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等午间陈庚望回来, 陈如英还真拉着人问名字去了。
“大哥,小侄子叫啥名啊?”
陈庚望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一怔, 余光注意到窗内的妇人回过神来,“回头我去问问。”
陈庚望草草一句敷衍了过去, 不过这名字还真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取。
按着老礼儿,长子长孙的名字都是要家里的长辈取,就像当年他的名字一样, 照样是轮不着他爹取的。
这日晚间吃过饭, 陈庚望跑了一趟西头去问了老陈头,同上辈子一样老陈头按着辈分苦思冥想, 最后给取了个名字——陈明守。
睡前宋慧娟听了陈庚望带回来的消息,也只点点头转身就接着照看孩子去了, 不出意料, 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名字。
陈庚望看得她毫不在意的样子, 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探究来,但任他如何瞧, 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一分波动。
宋慧娟对这名字倒没什么讲究, 本就是轮不上她当家作主的, 自然不会生出那些心思来,眼下把这小家伙平平安安的养大才是要紧事。
夜半三更, 人正睡着,忽然想起小家伙的哭声, 宋慧娟连忙探过身去看孩子。
打开襁褓, 没拉粑粑, 也没尿床,又饿了。
东屋的陈庚望也被闹醒了, 眯了一会儿如何也睡不进去了,干脆下了床去看那始作俑者。
推开门就见那妇人抱着孩子正来回走动,从那露出的半截肌肤他隐约猜测正在给那小家伙喂奶。
妇人嘴里似乎还嘟囔着着什么,离得远,他听不大清楚。
待走近了,才听得是那民间的歌谣,用他们这俚语哼唱几句,却是温温软软的。
宋慧娟早已听到了那门后的动静,直到喂了小半天,小家伙好容易安静下来,两眼闭着,依靠着本能吃奶,才转过身来。
随即就见陈庚望缓步走来,低下头看了过来,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什么,立时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宋慧娟也顾不上他了,又埋头哄起怀里的小家伙了。
陈庚望站在床边看得半晌,也没换来她一个眼神,她那心思早一心扑在那小家伙身上了,哪还能看得他这个一家之主。
等宋慧娟哄睡下小家伙后,那床边的人早已经离了去。
第二日早间,依旧是陈庚望做了早饭,只再做那野菜时,宋慧娟便又嘱咐了几句。
果真,等陈庚望再端来时那样子看着就差不多了,吃到嘴里也是能行的。
宋慧娟吃得几口委婉夸了两句,一抬头就瞧见陈庚望那抑制不住上挑的眉头,暗道陈庚望这人现下是愈发孩子气了。
不知是不是她这几句夸奖的作用,晚间陈庚望就扛了两根木头回来。
那时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站在床边晒了会儿太阳,听见那么大动静就从窗户边上探出了身子,“砍木头作甚哩?”
陈庚望将那木头放到院子中央,才起身看了过去,“打个物件。”
那话,他没说完。
那妇人竟是问也不问,低头就去哄那小家伙了。
陈庚望皱了眉,却在看到她那眉眼处的笑意时停下了步子,忍下了口中的话。
晚间吃过饭,陈庚望便坐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宋慧娟给他提了一盏煤油灯,夜里还是有些黑,一不留神那锯子就容易割到手。
她瞧不出来他这又是忙活的什么,却也不会开口问第二遍了。
她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有些犯困,打了几个哈欠,许是被陈庚望听到了,他转过头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进去睡吧。”
闻言,宋慧娟便放下了那盏煤油灯,临走前还是劝了一句,“可别脱衣裳,天儿一冷就得冻着了。”
陈庚望点点头,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待到第二日,宋慧娟推开门就见到堂屋中间放了一个小摇篮,还不大成型,但隐约能瞧出个大模样来。
对陈庚望这般的“贴心”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许从那时他能下手洗床单时就可见一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对他的这些变化谈不上有什么感动,只是面上更能平和的对待他了,这些事都是很好的借口,能让她勉强同他过下去的借口罢了。
