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那关门的声响, 惊动了厨房里的众人,宋慧娟扭头瞧了一眼那还在震动的门,就见陈庚望径直朝她走过来, 待走到她面前时,那脸上已不是那么冷了。
“咋了?”宋慧娟扶着床梆子起了身, 笑着看他。
陈庚望见得她那嘴角浅浅的笑意,面上仍旧沉沉,却无法从她那笑容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没事。”
说罢, 他走到桌前,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了抽屉里。
宋慧娟看得他的身影, 便没作声,又坐下捯饬棉花了。
这屋子里的夫妻二人逢场作戏, 那厨房里的三人也面面相觑, 这莫大的声响惊得张氏心里一慌,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那面上终是恢复了平静。
现下她且不知她这一番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后事来。
这日晚间吃饭时, 那饭便是陈庚望与她端来的, 一碗杂豆粥, 一块豆面馍馍,另还有一个水煮鸡蛋。
宋慧娟从陈庚望的手中接过, 便慢慢地吃了起来。
见她什么反应也没,陈庚望那探过去的眼神便收了回来, 双手枕在头后, 闭着眼思索着他听到的那些话。
直到晚间两人上了床, 宋慧娟正昏昏欲睡时,察觉到腰上一重, 便听见里侧的人语气沉重的说,“再等等……”
宋慧娟控制住紧绷的身体,尽量不惊动他,心里又想起了他这话中的意思。
再等等?
他让自己等什么呢?
宋慧娟想不清楚他的意思,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陈庚望早已从她那骤然平缓的呼吸声中知晓了她还没睡下的事实,但他知道眼下逼她不得,一旦逼得狠了她还是会生出离婚的心思的。
或许,她从没放下这个心思,但他只能让她渐渐忘了这回事,相比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好许多了,她的心也该定下来了。
原本他还不知明宁那般傲气的性子是随了谁,如今也算是知晓了,她面上惯是圆滑的,内里还是藏着一股子傲气的。
陈庚望抻着胳膊,趁着夜色瞧了她好几眼,才躺了回去。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伸出手往外一探,没摸到人,立时睁开了眼,披着衣裳就下了床。
推开门往院子里一看,那妇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井边揉搓着什么,待他走近一看,才看见她手里的衣裳。
这时,那天还没亮,太阳也没升起来,只微微露出了一点霞光。
陈庚望回头去看挂在正中间的挂钟,才四点出头。
早已听到身后动静的宋慧娟没有回头,直到将手里的衣裳洗好,才撑着墙站了起来,看着陈庚望有些不悦的面色,轻声问道:“咋这么早就醒了?”
说着,不待陈庚望回答,便弯腰拾起了那盆,踮着脚后根便要走起来。
陈庚望看得她那趿拉着鞋的脚,还有那高高挺起的肚子,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盆。
宋慧娟便踮着脚后跟跟在了他身后,陈庚望听得身后那妇人拖着鞋的拖拉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将盆随手放在箱子上,转身又走了出去。
脚下踏出门槛,一眼就看得那妇人才堪堪走了几步远,陈庚望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踏进了屋里。
陈庚望将人放在床沿上,又在床尾搭了根绳子,将那妇人洗过的衣裳一一晾晒了上去。
等他这边忙完,端起盆往出走,只走到门前,盆里的水就顺势泼了出去,关了门,将盆往床下一放,擦擦手就见那妇人还稳稳地坐在那儿,没上床。
“再睡会儿,还早,”陈庚望扶着她躺下,也跟着脱下衣裳,躺了进去。
但这时,宋慧娟已经不大困了,直直的盯着头顶上的墙发呆。
陈庚望偏过头,见她两眼无神,便靠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对她轻声说道,“等这茬庄稼种下,就去南头烧砖。”
“哎,”宋慧娟轻轻应了一声,那眼神依旧是波澜不惊。
陈庚望听得她那淡淡的口气,心下一软,思及她为了避嫌要这么早起洗衣,又继续问道:“盖三间房子够不够?”
“房子?”此时宋慧娟才反应过来,陈庚望说的那烧砖是为了盖房子,是为了盖他们住的房子。
“嗯,”陈庚望得了她的注意,又笔划起来,“一间东屋,一间西屋,东头再盖一间厨房,院子里再种上两棵香椿,你不是爱吃香椿炒鸡蛋嘛,等到了来年春天就能吃个够了……”
陈庚望这般说着,宋慧娟竟也跟着幻想了起来,可越想心越酸,他描述的那画面和竟是上辈子差不多一般。
同样是一个院子,三间砖房,院子里种着两颗香椿树,可不一样的是这事本该发生在十年后,等陈庚兴结过婚之后才分的家,那时他们才彻底分了出去,也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宋慧娟偏过头去看陈庚望,才发现他正低着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同往常般坚硬,倒有些柔和。
陈庚望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竟然放在口中尝了尝,又笑着对她说,“咸的。”
宋慧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昨日张氏的那番话想是让他听见了。
她本以为这事与陈庚望而言,听不听得到都是一样,以他对张氏的孝顺来看,这样的事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况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此时他竟会主动提起来。
至于这事到底要如何办,他又如何能得了陈家二老的同意,宋慧娟便无心思虑了,终归他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她只是一介外人罢了。
有些话她说不得,只能由他去说。
宋慧娟也不再问,任由陈庚望将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肚子,渐渐睡了过去。
等宋慧娟再醒来的时候,陈庚望已经站在床下穿戴好了。
她便没再躺下去,也跟着起了身。
等她收拾好,一眼就看见了床尾的盆,满当当的。
他的脏衣裳。
宋慧娟看了看,拾起那盆作势便要往出走,前面的陈庚望回过身来,深深看得她那高高挺着的肚子一眼,“现下不急,晚些时候再洗。”
宋慧娟便放下手中的盆,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
吃过饭,该上工的都上工了,陈如英待在家里没个滋味也坐不下,宋慧娟便让她出去玩了。
宋慧娟便坐在井边打了水,洗起了陈庚望换下的衣裳。
“有人吗?”
“有人吗?”
宋慧娟还以为是错觉,这个点人不都上工了吗?
“有,”宋慧娟朝外喊了一声,踮着脚站起了身,“门没扣,推开就能进。”
她还未走得几步,便瞧见了来人。
宋慧娟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大嫂,”那人笑了笑,释放善意,“这是大哥托我找人换的。”
宋慧娟低头看过去,一沓子粮票。
“哎,”宋慧娟接过,“进来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那人摆摆手,就要往出走,“您给大哥说一声就成,我那儿还忙着。”
“好,”宋慧娟也笑着招呼,“路上注意安全。”
等人走了,宋慧娟看了看,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折腾的,想起前些日子浦生提起陈庚望送了些粮票过去,她这才明白原来陈庚望暗地里早已托人换了粮票了,不知今儿是怎么回事,竟送到了她手上。
她要是知道从哪换来的就好了,也能告诉浦生去换了。
没一会儿,陈庚望回来了。
他半路上遇见了刘纬强,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赶回来了。
一进院子就见那妇人正坐在水井边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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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在哪?”
“抽屉里,”宋慧娟站起身,揉了揉酸沉沉的腰。
陈庚望瞥了一眼,大步进了西屋。
一声“钥匙呢”从屋里传来,震得人耳朵疼。
“这儿!”
宋慧娟抱着盆往回走,那人的身影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她弯腰放下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钥匙递过去。
他一把抓过,另一手抓起了那盆放在了绳子下。
宋慧娟看着他的身影,走过去从盆里拿起衣裳往绳子上搭。
透过窗户,宋慧娟看到那人模糊的动作,越发确信他是真的有法子。
他手里那厚厚的一沓,看起来不少呢,想来这一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刚刚有个男同志送过来的,”宋慧娟进了屋内,坐到窗前的凳子上捯饬着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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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查过一遍,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走到那妇人身边,“这些你收着。”
宋慧娟抬眼去看他,放下手里的棉花,接过那沓子粮票便放在了桌角,又低头去捯饬棉花。
陈庚望见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忙活那些棉花,一个笑脸也没,冷哼一声,抬起脚便走出了陈家的大门。
待那动静渐渐远去后,宋慧娟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晌午陈庚望吃过饭进了西屋,就见那妇人还在那桌前忙活。
陈庚望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蹬了鞋,直接上了床,往里一歪。
等他再醒来,那妇人竟然还坐在那儿,看这样子根本没上床睡觉,顿时火冒三丈。
“怎得,那几斤棉花值当你挑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命了?”陈庚望的语气冷冷。
宋慧娟没有理会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吃了瘪,下了床上前就要拽人。
“试试,”宋慧娟回过身,递给他一只鞋底子,“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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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不接,反倒有些生气,“我的鞋你还不知了?”
宋慧娟笑笑,“那倒不是,试试总好些,要是不合适了我还能再改改。”
陈庚望看她一眼,接了过去,顺势坐在她身边,比划着试了试,任由她左看右看,问东问西。
“正好,”宋慧娟自言自语了半天,临了给出个答案,又拿起针篦篦头发继续缝,也不管身旁的人立在那儿,没个反应。
这时,那上工的哨声响了起来,陈庚望换了衣裳便出了门。
听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慧娟才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子。
果然,这一次她猜对了。
宋慧娟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
破了这个口子,或许她能问出换粮食的法子,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起来。
陈庚望这样的人,能隐约向她透露出要分家的想法,已是不易了,想到他塞给自己的那八十斤粮票,她也是该为他做些东西回报给他的。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其中不乏含有上辈子的缘故,但现下这辈子只怕她已是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他了。
既然他愿意拿出几分的心来对待她,她便用她的方式稍稍回报些他,只是她的这颗心却是不能给了他的。
曾经给过了一次,他既是不肯要,现如今却是再没有道理要再重蹈覆辙一次的。
有些事明知守不住便罢了,唯独这颗心早已被她的孩子们兄弟们装满了,没得多余的地方腾出来给他了。
现下的日子,便先这么过着吧,他给得她几分,她便竭力回报他几分罢。
想通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宋慧娟又捡起那一只鞋底子,继续缝了起来,可眼眶却莫名的泛了酸。
到了晚间做饭时,她便又熬了些浆糊,铺在另一只鞋底子上,忙过了一天也才堪堪做了一只半。
宋慧娟没有再熬下去,直到第二天才又重新忙活起来,这一双布鞋,要稍稍做的厚些,少说也得三天的工夫。
待到三天过后,宋慧娟才算是做完了这双布鞋,拿着水熨斗熨好之后,便放在了床尾的那口樟木箱子上。
这日晚间陈庚望回来时,陈家的灯已经熄了,那妇人也已经躺下了。
他揉搓了几下,把艾叶敷在那青紫的脚面上。
蹬了鞋,脱了衣裳,就要摸黑上床,手一划拉就碰到了什么。
他低头一瞧,那赫然是一双鞋。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小半晌,又将它放到原处。
这时,那妇人紧紧阖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月光透过来,隐隐约约,他的心也平静下来。
可一只手摸乱了他的心。
他挑开被子,一个翻身进去了。
艾叶掉了
身下的妇人撩拨了他,却又在紧要关头推开了他。
陈庚望红着眼,最终只得握着她的手引导着她。
事后,他粗喘着气,身下的人也大口喘着,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抱着一副极软的身子,起身喂了她一口水,转身揽着她躺下。
“手里的够不?”
宋慧娟反应过来,“够了,能撑一阵子。”
“行。”
“你在哪儿换的啊?”
