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宋慧娟无心再与他说什么, 转了头便埋进了被子里,但陈庚望看她几眼,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一把将她搂了起来,顺势将他那枕头塞在她身后。
宋慧娟伸手去推, 奈何她两只手加在一起的力气还是抵不过陈庚望,只得掀开眼瞪了他两眼。
陈庚望端着那陶瓷碗,舀了一块鸡蛋堵在她嘴前, 冷着脸说道:“张嘴!”
宋慧娟看着强硬的陈庚望, 偏过了头,不言语。
陈庚望被她这副模样闹得眉头直跳, 那脸色更是直接就沉了下来,讥讽的挑了挑嘴角, “条件?”
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 还没这么束手无策过, 只对着这妇人碰了壁。
宋慧娟惊讶的回过头,面上仍是不显, 淡淡地看着他, “你知的, 我只想带着孩子走。”
她只有这一个条件,也是请求。
但陈庚望显然是不肯接受的, 他看了她一眼,那端着碗的手便直直的收了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 离婚也行, 孩子得留下。”
宋慧娟听了这话,猛然发笑, 那声音不大,却笑的凄凉,两行清泪落在其中。
半晌,陈庚望看着她笑罢后,拾起了帕子,伸出手就要去给她拭泪,但一掌被她拍落下来。
陈庚望垂眸,看着他手里的帕子,两眼失焦,终究没有再抬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陈如英趴在门边小声喊了一句,“大嫂,春丽嫂子来了。”
闻言,宋慧娟本能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下一瞬就要开口应声,可才一张口,便扯动了左侧的脸颊。
陈庚望见她的手不自觉的停留在左侧的脸颊上,一愣神,随手将那帕子扔进了那盆里,转过身便踏出了门。
此时,杨春丽正坐在堂屋,那小门一开,她抬头看去,没见得宋慧娟,反倒见者陈庚望冲她走了过来。
“二嫂,今儿耽误您来了一趟,这几天慧娟都没睡好,这才睡下,等明日我再和她说。”
见到平日冷着脸的陈庚望突然转变了态度,杨春丽心里直打鼓,听他说完,才笑了笑,“不耽搁不耽搁,过几天我再来。”
说着,杨春丽便站起了身离了陈家的大门。
杨春丽回想着那亮着灯的陈家西屋,一路上都没琢磨出来,直到踏进了自己的家门,才隐约觉出来点什么,又急急忙忙的去找陈庚强要问个明白。
等她把刚刚那情况说了一遍,便问陈庚强,“庚望到底咋给你说的?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叫我去劝人?”
陈庚强便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有模有样的给她学了一遍,临了还特意加上了他对陈庚强的情感指导。
他这话说着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但此时杨春丽早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
她抓住了这整个事件里头的华点,甚至在陈庚强的描述里仅仅一句话带过去了。
——江茉。
那日她和慧娟去乡里诊所时遇见了韩梅梅和江茉二人,虽说他们没和江茉打个照面,但当时时间仓促,谎话也没编个囫囵样儿,难免被䧇璍
他们瞧出了蹊跷。
他们这一个两个的知青,本来就是高知识分子,见多识广的,说不定早瞧出来了。
何况,这江茉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儿当众对陈庚望说那老些大胆的话,保不齐陈庚望就这么知道了。
杨春丽越想越有道理,心里也越想越着急,连家里那俩小崽子溜进来也没见到了。
她叹了口气,一躺下,便从床尾摸出个人来,“还不回去睡?”
“不回,”明坤从床尾露出张小脸来,噘着嘴呛。
“脸不洗,脚不洗,别想上我的床。”
杨春丽拎起身下的枕头就要砸过去,却被身边的陈庚强一把拉住,“想出啥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两个小崽子便收到了陈庚强的眼色,一嗗溜就钻进了他爹的被窝里。
杨春丽摇了摇头,“明儿我得上乡里一趟。”
“咋?”陈庚强撑起胳膊,精神一振。
“算了算了,”看着床尾那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肯安生睡觉的小崽子,杨春丽便来了气,“还不睡?等着老鬼来抓哩?”
这边杨春丽家的灯熄灭了,但陈家西屋的灯还吱吱地燃着。
那床头的碗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凳子上,陈庚望也依旧坐在那床沿上,直直的盯着宋慧娟。
宋慧娟被他盯得心烦,连眼也不愿睁着了,扯下身后的枕头,便要躺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状,一把又将那枕头塞了回去,此刻便是躺也躺不下去了。
宋慧娟掀开眼皮,瞧他一眼,还要往出拽那枕头,但陈庚望的胳膊就那么横着,死活不肯让步。
见她不耐烦了,陈庚望一只手端起那还温热的瓷碗,舀出一块鸡蛋堵在她嘴边,“吃了再睡。”
宋慧娟此时也没得脾气,从身下伸出手来,要把那碗接过去,陈庚望没松手,手里的勺子倒往前伸了伸。
宋慧娟没说话,又将手缩了回去,张开了嘴,任由他一口一口的喂着。
十几分钟,两人都沉默着,他喂一口,她吃得一口,倒有些上辈子她生病时的那样子。
不过,只一点罢了。
那时多是两个闺女轮流伺候着她,或者忙不过来的时候,两个儿媳妇也上手伺候了几回。
看着那渐渐空了的碗,陈庚望才停了手,一把拽出她身后的枕头,将她扶着躺了进去,才站起身端着碗踏出了门。
宋慧娟望着那空洞洞的门,心中愁绪一片,中午那阵子,许是脾气顶上来了,肚中也不觉得饿,便没吃饭,倒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最终她还是吃了这饭,一如眼下的僵局,一时还好,如何能这么一世呢?
经此一事,她算是彻底知晓了他的打算,这婚是铁定离不成的了,他是要她再陪着他耗上一辈了。
她不能确定他这想法能坚持多久,又能对着她这副模样再过上一辈子?
她只能静静等着,等着他的厌倦,等着他想试试新活法,等他知了她那不再顺从的真面目。
或许,到那时她就能带着她的孩子走了。
短短一天,她的命运竟是再次回到了同上辈子一样的起点,那些日子的盘算仿佛只是走错了的挂钟,轻轻一拨,她就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原位上。
即使眼下她走不了,便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苦了自己,哭了自己的孩子,那些懊糟事她也不用再忍了,老天也没什么道理要她再原模原样的走一回老路。
宋慧娟想了想,便只能接受眼下的僵局了,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儿去了,上辈子都走过一遍了,怎么也不会比上辈子更差了。
她这心里下定了主意,陈庚望丝毫不知,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彻底解了她的心结。
即使这心结真解不开,好歹得先把人彻底留下来,孩子便是最好的借口了。
至少,眼下她肯吃饭了,那这局面就还有得破,就怕她啥都不怕了,那才难办哩。
这般想着,陈庚望便看了看外侧那妇人的脸,大半天过去,看着已经好多了。
还是等过两天再去找人来帮忙罢,好歹等着这脸上的印子下去了再说。
那梦里,或是是上辈子,家里再怎么闹腾,也没闹到上手的地步,今天这一场实在是有些过了。
这一巴掌下来,没那么好下去,脸上的倒好说,可那心里的就难说了。
陈庚望叹了一口气,才阖上了眼睛。
待到第二日早间,陈庚望看了眼还在睡的妇人,便早早起了床。
等到陈如英起了床进厨房打算做饭时,竟看见她大哥正坐在灶前烧火哩。
这一幕惊得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还真是她大哥。
“大哥,我来做罢,”陈如英急忙走上前。
陈庚望倒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别处忙,一心顾着锅里的鸡蛋羹。
直到陈庚望端着瓷碗进了西屋,陈如英才反应过来,她大哥起这么早竟是为了给他大嫂蒸鸡蛋羹,她不大理解。
此时才睡醒的宋慧娟也不大理解,看着陈庚望端进来的鸡蛋羹愣了神,这还是他吗?
莫不是被人掉了包罢?
陈庚望见得她的眼神,一句话也未说,将碗端到她面前,舀了一块就要喂过去。
宋慧娟往后撤了撤身子,陈庚望脸色一冷,又听她说,“还没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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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忙放下了碗,站在一旁,看着她穿衣穿鞋,愣是不敢搭把手,实在是她那肚子有些吓人。
那梦里好像没多少她大着肚子的画面,即使有那么几眼,那时看在心里也不是这心情,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实在太瘦了,那肚子挂在她身前,生怕把她坠倒了。
陈庚望见她扶着腰出了门,这才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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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听到身后的声音,也没多加理会,洗漱后便进了屋,顶着这么一张脸她不大想来回走动,更要紧的是她不想看见张氏。
这辈子连带着上辈子,她好歹活了那么些年,不说别人,只她爹娘,是从来没对她动过一指头的。
因此,对张氏的那一巴掌,她是想忘也忘不了。
有些人,终究只是有着一层长辈的身份罢了,再多了便没有了。
第 42 章
一连几日, 宋慧娟都窝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偶尔见了陈家的人也点头问个好,许是他们都知晓了那场闹剧, 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对此,宋慧娟只装作不知, 但那面上再如何平淡,心里也不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何况,她早已经活过一辈子了, 知晓了从前不知的很多事, 对她与陈家众人的这一层关系心里也有个数了。
至于陈庚望,还是那副模样, 在家时总要替她忙上两回,不是亲手端了饭给她, 就是夜里给她掖上两回被子。
宋慧娟见着反倒觉得是自己这翻身农奴就快要唱起歌来了, 一面觉得可笑, 一面又觉得心酸。
她知自己是逃离不了陈家的,至少依着眼下的情形是不大可能了。
这日早间, 她用过饭, 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几圈, 便进了屋重新拾起了那针线篮子,手里的布料堪堪裁好, 就听得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那人的脚步声渐近,她便放下了手里的布料, 透过窗户一看, 竟是杨春丽来了。
这时, 宋慧娟便站起了身,还未走出门, 便听得杨春丽笑着喊她,“慧娟!”
她便也笑着迎了过去,“怎么这会儿子来了?”
说着,将杨春丽让进里屋坐下,又倒了一缸子热水递过去。
“我是来告诉你结果哩,”杨春丽饮罢一口水,忙将宋慧娟拉到身边坐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指着那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
宋慧娟凑过去看那张纸,赫然见那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但剩下的那些字她就看不明白了。
她估摸着该是那检查结䧇璍
果出来了,本来这结果也没了用处,她也就懒得折腾去乡里去取了,没想到早被她忘在脑后的事,反倒被杨春丽记在了心里。
杨春丽见她看了两眼,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又极为严肃认真地指着她也看不明白的字对宋慧娟说起来。
“我找上次那大夫问了,人家说是个男娃哩,这可好了,这下你就能放心了……”
宋慧娟笑着听她说完,又见她悄悄地拿眼看她的左脸,愣是没问出来,她便笑了笑,也就没说。
那浅浅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肿胀的脸颊艰难扯动,这副模样落在杨春丽眼里只觉得更心疼她了。
要说打女人这事,满公社这么些男人谁都有可能,可唯独是陈庚望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到的。
想着陈庚强对她说的那些话,杨春丽也大约猜出来了,既不是陈庚望,左右陈家也就这么几个人,老陈头作人公爹的,怎会对儿媳妇动手,那几个弟弟妹妹就更不必说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张氏一人了。
回想起那晚亮着灯光的小窗,杨春丽心下便明白了,拉过她的手,缓缓劝了起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是有了这娃娃,也该想开些,日子本就苦得很,就是跟婆婆吵了架也不要紧,该分家也得分家,不是说六月庚良就结婚了吗?”
