在手机上示意他赶紧收起来。

    赵舒权抬头,对上赵欣的微笑,面无表情地放弃了当场把张方骂一顿的念头。

    其实他挺不喜欢赵欣的笑,太过于洞察一切。

    赵欣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才不信以后你那个小情人要跟人拍吻戏、床戏时你真能无动于衷。别装了,老二。咱们赵家的男人,独占欲都很强。”

    赵舒权莫名地感到不爽,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那么重要?别忘了我混的可是娱乐圈。你不会以为粉丝给我立的那什么‘娱乐圈最后的清流’的人设是真的吧?”

    这次赵欣笑出了声,引来赵父的询问,被他搪塞了过去。

    趁着上菜,赵欣再度凑近弟弟,笑容中带着点揶揄:“这我还真能确信,你还是只货真价实的童子鸡。老赵家的男人,都很专情的。”

    赵舒权看着刚好摆在桌上的一盘白斩鸡,觉得这饭没法吃了!

    40、嫉妒(下)

    张方觉得赵舒权真的神了。

    他本以为曹瑞选择这家泰国菜是真的感兴趣, 事实证明兴趣可能是有,但可能仅限于“因为没吃过所以想试试”的程度。

    不管是青咖喱还是红咖喱,只要是沾了咖喱的, 曹瑞统统吃不惯,筷子动一下、吃一口尝尝味道已经是极限。

    酸木瓜什么的,少年显然也不喜欢。到头来只有那些不那么泰式的菜,他好像勉强能够接受。

    张方自己一边品尝正宗的高档泰国菜,一边不动声色将曹瑞的反应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越观察越佩服赵舒权的神预言。

    曹瑞唯一真正喜欢的泰国菜,可能是芒果糯米饭。冷淡的表情在尝到糯米饭的那一刻流露出真实的喜悦, 吃完一份之后意犹未尽,却矜持着不肯开口说想再要一份。

    张方不得不残忍地掐断他的念头:“你今天肠胃闹了小毛病, 不能吃太多糯米。下次我们再来吃,好吗?”

    曹瑞没说话, 只是扫了一眼满桌他吃不惯的菜式。

    张方笑出了声:“单独给你搞份好吃的芒果糯米饭,对老赵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曹瑞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餐具。

    张方问他:“没吃饱吧?你都没吃几口。再换一家店吃个宵夜?要是让老赵知道我没让你吃饱, 他肯定要扒我的皮。”

    曹瑞终于给了张方回应,带着点淡淡的不悦:“张医生不要告诉他不就好了。我的事,也没有必要事事都让赵先生费心吧。”

    张方尬笑:“可是老赵自己很愿意为你费心啊。他巴不得把自己绑在你身上,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

    眼见曹瑞沉着脸不说话,张方担心玩笑开过头,真的把孩子惹毛。给老友的恋爱之路平添坎坷非他所愿, 他识趣地打住了

    气氛僵硬, 张方倒也无所谓, 就当是对病患的观察了。

    要说第一次被赵舒权带来检查时他还弄不懂为什么赵舒权对这孩子这么上心, 住院这两天接触多了,张方也觉得这孩子真的挺娇贵挺难养的。

    简单来说, 不大会向人求助。

    就像住院第一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关闭病房里的夜灯,但又觉得夜灯过于明亮,干脆用衣服盖在灯上。查房的护士看见,哭笑不得地教他怎么关灯,他也是面无表情。

    一日三餐也是,好不好吃他不会说,想吃什么也不说,吃没吃饱更别指望能得到反馈。只是从剩下的饭菜中能够推测出,这孩子还挺挑食的。

    饶是医学中心伙食水平出众,张方还是觉得住院两天,自家医院把曹瑞给养瘦了。让他自己挑晚饭的餐厅,本来是想带他吃点好的补一补,谁知又翻车了,还是没吃到东西。

    也许真的只有赵舒权能把他养好。张方回想起赵舒权先前的叮嘱,当时自己觉得烦,事后来看简直佩服得要死。

    他发微信给赵舒权:都被你说中了!他果然吃不惯泰国菜,只喜欢芒果糯米饭。

    赵舒权秒回:带他再吃点别的。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瘦了?

    张方:……

    淦!没照顾好VIP被发现了!

    “我吃好了,张医生。很晚了,我们回去吗?您明天还要上班吧。”

    曹瑞的声音拉回了张方的注意力,他“啊?”了一声,忙说:“不急。你没吃多少,我们再吃点别的。海鲜粥……怎么样?养胃又不腻。我记得这个商场就有一家店……”

    曹瑞轻轻笑了笑:“张医生您别费心了。如果是赵先生叫您这么做,您就跟他说我肚子还有点不舒服、不想吃。”

    “……”张方突然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他到底是哪里想不开要插在这两人中间?

    ·

    “小曹,我想问你一件事。”

    开车回医院的路上,张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曹瑞。少年笔直地看向前方的道路,没有低头玩手机。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教养和礼貌确实是一流的。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是以手遮口,不让人看到食物被送入口中的那一刻。

    “你对老赵是什么感觉?我觉得你并不讨厌他,也会留意有关他的一些细节。可是你为什么会那么排斥他对你示好?”