陈庚望皱了皱眉头。
“我想着让浦生也去换点,”宋慧娟侧过身,“大沙河肯定也会淹着大宋庄,等来年分的粮食不一定够吃。”
“这事还得找纬强,他认识的有人。”
她想起来了,刘纬强是陈庚望的一个同学,他们俩大半辈子的兄弟,上辈子可比她亲近多了,怪不得看起来眼熟。
“可是浦生去哪儿找纬强啊?”
“回头我去一趟。”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的心也放下大半了。
虽然说他这个人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对于他说出口的事的确一个唾沫一个钉。
他这个人矛盾得很,可也厉害得很。
心头的事松了下来,人也就昏昏欲睡起来,没多久,陈庚望便听见怀里的妇人那平稳的呼吸声。
他凑近看了几眼,见她睡得安稳,又突的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妇人现下竟是将他看得透透的,那些话不明着说,反倒是和他交换起来。
一双布鞋,就想要他一个人情。
罢了,罢了。
黑夜中,那一双眼怔怔的盯着床尾的一双布鞋,带着一丝凄凉悔恨。
谁料到,上辈子他走时没穿上的那双鞋现下却是有了,且不止现下,日后都长长久久的,只怕他还有得穿哩。
他想是这般想,奈何日后这个想法想要实现也不是一件易事哩。
第 52 章
这次水灾的情形宋慧娟只在陈如英嘴里听了几句, 也猜不出个具体的,直到这雨停了后,人们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去上工了, 她才听孟春燕说起来。
原是今年陈家沟的水灾虽是淹了上来,却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听说是今年关庙乡公社找了甚玉米专家,托人家检验了种子,这检查结果还没送来, 那地里的活计自然也没上手哩。
这事发生的太过巧合, 宋慧娟听了心下便觉出点什么。
这日晚间陈庚望回来时,就见宋慧娟还没睡下, 倚着床头似乎在等人。
见他大步走近,宋慧娟便直起了身子, 等他忙完上了床, 才频频看了他两眼。
陈庚望察觉到她的目光, 看了她两眼,偏过头闭上了眼, 也不言语。
宋慧娟忍了半天, 还是开了口, “那玉米种子是你让送过去的?你怎么也不说,我平白在家担心了那么久, 生怕今年过冬的粮食不够吃……”
等她唠叨完,又看向闭着眼假寐的陈庚望, 但此时陈庚望那嘴角微微翘起, 嘴上还是没有回答。
宋慧娟唠叨了许久, 见陈庚望也没个反应,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同她说些那外面的事的, 她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陈庚望听她停了话头,还有那沉沉的叹息,又睁开了眼,“操那么多心作甚,那粮食没淹还不好?叹甚气哩。”
“没说不好,”宋慧娟回过身来,“好歹今年过冬该是不愁人了。”
陈庚望低下头看她两眼,“嗯,大宋庄也没事。”
宋慧娟淡淡应了声,“这就好,这就好……”
陈庚望见她反应淡然,便再没说话,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宋慧娟回过神来,便放软了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法子可真好,现下玉米不仅种下了,只怕今年的收成也只多不少哩。”
说完,她就见陈庚望的脑袋从那被子里露了出来,两眼热切地盯着她。
他还以为她只顾着那喂养她的兄弟们的粮食了,连这背后的百般谋划的人也忘了。
陈庚望一把将她揽入怀里,颇有些兴奋地问她,“那院子你还想添点啥?”
宋慧娟一愣,本能地就问出了口,“这砖还没烧哩,添啥啊?”
陈庚望瞪她一眼,“现下好好想想,过几天我就去烧砖。”
宋慧娟笑着点了点头,没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面上也认真地思考起来。
待到八月初,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出了苗,陈庚望反倒更加忙碌起来,宋慧娟知道他是开始忙着烧砖了。
现下要盖房子不仅要和草泥,底下那半米高还是要用砖头砌墙的,防着万一哪日再下了大水淹了房子。
那砖窑离得不远,在这陈家南河对面的空地上,原是陈家祖上作烧制瓷器用的,但后来便慢慢空了下来,现下便沦作烧砖头了。
这砖头的烧制先是要寻些适合做砖的黏土来,再加水和成泥,倒进砖模里制成砖坯,将其晾干,最后将这晾干的砖坯装窑烧制上十来天才算是制成了。
陈庚望没同她说他是何时寻来的黏土,即使这黏土早被他寻来了,也不晓得他又是何时做好的砖坯,且不说那砖坯要做多久,只说要把砖坯晾干这一道工夫少说也得一个月了。
这还是赶着天儿好的时候,何况那七月才遭了一场大雨,这晾晒的时候想来只长不短了。
更遑论,这烧制砖头所需的煤炭也不是个小数,要等这些个东西备齐也得费时间,且不提他日日还去队里上工了。
细细想来,这一档子事只怕他筹谋的不下两个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想到这些事,心里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倒觉得这才是陈庚望的为人做事的风格了。
寻常时他那心思是一分也看不出来的,即使现下她已经活过了一辈子也仍旧会被他蒙在鼓里。
想起那时她竟然想瞒着他使人换了检查单子的事,便有些失笑,想必那点子心思在他眼里不过是看不上眼的笑话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陈庚望的本事不算是小了,那心里的谋算更是深谋远虑了。
陈庚望谋划的这事现下就要落到了实处上,自然瞒不过陈家人,不过是都看在眼里罢了。
这几日,陈庚望便日日都是早出晚归了,这么大的事应是早已经和老陈头说过了,张氏对此竟没生出些许抱怨,但那看她的面上又出现了那股子怨怼的神情。
宋慧娟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她也是做过人家的婆婆的,想来在张氏看来现下她嫁来还不到一年,陈庚望便折腾着往外盖房子,这便是儿媳妇的不是了。
或许,这其中的确有她的缘故在,但即使张氏如此看她,她也不想再忍上十年了。
那样的日子过了一回便罢了,没得道理再走上一遍。
张氏的拳头如同落在了棉花上,不声不响的。
宋慧娟心里不仅不在意这个,连那家到底是如何分的,又分给了陈庚望多少,她也没多问一句。
上辈子分家时她看不过张氏明里暗里的偏心,曾多嘴问了几句,不待张氏说上一句,陈庚望便将她打发进了屋。
那时他们结婚也有十多年了,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得,问不得,现下她自然不会多嘴去问。
至于这辈子老陈头与张氏到底分给他多少粮食,又分了多少布票,她是一概不问的,总归她手里还有些粮票,即使等陈庚望给她的这些用完了,她也不急,到那时这孩子也该落地了,她便能下地干活了。
只要人活着,总能下地干活的。
待到了晚间陈如英做了饭,宋慧娟便提着那份饭去南河边上了。
那窑离得不远,南河中间留着一道小路,一米多宽。
这时,那天还亮得很,太阳还垂在半山腰里,宋慧娟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陈庚望此时便坐在窑口,抬眼便见宋慧娟挺着个高高的肚子颤颤巍巍的朝他走来,那额上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立时起了身,那脚下的步子便她走了过去。
宋慧娟见他过来,便对他笑了笑,搭上了他伸过来的胳膊走到了河对面,端出那几碗饭递给他,“吃吧,我看会儿。”
陈庚望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垂头用起了饭。
待他吃过,才一抬眼就见那妇人歪着头盯着熏热的窑口,不知盯了多久了,那脸已然被熏得红了。
这几日的饭都是这妇人与他送来的,每日晚间带来的饭里面都放了个水煮蛋。
头一天他没吃,放了回去,但这妇人见了又拿出来,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他说,“吃吧,就这一个。”
那时,他以为这妇人说的是只这么一个而已,但第二天晚间她送饭时就又带来了一个。
那只母鸡一天才堪堪下了两个鸡蛋,她带来一个,剩与她的就只一个了。
陈庚望没再听她的那番话,只将饭吃完了,那鸡蛋还是放了回去。
这妇人当时没说什么,直到临走前还是将那鸡蛋留了下来,留下一句“时日还长”,才起身走了。
或许是那一句“时日还长”触动了他的心弦,他便没再拒绝。
手里摸着温热的鸡蛋,陈庚望瞧见她那极黑极亮的眼睛,仿佛是窑里的火焰被点燃了一般,映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他想,这一回总算是能将人留下来了,不枉他折腾了这么久。
且时日还长远着哩……
待到那太阳隐隐有些沉下去的情势,陈庚望才收回了探过去的视线,站起了身大步走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快些回去罢。”
宋慧娟收回了饭盒,扶着腰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听身后的陈庚望对她说,“回去早些睡。”
宋慧娟回过身,朝他摆摆手,“知了知了,今儿早些回来。”
见陈庚望竟破天荒的也回了她个手势,宋慧娟便有些失笑,他的话是那样说,但夜里还是要等上一等的,至于等不等得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日晚间,宋慧娟回去就烧了一大锅水,提着桶一点一点地来回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是能赶在生产前好好洗个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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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已是八月份了,想来这一回等到九月多,这孩子就该下地了。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确会有些不大方便,即便是夜里漆黑宋慧娟也只能熄了灯悄悄摸摸的洗澡。
在农村只有那还光着屁股不会走的小孩子才能在白天洗澡,年岁大了的人都是在夜里洗的,说不上是个什么道理,但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
自从肚子大起来之后,洗个头对她而言已经是很累人的事了,多站一会儿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但天儿实在是热,已经拖着几天没洗了,月子里又不能洗头,想想还是洗吧,她可不想再忍上了。
水盆放在桌子上,宋慧娟稍稍低头也能洗上,至于洗澡也就更方便了,平日里总能擦擦,也不生灰,热水冲一冲再拿着毛巾擦干就差不多了。
一切收拾妥当,宋慧娟套上衣裳,头上裹着毛巾倚着床头,歇上一歇喘口气再去倒水不迟。
陈庚望再回来已经夜里十来点了,还以为那妇人早睡下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不想脚下更是湿乎乎一片,泥土沾了水双脚往里一走黏一鞋底儿。
越走越黏,陈庚望瞧着那床头的妇人,心下一惊,那梦中的画面一闪,来不及低头多看,立时奔了过去。
“咋了?”
第 53 章
听见陈庚望的声音, 宋慧娟顺势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毛巾,“回了?”
陈庚望走到她身边, 仔细打量了几眼,见她上下似是无事, 便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皱着眉问道:“怎么这时候洗?”
“快到时候了,”宋慧娟低头看了眼肚子, 手上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 又坐下擦起头发来。
“嗯,”陈庚望饮了两口, 点了煤油灯,坐在那儿瞧见她那肚子, 转过头又看到床尾的水桶, “怎么不等我回来?”