宋慧娟点了点头,她竟然忘了还有分家这档子事。
但不容她多想,杨春丽又继续说起来,“等他结了婚,你们这不就好分家了,就剩个庚兴和如英,你公爹还年轻着哩,也能下地挣工分,日后他们俩结婚,你们出一份礼儿就成了,好比你们现在等上来十年……”
杨春丽这一提,倒是提醒了她,既是离不了婚,也没必要这么跟着他们耗下去。
杨春丽劝了许久,见宋慧娟也能应上她两句,便觉着差不多了,又对她说道:“男人嘛,不都是那贱骨头的样儿,你松着点不理他,他自己个儿反倒往上扑,要是咱们自己凑上去,他就不觉着香了。”
宋慧娟听了这话,失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这番说辞,话糙理不糙。
快到下工前,两人才堪堪说完,宋慧娟将她送到堂屋门边上,人还没走出去,就见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随着那声响,踏进来的是一只小脚,宋慧娟一愣,便没进去,而后就见杨春丽笑盈盈的对张氏说,“婶子,我可得给您道喜啦。”
这话说得张氏一头雾水,但她还未问出口,杨春丽便偏了偏身子,露出后面的宋慧娟,对张氏说,“慧娟肚里是个男娃哩!”
闻言,张氏便直直看向宋慧娟那隆起的肚子,看得几眼,笑着问道:“你啊你,莫不是来逗我的罢?”
“这可是去咱们乡里的诊所看的,那儿的女大夫亲口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哪能逗您啊?”
杨春丽见她不信,急急忙忙的就跑到宋慧娟身边,手一伸,“单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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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见状便转身进了里屋,拿回那张纸单子堪堪走回来,便被杨春丽一把夺过,又匆忙跑到张氏身边,指着那上头的字,说,“您看,这可清清楚楚的都写着哩。”
这时,亲眼看到那纸单子,张氏才算是真信了。
紧接着,又听那杨春丽说,“这么大的喜事您可得欢喜嘞,等这小侄子生下来,您可得待个客。”
张氏笑着应下来,“那是,那是。”
杨春丽说笑两句,将那张纸还给了宋慧娟时,背着张氏对她使了个眼色。
宋慧娟接收到,对她笑笑,记下了她的心意。
她明白,杨春丽特意当着张氏的面把这事说了出来,只怕是她已然瞧出了两人的蹊跷,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暗地里帮她说了好话,这样的心意她怎能不记在心里呢。
待杨春丽走后,宋慧娟没有同张氏说什么,看也未看她,转身踏进了里屋,又做起了衣裳。
至于张氏是怎么想的,她都无所谓了。
果然,不出所料,还不到到午间陈家众人下工的时候,陈如英便端来了饭,是一碗稠稠的米粥了,瞧着比着前些日子清汤寡水的稀粥好多了。
宋慧娟也没拒绝,没道理苦着自己的孩子,一碗稠粥总比那稀粥营养足些。
等陈庚望吃了饭进来时,便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宋慧娟只当做不知,仍旧背对着他做着衣裳,时不时扯着手里的针篦篦头发。
直到下午上工前,陈庚望那堵在嘴里的话还是没说,看了她一眼便关了门。
宋慧娟不是不知,只是说了能有什么用,有些伤害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抵消了的。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也更清楚张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相信张氏真能因为这个孩子对她就生了什么愧疚之心,这不过是她爬高了,需要人给她递个梯子罢了。
这事不用她去做,自然有那该做的人会主动去做的。
至于张氏,谁爱孝敬谁孝敬去,别扯上他们娘俩就成,其余的都由着他们去闹。
眼下,她只想着把手头里的衣裳赶紧做完,一眨眼就要到六月份了,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好歹赶上一赶,也是来得及的。
她原是扯了三十尺的布料,给兄弟们各做一身,外加上赵学清的那一身应该刚刚够,但突发意外,那件褂子被人撕得不成样子,连给娃娃做件小衣裳也不成了。
现下她再做时,就只能严格按着尺寸来了,只能稍稍做大一点,好歹能穿过今年,明年再改改也是能穿的。
她这边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衣裳,陈家这边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操办起了陈庚良结婚时要用的一应器具,尤其是那三十六条腿可够忙活一阵了。
这三十六条腿的说法是近两年才开始时兴起来的,说这是结婚必备的物件,本是那城里头的说法,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他们这儿。
这三十六条腿一般得有一个橱柜,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加四把椅子,也不尽是这几样,要是家里穷些的,也能换了别的物件,有那更好的家庭,也是要备下妇人用的梳妆台之类的。
例如她和陈庚望结婚时,那时候才刚刚能吃饱饭,哪里有闲钱凑得那么好,陈家便按着寻常的标准做了三十六条腿,将橱柜换成了木箱子,好歹是凑够了。
这时,便是时候该给陈庚良做了。
老陈头寻了好久的木头,才攒下那么些木材来,又提前好些日子去请了木匠,特意约这几日来家里打家具。
这木匠的手艺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做好了还好说,要是手上没个几年的工夫,一般是不能轻易下手的,一旦做坏了,这么多木头再去寻来也是个事。
按着他们这农村的规矩,木匠是要上主人家来打家具的,且这做活的几日,主人家也得好生招呼着。
因着要招待这许木匠几人,开工前陈家还特意开了一瓶白酒,这几日连宋慧娟也被折腾起来了,这么些人要吃饭,张氏并陈如英两人时常忙不过来,她便只能进了厨房帮忙。
白日倒还好说,这些个男人有时忙起来,不分昼夜的。
这天白天,宋慧娟才做了一天的衣裳,晚间又帮着和了面蒸了馍馍,堪堪躺下休息一会儿,那张氏便又来喊人了。
前几日,碍着院子里的外人,宋慧娟每每都起了身,但今晚那腰实在酸的厉害,她便叹了口气,揉了揉腰,才扶着肚子要起身。
但那脚还没落到地面上,就听得那外间的人推门进来,重新将被子盖到她身上,掖紧了被角,留下一句“歇着”,便踏出了门。
她不知道陈庚望是如何与张氏说的,这两日张氏便不大叫她了。
宋慧娟想,这日子还能怎么办呢,先熬着吧。
第 43 章
自从杨春丽来过一回之后, 陈家众人再见宋慧娟时,又不大一样了,虽比不上之前客气疏离, 但也都比那时候更热络些了。䧇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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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老陈头,他这样平日面上乐呵呵的人, 但内里也是重男轻女的,这些日子见她时到比从前显得更爱笑温良了,想必是知了她肚里是个男娃娃了, 不止是陈庚良要结婚这样的喜事带来的喜悦。
但这些日子张氏待她更有些别扭, 从那晚她没出去帮忙到现在,每每见了她都是一副看两眼又转过头的架势, 再使唤起她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那一巴掌她没说, 不代表她就能轻易地忘记了的。
陈家的人依旧忙着操办着陈庚良的婚事, 虽然这时手里的钱没多少, 但还是秉持着热热闹闹原则来办事的。
宋慧娟赶着做衣裳,每日排排料子, 缝缝烫烫的, 四身衣裳也差不多快做好了。
她也想明白了, 这日子该过得还的过下去,他不肯放人, 她也狠不下心舍了自己的孩子,便先这么糊涂着过吧。
陈家的这些人那些事, 她都不在乎, 只要她在乎的人能过好就罢了。
想是这么想, 做,她也是这么做的。
这一日, 她做好了衣裳,又烧了好些热水,灌了热熨斗,要把那些衣裳一一熨上一遍,直到天黑时,还没忙完。
陈庚望推门进来时,就见那妇人正挺着肚子站着熨裤子,皱了皱眉头便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时,便提了盏煤油灯放在那桌上,宋慧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忙活起来。
等她这边才把衣裳熨好,放进了箱子里,陈庚望便提着那灯站在了一旁,稍稍照着箱子。
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不停,捯饬好这些衣裳,才上了床。
两人躺下还没多久,就听那里侧的人猛地出声淡淡地说,“明儿我去大宋庄,有啥捎的没?”
宋慧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几天陈庚良就要办喜事了,他这是要去通知亲戚们。
“衣裳明儿捎回去罢,让他们试试,不合适的等他们来了再带回来我再改改。”
陈庚望“嗯”一声,那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沉寂。
第二天,天儿蒙蒙亮,陈庚望就醒了,他一起身,宋慧娟便也跟着起了身。
陈庚望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宋慧娟没注意到,手上还叠着那几件衣裳,又急急忙忙找个了竹篮子,等她这边忙完,陈庚望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她了。
宋慧娟走上前,把那竹篮子递给他,看着他出了门便又进了屋。
这些衣裳一做完,她就闲下来了。
这天直到那天快黑了陈庚望才回来,她没想到送个消息回来的这么晚,陈家的那些亲戚她也是知道的,离得也没多远,大多都还是关庙乡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远些的也不过是隔壁乡。
但她也不会多问,陈家的亲戚便由着他们陈家的人去招待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老爹兄弟们的,直到陈庚良结婚前天夜里,宋慧娟才想起来忘了托陈庚望嘱咐他们早些来。
她希望浦生他们几个能早些来,来得早些她还能抽出些时间来再改改衣裳,要是来晚了,一旦忙起来再乱起来就更不得闲了。
晚间上床前,陈庚望猛地低下头看着她说,“明儿别出去。”
闻言,黑夜中的宋慧娟睁开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他,这大喜的日子,她当人大嫂的,还是要露面的。
陈庚望没听见这妇人的回应,便看了那腰身一眼,确信她听见了便没再说。
宋慧娟侧了侧身子,陈庚望一步跨了进去。
昏沉劲儿上来,两人相继入睡。
人还真是禁不住念叨,昨儿才说过今儿人就来了。
这天上午八点多,陈家众人还在招呼着村里的叔伯兄弟时,宋浦生便带着宋浦华到了。
“大姐,”宋浦华人还没进院子,那声儿已经传了进来。
“慧娟!有人找。”
这时,便听见那些个妇人们打趣,“这是慧娟娘家的大弟弟不是?长得可真快啊!”
“这你都认得?”
“这咋不认得?去年慧娟来时,她这大弟弟跟着来了一趟哩……”
妇人们的话题只增不减,从东家长扯到西家短,但宋慧娟便没参与进去,她只坐在了厨房里帮着烧锅。
“哎,”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慧娟激动地站起来,扶着肚子就往出走。
“大姐,”宋浦华见了宋慧娟冲着他笑,直接就小跑着冲了过去。
“大姐,”宋浦生看着他大姐的肚子,也大步上前伸手扶了过去。
“进来,进来,”宋慧娟招呼两人进了西屋坐下,“咋这么早就来了?”
“在家也没事,想着早些来看看,”宋浦生放下手里的竹篮子。
“这是小外甥?”宋浦华凑近,看着宋慧娟的肚子问道:“大姐,你累不累?”
“不累,”宋慧娟挺了挺腰,“这不好好的,摸摸?”