    曹瑞沉默了一阵,反问:“赵先生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我不想让他喜欢的人误会。”

    张方忍不住:“嗐!你听他瞎说什么呢!我从光屁股时候就认识他了,他有喜欢的人我能不知道?我光知道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人喜欢他,到现在能装满一列高铁!”

    曹瑞顿了一下,小声说:“既然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他也有可能从中遇到喜欢的人呀。或许只是张医生不知道罢了。”

    张方被噎得说不出话,总觉得自己“赵舒权挚友”的身份受到了挑衅,当即反驳:“绝不可能!赵舒权高二之前傻里吧唧……不是,不解风情,女生对他示好他从来get不到。高二之后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变成了事业狂魔、创业卷王,更无心女色。”

    他说着偷瞄一眼曹瑞:“我听他哥说过,圈里有传说他性向有问题,也有说他……有隐疾。总之,大家觉得他这把年纪却从来没有绯闻、也不出去玩,大概率是哪里有点问题……”

    曹瑞没说话,但张方瞄到他的嘴角有一丝微微上扬,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弄巧成拙毁了赵舒权的姻缘路。多不容易啊。他这老损友活了二十七年,总算遇上一个喜欢的,还这么难追。

    回到医院已经快十点了。张方决定不再伪装值夜班的假象,把人送回病房就打算回家。

    护士台的值班护士叫住了两人:“傍晚的时候有人送东西给曹先生,说是贵重物品。我们就打开曹先生的房间,把东西直接放在了房间里。”

    张方表示知道了,拉着曹瑞说:“你看,住院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法保障隐私。因为这里的首要功能还是治病救人,不能有医护人员无法进入的场所。”

    曹瑞点了点头:“我知道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尽快想办法。”

    张方知道自己不方便明着劝曹瑞住回赵舒权家里,点到为止,陪人回到病房,果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一米多长的木盒。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大?老赵给你送了什么贵重物品来?”

    却见曹瑞没有回应,快步走上前,小心地打开盒子。张方看他的急切举动,明白他心里应该是有预判的。

    木盒打开,躺在里面的是一床古朴典雅的七弦古琴。如果张方懂古琴,会看出款式是发源于汉代的落霞式。

    曹瑞抚弄琴弦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张方想起下午在书店看到少年抚琴的那一幕,再度感叹赵舒权对这个少年真是前所未有地上心。

    他决定推一把曹瑞:“要是你觉得喜欢,打个电话告诉老赵怎么样呢?这个时间,他肯定还没睡。”

    ·

    赵舒权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头发半干,睡衣领口大开,滑动平板电脑在几个社交平台间切换。

    曹瑞那段“路演”视频经过一个晚上的运作,效果初步显现。

    视频本身的热度起来之后,冯枫巧妙地引导曹瑞的身份被“辨认”出来,几乎是立刻掀起了讨论热潮。

    前几天的负面消息以及颇为惊人的解决方式在社交平台上的印记仍在,“曹瑞”这个名字这下子被更多的人记住。尽管有人质疑书店抚琴有炒作嫌疑,作家本人站出来力挺,一再感谢曹瑞帮自己救场。

    现场观众虽然不多,PO出来的视频和现场repo补充了更多的细节,也佐证了作家的说法。加上冯枫请来的古琴专业人士点评,称赞曹瑞琴艺卓越。各方综合推动下,#天元新人书店抚琴#的话题杀入热搜前十,还有继续攀升的趋势。

    赵舒权指示冯枫不必在热搜排名上下功夫。能进热搜就行。这件事的作用只是维持热度,还不够级别让曹瑞真正被大众认可。

    微信的语音通话提示音响起。赵舒权没想到是曹瑞打来的,立刻按了接听。曹瑞的脸瞬间出现在平板上,他才发现是视频通话。

    他立刻从慵懒斜躺的状态正襟危坐,一只手下意识地扒了下头发、拢了下领口。

    “赵先生,谢谢你。”曹瑞开口就是道谢,表情也流露出诚挚的喜悦,“这琴是……”

    “是私房菜馆的那一床。”赵舒权温和地笑,“你先用着,不必在意费用的事。”

    曹瑞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是赵先生帮我借来的么?”

    “唔,算是吧。”赵舒权含糊其辞,“反正你可以用用看。不过张方那边毕竟是医院,能不能弹琴、什么时候能弹,你记得跟他确认。”

    “好的!我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也不会吵到别的病人。真的很感谢你,赵先生。”

    看着视频中的少年眼睛明亮、神采飞扬的模样,赵舒权也觉得由衷地开怀。

    曹瑞只有在非常高兴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两千万没有白花。

    “希望你能喜欢。我也期待你好好练习。我说过,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更大的舞台。”

    少年笑了:“《昙华恋》的舞台,还不够大么?我一定会努力的,赵先生。我说过,我会让你以我为荣!”

    赵舒权凝视着屏幕另一端的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缓缓点头:“好,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