宋慧娟听得这话, 一时没反应上来,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反应过来, 便对上了他回看过来的眼睛, 笑了笑, 才道,“水也不多, 也不是拎不动。”
说着,放下手里的毛巾, 走到那水桶边, “可要洗洗?锅里还有水哩, 应该还没凉。”
瞧见她的随意,陈庚望站起了身, 大步走过去,探过头看了一眼那水桶,“等会再洗。”
随即转身走到门槛边,使劲儿刮了刮鞋底上的泥,宋慧娟便倒了些水涮了涮那盆,一手端着盆往出走。
陈庚望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等那妇人走近一把夺过盆,大力朝外泼了出去,只一扭脸儿的工夫,她竟然又拐回去提起了水桶,只见那大着肚子的妇人晃晃悠悠的,竟将他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放那儿,”陈庚望干脆大步上前一把接了过去。
宋慧娟见得他那眉间的怒意,也由着他接过去,大晚上的洗了澡已经累的腰疼,何苦折腾,况且陈庚望不用她接话自己就能平白生了气,何苦再火上浇油。
她扶着肚子坐下,取了头上的毛巾继续擦起头发,早些擦干也能早些睡觉。
等陈庚望再进来,抬头瞧过去,那妇人就那么倚着床头看着他,极为温和地看着他,他走到床边,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先睡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宋慧娟把他的换洗衣裳放到床尾,才依言爬上了床。
只见那妇人两腿蹬了裤子,又解了褂子一个侧身就躺下了。
那动作他见得也不少了,前几个月还见她能半弯着腰脱裤子,这一个月来回回都是两脚摩擦着蹬了。
陈庚望没再发愣,大步走到桌子边,吹灭了煤油灯,才脱了衣裳冲起澡来。
待那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洗的差不多了,他才披上衣裳拎着桶出了门。
等他再进来时,摸着黑轻手轻脚上了床才发现那妇人还没睡下,他靠了过去,轻声说道,“快些睡。”
半晌,见她没言语一声,手上仍旧抚摸着肚子,他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这肚子已经大的吓人,高高耸着,尤其是这瘦弱的妇人再走动起来,看得弋㦊
人心惊,仿佛下一刻就撑不住要掉下来了。
近些日子,他发现那肚子动的更厉害了,有时仔细看能分辨出手脚来,但他却越发不敢摸了,就怕那孩子动起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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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没想到才出去几个钟头,屋里就折腾成这样了,再晚些回来还不知道她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上辈子明守原是八月份生的,这些日子他心里便有些打鼓,但所幸这几个月她都没再去上工,这孩子再怎么也是得生在家里了。
上辈子的那些事,不应该也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这般想着,陈庚望感受到那胎动渐渐停了下来,连那只小手也不动了,低头看过去,发现她已经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趁着夜色看她的脸色,陈庚望的嘴角再一次高高的翘起了,现下这般已经很好了,等这房子盖好了日后还能更好些。
这些日子她的变化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这样温顺的她越来越像上辈子了,温和地仿佛前些日子的闹剧从没发生过一般,她也和前些日子判若两人。
可这样的日子他又总觉得缺点什么,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听着那道浅浅的呼吸声,心中的不耐又被安抚下来,陈庚望将头探了过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又很快移开。
窗外的月亮渐渐隐退,凌白的颜色渐渐被初升的橙光取代,继而重新投射进屋子里,唤醒了该上工的人们。
宋慧娟夜里醒的勤,白间起的就有些晚,这时陈庚望已经醒了,她还稳稳睡着。
等他起了身时,她才堪堪醒过来,缓缓问他,“今儿开窑不?”
陈庚望穿好衣裳才回过身,“开。”
说罢,那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朝那正叠被子的妇人说,“今儿别过去,人多。”
见她点了点头,陈庚望才重新抬起脚出了门。
那窑烧了足足一周了,等这一批烧好应该就能打地基了,待地基打好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施工。
说是施工,但只几间草泥房子,也是用不得施什么工的,只需将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往上粘就行了,一次粘不了太高,不到一米,还得等这些都晒干了再继续往上粘。
这样的工序,若是天儿好只需循环往复上三四次就能功成了。
虽说工序简单,但每次晾晒最少也得一周左右,这样一来,没一个月是完不成的。
等这房子盖好,最少也是九月份了,那时只怕这孩子就该落地了。
这些外头的事由陈庚望寻人折腾着,家里的那些事也轮不上宋慧娟拍板做主,现下她只需每日做上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或是绕着陈家走上一走,好为来日生产做准备,再没什么其余的要她操心了。
过得几日,陈庚望那边开始找人忙着打地基,那宅子还是分到了村东头的那片空地上,同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因着这时村里的人口还没那么多,大多都聚在了西边,沿着南河住了一片,但再过上十来年,这村里挨家挨户分了土地后,那热闹的地方便会渐渐移到村东头了。
因此,这时村东头的人烟还是很少的,景象看着也有些荒凉,但那即将迁走的兴奋之情早已经将那些荒凉抵过了。
陈庚望本家的兄弟们不少,时常都会来帮帮忙,再加上平日和陈庚望要好的那几个兄弟整日整日的过来帮忙,这活儿就干的很快了。
不到九月,那房子就被陈庚望盖成了。
这一晚,宋慧娟手里的肉票便拿了出来,她托陈如英跑到前街换了一斤肉回来,又打了一瓶白酒,拿出了攒了几日的鸡蛋,勉强算是做上了两个荤菜,对陈庚望的那些兄弟们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夏日的夜里,繁星当空,点了一盏煤油灯照在桌前,白酒的作用加上橘黄的灯芯,映得那些汉子们的脸红通通的。
他们喝了几口酒,大声谈论着什么,说到兴奋处还笑了出来,陈庚望坐在其中,那脸上的神情虽比不上他们外放,但内里的高兴也是能看出来的。
宋慧娟坐在厨房里头,透着那扇小窗隐隐约约看了个大概,手上擀面条的动作不停,铺开再叠上几折,一指宽的大小。
等那锅里的水烧开后,将其挑开,趁热将面条放入锅中,待稍稍煮熟些,放上几把青菜叶子,一小把盐粒子。
她拿出几个碗,都舀的满满的,才端了出去。
坐在东侧的陈庚望听得脚步声,立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分给了两位稍长些的兄弟。
这方桌上的几位陈家本家的兄弟见了宋慧娟,纷纷喊了句“大嫂”,对陈庚望主动起身接饭的行为倒是见怪不怪了。
原本这种事他们也是曾见过的,只是那是从别人身上看见的,与他人身上看见倒不稀奇,但若是这人是陈庚望就有些稀奇了,头一回见陈庚望起身去接妇人的饭,把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这一顿饭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回了,他们现下自然习以为常了。
宋慧娟对他们笑了笑,嘱咐道,“可要吃好了,这些日子都辛苦大家了。”
一旁的陈庚强喝上了头,红着张脸冲她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还是庚望出了大力,这么些东西他做起来有模有样的……”
说起这个来,男人们又纷纷吵起来,那声音大得很,陈庚望见了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宋慧娟见了他的手势,便没听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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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到了九点多,等陈庚望一一将人送出门,脚下步子一拐就钻进了厨房,只见她站在灶前,俯身洗涮着地锅。
“明儿再洗吧,”陈庚望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碗,大步走上前。
“没多少了,”宋慧娟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过得一会儿弯下身便要去够水桶里的水瓢。
陈庚望见状,先她一步弯下身拿住了那木瓢,往那锅里添了几瓢水,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身边的妇人已经离他而去,走到那案桌前端起了剩下的那几只碗。
陈庚望没说什么,放下了水瓢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那妇人收拾妥当后,才起了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儿早些睡。”
“好,”宋慧娟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搭上他伸过来的胳膊,跟上了他的步子。
第 54 章
现下那村东头的房子已经盖好了, 宋慧娟想着许是没几天他们就要搬走了,但陈庚望不说个时间,她也不多问, 想着总是没几天了,没必要时时问着。
果然, 这日早间宋慧娟堪堪醒来,就见陈庚望枕着两臂,已然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陈庚望起床前, 收回了打量这个屋子的目光, 淡淡地对她道,“白日里收拾收拾, 晚上搬过去。”
宋慧娟听罢,点了点头, 等他踏出门槛后才回过头看了看这间草泥房子, 泛黄的泥土和着干草, 斑驳的墙壁上裂着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张木床靠着北墙,床尾扯了一根草绳子, 床头边上放着一个木凳子, 再往南边便是一张长桌, 桌前放着两张椅子,几缕阳光透过那扇小窗落到地面上。
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屋子, 现下瞧着竟有些恍惚,一桌一椅, 都是极为熟悉的, 她曾在这间屋子里先后生下了她的四个孩子, 如今一个孩子还未生下,就要搬出去了。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盼望了许久的, 如今也终于要来到了,或许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被对往后的日子带的那点子欣喜冲灭了。
这分家的日子提前了那么多年,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带来的,但对此她是乐见的,一点点的变化或许都说明这辈子不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或许她能稍稍改变些孩子们兄弟们的命运。
想必这样的日子再坏也不比上从前了,日子还是有个盼头的。
宋慧娟回过神,便开始收拾起这间屋子的物件,陈庚望没与她说这儿的东西有多少是能带走的,又有什么是必得留下的。
索性她便按着上辈子分家的那些情形收拾了些,陈庚望的东西也不多,他的那一口樟木箱子就能装下,除了她自己带过来的那几床被子,剩下的就都是陈家的东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这些桌椅,并那厨房的一应用具她也是不能拿走的,毕竟这时的情形与上辈子还是不大一样的。
没得了陈庚望的准话,宋慧娟便只将这西屋里的物件捯饬了起来,这年头都没什么物件,连衣裳也没得几件,其余的就更不必说了,满打满算才堪堪装了两个箱子。
这屋里头的动静不算是小,陈家众人自然是能听个明明白白的,何况今晚搬家这样大的事,陈庚望也不会不同老陈头商量的。
这天过到一半,午间陈家众人都下了工,宋慧娟便起身进了厨房忙活,陈如英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嘴里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这时,张氏在门外喊了一声,“如英,端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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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陈如英的眼睛往下垂了垂,端起灶台上的馍筐筐就跑出了厨房,直奔那堂屋而去。
宋慧娟看她离去摇了摇头,随即拿起旁边的一摞碗将锅里的杂豆粥一一盛了出来,又放在灶台上,等陈如英再进来时只稍稍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忙活起来。
待这顿午饭吃过,宋慧娟收拾了一遍那厨房,才抬起脚步缓缓进了西屋。
这时,陈庚望正倚着床头半坐半躺的,见她推门进来,才直起了身子,“收拾好了?”