宋浦华摇头,他有些怕,但宋慧娟拉过他的手试探着摸了摸,没见着什么奇怪,才咧着嘴笑了起来。
“摸两下就好了,”宋浦生语气老气横秋,制止了还要摸的宋浦华。
“大姐没事,”宋慧娟失笑,摸了摸宋浦生的脑袋,“老二咋没来?”
“这几天他忙着和浦达捯饬东西,说是回头给我们瞧个新鲜,”宋浦生解释道,脸有些红,“正好带着老三来认认门。”
大姐很久不摸他的头了,他长大了!
宋浦生一个大半小子请假好请,队里也不拘,宋浦华在家倒没什么事,也跟着来认认门。
“队里的粮食咋样?”这事最要紧,宋慧娟压在心里了许久,还是问了安心。
“好着嘞,我看今年能分二百多斤,”宋浦生悄悄小了声音,神色很是郑重。
二百多斤一旦遭了大水,可就得对半折了,宋慧娟心里的石头又离了地。
“这些日子可得把家里的粮食都存起来,不定啥时候就降了天灾呢,”宋慧娟严肃道,看向宋浦华,“这事可不敢出去乱说,尤其是你。”
“我知道,”宋浦华撇撇嘴,“爹和大哥都交代了,现在啥事不能往外说。”
“还有,”宋慧娟不放心,又嘱咐一遍,“这些日子哪儿都不许乱跑,知道吗?”
“知道,大哥那天对我和二哥说了,”宋浦华低着头,情绪不高。
宋慧娟也看出来了,或许自己说的太狠,可只要他们能真正听进心里就不白费自己的苦心。
“那衣裳试没试?”宋慧娟想起来那衣裳,“大小合不合适?”
“试了试了,”宋浦华一句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咋样?”
“有点大。”
宋浦生从那篮子里拿出两身稍小一些的衣裳,宋浦华很高兴,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着。
“脱了衣裳我看看,”宋慧娟看着不小,还是在身上试试最妥当。
宋浦华不害羞,听了宋慧娟的话大胆地上身试衣裳,宋浦生反倒扭扭捏捏,立在一旁就是不肯脱。
“那我出去?”宋慧娟看着宋浦生打趣道。
“不用试,”宋浦生拉住了宋慧娟的袖子,“我在家试过了。”
宋慧娟低低笑出声,没想到老大这么害羞,想想也正是这个年纪。
“试试吧,”宋慧娟还是站起身,找个借口往出走,“我出去看看。”
宋浦生没再纠结,还是换了衣裳。
宋慧娟才坐下一会儿,声音就响起来了,“大姐!”
厨房里同坐的妇人纷纷笑起来,她便也笑了笑,抬脚进了西屋。
“大姐,”宋浦华扯着裤脚,“就是这儿有点大。”
“好,我再改改,”宋慧娟打量了一下,抬头望过去,“老大呢?小不小?”
“不小,”说着人也站了出来。
“袖子有点小,”宋慧娟上下打量着,“脱了我再改改。”
两人又换上衣裳,又出来扶着宋慧娟进了屋。
“先缝这么多,”宋慧娟比划着衣裳,“等长高了就把裤脚拆了放下来。”
“哎,”两人应声,坐在一旁看着大姐为他们缝衣裳。
不到半个多小时,宋慧娟就改好了。
“这就差不多了,”宋慧娟将凳子上的衣裳一并递过去,“爹的衣裳哩,合适不?还有老二呢?”
“不小,那天我们都试了,”宋浦生接过装了衣裳的布包。
“这是爹要我们带过来的,”宋浦生指指身后被他们忽略的篮子。
满满一篮子鸡蛋。
“怎么把这带过来了?”
这种时候鸡蛋虽然有,可也是个稀罕物,这一篮子不知道要攒多久。
“爹说大姐有了小外甥,”宋浦华听见了,跑过来贴在宋慧娟背上,“得吃鸡蛋。”
“这儿又不是没有,”宋慧娟知道爹的心意,可她不能收。
“带回去给爹吃,你们也吃,”宋慧娟拉过两人的手,“正长个子哩,不吃鸡蛋长不高了咋弄?”
“大姐别骗我,”宋浦华拉着张小脸,“我都知道。”
“你知道啥?”宋慧娟笑着,反倒要问问这臭小子一天天能知道些什么。
宋浦华毫不犹豫把人给卖了,“二哥说过,他们家有弟弟妹妹,鸡蛋轮不上大姐吃。”
这话是大姐出嫁前他问的‘嫁到别人家有没有鸡蛋吃’,二哥讲给他的,原来他以为大姐嫁给了有本事的人就天天能吃上鸡蛋了。
宋慧娟听了这话,看向身边的宋浦生,心里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他又没说错,”宋浦生也低下了头,红着眼,“他们都懂事了,都知道小时候大姐在家也不肯吃,都留给我们。”
“那他们家肯定也是留给弟弟妹妹了,咋会给大姐吃哩”
余下的话陈庚望没再听下去,只这几句就搅乱了他的心。
第 44 章
陈庚望知道宋浦生说的的确是事实, 作为家中的大哥,他有什么东西都是要紧着弟弟妹妹的,从来都是如此, 上辈子也是如此。
几十年了,可就这几句话让了他的心动摇了。
俗话说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自从她进门,他自认为没短过她吃, 也没少过她穿。
可浦生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是他错了吗?
宋慧娟还在劝说着,尽管她知道爹和弟弟们的心意, 但她并不打算留下。
“咯吱”一声,那人推门而入打断了里面的声音。
“来了, ”陈庚望走近, 语气肯定。
两个男孩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 喊了声“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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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庚望拉开凳子, 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宋慧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把篮子放下, 试图换个话题,但陈庚望却主动问起了。
“怎么还东西来了?”语气看似平缓。
“爹说送来给大姐大哥的, ”宋浦生见状主动开了口,“比起几天大哥给的粮票算不上啥。”
宋慧娟没来得及阻止, 听过宋浦生这般周全的话心就放下了, 但她竟不知陈庚望手里会有粮票。
“带回去吧, ”陈庚望淡淡开了口。
宋慧娟见宋浦生还要开口,便顺势拦下, “对,大姐这儿用不上,带回家吧。”
宋浦生没再说什么,宋浦华倒是躲在宋慧娟身后。
这时,那外头院子里已经吵吵嚷嚷的了,那些个半大的男孩们都凑在一起,再加上那些个妇人的声音,这热闹劲堪比乡里的供销社了。
九点一到,陈家这边的人就要去接新娘子了,宋浦华站在窗边伸着头看,好似那被人囚住的鸟儿一般。
宋慧娟看在眼里,却不提起,哪料到陈庚望倒是好心的做了主,“浦华,跟着去玩玩儿吧。”
闻言,宋浦华欢喜的回过头去看宋慧娟,但宋慧娟仍察觉到他的目光,生怕自己会心软答应了他,只得偏过头避开他那渴望的眼神。
陈庚望见宋浦华迟迟不动,便抬眼去瞧,顺着那视线目光也落到那妇人身上,这几日天儿更热了,她只穿了件褂子,里面搭了件汗衫,那肚子也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宋浦华见他大姐不说话,只得垂着脑袋趴在了窗户边上。
“去玩儿吧,路上那么多人,”陈庚望再一次发了话,见宋慧娟射过来的眼神,补了一句,“跑不丢。”
这时,宋浦华似乎也经受不住了小孩子的天性,跑到宋慧娟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大姐。”
宋慧娟只得松了口,嘱咐道:“可别跑的远了,跑热了也不能脱衣裳,省得感冒了……”
陈庚望见她一嘱咐起来,又有些没完了,便冲着他们兄弟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耍了。
宋浦华一个小男孩心里早痒痒的不行了,那脚下就快控制不住了,但宋浦生一个快成人的岁数了,倒没那么心急,老老实实的站在他大姐身边,听完了那些唠叨才带着宋浦华跑了出去。
待他们俩一走,陈庚望便也要出去忙着招呼亲戚了,而后宋慧娟也跟着站起了身,进了厨房去忙活。
提前好几天,张氏就带着几个婶子特意收拾了新房,虽然没什么多富贵的物件,到底也也凑了一红一绿的被子,屋子里捯饬的也算干净整齐。
这天一大早张氏就进了厨房,尽管那新人还没来到,可饭菜已经要早早准备了。
几个妇女都聚在陈家厨房帮忙做饭,宋慧娟也坐在灶前,偶尔搭把手回两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借来了几张桌椅,摆在院子里,又请上了队里几位干部来凑个热闹。
等到十一点多,远远的就听见那吹得响响的唢呐声了。
陈庚兴从门外跑进来,告诉陈家院子里的众人,“二哥带着二嫂回来了!”
众人得了消息,纷纷走出了门,连着厨房里忙活的妇人们也都探出了头往外瞧,好不热闹。
宋慧娟没有往前挤,自己挺着个肚子再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等那新人要拜天地,宋慧娟才出去看了看。
这辈子老二的婚事没生什么变故,一样都是在这六月,再晚几天也就不安稳了。
等那新人磕了头要添份子钱时,宋慧娟才现了身添了五块,比她的彩礼还要多。
这钱倒不是她自己的私房钱,是今早上陈庚望出门前放在床头的,她也没问,这些日子只这一处用钱的地方。
待那些年轻人闹了一遍,也就入座开席了。
宋慧娟瞅了半天,都没瞧见宋浦生二人,但这时开了席,厨房一时又离不了人,她只能端了个托盘走了出去。
她端着盘子,便往里走,放下一碟子菜,便趁机一一打量着那些男孩们,看了三五桌,还没找到他们,只得先收了盘子。
宋慧娟这边撤了盘子转身就要继续往里走,还没走进去,一把被人拉住了。
陈庚望原本坐在前面说话,一抬眼就看她挺着肚子在这男人堆里绕来绕去,立时便赶了过来。
“咋了?”宋慧娟跟着他往里撤了撤,“这会儿正忙着哩。”
“谁让你出来的,”陈庚望夺过那妇人手里的盘子,“人这么多瞎跑什么?”
“浦华他们俩哩?”宋慧娟烦心道,还一个劲儿往旁边瞅着。
陈庚望一愣,“没回来?”
宋慧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都开席了,还没见着人影呢。”
“我去找,”陈庚望撂下一句话往出走去,“回屋去。”
宋慧娟没理会,又绕着桌子打量着周围的男孩子,直到这半边都转了个遍,她也没找见他们俩,只得又进了厨房。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喊住了她,“慧娟,慧娟!”
宋慧娟一回头,竟是赵学清站在陈家的大门前,“你咋来了?”
不是她奇怪,是这村里人办事一般都不会请知青来的,大多是请的这附近的亲戚朋友们。
赵学清并不在其中,何况就依着陈庚望那性子,也不会请他。
宋慧娟走到门前,才看见赵学清身后跟着俩人,不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宋浦生和宋浦华二人吗?