宋慧娟点了点头,指着床头床尾的那两口箱子说道,“都装箱子里了。”
说着话的工夫,宋慧娟走到了床边,手才扶上箱子边,刚要顺势坐到床尾,陈庚望已经作势忙站起身要让出身后的位子,“上去躺着。”
“不不不,”宋慧娟连连摆手,“躺的身子发酸,坐会儿起来走走还能好些,你坐着罢,别起了。”
陈庚望不以为然,还是起身将她扶了起来,“上去躺会儿。”
宋慧娟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一脸的疲累,她便没再拒绝,顺着他的意上了床,到底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忙着盖房子,又忙着队里的活儿,怕是铁打的人也有些累了。
待两人躺下了一会儿,宋慧娟还没听见里侧那道呼吸声,便睁开了眼瞧了过去,正好就对上了那双低头看过来的眼睛。
宋慧娟无法躲避,便看了一眼才垂下眼睛,轻声对他道,“睡一觉罢,睡罢。”
说着,抬起了手,摸到他覆在肚上的那只大手,轻轻握了上去,时不时地拍上两下。
过得一会儿,听得那道低沉的呼吸声沉沉响起,她的手才慢慢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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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子,宋慧娟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虽说她不知道陈庚望今儿这般低迷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而生,但她看着那张疲惫的脸,本能的安慰了他,又或是习惯罢。
宋慧娟这般想着,一时也闹不明白她的心,本是直刺的阳光因着隔了一层纱,反倒让人觉得温暖亲和,没外面那般直直的照下来让人生厌。
她慢慢地转过身,手下一松,倒被里侧的人抓了个正着。
紧紧的,抓了个正着……
这日午间陈庚望再醒来时,宋慧娟才堪堪睡了一会儿,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也跟着睁开了眼,坐起来披上了衣裳,“你看看,还没有要带走的。”
床下的陈庚望听见她的声音一愣,很快又回过身来,几步走上前,替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伸手撩开黏在她下巴上的一绺发丝,才道,“剩下的别忙活了,等我下了工再说。”
他这般说,宋慧娟便没有再问,点了点头,由着他伸出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离开。
临关门前,不知怎的,陈庚望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往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合上了木门。
等他走后,宋慧娟又躺了下去,这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道是午间那会儿陈庚望有些奇怪,这会儿却是全都明白了,只怕他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这个家了。
她始终看不明白现下同她同床共枕的这人,他说那是一场梦,可她内里清楚得很,是不是梦,她这个当事人的心里明亮亮的。
但陈庚望不曾松过口,可他那百般千般的变化又不像是个简简单单做了一场梦的,更何况他也不会像是个会信“梦”的人。
可世事矛盾,矛盾就矛盾在他既是说这些事一场梦,现下作出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又不像是他了,不像他老了时那般沉稳,让人捉摸不透的,也不像他年轻时带着的那股子年轻劲儿。
像是今日这般会轻易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疲惫的时候,年轻时没从他身上见过,老时倒见过那么一两回,可那事都是极大的,不是这样搬个家会引起的。
可临出门前,他那明晃晃的留恋也是做不得假的,只一眼,一眼她就看了个明白。
短短一个午间的工夫,宋慧娟就弄不明白陈庚望的真假了,或者是她再一次失败了,对陈庚望,她次次都撞上了,却次次都看不透。
每当她以为自己能稍稍看出些什么的时候,陈庚望转头就能让她陷进去一个怪圈,怎么也琢磨不明白。
现下马上就要搬走了,宋慧娟也懒得再思虑了。
待到晚间,陈家的气氛比平常更甚,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坐满了,倒更沉默了。
这顿饭,比平日里多了一道蛋花汤,还多了一道蒸茄子,又蒸了一锅白面馍馍,都是张氏亲手做的。
更少见的是,这顿饭张氏将宋慧娟和孟春燕也叫上了饭桌,男男女女的,围满了这个黑漆方桌。
等张氏先给老陈头盛了一碗汤递过去,老陈头动了筷子,这桌上的其他人才跟着陆陆续续拾起了筷子,一个个的,那头恨不得埋进碗里去了。
宋慧娟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也没说话,等男人们都捡了白面馍馍,才掰了半块馍馍拿在手里,另一半递给了孟春燕。
这一顿饭与陈家众人而言吃的属实是难捱,张氏不停地给陈庚望夹菜,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脸上的神情让人看着极为不舍,但宋慧娟心下倒觉不出他们那股子难舍难分的劲儿来,安安生生吃了饭,又帮着孟春燕拾了碗筷,才又坐了回去。
待那边厨房忙完,陈家众人才算是开了正题儿。
老陈头坐在首位上,看了眼身旁的张氏,张氏便拿出了几个布巾,摊开放到桌面上,宋慧娟知道这就是将话放到明面上说了。
果不其然,老陈头紧接着就将其中一个布巾放到了桌面上,看了一眼陈庚望,才道,“这是老大两口子这些年挣下的,队里往年按公分分下的粮食就不算了,剩下的这些钱和布票都是你们两口子的,都拿去罢。”
这话堪堪说完,陈庚望立时低下了头,宋慧娟见状便也跟着低下了头,转而就听陈庚望对老陈头说,“这些年爹娘把我养大已是不容易了,这些东西爹娘就留着罢,是儿子没做好本分,也没给他们当好大哥……”
这话说完,一旁的张氏便忍不住落了泪,没得一会儿,连带着陈如英也跟着落了泪。
宋慧娟坐在一旁,二话不说,静静看着他们这一家子哭的哭,劝的劝。
这时,一直坐在最边上的陈庚兴猛地开了口,指着宋慧娟怒斥,“都是你,都是你……”
第 55 章
这话说的突兀, 陈庚望立时偏过头瞪了过去,陈庚兴伸出的那只手顿了顿,脸上烧了一片, 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张氏见状,眼中的泪也流不出了, 捶了捶胸口,嘴角往下一拉,到底秉着心里还剩下的一丝冷静, 没说出什么话来。
陈家众人一个个的口闻鼻, 眼观心的沉默不语,陈庚望倒笑道, “老三该识些理了,过些日子得跟着办些事了。”
不等陈家众人说话, 他又对着身旁的宋慧娟说道, “进去, 这些东西哪是你该操心的。”
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 起身抬了眼瞧见张氏那双怨怼的眼神, 缓缓进了西屋。
宋慧娟人一离开, 孟春燕也被陈庚良打发走了,这时, 张氏见状便带着陈庚兴同陈如英也离了场,临了这满满的一桌子人便只剩下老陈头与陈庚望陈庚良三人了。
陈如英跟着张氏进了厨房,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只得坐在灶前听张氏数落起来宋慧娟百般的不是来。
张氏气急, 手上捯饬粮食的手劲儿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着, “你三哥也没说错,她嫁来还不满一年,你大哥这边就闹着分家,不是她的错还是是谁的?”
陈如英干巴巴的张了张嘴,想起前些日子张氏那一巴掌,她也断不出来到底是谁对谁错了,只得劝道,“大嫂哪能当得了大哥的家啊?大哥不是说把那些东风西都留下来吗?”
张氏看她一眼,冷嗤一声,“留那些有什么用啊 ,哪家的儿子才结婚就分家,这人丢到公社去了……”
陈如英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干脆缩了脑袋安安生生的埋在灶前,听张氏来回唠叨着。
那边堂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宋慧娟困得有些撑不住时,陈庚望才推门而入,一张脸瞧着倒没什么异样。
宋慧娟看着陈庚望来回打量了这屋子几眼,缓缓走上前,坐到床沿上才直起了身,“衣裳都装好了,你再看看有什么要留下的。”
陈庚望这时才收回了目光,起身打开那箱子,翻了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你再等会儿,我去到队里借一辆架子车。”
“哎,”宋慧娟点了点头,等陈庚望出了门,才起身收拾起被褥来。
这屋子里的大件儿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张床了,这么大的一张大木床就得运上一趟了,且还有这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另还有两口箱子。
原本瞧着没多少,但真正运起来又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这时才显得多了起来。
没得一会儿,陈庚望便回来了,陈庚良在后头帮着将那床抬上架子车,又往上摞了几张椅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这才开了门。
陈庚望将车拉下坡,身后的宋慧娟抬起脚便要跟上去,还没走出陈家的大门,陈庚望便看了过来,“等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也不等宋慧娟应下来,他便拉着车走了。
陈庚良见了,也回过头对一旁的孟春燕摆了摆手,惹得她眼睛笑弯弯的,等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孟春燕才进了屋,拉着宋慧娟的袖子笑道,“大哥待您可不一样哩。”
宋慧娟笑了笑,没应她这话,扶着腰转身回了西屋。
孟春燕现下见了他们能分出去,心里便有些意动,这倒不需人去猜,她这样存不住话的性子,都显在面上了。
但这种心情也是能理解的,哪家的媳妇都不想再婆婆手下讨日子,哪怕那婆婆是个极好的老实人,可也耐不住这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小弟弟。
宋慧娟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去说些什么,一旦闹了出来,张氏又不知会怎么在背地里说她的不是了。
更何况,只上辈子看孟春燕人好是好,只是那性子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与她说不得什么话,三两句就被人轻易都套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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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燕问了几句,见她没什么兴致,倒也静不下来,转头就说起那村里的热闹来了。
待孟春燕结婚没几天,她就下了工,现下早已经和队里的妇人们混了个脸熟,下地干活也常常拉着人闲话。
宋慧娟应付着听了几句,没过多久,便听见陈家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了那架子车的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这一趟拉得东西便没那么沉了,都是些轻快的物件,只这两口箱子稍稍重些,等孟春燕两口子帮着他们将东西都放到了那车上,又找草绳子捆紧后,陈庚望才把车拉到坡下。
陈庚望看了看那黑漆漆的东屋,大步走了过去,走到那门边,屈膝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嘴巴张了几下,才起身离开。
这时,宋慧娟正与孟春燕在门边说话,只隐隐约约看见个大概,见到陈庚望跪下,立时便侧过身带着孟春燕背过了身。
想着是临走前,宋慧娟便与孟春燕说了几句,还是交代她要稍稍上些心,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上辈子她曾流过一回,日后她就离得远了,便只能现下委婉着提了两句。
孟春燕笑着应了她,但面上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宋慧娟看了也只摇了摇头,这种事她只能做到现下这地步了,提了几句只盼着她能真的听了进去。
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宋慧娟一回过头,就见陈庚望大步朝她走来,那蓝布料做的裤子的膝盖处沾了一层土灰。
宋慧娟见他脸色沉沉,也没说什么,临走前还是对孟春燕又嘱咐了一遍,才跟着陈庚望出了陈家的大门。
陈庚良与孟春燕站在门边,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宋慧娟便也笑了笑,直到那架子车被人拉起来,她才跟着那架子车往东走了。
这时,那夏末里的夜色仍是极亮的,漫天的星星照到路面上,脚下的路也不觉着黑,偶有一道凉风吹来,也不寒冷,反倒吹得人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了一般。
宋慧娟缓缓跟在后面,前面的人默默拉着车,一句话也没。
陈家沟占地面积不大,从西头走到东头不足百米,往日脚程慢些也用不了几分钟,现下拉着一辆车倒慢了下来,生生被他们走了十几分钟,快赶上头一趟了。
直到走到这门边,宋慧娟才算是头一回亲眼见了这建成的院子,前些日子来时这里还是个半成品,现下瞧着这院子竟同上辈子也不大一样,里头的样子且不提,至少这草泥房和那青砖灰瓦的房子还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将车停在门前,手上一探就摸到了木闸口,轻轻一推,那门便被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来。
宋慧娟从架子车后绕到门前,往里打眼一瞧,既熟悉又陌生,陈庚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低头一瞧,这妇人竟红了眼,直愣愣的盯着看,脚下也不动。
“进去瞧瞧,”这时陈庚望心中的烦闷被她的眼泪一扫而净,伸出左臂揽着她,一同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宋慧娟走到院子里,映着陈庚望提的煤油灯,才瞧见这院子竟然同上辈子的院子一模一样,连那水井也打在了同一处地界上,水井旁边就种了两棵香椿树。
西墙边上搭了个草棚子,底下却是空空如也。
这一幕让宋慧娟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来,那时家里的孩子们都结了婚,连孙子孙女们也都上了学,孩子们陆陆续续都给了她些闲钱,忙惯了的人手里一空下来,就有些待不住。
一日,她便同陈庚望商量着要在家里养两只小羊,每日伺候伺候小羊羔,也能有些活干,不至于闲的发慌。
陈庚望听了,看了她两眼,淡淡地说道,“孙子们才送走,又瞎折腾什么?生怕那偷羊的贼惦记不上?”
他这话一说,想起那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偷羊贼,宋慧娟的心思便歇下来了。
再到后来,没些日子她就病了,那时人都顾不上了,更别提养羊了,到了那羊也没养上。
现下看着这草棚子,宋慧娟竟有些恍惚,这样的事他也记着了?
陈庚望低头看了看这妇人的脸色,不悲不喜,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一叹,转而说道,“进屋去瞧瞧。”
宋慧娟收回目光,跟着他又进了堂屋,一推开门,那堂屋竟满满当当的,桌子椅子一应俱全,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打好了。
再往里屋一瞧,里头的物件竟也差不多了,连西屋也新打了一张木床,只这东屋的物件还是他们在陈家那边用的。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陈庚望不仅将这房子盖好了,连这屋里的家具也找人打好了,虽不比上那城里的人家,但放在这当下也算是够得上了。
看着这么多条腿,宋慧娟脑子里竟蓦的想起那天陈庚望说的胡话来。
七十二条腿?!
现下看着也有七十二条腿了罢,宋慧娟回过身,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掀开布帘走了出去,才看见陈庚望抱着箱子走了过来。
宋慧娟忙走上前,却被陈庚望摇摇头躲了过去,她便走到门外,去拿下了车上的小物件,两人慢慢搬了几回,才将这些东西都卸了下来。
宋慧娟还没坐下,陈庚望已经走到了门边,拉上那架子车,见她站起了身,便对她说,“你先睡,这车得还回去。”
宋慧娟点点头,见他关了门,回过身又钻进了厨房。
第 56 章
陈庚望推开门, 见得院中一片漆黑,抬头看去,几间草泥房子也是黑漆漆一片, 反身关了门,抬起步子就要朝里走去。
还未走得两步, 就听得从那东边厨房里传出了声音,“洗洗手再睡罢。”
陈庚望脚下步子一顿,紧接着就见那妇人一手端着瓷盆走了出来, 缓缓放在门边的石墩子上, 不待他作出反应,又转身进了厨房。
透过厨房的小窗隐约瞧见那妇人脚不打转地忙活着, 一会儿洗洗地锅,一会儿灌得两瓶热水, 忙了小半个钟头, 才堪堪起了身。
宋慧娟缓缓踏出了厨房的门槛, 一口气还未喘上,就瞧见陈庚望一动不动地蹲在门边, 目光停留在对面的草棚子上。
陈庚望听见声响, 转过头看她一眼, 却被那高高的肚子挡了个严实,没瞧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转而就听她有些惊讶问道,“还没回?”
听得她这话, 陈庚望的眉头皱了皱, 刚刚站起身子, 又听她说,“这么晚了快回去睡罢。”
这时, 陈庚望抬眼去看她,才瞧清楚了她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似乎刚刚那点子惊讶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宋慧娟注意到陈庚望的视线,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转身提了案桌上的热水瓶,转移话题,“可要喝点水?才烧开的,还热着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旁的人没有给她回答,提起步子就往前走,宋慧娟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跟了两步,待二人进了屋,她堪堪将热水瓶放下,就听得陈庚望端了那茶缸子来。
宋慧娟稳稳提了那热水瓶,拉过那茶缸子,往里倒了大半缸子,这才递了过去。
陈庚望接过,坐在桌前揣着茶缸子,一动不动,仿佛是要等那热水凉了才肯起身。
宋慧娟这时也不着急,见他这般耗着便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一歪头瞧见外头的天儿愈发阴沉,身上的惫怠劲儿一上来,竟是控制不住张开了嘴。
陈庚望听见那声浅浅的哈欠声,余光便瞧见了她那微微半睁半合的眼睛,手上一动,一口喝净了茶缸子里的水,立时就走了过去。
宋慧娟半眯着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觉得身下一空,逃离的意识瞬时回到了脑子里,本能的闭上了双眼,手上紧紧抓住了他肩头的衣裳。
堂屋离东屋的木床不足五米远,陈庚望几步走到了床边,轻轻将人放在了床上,又转身出了屋。
宋慧娟听得人走了,才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那会儿子的迷顿早已消失不见了。
听得从院子传来的水声,她抻着手坐起了身子,将身下的被褥又捯饬了一遍,才褪了衣裳躺在了外侧,紧紧闭上了双眼。
现下这般的日子已是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了,好歹这应付的人只剩陈庚望一人了,总比陈家那么些人少些事。
至于对陈庚望,比着前几个月她已经能坦然许多了,再坏也不过是重新应付他一遍了,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因此现下对上他的那些脾性,她也能估摸着应付了,只是偶尔还是有些无奈,有时觉得他比上辈子还难琢磨,那臭脾性也没个定点,时不时就来上一回。
想着想着,宋慧娟原本绷着的身子就此松了下来,竟真的睡着了。
等陈庚望端着瓷盆进来时,就见那妇人已经朝着里侧睡下了,连那团子挽着的发髻也没松下来,稳稳箍在脑后。
陈庚望放轻脚步走过去,给她盖上了被子,才俯下身子,一手抽出了那木簪子,揣在手里又将盆端了出去。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醒来一睁眼就瞧见了头顶的草泥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下他们已经搬到这东头来了。
这屋里还没有个挂钟,宋慧娟也听不见那几根针晃晃悠悠的声音了,缓缓侧过身子往外看了看,那窗子外头已是有些亮了。
宋慧娟便抻着胳膊直起了身子,衣裳还未穿完,腰上就被覆上了一只大手,懒懒的说道,“还早哩,再睡会儿。”
她顿了顿,没伸手拂去那只大手,平静的与他道,“快到点了,我去做饭。”
这话说完,那只大手便滑落了下去,宋慧娟下了床,伸出手往后撩到头发,几下编了辫子,往枕下一摸,空空如也。
宋慧娟摸了两下,又掀开枕头去瞧,仍旧是没寻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往日睡前她散了发,都是将那根木簪子压在枕下的,这时她才恍惚记起,昨夜里睡前她似乎忘了散发,那这替她散发之人就不言而喻了。
里侧的陈庚望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见她翻了几番,却不出声问得半句,脸色一沉,闭上了眼。
宋慧娟回过头见他紧闭着双眼,便没出声,伸出手松了发,起身走到床尾,掀开她的那口樟木箱子,翻出那件破碎的衣裳,两手稍稍用力扯了个布条,粗粗绑在了辫子上。
待那妇人的脚步声远去,里侧的人才睁开了眼,偏过头看向了那床头桌上的一根木簪子,冷哼一声,起身下了床。
这日早间是他们从陈家搬出的头一天,宋慧娟便想着打上一碗蛋花汤,翻开昨晚和上的面团,这时那面团已经醒好了。
将那灶上生了火,添上几把麦秸秆,宋慧娟便坐到了案桌前,手上揉起了面。
陈庚望低头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坐在案桌前,安静的揉搓着面团,一旁的竹编篦子上已经放了几个切好的方馍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了一眼,坐到灶前,往里添罢几根柴,一抬眼便瞧见了垂在她身后的那根辫子,末端寄了一根蓝布,和那身上的布料一模一样,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
她这样在身后垂着一根辫子的模样早已是许多年前了,同去年秋天去大宋庄见她时也不大一样,那时她是编了两根辫子,一左一右搭在身前。
现下这幅打扮是只有那未出嫁的女同志才会有的,她嫁过来的头一天就已经挽了发髻了,那些发被她一股脑地团在了脑后,往后的几十年都是那么团着,直到那时她生了病才一剪子绞了去。
他的眼睛盯着那根蓝布条,隐隐透过她看到了那么些年,或早或晚,都是她坐在这儿低着头忙活着什么。
下一瞬,就见她端着那竹编的篦子走了过来,一把掀开锅盖,将那些生面团连同竹编的篦子一起放进了锅里。
宋慧娟盖上锅盖,又起身出了厨房,走到那西墙边上的草棚子下,从底下的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就着井水稍稍洗了几下,才重新踏进了厨房。
这地锅劲儿大,要把那生面团蒸成馍馍只需十几分钟,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宋慧娟也没闲着,放下那鸡蛋又起身进了堂屋。
昨儿夜里搬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许多东西还没怎么收拾,她看着今儿的日头足,从那一堆物件里头找了根麻绳,才走到院子里打量起来。
她这动静瞒不过厨房里头的陈庚望,满共也没事多大的地方,空荡荡的院子里就两个人,哪儿闹出点动静都显得极大。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柴火,起身走了出去,就见那妇人拿着麻绳来回打量着什么,东瞧瞧西看看。
几步走了过去,皱着眉问道,“作甚哩?”
宋慧娟回过身,掂掂手里的麻绳,有些苦恼,“想着扯根绳子晒晒被子,今儿日头足。”
说着,又指了指两个墙面之间的距离,“这是不是有些远,不知这绳子能不能够得着哩?”
陈庚望一言未发,径直走进了堂屋,翻了几下,找出几颗钉子,看了一会儿,指着墙上的一点问道,“这可行?”
宋慧娟看了看,拿不定主意,又走上前伸出胳膊试了试高低,正好。
“行,行。”
陈庚望得了她的话,拿起地上的斧子反倒着嵌起了钉子,三五下,那钉子就被他死死锤了进去。
这边钉好,陈庚望又走到另一边,来回比对着看了看,才又重复起同样的动作。
这时,宋慧娟就立在一旁,见他走过来,自觉将手里的绳子递了过去,陈庚望接过,分别将两头绑在两边的钉子上,正正好。
等他收了动作,捡起地上的斧子回头一看,那妇人正立在厨房的门边看过来,见他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转过身又进了厨房。
陈庚望拎着斧子走到门边,看得那道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灶前,轻轻沾了水捡起冒着热气的馍馍,便冲着里头问了一句,“那被子都晒?”
闻言,那妇人手里的动作不停,回了他一句,“放那吧,我等会再晒。”
陈庚望不满,又问了一回,“你且说晒不晒就成了,哪儿那么多事。”
这时,陈庚望见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下一惊,暗叹自己多嘴,可下一瞬,就见她转过身来,“都晒晒吧,天儿好。”
待她又转过身去,陈庚望看了几眼,才离了门边,几步进了东屋,驮着两床被子搭在了那绳上。
原也没几床被子,陈庚望两趟就都搭了出来,堪堪理好,就听见厨房那妇人唤他,“吃饭了。”
第 57 章
待陈庚望进了屋, 宋慧娟已经将饭摆在了案桌上,手里端着个碗,正趁热搅拌着。
见他进来, 宋慧娟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搅过几下, 捏了点香菜撒了进去,放到他面前,“先这么喝罢, 晌午就去打瓶香油。”
说着, 从那馍筐筐里拿起一块豆面馍馍递了过去。
陈庚望接过,几步走到那里侧, 拿了个碗回来,坐下就端着他的那大碗倾了过去。
宋慧娟见状, 连忙伸出手去拦, “又不是没有了, 篮子里还有哩。”
陈庚望看她一眼,手上仍是不顾她的阻拦, 愣是把那碗鸡蛋汤倒了大半, 放在了宋慧娟面前, 随即端着那剩下的小半碗喝了起来。
宋慧娟看他一眼,便没再说话, 掰了块馍馍慢慢吃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宋慧娟觉察到陈庚望盯着她手里的馍馍, 这时那碗鸡蛋汤她还没动一口, 便顺势将那碗推了过去, “这鸡蛋汤味儿重,我真喝不下去, 煮好的鸡蛋还成,这味儿实在冲鼻子。”
陈庚望看了她一眼,见她缩紧了鼻子,脸上不似作假,便接了过去,待他喝了几口,又起身进了堂屋。
宋慧娟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吃起馍馍来,掰了一块咸豆饼子放在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制咸豆饼子的黄豆是七月下大雨那时收的,往年八九月才能收成,因着这一场大雨不仅提前收了,还减了不少的产,分到手里就只有十多斤了。
即使这分到手的黄豆还没长成,也不会有人家轻易舍了去,宋慧娟便将那些黄豆制成了咸豆饼子,这么一来放的时间就长了不少,平日里忙起来也算是一道替补的咸菜了。
这一回分家,厨房里的一应器具大多都是陈庚望新添的,他们来时只带了两个碗并两双筷子,还有一个她新编的竹篦子,这还是宋慧娟不知道这屋里到底是何等模样以防万一才带来的。
但所幸还好,陈庚望至少把这厨房里的地锅砌了起来,连灶前的柴火也堆了一些,总归是先能凑合着把这一顿饭做了。
宋慧娟吃罢手里的馍馍洗过碗,陈庚望才堪堪回来,手里拿了两颗鸡蛋,拉过一碗就要打碎了鸡蛋。
“作甚哩?这鸡蛋我留着还有用哩,”宋慧娟忙伸手去拦。
奈何陈庚望听了这话,立时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几颗鸡蛋还有甚用?天儿这么热放久了要坏。”
“这孩子生下来还得用哩,”宋慧娟没好气地说道,手上仍是去夺。
陈庚望听罢,手上便没再坚持,任由她夺了过去,望着她那极小心的模样,陈庚望便嗤了一声。
不过是几颗鸡蛋,便是一月后她要坐月子,那鸡蛋也是够得,何至于她这般小心地省?