宋浦华见了他大姐的脸色,一时不敢出声,都是他非要闹着出去玩才回来这么晚的,连他大哥也说这会儿回来只怕会惹人议论,平白让他大姐成为众矢之的。
赵学清见了宋浦华低着脑袋,便笑着说道:“是我路上回来遇见了他们俩,说了会儿话就耽搁了,快带他们进去吃席吧。”
宋慧娟冲他笑笑,她知道这事内里不管怎么样,面上都得有这个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哪家的娘家兄弟来吃席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行,今儿家里忙先不留你了,等过些日子再请你来。”
“哎,”赵学清笑着对他们摆摆手,宋慧娟这才将人带了进去。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影里,赵学清才抬起步子离了陈家的大门。
这一幕,都被从相反方向回来的陈庚望看个正着,他苦笑一声,才大步踏进了陈家。
宋慧娟将人带进屋子里,那脸上的严肃才露了出来。
不等她问,宋浦华便红着眼睛,主动承认错误,“是我没听大姐的话,非要跑出去玩,跟着跟着就忘了记路。”
宋浦生也说,“是我没看好他,我这个当大哥的忘了大姐的交代。”
宋慧娟本来着急的不行,看见他们俩那心里才落了地,可想起来又有些生气。
气谁呢?!
这时听了他们主动承认了错误,心里又起不起来了。
“出去玩也得看着点时间,忘了路就得问问,早点回来我也好放心。”
说着,又让他们洗了洗手,擦了擦脸,才将那盘子里留的菜拿了出来,“慢慢吃……”
宋浦生点点头,吃了几口,夹起那一筷子藕菜送到宋慧娟面前,“大姐吃。”
宋慧娟笑了笑,接过来塞到宋浦华嘴里,“你们吃,大姐吃过了。”
她是吃过了,早前新人到之前他们几个人便在厨房里稍稍吃了点,不说多好,好歹填了填肚子。
等他们吃完,宋慧娟安顿好他们,才进了厨房忙起来。
这时陈庚望早已陪坐在前面的桌上了,眼看着这妇人来来往往的折腾,他那眉头便皱了起来。
等这边吃完,他才进了厨房,一眼就见宋慧娟抱着个大肚子坐在矮凳上,一一同那些长辈婶子打了声招呼才走上前,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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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没?”
宋慧娟灭了灶里的火,才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慢悠悠的出了厨房才说,“吃了。”
陈庚望往里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陈如英,便问道:“小妹哩?”
“去玩了,就这么一天,好好玩玩吧。”
说着,宋慧娟便又进了厨房。
陈庚望倒挑了挑眉头,又出去忙去了。
倒让厨房的那些婶子媳妇们又议论起来,“庚望这性子也行啊,平常看着冷得很,内里也是个疼人的啊。”
“那也比不上庚良,还是庚良性子好,这庚望吓人的很。”
……
众人各说各话,宋慧娟再次进来坐下,那话题才慢慢转到别的地方,她和杨春丽坐在一起,偶然闲话几句,也乐得自在,偶尔搭把手罢了。
这顿饭再怎么贫乏,也持续到了下午一两点。
人陆陆续续的散了,那些桌椅板凳也送还了回去,只剩下一大盆的盘子碟子,等洗干净了还得送回去。
好在也不急,宋慧娟便先和陈如英烧了两大锅开水,放进锅里一个个烫了一遍。
菜倒没剩下什么,原本备的也不多,那窝窝头也没剩下多少了,那好些小孩都是吃了一个另带走一个。
张氏在一旁抱怨着,宋慧娟却觉得好些人家来帮忙都是没要礼的,拿几个窝窝头也只当是抵了。
等她这边忙完,宋浦生他们俩也得走了,宋慧娟没再留他们,但那篮子鸡蛋还是留下了一半,没扭过他们。
“大姐,”宋浦华拦着宋慧娟,送到了大门边上,转过身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宋慧娟失笑,扶着门梆子看着两人绕过了转角,渐渐消失在村口,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高兴,重新来一回有些还是能改变的,她想守护的人也还在。
第 45 章
这天下午宋慧娟三人收拾了好晚, 连那新娘子也差点被他们忘在屋里哩。
待到晚间,宋慧娟便没去做饭,那晌午剩下来的也够吃上几顿了。
张氏让陈如英去给孟春燕送了饭, 按着习俗,新娘子嫁了人的头一晚不能出屋哩。
忙了一天, 浑身累的很,宋慧娟没再泡脚随便洗了洗就上了床。
至于陈庚望,她是没心思问, 也没力气等了。
陈庚望忙完了男人们的事, 再回来就见西屋黑漆漆一片,走近一瞧, 才听得那妇人竟然打起了鼾声。
轻轻小小的,一阵一阵的, 倒不震耳朵。
伴着一阵一阵的鼾声, 陈庚望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也打起了鼾声, 震耳欲聋。
第二天一早,陈庚望醒来, 那妇人还睡着, 鼾声倒没了。
不过半个小时, 宋慧娟也醒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行动起来总有些不便,但眼下她是不用去上工的。
宋慧娟收拾好自己进了厨房, 发现孟春燕已经起来了。
“咋起这么早?”宋慧娟拿起了馍筐。
“我来吧, ”孟春燕接过馍筐筐, 往锅里添了水,“我……我也没啥事。”
“好, ”宋慧娟笑笑,坐到灶前,往里塞柴火。
没过一会儿,陈如英也进来,接替了宋慧娟,“大嫂,我来吧。”
“好,”宋慧娟缓缓起了身,打趣道,“今儿都等着吃你二嫂做的饭哩。”
“那敢情好,”陈如英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尝尝二嫂的手艺。”
等吃过了饭,男人们也都下了工,至于新娘子得过上三天才能下地干活。
宋慧娟和陈如英带着孟春燕绕着院子走,张氏也不凑过来,只交代了几句仍旧去找人闲话了。
家里都瞧过一遍,陈如英又带着去了一趟地里,不只是瞧瞧队里种的庄稼再也是认认人。
宋慧娟闲来无事,手里的布料都已做了衣裳,但等这孩子生下来,还有一个冬天要熬,她得想法子早些棉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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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从大人的衣裳里掏出些棉花也不是不行,只她想着好歹这是他来到这世上过得头一个冬天,好歹给他做件新袄穿穿,哪怕日后十来年都穿不起新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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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前队里发的购棉证应该也在张氏手里,她不记得具体几斤,按着上辈子的算怎么着一人也有一斤。
今年也没做新袄穿,那购棉证应该还在张氏手里。
现在她盖的那几床被子用的棉花也是爹攒下来的,还是得找时间让陈庚望想办法,不管是向他娘要还是他自己想法子,总归这棉花还得留着呢。
既是他不愿意放自己走,那这活下去的担子的另一头且先担他肩上吧。
日子仍旧这么过着,宋慧娟好像真是定了心一般,安生的同陈庚望过起日子来,仿佛那一场闹剧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六月里,已经快到收麦子的时节了,队里一旦忙起来,陈庚望这些夜里就回来的晚了,一次两次,连宋慧娟也忘了棉花的事。
一日晚间,宋慧娟从西屋出来,陈如英站起来,端着个小碗走近,“大嫂,鸡蛋羹!”
“哪来的?”宋慧娟有些惊讶。
宋浦生留下的鸡蛋她可没打算这么吃,她是想着过几日去换些东西的。
“大哥找了只母鸡,”陈如英放到桌上,提起陈庚望那口气很是自豪,“一天能下两个蛋呢。”
这个时候一只正能下蛋的母鸡不好找,况且也就算去买不会便宜了。
“哪儿买的鸡啊?”宋慧娟试探着。
“不知道,”陈如英递了个小勺过来,摇摇头,“不过大哥说这个母鸡下的蛋每天都要给大嫂蒸蛋羹吃。”
这还是陈庚望吗?!
宋慧娟没再说什么,挖了口鸡蛋羹塞进嘴里。
那天的话他还是听到了,但做到这种程度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天晚上陈庚望回来,宋慧娟已经睡着了,但没过多久,她便醒了。
她以为是夜里睡得早了,醒的也早。
睁眼一瞧,天还黑着。
宋慧娟阖上眼,试图继续睡下去。
失败了!
一次……
她蹙了蹙眉,没说话。
两次……
三次……
她不知道陈庚望怎么回回打呼噜还卡着自己睡觉的点,刚有了睡意那呼噜声就响,转头刚醒那声音又没了。
宋慧娟彻底睁了眼,穿过漆黑的夜怔怔地瞧着房梁。
彻底清醒了!
“陈庚望!”
里侧那人丝毫反应也也没,那震天的呼噜声倒是响个不停。
“陈庚望!”
……
“醒醒,”宋慧娟干脆伸了手去拍,发泄似的使着劲儿打了好几下。
“啊?”陈庚望正睡得香,猛地被人打醒惊坐起来。
宋慧娟看他一眼,没言语。
“咋了?”陈庚望略带不满看着外侧的妇人。
“没事,”见他清醒了不少,宋慧娟也闭上了眼。
陈庚望看着她缓缓躺下,那脸色便沉了下来。
大半夜给人叫起来,莫不是拿自己寻开心?!
见她仍旧背对着自己,陈庚望冷哼一声,又躺了回去。
这边宋慧娟还没睡着,那边又传来了呼噜声。
“陈庚望!”这一回宋慧娟也懒得伸手,直接压着嗓子喊人。
“咋了?”那头的陈庚望眼也不睁,慵懒地问道。
“你把枕头放低点,”宋慧娟眼往上撇了撇示意,放那么高他倒是舒坦了,惹得自己睡不着。
陈庚望没动作,一脸疑惑的睁了眼看过去。
“枕的高容易打呼,”宋慧娟满脸无奈地甩过去了一句话。
陈庚望默默移了枕头,朝里翻了个身。
“睡了?”陈庚望没听见她的呼吸声,她睡着了的声音和现在不一样。
宋慧娟没说话,但此刻手上安抚着肚里孩子的动作却没停。
好一会儿,宋慧娟都没听见里头再响起那震天的声响,扶着腰缓缓转过身,一抬眼,就和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索性这时也睡不进去,宋慧娟便想起来那棉花的事了,轻声问道:“队里今年能分多少棉花?”
“棉花?”陈庚望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触及到她那鼓起的肚子,心下一软,“二斤罢。”
宋慧娟心里想着,二斤棉花也够了,大人不说,只给孩子做一套厚实些的棉袄棉裤也够了。
陈庚望看着她认真盘算着,嘴里的话便顿了顿,没有说出来。
宋慧娟想了半天,想起上辈子七月发的那一场大水,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只说他是做了一场梦,她不知道那梦里有没有那一场大水,或者是有的,那话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即使那真是一场梦,现下说了又不知他会不会相信,想必只会斥责她一介妇人多管闲事罢。
可想起那一场大水造成的饥荒,她又不敢赌,她困在这院子里没啥法子,只希望能半真半假的说出来,他能听进去,好歹找找法子。
宋慧娟叹了一口气,“二斤的棉花也够做一身过冬的衣裳了,地里的庄稼长势咋样?能早些收了不?”
说罢,她抬眼去看陈庚望,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好似没听见一样,又好似在等着她往下说。
宋慧娟便转过了头,怔怔地盯着黑漆漆的房梁,缓缓地说着,“等这茬庄稼收完了,该是浇地了罢?那沙河长,里头的水也多,离北地西地又近……”
话说到这份上,陈庚望还是没反应,她只得叹了一口气,扶着肚子就要转过身去,但此刻那手就被人拉住了。
“知道了,”随着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她没动,任由那人的手伸进了被子里。
……
顾着孩子,他到底没再进行下去。
陈庚望睁开眼,粗喘着气,头贴在那妇人的发间,轻声对她说,“操这么多心作甚?”