想起那孩子,他的嘴角便冷了下来,这边的情形宋慧娟丝毫不知,此时的她还一心想着这些鸡蛋的用处,想起陈庚望刚刚的做派,心里便不大放心,又数了一遍,才将装着那鸡蛋的篮子挂了起来。
直到宋慧娟再次进了厨房,坐在案桌前,见陈庚望正端着鸡蛋汤喝,才微微叹了口气,“那些鸡蛋我都有数,你可别想着给我煮了吃。”
“你倒说说,你留着那鸡蛋准备作甚用?”陈庚望放下碗问道。
宋慧娟见他的脸色还行,便轻声说道,“等孩子生了,得做红鸡蛋哩。”
“这会儿你还想着送红鸡蛋?等这孩子生下,那鸡蛋早坏了,”陈庚望猛地站起身,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
宋慧娟也不反驳,低垂着眼,上辈子没有给孩子做的红鸡蛋,这辈子她是一定要做的,她只求一个好意头,其余的她都不求。
陈庚望见这妇人抱着肚子,耷拉着脑袋,心中的怒火更是无从宣泄,气急,伸出手指了指这冥顽不灵的妇人,“你!随你想怎么做都成,只这一天两个鸡蛋不许少。”
闻言,原本还低着头不出声的那妇人立时抬起了头,陈庚望偏过头,“这鸡是我寻来的母鸡,你要为他做红鸡蛋,便得听我的。”
说罢,不等宋慧娟反应过来,陈庚望披上衣裳就出了门,带着一股子怒气。
听得那门震出的声响,坐在厨房的宋慧娟便叹了一口气,这才是搬过来的头一天,他那脾气竟是半刻也忍不得了。
这时,她竟不知从陈家那老宅子里搬出来是对是错了……
待她坐着歇了一会儿,才攒了些力气忙了起来,这一屋子的东西归置起来也是得花点功夫的。
经过那被人高高挂起的被子时,宋慧娟停了停步子,蓦的轻轻笑了几声,才缓缓进了屋内。
堂屋里的物件清完后,她又进了西屋,这屋子里现下只有一张木床,别的什么也没,她便只稍稍清了清。
待这边忙完,太阳已是移到了南面,直到进了厨房,宋慧娟才想起来要用的几个调料还没打,那常用的调料还是要凭票跑到供销社去买的,虽说那供销社离得不是很远,现下去却是来不及了。
宋慧娟只得先做了一锅杂豆粥,另热上三四个方馍馍,拌了些咸豆饼子,现下只能先这么吃了,待她明日去买了调料,晚间再去挖些野菜才能好些。
待午间下了工,陈庚望走到小路上,远远望见那冒着白气儿的烟囱,心下又是一阵气恼。
走到厨房门边,陈庚望往里一探,竟是没人,偏过头透过东屋的窗子往里一瞧,竟也无人。
待他转了一圈回到前头,才见那妇人被那几床被子掩了个严实,他走近一瞧,就见她正拽着麻绳。
待她直起身,才见那身上的褂子还解了两粒扣子。
头上出了汗,等风一吹指不定就着凉了。䧇璍
“还没好?”陈庚望走近拽过妇人手里的绳子,语气依旧生冷。
“都好了,这绳子系的低了,往上调调。”宋慧娟松了手,抬头看着他调。
陈庚望没再说,解开绳子又往上提。
“好了,好了,这就行了,”宋慧娟看了眼都挂好的被子,转身进了厨房。
陈庚望停下手,歪头瞥了眼,那被子离地面也就一两掌,再低就落地了,看了半天也没觉着调高多少,那妇人真是麻烦。
待他再起身看去,手上的动作立时顿住了。
从这处瞧过去,正好能看见他刚刚停留的地方,现下这绳子调高了还能瞧见,不必说方才那妇人还嫌绳子低了。
陈庚望顿了顿,脸色愈发沉了起来,直到宋慧娟开口喊人,他才起了身。
待他一坐下,就见那妇人脸色如常地摆了饭,又问他,“你那还有调料票没?我想着明儿去打点回来。”
过了一会儿,宋慧娟没听见声音,回过身瞧了他一眼,坐下后又问了一遍,这时陈庚望才返过神来,应了一声,“有。”
宋慧娟见他心神不在,便不再多说,递了他那碗过去,“喝几口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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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看了她一眼,接过后喝了一口,才拾起筷子吃起饭来。
一顿极简单的饭,十几分钟吃罢,陈庚望起了身,径直进了东屋。
宋慧娟早已习惯他这般行径了,倒也不觉着有什么,烧了些水才洗涮起来。
而那厢的陈庚望进了东屋,坐在床沿上,一低头就瞧见了还放在那床头上的木簪子,一如作业他放置的一般,动也没动。
等宋慧娟再进来时,就见陈庚望已然上了床,闭着双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气。
她坐在床头想了想,不知他这会儿的转变到底是为何,无神的望着那扇小窗发了会儿呆,又起身出了门。
这边陈庚望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并没有睁开眼,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这才下了床。
堪堪走到门边,就见那妇人挺着个肚子,怀里抱着一床被子,仅仅露出一张小脸来,其余的竟都被那床被子遮了个严实。
宋慧娟觉着身前一黑,抬眼见到身前的人,便冲着他笑了笑,“屋里可是冷了?”
说着,并不等陈庚望回答,仍旧抱着被子往里走去。
陈庚望见了她这笑意,一把接过那床被子放在了床上,嘴上也软了下来,“可是要都收回来?”
宋慧娟摇摇头,“再收一床就成,剩下的再晒晒。”
陈庚望听罢,那脚下便往出走去,宋慧娟就上了床,散开了被子,将其铺得平平整整的。
一床被子本也不费劲,但她挺着肚子就多有不便,待刚刚坐下喘上两口气,伸手去拿那茶缸子时,一眼就瞧见了她那消失不见的木簪子。
宋慧娟探出手拿了起来,映着那从小窗照来的光翻着看了看,这木簪子摸着光滑了不少,别的倒没怎么大变。
这时,宋慧娟才隐隐猜出他这一天闹得脾气来,或许不是因为那几颗鸡蛋,是因着这根木簪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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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她多思虑一会儿,陈庚望那沉沉的脚步声就露了面,她便没放下那根簪子,问道,“打哪儿磨得?这会儿摸着真滑,也不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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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顿了顿,但那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不糙手就行。”
第 58 章
待到这日晚间吃过饭, 两人赶着天黑堪堪上了床,陈庚望就递过来一沓子票证,“这些你先拿着用, 撑些时候。”
宋慧娟仰起头,看得他说的那先撑一阵子的票证, 且是不薄,“这么多?”
陈庚望闻言冷哼一声,塞到她手里, “这便不用攒那些鸡蛋了罢?”
“啊?”宋慧娟没想到他还记着, 垂下眉眼避了过去,想起什么, 又问道,“这么多打哪儿来的, 你不是……”
“一天天的操甚心?”陈庚望将被子拉到两人身上, 语气不耐。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 转身当着陈庚望的面儿将那沓子票证放进了床头的樟木箱子里,特意包在了另一块蓝布巾。
既是他不想她多问, 她自是不会多问, 何况以她对陈庚望的了解, 他是做不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的,许是又是找他的那好伙计换腾的罢。
第二日一早, 宋慧娟起床进了厨房,陈庚望瞧见她亲手将那根木簪子挽在了那发髻上, 立时起了床也跟着进了厨房。
这时, 宋慧娟已然坐在了灶前, 正往灶里塞着柴火,只那高高挺着的肚子有些挡住了视线, 竟摸索了两次才塞得进去。
陈庚望盯着她的动作,眉头微皱,几步走上前,“去歇着,我烧。”
宋慧娟抬起头,没有立时起身,反倒往里挪了挪,陈庚望眼中的情绪松了下来,随即坐在了凳子上。
待这一顿饭吃过,陈庚望临走前,听得宋慧娟唤他,又停下步子,朝里道,“这几日别出去了。”
说罢,不等宋慧娟从厨房里走出来问个明白,那声音早已随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慧娟有些摸不透,看着空荡荡的厨房不由得叹气,寻了几个空瓶子,洗干净后才关了门。
家里粮食不多,便是颗野菜也没有,该是去寻吃的了,趁着这时人已上了工,宋慧娟拿起竹篮子便出了门。
这种时候,附近地里的野菜早已被人扒光了,宋慧娟便寻了条少走的小路,顺便去供销社打些调料回来。
原也是不多远的路,只她一路寻着野菜走,忙起来就有些忘了时候,待这小篮子装了个半满,宋慧娟才想起正事,急急离了荒地,重新踏上了去往乡里的路。
那供销社仍是顶着一块大牌匾,来来往往的人比之早间少了许多,宋慧娟挎着篮子直奔那目的地而去。
一进门,刘玉兰就瞧见了她,直冲她摆手,“宋大姐!宋大姐!”
宋慧娟见她那柜台前没人,便笑着走了过去,“大妹子。”
见到她这高高的肚子,刘玉兰可是吓了一跳,上次来时那腰身平平,竟是一点也没瞧出来,“大姐,您这可是快生了罢?”
宋慧娟笑了笑,“是哩,许是十月就该落地了。”
刘玉兰看得好几眼,才问道,“这回您可是要买些娃娃的物件?”
宋慧娟摇了摇头,掏出那几张调味的票证递了过去,“来打几瓶味道,前些日子做咸豆饼子用的多了,现下家里竟是连个盐粒子也没了。”
刘玉兰接过,手上拿着秤杆称着重,听到这话,忙抬起了头,“您那队里今年还种大豆了?”
宋慧娟一愣怔,蓦的想起那时陈庚望的谨慎,嘴上便带了些叹息,“也是七月里发了大水从那老天手里抢下来的,还没长成就收了,分了十多斤,都做了咸豆饼子了,好歹冬天寻不着野菜也能有个味道了。”
提起这七月发的一场大水,刘玉兰也叹了两口气,“唉,老天可真是会作弄人,今年收成不好,今年这年也过不安生了……”
“谁说不是呢?”宋慧娟作为这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尤是深有同感。
他们这叹息声没挺得几分钟,就听见门外响起一声短促响亮的喇叭声,在这小小的关庙乡显得极为新奇。
宋慧娟往外看了眼,正好瞧见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从车上下来,没得一会儿,那车的周身就围满了好多孩子,一个个都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
堪堪见得一道身影,宋慧娟也没什么多余的好奇心,便回过了身来。
刘玉兰见她如此淡然,反倒有些心痒难耐,“大姐,您没认出来?”
宋慧娟一听,却是真愣住了,“这是?”
刘玉兰这才发现她是真忘记了,便压了声音与她说道,“您上次来买羊肉遇见的那个小姑娘的姐姐,可是知礼大方哩。”
经她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想起来原来这竟是一个人,不禁感叹道,“看着可是个大人物哩。”
“这女同志倒不是个大人物,”刘玉兰倾了身子靠过来,“听说她爹才是个大人物,是才从省城里退下来的干部哩……”
刘玉兰讲了好些个传闻,宋慧娟听罢才知晓他们这破破烂烂的山沟沟里竟也出了个大人物,上辈子竟从没听说过。
直到那些调料都装进了瓶子里,刘玉兰才停下,帮着宋慧娟放进竹篮子里,又将她送到门边,才嘱咐道,“这可不近,路上可得慢点。”
宋慧娟知道她说的是那大路,便笑了笑同她说,“知了,可赶紧进去罢。”
刘玉兰挥了挥手,见宋慧娟走远了才转身进了供销社内,没得一会儿,那辆汽车竟也开走了。
这时,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口中这样的大人物有朝一日竟会同他们扯上关系。
待到午间下了工,陈庚望又绕着地头走了一遍,确认秧苗长势良好,才缓缓离了去。
转过邻角,走得几步,竟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道背影,那后头的发髻上赫然别着他打磨了许久的木簪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大步上前,走在外侧,“怎得出来了?”
闻言,宋慧娟偏过了头,露出臂下的篮子,“挖了点野菜,晌午蒸点野菜还是蒸野菜团子?”
“都行,”陈庚望看得一眼,抬手拔了门上的木闸口。
宋慧娟跟在后面又问,“蒸点野菜可行?晚间再蒸野菜团子?”
“嗯,”陈庚望应得一声,转身关了门。
宋慧娟放下篮子,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才进得厨房寻了个瓷盆,将那些野菜倒入其中,坐在了井边,一棵一棵清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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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坐在石墩边上看了一会儿,见她起身走来伸手接过那瓷盆,便进了厨房,点了灶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午间因着打了几瓶调料,掺进去连带着那点子野菜吃起来也香了许多,尤其是宋慧娟还特意放了几滴香油。
宋慧娟收了些脾性,陈庚望便被她伺候的好些,愈发沉溺其中,一连多日,那副狗脾气竟是再也不现,反倒又做起了噩梦。
这天夜里,宋慧娟正昏昏欲睡时,竟突得听见陈庚望大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又做噩梦了?喝些水压压,”宋慧娟勉强坐了起来,看着满头虚汗的陈庚望递了一缸子水过去。
“没事,没事,”陈庚望失常一般接过了水,端在手里一口也没喝进去。
宋慧娟看了一会儿,拿起枕下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他的虚汗,便抻着胳膊靠在了身后的箱子上。
过得好一会儿,陈庚望才缓过神来,看见倚在床头哈欠连天的妇人,才安下了心神,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睡吧,睡吧。”
得了他这话,宋慧娟便躺了回去,到头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里侧的陈庚望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身旁活生生的妇人,听得她那浅浅的呼吸声,才敢确认那被血染红的床铺不过是一场梦。
近来他总是梦见她生孩子时的场面,次次都是嗜红一般,那血仿佛是流不尽,从床上流到了地上,一点点染红了屋子。
本是早已经历过的事情,现下却生出几分后怕来,好似这才是头一回。
待到第二日早起,宋慧娟见他那眼下的两团乌青,有些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起身进了厨房。
他那噩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半个月前就开始了,一夜做上一回倒也还能勉强受得过,现下竟愈演愈烈,一夜少说也得做上两回,且那后遗症有些严重,看他那面色,也是多日睡不着了。
但陈庚望终是不曾说什么,她也不问,只能先这般了,况且眼下她也被扰得夜夜失眠,夜里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渐渐到了十月,队里开始忙着收玉米收红薯了,幸好那红薯种在了西地南侧,离那大沙河还有一段距离,没被淹了。
这样产量极高的农作物是很受庄户人家的喜欢的,红薯的用途也多,保存的时间也长,更重要的是很能填饱肚子。
白日里陈庚望去了地里,宋慧娟稍稍轻松些,便提前准备着一应的生产物品,她只满心等着孩子的出生。
生产前几日的晚间,张氏与孟春燕特意来了一趟,送来了些红糖,宋慧娟笑着收下,只那脸上的笑看在陈庚望眼里觉得极勉强。
从那日后,倒连带着陈如英也总来看看,宋慧娟也不抗拒,就算前些日子张氏当着陈庚望的面对她冷嘲暗讽了一番,也没影响她对其他人的态度。
陈如英倒也还好,只这一回之后,孟春燕也跟着频频来了几回。
一日,独独陈如英一人前来,宋慧娟一问才知,孟春燕怀孕了。
第 59 章
这天晚间吃饭时, 宋慧娟便与陈庚望说了这事,见他没甚反应,便提出要回去看看。
陈庚望听完, 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抬眼看她一眼, 却是没说什么。
他没反对,宋慧娟便装了些鸡蛋,临出门前陈庚望倒走了出来, 一路上将她护在里侧, 放缓了步子走在外侧。
到那陈家老宅门前时,陈庚望又低头看那妇人一眼, 见她面上淡淡,转头上前拍了门。
来开门的竟是陈庚兴, 一见到前面的陈庚望立时极兴奋地冲里头喊了句, “大哥回来了!”
这话说罢, 陈庚望往前一步冷哼一声,那手重重落在他身上, 随后那跟在后面的宋慧娟便露了出来, 他那脸上的喜悦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慧娟见得轻轻笑了笑, 跟在了陈庚望身后。
还未走得几步,陈庚良已是走了出来, 几步走到陈庚望身边,噙着那温和的笑意唤了声, “大哥, 大嫂。”
陈庚望点点头, 宋慧娟便跟着笑了笑,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 “前些日子攒下的,不多,且先收着给春燕补补。”
陈庚良闻言看他大哥一眼,朗声笑道,“大嫂都知了?”
宋慧娟笑笑,指着刚从厨房跑出来的陈如英说道,“还是小妹今儿去东头玩儿说起来的,我也是奇怪春燕咋没去,一问这才知道。”
陈庚良回过头看得陈如英跑过来,笑得几声,顺势把那篮子交了过去,带着两人坐进了堂屋。
老陈头和张氏早已坐在了堂屋,想来是才吃过饭还没收拾完,宋慧娟跟着陈庚望坐在了一旁,听得老陈头与陈庚望兄弟俩说了两句,就见陈如英扒在门边眼巴巴地往里瞧。
宋慧娟见了,微微偏过头朝她笑了笑,随即便听见张氏斥道,“还不回去,小孩家的在这儿作甚?”
宋慧娟听得这话,便朝陈如英眨了眨眼,当着这几人的面儿偏过了头。
陈庚良见他那大哥微微皱了眉头,只得出来打圆场,“小妹,可是有事?”
陈如英忙点了点头,往外指了指他们房屋的位置,又看了看宋慧娟,“二嫂……”
这话难说,陈如英现下对张氏有些亲近不起来,尤其是自从那次亲眼看见张氏打了宋慧娟一巴掌,那一巴掌不仅是打在宋慧娟身上,更是打破了她对她那大家闺秀的娘的印象。
那与张氏对她的教导是不符的,让她探不明白,反倒生出几分疏远之心来,生怕那一巴掌有一日会落在她身上。
“你们妯娌俩倒好,”张氏说完顿了顿,瞥见这屋子里几个男人的脸色,又松了话,“去瞧瞧罢,你们这么好倒像亲姐妹一般。”
这话说完,宋慧娟便起了身,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朝陈庚望看过一眼,便跟着陈如英走了。
张氏这时也坐不下了,几个男人们谈起地里的事来,她便起身进了东屋。
这边男人们忙着男人们的事,那边的女人们却是在说着女人们的话来。
一进屋,就见孟春燕坐在床上,瞧着精神头还不错,身子骨倒也还行。
孟春燕有几分欣喜全然露在了面上,一见宋慧娟来了,更是激动起来,“大嫂,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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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如英跟着孟春燕混了几日,胆子愈发打了,竟率先开口,“不是送鸡蛋来了吗?”
这话惹得几人笑起来,孟春燕倒是很好奇这些妇人之事,宋慧娟原本也是想同孟春燕说说这身子的事,奈何陈如英这一个小姑娘坐在这儿听得兴起,半个多小时愣是没找出个机会。
直到听见外面那些男人们的声音来,宋慧娟只得委婉地提了提,不外还是那几句注意身子的话罢了。
这一次回到他们那院子里后,陈庚望便愈发不安了,时常在宋慧娟便去绕来绕去,看得宋慧娟差点忍不住想问他几句。
这话还未问得,宋慧娟便发动了,是在十月初九的晚间,宋慧娟手上才和好了面团,突然觉着肚子痛起来,忍了一会儿疼得却越来越厉害。
有过经验的宋慧娟立刻意识到不是假性宫缩,是真的要生了。
“陈庚望,”宋慧娟两手紧紧抓着凳子,一时之间站也站不起来,“陈庚望。”
本来坐在灶前烧火的陈庚望一听他唤的全名,立时就要瞪过去,可抬眼就见她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急切。
他定了定神,托着无力的双腿走了过去,“快回屋,回屋。”
宋慧娟听得这话,朝他点了点头,抓着他的双手勉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扶着人走到西屋,才想起要去找接生员,但此时这家里就她一人,他放心不下,又开始满屋打转。
宋慧娟见了连闷气也生不出来,只得对他说,“我还撑得住,去寻崔大娘罢。”
“等着我,”陈庚望看她一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头跑了出去。
等陈庚望将崔大娘请进来时,就瞧见宋慧娟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来,陈庚望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崔大娘到底生养了几个孩子自然能看出来还没啥事。
“多走走好生,”崔大娘将陈庚望赶出去前对他说,“去烧热水,再热上几个馒头。”
宋慧娟知道她说的不错,为了孩子也只能忍下阵痛,微微提着步子绕着屋子走了起来。
走了两三圈,实在没了力气,坐又坐不下,只能稍稍扶着墙歇息一会儿。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陈家老宅的人也赶了来,那时宋慧娟才满头大汗的被扶上床。
头胎都难生,光是阵痛少说也要三四个小时,宋慧娟已经疼得没了力气,连碗粥也端不住。
陈庚望还是跑了进来,喂她勉强吃了大半碗,又被被崔大娘赶了出去。
站在屋外也吃不下饭,坐在堂屋里静也静不下,她不甚喊叫,反倒让他心口里紧张的不行。
他也只听过娘生孩子,喊的厉害,和她还不大一样,总觉着她那柔柔的声音,听着人像是要没了一般。
直到凌晨三点。
“啊!”
猛地一声痛呼,紧接着就听见了孩子的哇哇大哭。
陈庚望腾地站起身来,就见崔大娘抱了个襁褓出来。
“你可是个好福气,”崔大娘掀开一角,“是个男孩。”
老陈头凑近瞧了一眼,高兴得张开胳膊就要抱孩子,“来,爷爷抱抱大孙子。”
屋外热闹一片,屋里的人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等崔大娘收拾了一遍,陈家众人又离去,陈庚望才得以进去。
此时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连带着呼吸声似乎都弱了许多,像个纸片人一般。
那孩子不哭不闹,闭着眼仍旧睡着,隐约能瞧出她的样子,鼻子倒是像她。
陈庚望没回东屋,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熬了几个钟头。
昨夜折腾到四点多,这时天儿才亮上几分,就听见孩子震耳的哭声。
宋慧娟一下就醒了过来,扭头看向旁边的襁褓,哭的那么大声眼都没睁。
身下还疼着,但宋慧娟没犹豫,两手伸出来就要抱起孩子。
一双胳膊映入眼帘,将孩子递给了她,“换尿布不?”