那半睡半醒的妇人眨了眨眼,“原来就怕粮食不够吃,棉花不够穿,现在有了孩子就更怕了。”
说完这一句,宋慧娟累的身子发软,困的眼也睁不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陈庚望听了,伸手擦了擦她额上的汗,将那被子盖在他们身上,才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间,陈庚望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微微霞光洒在地上,两手枕在头下,睨着眼看那熟睡的妇人。
小脸红扑扑的,不大像昨夜似的一坨旎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起昨夜她说的那句话,陈庚望眉间带了些笑意。
既然她怕,自己一个当家的就去找找法子好了。
宋慧娟醒来时动了动身子,里侧那人还没起,她没再耽搁,起身穿了衣裳进了厨房。
宋慧娟拿着枯树枝往灶里搁,那里头闪闪的焰火照得人烘得人满脸泛红,她想起昨夜的事有些失神。
她似乎又在妥协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可她知道那事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她逃脱不了,或许应该想明白了,想改变孩子们的命运,许多事必然也逃脱不了,而要达成那一切必然少不了和他的触碰。
昨夜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她的心早就死了,没什么男女情爱,只有孩子们和娘家人了。
只要在这世道能让孩子们能好好活着,她不惜一切……
包括自己的身体。
……
第 46 章
待到这六月中旬还未到夏至, 陈家沟田地里的麦子已是金灿灿一片了,那暑气也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正是收获的好时候,那田地旁的土路上站满了小孩, 田地里面弯着许多的背,不分男女, 人人手里都拿了把镰刀奋力割着侍弄了大半年的麦子,偶尔站起身松快几下,那脸上也都洋溢着极致朴实的笑容。
这么多的庄稼收割起来, 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这时人们用的农作工具还十分粗陋,收得快了那大多也是靠着一把子蛮劲儿。
陈家的男人们都下地收庄稼去了, 连这嫁来不满一月的孟春燕也跟着下了地,这时, 留在家里做饭洗衣的便还是他们几个了。
张氏照旧出去与人闲话, 陈如英跟着村子里的姐姐妹妹们跑到了田间里, 看着那些个大人劳作,宋慧娟也闲在了屋里, 连件衣裳也没得做了。
这人忙习惯了, 一旦闲下来, 就有些没滋没味的,宋慧娟便是如此。
宋慧娟想起前些日子赵学清提起给人当裁缝那事, 心下便不免有些动心。
即使眼下她与陈庚望这婚离不成了,她也想找些事情做, 总比一辈子靠天吃饭能好上许多, 何况, 给人做衣裳得到手里的多是现钱。
这样的日子,手里有些现钱, 行事总能方便些。
但要想真把这事做成,还得跨过不少坎儿,这当头的就是在这农村没多少人会愿意出钱找人缝补衣裳,哪家的妇人随手捏起一根绣花针来都能缝个全乎,且不论样式如何。
远的不看,只看这关庙乡附近十几个村庄,怕是找不出几户人家会找人做衣裳。
这种活计,怕是只有那城市里的人家儿才能有的了。
其实,那些一般的缝缝补补的活儿她基本都会,便是那稍稍时兴些样式的她也知道些,这还多亏了上辈子她给小孙女们做的那些衣裳了。
可说到底要是没有客源,这事只靠她自己只怕还是做不成。
宋慧娟叹了一口气,听到陈如英唤她的声音,便站起身扶着腰踏出了门。
收麦子这事不是个一天半天就能做成的事,依着现下的农具,收完麦子再晒上一晒,这么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好不容易等这边的麦子收完了,又分到家家户户手里时,已然到了七月了,这时宋慧娟肚里的孩子也满了七个月了。
这一茬庄稼收过,另一茬庄稼又该种下了。
按着往年,这时那些队里的干部就该带着男社员们重新去犁地了,待着土地翻新一遍,便又到了那开始播种的时候了。
这些日子宋慧娟眼看着陈庚望每日早出晚归,又从陈如英那听说现下队里已经开始了犁地,心下便有些着急,生怕陈庚望没想法子拦着些。
这天晚上吃了饭,宋慧娟便早早洗漱好进了屋,刚要了上床,就听见那门发出声响,她回头一看,见陈庚望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个袋子。
陈庚望见那妇人只朝这边淡淡看了一眼就爬上了床,只好自己拎过去,“棉花。”
“这么多?”宋慧娟坐起来,扯开了袋子。
那袋子里鼓鼓囊囊,看着得有五六斤。
陈庚望没理会这妇人的大惊小怪,转身出了门,宋慧娟顾不上理会他,一心扑在了那袋子棉花里。
过了会儿,陈庚望又端着饭碗走了进来,点了灯坐在床边。
“收棉花了?”宋慧娟放下手里的棉花,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疑惑,“今年怎么分这么多?”
“你用就是了,”陈庚望抬起眼看着此时正对着他惊讶的妇人,嘴角微微上扬。
见他不回答,宋慧娟叹了口气,又将棉花装了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难过着呢。
陈庚望见她这模样,心中那一阵好心情已然消失,恼怒道,“叹什么气?这还不够?”
“够了够了,”宋慧娟敷衍了几句,又披着衣裳下了床,想起什么又问他,“你不是把这七八口的棉花都拿回来了罢?”
“你们娘俩的,”陈庚望立时瞪了过去。
这话还没说完,陈家的大门便被人大力拍响了,陈庚望手里的饭还没吃完就匆匆被人叫走了。
其他人没觉出什么,但宋慧娟总觉得是时候了。
宋慧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体的不安,翻来覆去闹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尽力安抚着这孩子,或许这几个月没有下地干活,孩子踢人的劲儿也足,不像上辈子病病怏怏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她昏昏欲睡时,那门才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也随着月光进来了。
“还没睡?”陈庚望走近发现那妇人还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肚子。
“没,”宋慧娟抻着胳膊坐起来,有些担忧,“没啥事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近不要出门,”陈庚望敛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哪儿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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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宋慧娟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陈庚望大步上了床,那妇人还摩挲着肚子,大手一挥也覆了上去。
宋慧娟已经习以为常,翻过身对着他,问道:“今年地里还种庄稼吗?”
陈庚望抬起眼看她一眼,淡淡地说,“种。”
闻言,宋慧娟心里一惊,安抚孩子的动作一顿,“这咋能种哩?”
“不种咋办?”陈庚望语气不善,立时瞪了她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嫌弃,“谁能去说这事?”
是啊,这样怪异的事一旦说出来,不定还能不能活着了?
宋慧娟叹了口气,又感慨这老天的无常来,一旦下了大雨,那大沙河的水漫了出来,这沿河几个乡都得遭了难,到那时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庚望闭着眼,大手覆在这妇人的肚子上,静静感受着她肚里孩子的动静。
早一个月前这孩子就动弹的厉害了,前些日子难得一动,眼下却是越来越频繁了。
他一天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偶尔夜里才碰上一回,原本见了也没什么,但见得多了,才发现这孩子动起来时她那脸上总是格外的温和。
好一会儿,陈庚望才听见那妇人的呼吸声,一眼瞥过去看不清楚,稍稍起身探过头,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看得两眼,伸出一手拉上被子,便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间临出门前,陈庚望透过那扇小窗隐约瞧见那道身影,强劲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大步踏出了陈家的大门。
这一整天,宋慧娟都心悸得厉害,时不时地就得抬头看看,连刚刚到手棉花的也定不下心来捯饬。
直到下午三四点时那天上的云便沉了下来,还刮着风,看样子是该下雨了。
她不大想下雨,下雨会耽误事,也容易影响地里的粮食。
农民都是靠天吃饭的。
宋慧娟看了半天,也只得坐回去,她如何想的干不了老天的心意,老天既是要下雨,那便是要下个彻彻底底的。
上辈子那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田地里才种下的玉米种子都被浇了出来,连棉花也没收回来。
那一场大雨造成的后果虽比不上前些年那么苦,可也算得上一场一场大灾了。
待到五点多陈如英就喊了,到点了,该收拾收拾做饭了。
宋慧娟还是蒸了野菜,凉拌个萝卜,又和了豆面蒸了豆馍。
这面也是队里分的,现下地里种的啥收了粮食就分啥,不是红薯就是豆子,这些东西产量高。
天儿阴得很,乌云密布,轰隆隆两声下就起了雨。
“如英,”张氏从堂屋扶着墙走进来,“给恁爹去送蓑衣吧,这雨大的吓人。”
“哎,”陈如英答应下来,拿起几件蓑衣又转过身来问道,“娘,我先去北地给爹送吧?”
张氏看了看了地面上的水,眉头便皱了起来,转过头看到坐在西屋里的宋慧娟,便说起来,“这仨地方,你一个人可怎么跑的及啊?”
宋慧娟听到她这话,也没理她,站起身披上蓑衣,对一旁的陈如英说,“我去东地。”
陈如英看了眼她的大肚子,直摇头,“不行,我去东地,大嫂你去北地吧。”
北地近,路也好走。
但宋慧娟没有应下来,“我慢慢走,你赶紧去吧。”
说罢宋慧娟不顾陈如英的阻拦,在门后找了两件蓑衣,又找了几块雨布便出了门。
这些日子张氏看她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难看了,或许是因着前些日子陈庚望找来的那只鸡。
当晚,张氏便隐晦地说这鸡蛋是个稀罕玩意儿,慢慢攒下来去换钱,但这话她还没说完,宋慧娟便起身走了。
从那以后,张氏看她的脸色便越发沉沉,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她想说就任她说,那鸡蛋该吃还是要吃的。
这会儿出门也好,出去送蓑衣也比待在那儿看张氏的脸色好,更何况她已经很久没踏出陈家的大门了。
但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着这么大的雨也做不了活,许是这时应该都下工了。
早知道应该提个煤油灯来,天黑,地上的路又泥泞。
宋慧娟只摸着黑往前走,一路上都没人,雨这么大,应该是回不来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披着蓑衣,又拿着蓑衣和雨布,脚下的路便有些不好走。
宋慧娟低头看看,只看得自己鼓起的肚子,但脚上的布鞋已经湿透了。
第 47 章
东地这边陈庚望瞧着地上的水, 这雨越下越大,不能再等了。
“都赶紧回家,晚上听哨子。”陈庚望发了话, 那躲起来的人们一个个现了身,又纷纷跑起来, 也都不等了。
“老二!老三!”陈庚望站坡上朝下大喊一声。
“大哥,”陈庚良应了一声,旁边的陈庚兴挥舞着手, “大哥, 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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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庚良碰上头,陈庚望便背上了陈庚兴, 回头看得那愈下愈大的沙河一眼,二人才往回走。
雨哗哗的砸着, 雷声阵阵, 天阴沉得仿佛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陈庚望把人放下, 推开门,抬起步子就朝堂屋大步走去。
“去换身衣裳, ”张氏一人给递了一块毛巾, “去擦擦身子, 别着凉了。”
陈庚兴得了话,两䧇璍
手遮着头跑回了房。
“爹回来了没?”陈庚望站在廊下擦了擦头, 问道。
“回了,”张氏往东屋的方向指了指, 叹了口气, “这雨咋下这么大哩?”