宋慧娟一怔,随即接过襁褓掀开仔细看了看,才摇摇头,轻轻将孩子放到被子里撩开衣裳就喂起了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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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什么反应,喂养孩子是母性使然。
但陈庚望看到那一系列动作,脸倏地红了起来,幸好这时天还不大亮,宋慧娟没瞧见,只见他转身出了门。
孩子还小,也吃不了多少,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宋慧娟放松了精神,也继续睡起来。
待临上工前陈庚望端了饭进来时,就看见那床上的一大一小都呼呼睡着,小的那个还吹着泡泡。
虽说孩子才出生,可该下地干活的人也丝毫不耽误,陈庚望下了地,遇见张氏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一沓尿布,原来张氏早已挨家挨户通知了孩子的长辈们,从他们手里得了好些尿布,一早就送了过来。
陈如英也跟了来,对家里新生命的到来很是高兴,听了她大哥的嘱咐要帮着宋慧娟照看照看小侄子。
原来按着习俗,刚生下孩子的人家都是要煮好些红鸡蛋分给亲戚邻居沾沾喜气,可前些日子宋慧娟才送出去大半,剩下的便不多了。
索性这时候家家知道日子难过,所以也都不大讲究这些,宋慧娟便只把那剩下的鸡蛋腌了腌,虽说不多,但胜在意头好。
更欣喜的是这孩子生下来看着就健康,而且和上辈子的时间也不一样了,晚了大半个月。
这似乎是一种好兆头,至少在宋慧娟看来如此。
晌午陈庚望回来时直奔西屋,那妇人还睡着,里侧的小小人儿倒动弹着。
陈庚望放缓脚步,几步走得过去,这孩子只早间轻轻抱了一下,就交给那妇人了。
那小小的手,半张着,陈庚望顺势就把指头伸了过去,小小的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握住了。
陈庚望的心也像是被抓住了一般,脸色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原是上辈子曾有拥有的东西,却仿佛从没感受过一般,或是时间太久,早已被他遗忘了。
第 60 章
这日晚间, 宋慧娟就能缓缓坐上一会儿,却还是下不得床,陈如英一直在这边照看着小家伙, 直到做过饭又等陈庚望晚间下了工才离去。
宋慧娟心里记着她的好意,却不能要她来伺候自己, 待她走后便与床边的陈庚望说,“明儿可别让小妹来了,她一个小姑娘两头来回跑净折腾了。”
这话一说, 陈庚望转头看过来, 盯了好一会儿没瞧出什么,才点了点头, 探过身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
宋慧娟搂着孩子喂了一回,又哄了一会儿, 才把小家伙哄睡了过去, 看见稳稳坐在床边的陈庚望便说, “早些去睡罢。”
“你先睡,”陈庚望仍旧看着手里的账簿, 头也没抬。
见他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 宋慧娟便没再言语, 这副身子才过得一天终究还撑不了太久,没得多久她也睡了过去。
这时, 陈庚望才将目光从那账簿上移开,落在了床上的那妇人身上。
夜色朦胧, 她那脸色瞧着有些发白, 倒是那里侧的小娃娃脸蛋红红, 足足有六斤七两。
夜半,里头的小家伙哭闹, 宋慧娟醒来去喂奶,过得一会儿,她才发现身后有些不对,回过身就见陈庚望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宋慧娟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家伙,分出一丝心神来对他说,“回去睡罢,夜里冷。”
陈庚望仍旧是一动不动,待那小家伙安静下来,那妇人又劝了一遍,他看得一眼那还有空余的床,终是冷着脸起身出了门,走进了那空荡荡的东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刻,他竟有些不知让他们娘俩住在那西屋是不是对了,至于忘记了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妇人血污晦气会挡了男人的气运。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伸手往外一探,竟是冷冰冰一片,那眼猛地睁开,听见那稚嫩的哭声,才恍然记起这家里平添了人的事实。
那小家伙可劲儿地扯着嗓子哭,陈庚望听得心烦,披了衣裳赶过去竟发现那床上只有一个小家伙,那妇人不知去了哪儿。
顾不上那嚎哭的小家伙,陈庚望一把推开门跑到了小路上,四下寻顾,几条小路分支而向,他竟不知要去哪儿寻她。
心下慌然至极,隐约听见屋里那妇人的声音,“莫哭,莫哭,水上有白帆哟,水下有红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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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来不及思索,急急跑了回去,果然,那妇人正抱着那小家伙,来回轻轻晃上几晃,没得多久就听不得那小家伙的哭声了。
唯独那妇人还轻轻哼唱着,手上仍不肯放下,浑身散着一股他曾见过的温暖却坚韧的力量,但此刻的她与从前还是有些不同。
宋慧娟放下孩子,抬头问道,“咋了?外头有事?”
陈庚望被她这么一问,才觉出刚才的冲动,但仅仅一瞬而已,看到她身上穿戴好的衣裳,皱了眉头,“这是?”
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衣裳,没瞧出什么奇怪,才问,“前几天晒了些红薯干,今儿熬粥可行?”
陈庚望听过,才知晓她这是去厨房做饭了,那脸更是冷的要命,二话不说就奔进了厨房。
听到身后那妇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又回过头斥道,“瞎折腾!”
见这妇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一怔,陈庚望又放软了些声音,“回去躺着去,净是操心。”
宋慧娟看他那张沉着的脸,便没勉强自己,对他说,“红薯干在条柜下头,拿小半碗,淘上三回就成,面汤也和好了……”
陈庚望听她唠唠叨叨嘱咐了半天,看着她极小声地说上两句又偏过头拍拍那小家伙,竟是一点也不厌烦,反倒生出几分贪恋。
“知了,知了,”待她说完,陈庚望摆摆手就出了门。
宋慧娟见他离去,才算是松了心神,一心投在了她这小儿身上,只看现下就能觉出这孩子不同于上辈子,不说日后要多出人头地,好歹是有了一副好身板。
这是她这个当娘的现下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日后仔细些总能将他好好的养大,这也是她对这个孩子最大的期望了。
这小家伙的长相同上辈子是一模一样的,连那鼻梁也一样,都是随了她,其余的眉眼倒全随了陈庚望,幸好她这孩子的性子不是十成十随了陈庚望。
这般想着,想着他的未来,宋慧娟便觉得日子也不难过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连陈庚望也是如此。
只是今儿他会下厨做饭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上辈子两人过了三十多年,他也没做过几回饭,直到后来自己走了,他一个人才慢慢做起了饭。
是以,宋慧娟倒不担心他做不好饭,即使这头一回把握不准,日后也总有做好的时候。
果然,等陈庚望端了饭进来时,那脸色瞧着就有些臭,但宋慧娟端在手里看了看,但也没什么奇怪的。
馍馍是早先她蒸好的,红薯干也是早已经晒好的,看着都大差不差。
宋慧娟喝了一口,也还成,但在低头夹那野菜的时候,才意识到他那臭脸色是怎么一回事。
本那野菜只过一遍面糊糊,上锅蒸上一遍,待熟了之后撒上几粒盐粒子就成,但现下她面前这碗过于干瘪的野菜就有些不成形了。
宋慧娟夹起一筷子,还未放到嘴里,就被对面的陈庚望伸手打断了。
紧接着,陈庚望就见那妇人朝他笑了笑,“我尝尝。”
说罢,果真将那皱皱巴巴的野菜放进了嘴里,嚼上两口,嗓子微微一动咽了下去,随即对他说,“还成。”
见她神色认真,陈庚望夹了一筷子也放进了嘴里,一口干草味儿直冲口腔,“别吃了。”
陈庚望皱着眉头,一伸手端过那碗野菜起身就要走出去解决了这野菜,却被她唤住了,“还成,再不吃再过几天连这野菜也没了。”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陈庚望还是抬起步子端了出去。
徒留那床上的宋慧娟摇头,这点子野菜也不是不能吃,比着早几年啃树皮的日子已经好上很多了,好歹能填饱肚子。
更何况现下天儿越来越冷,那野菜长得愈发慢了,再加上这冬日里本就没什么吃的,就这一碗她就得跑出去寻上大半天,哪能就这么浪费了。
宋慧娟还是起了身,堪堪跨过门槛就见陈庚望端着碗朝她走来,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那也不是不能吃,我再去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宋慧娟就要往那东边的厨房走去,只是才走出一步,那胳膊就被陈庚望一把拉住了,“回去,吃了饭再说。”
宋慧娟见他脸色不善,终是往后退了一步,跟着他进了屋。
她道陈庚望出去做什么了,原来是去打鸡蛋汤了,倒是陈庚望拿手的一道菜了。
不需开火煮上一煮,更不需下油炒上几番,只将那鸡蛋趁着热水搅一番,再撒上即可葱花散散香气就成了。
上辈子她那几个孩子不知喝了多少回,连她那几个小孙子小孙女也跟着喝了几个月。
原是陈庚望自己个儿的法子,倒让几个孩子也跟着学会了,那时候鸡蛋虽比不上现在这么稀罕,却也是少吃的东西。
偶尔解解馋,陈庚望便让她打上两个鸡蛋,分了几碗给孩子们,那时也不觉得日子多难,都是她被那假象骗了,她以为他也是同她一样心里有孩子们的。
但那假象终究被她看了个清楚,几个鸡蛋又如何,想必陈庚望是不把拿几个鸡蛋看在眼里的。
因此,这一回从她回来,她便有些抗拒他这鸡蛋汤,这只会让她想起那一场场的虚假,让她作呕。
“真不成,”宋慧娟摇了摇头,伸出手把那手往外推,“我一闻见就难受,真不成。”
陈庚望最终也没成功把这碗鸡蛋汤送到宋慧娟手里,因为她那脸色不似作假,一闻见就皱了眉头,急速往后躲避的样子也不似假的。
上辈子她不是这样的,但陈庚望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让她以这是那小家伙所致的蹩脚借口遮掩了过去。
或许,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罢,只不过那时他不曾知晓罢了。
待两人勉强吃过这顿早饭,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才躺了回去。
晌午日头足,宋慧娟拿着才换下的尿布,端着盆望水井边去,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没得多久,那门咯吱响了一声,接着那脚步声就走了进来,宋慧娟抬头一瞧,是陈如英。
现下陈如英也不出去找小姑娘玩了,得了空就跑过来,拉着个小凳子,只等着那小家伙睁眼呢。
宋慧娟洗了尿布,又晾在院子里。
“醒了,”陈如英很是高兴,“小侄子醒了!”
看着陈如英的模样,宋慧娟也被逗笑了,“行,去和他玩吧。”
“唉,唉……”
“咋了?”宋慧娟有些疑惑,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连连叹气。
“大嫂,”陈如英托着下巴问道,“小侄子叫啥名啊?”
宋慧娟倒忘了这回事,心里早已经是按着上辈子的名儿称呼小家伙了,可这辈子陈庚望还没说呢。
“还没起呢,”宋慧娟顿了顿,回过神来,“等你大哥回来你问问他。”
“好,”陈如英应了一声转头又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