陈庚望抬头看了看这倾盆大雨, 没言语,进堂屋拿了缸子没找到暖壶, 转身走进了厨房。
他走到灶前,放下暖壶,问向灶前的陈如英,“锅里烧水了没?”
“锅里有,”陈如英摇摇头,“大哥回来了就能起锅吃饭了。”
陈如英沾沾凉水,掀开锅盖捡着馍馍。
“大哥,咋淋这么狠?大嫂不是拿了雨布吗?半路上才碰着的吗?”
陈庚望倒水的手猛地顿住,滚烫的热水没倒进暖壶,一下子全倒手上了。
“你大嫂去接我了?”陈庚望声音阴沉,任由陈如英把手按进盆里。
“对啊,我和大嫂分开去接的,”陈如英也意识到了什么,“大嫂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已经跑了出去,那阵阵雷声好似砸进了人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那雨已然越下越大,宋慧娟低头看着陷在泥里的腿,试了几次,怎么也拔不出来。
索性把手里的雨布蓑衣一并扔去一边,又脱下身上的蓑衣,再拔一次。
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没拔出来,人反倒用劲过头跌坐在了地上。
这么一来,全身都湿透了。
宋慧娟等不得,这小路上很少有人路过,还是靠自己吧。
泥土混合着雨水,竟生出了粘性。
她只得徒手挖着泥,试图挖出个浅坑,好把脚拔出来。
——
而此时的陈庚望正沿着土路大声呼喊,“慧娟!”
雷声大振,混着嘶声力竭的喊叫,在安静的村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但他还未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两人定定的看向对方,都没说话。
赵学清手里的伞难以支撑,一如他的心,自从他和慧娟那次见过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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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陈家办喜事,他才偶然见了她短短几分钟,但仅仅是那几分钟,他就确信她走不了了。
原本他看她过得知足合意,已经逼着自己放下了心里的绮念,可上天终究给了他一丝希望。
她说,她要离婚。
他知道这样大的事她不会轻易改了主意,连她离婚以后的日子他都想好了,要是这边容不下她,他就带着她去城里,总能护着她的。
他以为,五年前那档子事再也不会重新上演了。
但上天弄人,他已经听说了慧娟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娃,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走不了了。
赵学清回过神,直直的对上陈庚望那双充满了焦急的眼睛,率先开了口,“慧娟呢?”
陈庚望冷冷看他一眼,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说,“不知。”
闻言,赵学清挥着握紧的拳头便要冲上来,但还没落到身上,紧接着又听陈庚望一字一句道,“应该还在这路上,许是被哪绊住脚了。”
说罢,陈庚望便直直的朝他走了过来,两人相遇短短几秒钟,那胶着的眼神官司已不知打了几场了。
陈庚望抬起步子走过去,赵学清转身也跟了上去。
未走得几步远,左侧的陈庚望便冷冷开了口,“你早些回去吧,她带着孩子走不远。”
这话中的警告意味十足,赵学清明白他这是在宣告主权,但此刻他没时间浪费,不等陈庚望再次开口他便挑了条小路走了。
直到看得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庚望才重新喊了起来,这一喊就一路喊到了东地,没人。
黑乎乎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慧娟!”
陈庚望不停地喊着,从地南头穿过庄稼到地北头,雨打在身上,遮住了眼。
地北头再往北就是大河了,水一漫上来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想下去了。
沿着河,一路走到了最东边,再往东走就是隔壁村了。
他庆幸这时的水还不深,才到小腿肚,就算那妇人不会泅水也淹不住。
她应该还没走到东地,根据如英说的这时间不短了,就算她走的再慢也该到了,难不成走了其他路?
陈庚望掉头沿着河往村后面走,从家里走就只有这两条大路通着,也近。
——
宋慧娟挖了好久,堪堪挖出个浅坑来,她使出力气拔了一回,还是没拔出来。
就在她有些泄气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
“我在这儿,这儿!”
宋慧娟挥舞了几下手,两手扒着地试图站起来。
赵学清听见了,狂奔而去。
一片树林子,旁边还有个水坑,已经漫出来了。
宋慧娟到底没站起来,挥着手就见赵学清出现在自己面前。
“陷进去了?”赵学清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又蹲在她身边。
宋慧娟笑了笑,接过那伞,撑在两人中间。
赵学清弯下身子,伸出手挖着坑里的泥,看了一眼她那隆起的肚子,“没事吧?”
宋慧娟摇摇头,又对他笑,“没事。”
赵学清手上的动作不停,又问道:“以后万事都得记得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前头,这么着一旦有个好歹……”
宋慧娟听他口气不对,心下也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决定,便轻声应了下来,“哎。”
这话说过,两人就都安静了下来,赵学清仍旧替她挖着泥,她便替他撑着伞罢。
这一幕,再次落到了那树下一人的眼中,直到他看见那双手要去握她的脚,心中再也忍不住了。
“慧娟!”
他这一声,同时惊到了那两人,他死死地扫了一眼,便直愣愣的蹲在了原本是赵学清蹲下的位置。
宋慧娟抬眼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浑身散发着寒气,混然像是一只淋湿了的狼。
“陷进去了,”宋慧娟指了指已经露出脚面的脚。
陈庚望二话没说,接着上手挖了两下泥,一使劲儿,脚就跟着出来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女音冲入耳膜。
“别按了,”宋慧娟缩着脚不让他摸,“疼疼疼!”
陈庚望罢了手,拽着胳膊把人扶起来就要走,完全忽视了一旁的赵学清。
“还有这些,”宋慧娟指了指被自己扔到一边的蓑衣和雨布。
陈庚望看她一眼,捡起蓑衣披在这妇人身上,又给自己披了件雨布,随即便对她伸出了手,那神色不容置疑。
宋慧娟没看他,反倒安抚的看了看赵学清,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早些回去,烧点热水泡泡身子。”
赵学清点了点头,接过那把伞,撑在他那早已经淋湿了的身上。
一旁的陈庚望冷眼看着,不待这妇人再说出什么话来,猛地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宋慧娟身下一空,心中一惊,便伸出了手,缠上他的脖子。
他两手一拢,再一颠,整个身子就紧紧贴了上去。
雨顺着雨布滑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裳。
他的脚步很平稳,踩着积水,啪嗒啪嗒的。
陈庚望不敢耽搁,脚下虽稳可也加大了步子。
怀里的身子冰冷的厉害,不知道坐在那水里扒了多久的泥,更不知道那人又帮她扒了多久。
她的手更凉,勒着自己的喉结,让他本能的不敢吞咽。
赵学清眼看着她被抱走,突然笑了起来,那笑意透着满满的凄凉,他对这一切束手无策。
错过的,终究难以挽回
而这边两人一进门,厨房檐下的陈如英便大喊了起来,“大哥大嫂回来了。”
陈庚望抱着人,急匆匆进了西屋。
“人没事吧?”张氏也拐着脚进来,手里递着毛巾,眼中露出不满。
“没事,”宋慧娟坐在凳子上摇摇头,解了蓑衣,却没接过张氏手中的毛巾。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氏站在面前嘀咕,却并不打算离开。
浑身沾满了湿泥,身上也粘的厉害,陈庚望接过擦擦手,看着凳子上的妇人呆呆的坐着,一丝动作也没,便开了口,“娘,锅里还有水没?”
“有,有,”张氏说着便往出走,“我再去烧点,等会儿好好洗洗。”
宋慧娟见人走了,脱下布鞋就要踮着脚往出走。
“坐下!”陈庚望这时的脸色便露了出来,阴沉沉的,话中含怒,“崴着了脚还乱动,好好坐着。”
宋慧娟紧抿着唇,也不吭声,任由他说。
陈庚望见那妇人不听话,作势还是往出走,怒火一冲大步上前。
“听不见吗?”
第 48 章
陈庚望一把拽住了那细小的胳膊, 手一托就把人抱了起来。
“我要洗脚!”猛地被抱起,湿衣裳粘的更紧了,宋慧娟难受得扭动着身子。
“等着, ”陈庚望把人放在凳子上,拿出床下的盆便出去了。
人再进来时, 一盆热水放在了宋慧娟脚下。
“洗吧。”
陈庚望转身拿着盆又出去了。
宋慧娟卷起裤脚,把脚放进去,那凳子高, 她一时弯不下腰, 只得两只脚随便踩了踩。
陈庚望再进来,那妇人还坐在那儿。
他走过去, 弯下腰坐在小板凳上,一把抓住她的右脚,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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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宋慧娟的手紧紧抓着凳子沿, 看着他的动作。
他摩挲着她的脚趾,稍稍用力, 把上面的泥土都搓下来, 又轻轻搓了下肿起的脚面, 捧了水把泥土冲下来。
换了另一脚,手法明显粗糙许多, 稍稍洗过一遍,又把他那盆里的水从小腿浇下来, 拿了腿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
“上床吧, ”说着便骤然把人抱起来朝床边走去。
“哎, ”宋慧娟惊得两臂圈住他的脖子,急忙制止, “我我想擦擦身子。”
他呼吸一滞,脚下步子不停,将人放到了床沿上坐着。
“等着。”
便又转身端着两个盆就出去了。
待这门一关上,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陈庚望听着哗哗的水声,神思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心跳的这么厉害。
而此时屋内的宋慧娟也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感受到陈庚望的变化,反而她就是因为如此清晰的感受着一切变化,心里才更难受。
这一切都说明他是能感受到的,他只是对自己的孩子心狠薄情,那些事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待陈庚望再进来,手里端着盆,顺势放到床边,又把凳子拉过来垫着。
“洗吧。”
宋慧娟没得动作,直愣愣盯着地面,仿佛非要盯出个洞来不可。
陈庚望看着这妇人低垂着脑袋的模样,想起他对着“别人”时的温和笑容,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声,才转过身又出去了。
关门的动作一点没克制,重重的砸出了一层墙灰。
他不知道有哪家的夫妻是这般模样,洗个澡还扭扭捏捏。
自己难不成是那流氓吗?!
他才是她的丈夫,别人终究是别人!
再说自己看的又不差这么一回,她别扭个什么劲儿!
原本还想看着她是为自己才崴着脚的面子上就算了,现在倒是消不了了,折腾这么大一圈净添麻烦。
“哎呦,”一声痛呼从屋内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咋了?”陈庚望立时推门而入。
“没没事。”
此时,那妇人没着衣裳,也没着汗衫,湿淋淋的头发散在身上。
“你你先出去,”宋慧娟抬头就见陈庚望直愣愣的站在对面,目光紧紧盯着她,一时之间也愣在了原地。
陈庚望无端的咽了咽滚烫的喉咙,转身关了门。
“还没好?”
他去而复返,还越走越近。
宋慧娟踮着脚直往床上扑,一把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好了。”
“真好了?”
陈庚望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将一旁的毛巾递过去,低头看了眼,那桶里的热水还剩大半。
宋慧娟干脆做起了鸵鸟,头也不抬,毛巾也不接。
陈庚望手往里一伸,那毛巾就落在她脸前,又一把握起她的脚踝塞进了被窝,起身三下五除二扒了衣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见哗哗的水声,转身就见了一幅出浴图的背影。
陈庚望糙得很,随便冲了两盆,披上衣裳提着桶就出去了。
趁着他出去,宋慧娟坐起来擦了擦身子,想擦头发又怕他突然进来。
她磨蹭着擦了擦,那人还没进来。
她年岁也不小了,上辈子活那么久又不是没见过,倒还不至于害羞,只是这种事没必要多来几回,该避着的还是得避着。
其实以往他们做那事都是黑了夜的,不只是自己害羞,更多的原因是煤油灯价儿贵,票也是有定量的,很多时候没必要为此浪费,也很少会出现今天这事。
陈庚望再进来时,床上的那妇人此时倒没缩做一团了,只是躺的反倒有些奇怪。
“要擦赶紧擦,”陈庚望提着煤油灯放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那妇人像条毛毛虫似的扭动着,就是不坐起来擦。
陈庚望直接上手把人转过身来,“赶紧擦。”
宋慧娟:“???”
她知道他又不耐烦了,干脆吹灭了灯,自己也能随便擦了。
“你作甚呢?”
陈庚望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这妇人真是麻烦,自己近来如此暴怒都是她这模样气的人心头堵得慌。
宋慧娟看他一眼,背过身去,紧紧夹着被子,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不停,只是幅度小些。
陈庚望见她又是这般,对着她的丈夫什么话也不说,还自作主张。
视线触及到她那高高鼓起的肚子,便只得自己劝着自己,算了,算了,看在都是为了给自己送雨布的面子上忍她一回。
陈庚望转身又出了门,再进来时也没点灯,直接伸进去摸出了那只脚,两片叶子揉出汁液,直接敷在那脚面上。
冰凉的叶子猛地盖在伤处,宋慧娟本能的就要抽出脚,但陈庚望紧紧拽着那脚腕,淡淡地说,“别动。”
这时,宋慧娟也看不清脚上的情况,只得任由他拉住了脚腕,用着力道揉搓着那已然肿起的脚面。
这样的情形上辈子是从没发生过的,不说是为她揉脚了,便是一回脚也没为她洗过,那时大多是她每晚烧了洗脚水,又端来伺候着他洗脚的。
三十多年了,他这个大男人是没屈尊降贵为女人孩子洗过东西的,家里的孩子们从那么点的娃娃长到成家立业也没管过几回。
陈庚望感受到那妇人的目光,抬眼看去,却没从那双杏眼里瞧出什么感动的情绪来,只见她望着自己出神,似乎在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陈庚望心中警声大振,放下那只脚,“等它干了……”
话还没说完,宋慧娟便对他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不一定看得见,又回了一声,“好。”
陈庚望的话生生地被堵了回去,一只手把上面的被子移开,稍稍漏出那只脚,其余的都被他掖的严严实实。
这时,陈庚望便坐了下来,两人一句话都未说,直到宋慧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才夺过了那毛巾,转身出了门。
此时宋慧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大约明白了他这般做派的缘由,许是因着今日碰见了赵学清罢。
原先从前些日子闹得那一场之后,陈庚望便待她合意了许多,不是寻了母鸡来,便是寻了那么多的棉花,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伪装是长久不了的。
果然今儿撞见了她和赵学清,他那面上便已经出了裂痕,只怕待到明日那副温和的模样便要维持不住了。
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瞧见陈庚望端了饭来,宋慧娟便披着湿衣裳坐了起来。
宋慧娟伸手来接,但陈庚望没有放到她手里,一脚把拿凳子拖到她面前,又将饭放在了凳子上,才把筷䧇璍
子递给了她。
一碗杂豆粥,一块豆面馍馍,还有一个水煮鸡蛋,比着她平日做的家常便饭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鸡蛋羹被换成了水煮鸡蛋,两个变了一个。
宋慧娟没惊讶,张氏肯给她煮一个鸡蛋算是不错了,许是还是因着自己崴了脚的缘故。
待她吃完后,陈庚望又将这一切收拾好后,便一脚蹬了鞋,大步跨进了里侧,随即躺进了被窝。
宋慧娟这时才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了下来,放进了床下的盆里。
过了会儿,身旁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反倒响起浅浅的呼吸声。
陈庚望睁开眼瞧了瞧,她的睫毛微垂,脸上没了晨起时的微红,那鼻头上倒泛着红。
隐隐约约,显出一种格外的温柔。
漆黑的夜里伴着轰轰的雷鸣声,让人睡不安稳。
陈庚望醒了。
身旁的女人呢喃着什么,他听不清。
坐起身,凑近了听。
“明守明宁”
陈庚望一怔,但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烫。
“……我会救你们……”她还嘟囔着什么。
再往下一看,这妇人身上的汗衫已经湿透了。
陈庚望点上灯去那樟木箱子里翻腾半天也没找见一身,怎么装那么多东西?!
干脆套上自己的得了,塞在被窝里也瞧不见。
“嘚嘚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陈庚望只能先把张氏叫起来看看,“娘,慧娟发烧了。”
“哎,这就来,”张氏急忙起了身,老陈头也跟着起身穿衣裳。
“咋了?”
“慧娟发烧了。”
“我去看看,”张氏走进去看了看,又出来安排着陈庚望,“去烧点热水来。”
陈庚望得了话转身跑进了厨房,他这边还没烧好水,屋里的宋慧娟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放心不下,两头来回跑,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句话没撂下就要出门。
张氏忙走了过来,“作甚去?”
“我去找赤脚大夫,”陈庚望一边说一遍穿起蓑衣来。
“这么严重?”张氏有些不信,这些日子他这大儿子一遇着那屋里的人总是大惊小怪的。
陈庚望眉头紧皱,“娘,她还有着身子,咋能熬过一夜哩?”
这时张氏便不说话了,一旁的老陈头略一思索,对她说,“叫老大赶紧去吧。”
话未说完,陈庚望已然冒着雨跑出了门。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颇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意味。
第 49 章
陈庚望向北一路跑到乡里关大夫家。
关大夫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再远就要跑到乡卫生所了,大晚上的来不及。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也不足以显示出他的心焦。
“关大夫,快开门啊!”
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披着雨布开了门。
“庚望啊, 咋了?”关大夫伸手要将人请进屋里。
陈庚望上前一把拉住关大夫,“俺家里高烧不退, 得请您跟着我跑一趟。”
“你等会儿,”说话间人转身进了房,“我去拿上箱子。”
再出来, 关大夫身上背了个木箱子, 陈庚望一把接过来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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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路上已经有些淹了, 低洼处的水能淹到膝盖了。
寂静的夜里,雨下得令人心焦,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直到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 “叮”地一声重新拨动了挂钟。
陈庚望回来了。
待关大夫把过脉后,便出了西屋。
陈庚望绷着脸走上前, 问道:“关大夫, 咋样?”
“脉象红大跳动, 跳动过快,原吃些药就能好, ”说到此处,关大夫顿了顿, “可现在她还有身子就不好吃药了, 只能用冷水降温, 过了今夜要是能降下温就没啥大碍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今夜要是退了烧一切都好, 要是没退就得灌药了。
屋里沉默一片。
“哎,还辛苦老哥哥跑一趟了,”老陈头笑着站起来打破僵局。
“这倒没事,这药留下,夜里再退不下去烧,先喂上两片,”关大夫从药箱子里倒出几片白药片,用白纸包好了递给陈庚望。
陈庚望接过那纸团子,手下紧紧地握了握。
“雨大,就不留你了,”老陈头起身将人送到门口,拎起一个竹篮子递过去,“这鸡蛋拿上给家里的娃娃吃。”
没等关大夫拒绝,陈庚望便接过了篮子,“我送您,”又披上蓑衣伸出手请关大夫先行。
关大夫点点头,“哎。”
陈庚望一手提着篮子,另一手提溜着煤油灯,脸色阴沉。
“庚望,也不用这么忧心,”关大夫尽量宽慰着,“今夜好好守着,一夜过去就好了。”
“哎,”陈庚望猛地想起什么,又问,“她昨儿晚上崴着脚了,贴了两片艾叶没事吧?”
“那没事,平时能泡泡艾叶水也好。”
煤油灯照着路面,两人徐徐向前。
过了大路,正要转弯,迎面跑过来一个身影。
“庚望哥,别走,”那人影跑到面前,呼呼喘着大气,“队长找你嘞,东地恐怕要淹,得通知社员都去挖沟排水。”
“好,等我一会儿,”陈庚望转头要继续往前走。
“庚望,你去忙吧,地里头的事要紧,”看他犹豫,关大夫往前指指,“就到了,我自己能回。”
“好,多谢关大夫了,”说罢陈庚望便朝他揖了揖手,随即与那人转身离开了。
狂风骤雨间,好些地势较低的田地已经漫了水,今年的收成铁定是要受损不少。
陈庚望挨家挨户地喊人,不知不觉竟到了自家门口。
他看得一眼那扇小窗,便没有进去,把爹和老二叫出来就要抬起步子离开,但手里猛然碰到那团纸,脚下的步子便停下了。
陈庚望还是转身进了西屋,一眼就瞧见她那张小脸,走近了才看清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再往下看,她竟一直紧紧蹙着眉头,嘴里还说着那些胡话。
他听得她反复喊着那两个名字,心中一震,缓缓低下头凑近了便听得她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也知了发生这一切的源头。
“明宁,别喝药,别……”
只听得这一句,陈庚望便愣住了,满身的冷意浸入血液,冻住了躯体,也冻住了他的心。
原来那些事她早已经知道了,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想尽了法子一定要离婚,怪不得她现下这般态度,原来她早已经知晓了。
陈庚望不敢再听下去,可脚下沉沉,竟一步也走不得,她的那些呓语陆陆续续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些画面。
那是个冬日的中午,他寻了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牌,还未散场,他那小女儿便回来了。
她骑着辆三轮车,带了两个孩子,对他说要把这孩子放他这儿,她想同那孩子们的爹离婚,之后去外地打工。
这话才说完,他便当着孩子的面冷了脸,怒斥道:“原先就说不要你嫁给他,现下还离甚?这不就是你百般求来的日子?”
他那小女儿流着泪,一个劲儿地说她错了……
他看着那两个半大点的孩子仰着头看他,叹了口气,便进了里间取了个存折给她,“离婚这事不能乱说,眼下还是先把孩子养大吧。”
他那小女儿听完,泪流满面的瞧着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那存折非但没接,还被她狠狠甩在了地上。
他怒极,指着她斥道:“你还想作甚,这么傲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
可他那小女儿再也不理他了,站起身将孩子抱上车便走了。
后来他便托大女儿那钱送去,原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谁料到还不过三日,他的大女儿便打来了电话,哽咽着对他说,“明宁喝药寻死了……”
他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颤,一时竟站不稳了。
出事后,他去见了一面,但那两个小孙子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止恨造成这一切的他们的爹,也恨上了他。
他的那三个孩子也是如此,老三更是毫不客气的冷嘲暗讽,从那起老大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个家也四散零落了。
从那以后,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他一日日坐在院子里,望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偶尔才能回想起来原来的时候,那时这个院子里总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还有一个妇人训斥着他们。
那时这院子不止他一个人,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院子。
他来不及思考这些事她到底知了多少,她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她又是何时知的这些事,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件事他不应该知道,永远也不。
“明宁!”
听得她猛然喊了出来,他才回过了神,可此时她已经醒了过来,那双杏眼直直的对上了他,满腔的恨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留一丝余地。
但他心下一惊,来不及躲避,便见她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眼来,问他,“我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她此刻眼中无波无澜,咽了咽滚烫的喉咙,压下心中的惊思,“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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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探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然好多了。
不等她开口,陈庚望便起身倒了一缸子温水来,将她扶起来,喂了几口,看着她再睡下他才起身赶紧去了下一户人家,临出门前又将陈如英叫去看着她。
声振屋瓦,家家喧闹,他的心也乱了。
而此时本应该睡下的宋慧娟却睁开了眼睛,她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刚刚做的那一场梦,心里便疼得厉害。
准确的说,那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她亲眼看见她的女儿哭着求他,可他无动于衷,有的只是不耐烦。
但宋慧娟又清楚地知道不管那天去求他的是谁,陈庚望都会去应下来,伸出把手帮帮。
因为陈庚望一辈子就是那样的人,他懂得责任,他也担得起责任,但这一切都抹不掉他对孩子们的薄情寡义。
甚至她会怀疑孩子们是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对别人就那么有情有义,唯独对自己的孩子就那么薄情寡义?
她想不明白,可能这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她的脑袋越想越沉,但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脑袋已然沉沉罢了工。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云消雾散,劳作一夜的人们抬头望去就是仍旧是阴沉沉的天儿。
田地里积水排出了不少,但老天还继续下着雨,好在这排水沟已经挖好了,不然怕是要把人都累死了。
队长做了主,今儿都休息一天,这几天队里排了人来看着地里,有事就吹哨子通知。
陈庚望等人走完又蹚到河边瞧了会儿渐低的水势,安了心才回家。
老远就看见厨房里冒着炊烟,脚下不觉加快了步子。
这么快就好了?!
低头进去一瞧,心中有些失望,“娘。”
“哎,回来了,”张氏抬头看着门边的人,“去洗洗吧,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陈庚望点点头,“慧娟还烧着吗?”
“好多了,夜里醒过来一回现在又睡过去了,”张氏心下有些不满,但还是面上如常,起身灭了火,“去瞧瞧吧。”
“嗯。”
陈庚望进了屋,拍了拍趴在床沿上睡着的陈如英。
“回去睡吧,”他压低了声音,指着门口摆摆手示意。
陈如英点点头,悄声关上了门。
陈庚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烫手了。
掀开被子一瞧,还是那件衣裳,领口有点大,隐隐约约的浑圆,还好自己特意给她套了件衣裳。
“嗯~”地一声娇吟,登时吓得他手里的被子滑落下去。
还好,人没醒!
第 50 章
陈庚望拉上被子, 扭头去看被忽略的脚,那脚面已经肿起来了,青紫色一片, 两片艾叶干的皱起了角,眼下不大好撕, 等人醒了再撕吧。
待陈庚望吃过饭,冲了冲身子,上床补觉时, 她还睡着, 脸色看着也好多了,没夜里看着那么吓人了。
等宋慧娟醒来, 已经到晌午了,嘴巴干得很, 嗓子也痛地发不出声。
她想起来喝口水润润。
什么东西?!
宋慧娟低垂着眉眼注意到了身上的禁锢, 一条胳膊。
黝黑黝黑的。
她又挣扎了一下, 身旁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也醒了。
“咋了?”
宋慧娟用那沙哑的声音, 勉强说道:“胳膊。”
陈庚望的眼神往下瞥了瞥, 连忙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但他并未挪走,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往上伸了过去, 探上了她的额头。
不烫了,温乎乎的。
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真退了烧。
“好多了,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 嗓子沙哑道。
“嗯,”陈庚望披着衣裳下了床, 倒了水,将她扶起来,一缸子递过去。
宋慧娟接下,抿着嘴喝了两口,嗓子好多了。
陈庚望自然地接过去,放在了床头的凳子上。
这时,宋慧娟摁着枕头就要起身,但还未掀开被子,便瞧见了那件汗衫。
宋慧娟一愣,随即攥着被子往上提,遮住身体后,才偏过头看了一眼陈庚望,无声地询问着。
“你的没找到,急着让大夫看病”陈庚望淡淡地说了一句。
宋慧娟懂了他什么意思,昨天淋过雨自己当时擦身子就脱了,打算换一件来着,谁知道他突然就进来了,再后面自己就睡着了,谁能想到会这样?
宋慧娟回想着上辈子好像没这么一回事,自己更没有崴着过脚。
不过也是,那时候自己正在地里干活,又怎么会去送雨布呢?
宋慧娟敛起心思,便要起身去开箱子,她想去里头找衣裳。
已经下了地的陈庚望见这妇人淡淡地看过一眼后,毫无反应,竟还要撑着身子去寻衣裳,他看得她那要踮着脚下地的架势,便站了起来。
“在哪?”
听得这话,宋慧娟还未下了床,就看他直直的走到了床尾,打开了那口樟木箱子。
陈庚望看她愣了神,便又问了一遍,“在哪?”
这时,宋慧娟才抬头看向了他,温和地说,“左边最下层。”
说罢,宋慧娟便扶着肚子坐了回去,看得他大手大脚的翻找着,心下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意味来。
仿佛上辈子的那些事竟如梦一般,眼下才是现实。
她深知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更何况夜里她才做了一场的真实的梦境,现下看着他这百般的体贴也只觉得好笑,倒没生出什么情爱来。
过了一会儿,陈庚望便拿着她那衣裳走了过来,宋慧娟接过,瞧了瞧,是前些日子才做的新衣裳,眼下这时候穿也正好。
宋慧娟穿好后,便踮着脚要下床穿鞋,奈何此时那崴着的脚才堪堪歇了一天,一沾地就痛得厉害,况且现在正肿的很哩,只怕那鞋子也穿不上了。
陈庚望见她疼得直呼气,一把将人按在了床上,“作甚哩?”
宋慧娟没有言语,拂开他的手,扶着床梆子再一次站了起来,瞧得清楚又低下头去勾鞋。
陈庚望看得眉头直皱,脚下才堪堪走出一步,就听得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空气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宋慧娟连忙掩耳盗铃般地捂着肚子,好像这样就没声音了。
陈庚望见了低低的笑出声,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宋慧娟心下一惊,揽住了他的脖子,见他要往床边走去,就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顿,那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面庞上,轻声说,“别上床了,躺了这么久身子发酸。”
听了她这话,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拐,便将人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随即转身出了门。
等陈庚望再进来,就见她低着头,走近才看得她两眼呆呆地望着那沾了两张枯叶的脚面。
“吃吧,”说完陈庚望将饭搁在凳子上,又出去了。
一小碗鸡蛋羹,一个豆面馍馍。
睡了这么久,肚子也空了这么久,宋慧娟低头摸了摸鼓起的肚子,七个多月了。
她这边才将碗放下,陈庚望已经回来了,手里捏着一把艾叶,揉搓了几张,沾着深绿的汁液一把盖在了她的脚面上。
这时那天仍旧下着大雨,劈里啪啦的砸在人心里,宋慧娟便倚着桌子捯饬起了那几斤棉花,陈庚望便坐在那后面翻看着什么。
听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宋慧娟手里的棉花便捡不起来了,这些日子折腾来折腾去的连粮食还没囤呢,也不知道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了个明白,现下这时候离不离婚已经算不上要紧了,没有粮食吃才是头等大事。
她望着窗外一个劲儿直叹气,陈庚望听得心烦,便开口问道:“叹甚气哩?”
宋慧娟回过头,对他说,“这么大的雨今年可咋过哩?”
“妇人家家的哪儿操那么多心,”陈庚望头也没抬,翻过一页继续看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指望他能对自己温温和和的说什么,他那点子“体贴”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上辈子过了那么多年都不会发生的事,没道理这辈子就能天天儿的发生。
她担忧的是她的兄弟们,几个半大孩子正是正身子的时候,见天儿的吃不饱也不是回事啊。
眼下粮食这种东西都控制的这么严格,也不是常人能随意买来的东西,有钱也难找鬼拉磨,何况她连钱也没多少哩。
她这边愁的直叹气,活儿也做不下去了,陈庚望似乎是被她烦得厉害了,推了门便出了陈家。
他是不见了,倒把陈如英给叫过来了。
“大哥说他有事,叫我来陪着大嫂。”
陈如英坐在这没什么事,弯身就要拿起那床下的盆。
“别,你放那儿,”宋慧娟招手打岔,“坐下歇会儿,陪大嫂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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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里还是她昨天换下的贴身衣物,怎么好让小姑子动手?
“哎,”陈如英拉着小凳子坐到了床边。
陈如英随便找着话说,从昨天的大雨说到陈庚望冒雨去找她,从淹了的路说到陈庚望去找大夫,从淹了的庄稼说到陈庚望。
三句话也不开陈庚望。
她怎么会还不明白小姑子的意思,这小姑子说到底就是要她知道她大哥对自己有多好。
闲来无事,宋慧娟踮着脚后根走到桌前坐下继续捡棉花。
从陈如英口中得知,西地和东地靠着河边的庄稼都已经被淹了,好在昨夜挖沟排过水了。
再多的,她一个小姑娘就不知道了,宋慧娟听了这么多,也能隐隐约约按着上辈子的情况大约推出来点,这世道还是得囤些粮食才能安心,她想着等脚好了争取抽时间再回去一趟。
一下午的时间那袋子棉花也被她捡了大半,剩下的明儿再做也来得及。
宋慧娟这一天都没出过屋,直到晚饭前时,她才出去了一趟。
她垫着脚才堪堪走出堂屋,张氏便碰巧从那东屋走了出来,扫了两眼她身上的衣裳,便冷着脸进了厨房。
宋慧娟也装作不知,那布票本就是放在了张氏手里,她这身衣裳也不是偷来抢来的,心中自然也不发虚。
她现下崴了脚不能动弹,那厨房的事便是孟春燕和陈如英折腾来的,今儿都没上工晚饭也做的早,只有陈庚望中午出去还没回来。
她这边才从茅房出来,便听见张氏不知冲着谁说道:“都这时候了,哪还能吃鸡蛋。”
紧接着,便听陈如英小声劝道:“大哥说了,一天给大嫂煮两个……”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张氏打断了,“这时候哪还能吃两个,昨儿给关大夫的那一篮子鸡蛋就有三四十个,这就得攒半个月了。”
陈如英还想说什么,但张氏继续说道:“她倒是惯会吃,这么点家底非得让她吃穷了不可,就说她那一身衣裳还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宋慧娟听了好一会儿,竟有些感慨,虽说上辈子张氏也偏心,但那时许多事明面上她是很少说出口的,只是暗地里背着他们做罢了。
眼下看着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宋慧娟听得无奈,转身便关了门。
原本她还想着眼下这关头最要紧的是粮食,别的都没大碍,但现在听了张氏的话,她便知道眼下这样的日子算是得不了安宁了。
陈庚望不肯放她走,既如此,那总得寻些法子让自个儿过得安生些。
她这边才打定了主意,就听见那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显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回过头去看,竟是陈庚望回来了,此刻他那脸上冷成冰霜一般,若不是他身上淋了些雨,那简直是浑身散发着寒气了。
宋慧娟还未起身说什么,便见陈庚望重重关了门,她不确定张氏的那番话被他听去了几分,他这番情形又是谁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