这些事要是发生在上辈子,或许她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了,还能高兴好几天,感谢老天让她嫁了一个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丈夫。
但那一切终究只能是如果而已,是不可能发生的。
待到这日晚间,一下工就见陈庚望推开了门,做过饭后,又打磨起了那堆木头。
昨夜已是做好了大半,这天晚间做到九点多就做成了。
陈庚望做完,仔细清了清上面的木屑,立时就搬进了东屋,等他这边安置妥当,才去西屋唤人。
宋慧娟跟了他来,见到那崭新的摇篮,也忍不住赞叹,“这可真好了,再过几天就能推着明守去晒太阳了。”
陈庚望享受着她的夸赞,心里却记着要她搬回来的事,想说却又说不得,男人的面子还是顽力抵抗着。
“快些睡罢,”宋慧娟听到西屋那小家伙的哭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陈庚望站在那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听得她那软乎乎的歌谣,都是为了她那心头的小家伙,只得冷笑一声。
她那心思果真都放在了她那孩儿身上,既是现下她肯留在这儿也是为了她那孩儿,与他一分的干系也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那又如何,她还是得留在这儿,一辈子都得留在他身边。
陈庚望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屋子,触及那小小的摇篮,猛地一拳挥起,却没有落到那摇篮上,紧握的拳头终究是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等漆黑的颜色爬上天空,等那西屋恢复安静,他还是推开了那门,看着那妇人安然的模样,即使睡着了那手仍是紧紧护着她那孩儿,看着她那毫无防备面朝里侧的睡姿,他无力的闭了闭眼。
待到早间,陈庚望那脸色却是没有冷下去,宋慧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二人一人在外一人在内,这样的日子过得大半月,宋慧娟便能正常劳作了。
这时已是十月中旬了,天儿渐渐冷了,尿布洗了搭在绳上晾一天也能干,但若是等到天儿再冷些就得放到柴火堆里烘烤了。
想到此处,宋慧娟决定去拾些枯树枝,要是等月子过了再去只怕就拾不到了。
等宋慧娟洗完尿布进屋时,就见陈如英趴在床边一个劲儿地晃悠着摇篮,看样子小家伙又睡着了。
这摇篮被陈庚望抬到了窗边,半晌午太阳不太晒的时候给小家伙晒晒,也能去去黄疸。
“睡了?”宋慧娟走近压低了声音问道。
陈如英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是不说话生怕把小家伙吵醒了。
“歇歇吧,”宋慧娟把人拉起来坐到床上,“晃多了以后就该长脾气了。”
“晌午想吃啥?”宋慧娟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我去做。”
“不行,不行,”听了这话,陈如英连连摇头,水还没喝进嘴里,“大嫂还坐月子呢。”
“好多了,”宋慧娟喝了口热水,自己休息了大半个月了,精神已经好多了。
“那也不行,”陈如英还是不大愿意,“啥饭我都会做了。”
“大嫂给做红薯馍馍咋样?”宋慧娟干脆转了话题。
陈如英还是没抗住诱惑,点点头,“好。”
等到下午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又喂了一遍奶,才拿着一捆麻绳出了门。
而那个正呼呼大睡的小家伙此刻啥也不知道,就被宋慧娟托付给陈如英了,正好趁着他白天睡的多,不大闹人,宋慧娟打算去捡点枯树枝。
现下正是落叶的时节,宋慧娟特意跑远了些,那北河边树多,落下的枯树枝自然也多。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寻得一堆多些的树枝,那捆麻绳正好可以从树枝中间绑起来,这样一来能拖回去不少呢。
一趟就捆了两大捆柴火,紧着烧也能用上个半月,这等冬天再来就好过多了。
不过宋慧娟弋㦊
没打算就找这么多,毕竟这种东西有多少都不嫌多。
等村里都寻得差不多了,宋慧娟打算去另一个地方瞧瞧,那儿不大会有人去。
——坟地。
每个村或是每个大队都要一片集中的坟地,或是上面按片儿划分的,不过更多的是陈家沟这种老祖宗一辈辈传下来的风水宝地。
这种地方平常很是有人来,除了清明过年,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来。
如此一来,正好便宜了宋慧娟,不少的枯树枝自然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来回折腾了三趟,终于够过冬天了,能足足的过。
不过这么一来,宋慧娟捆最后一捆柴火的时候天儿已经快黑了。
正好赶上下工吹哨,这个点人正是多的时候,她不大想遇见村里的那些妇人,干脆等等,差不多半个钟头人也就散光了,正好那会儿天也能黑了。
可陈家那边可就乱了,小家伙早已经饿得哇哇大哭,陈如英哄不过来,正巧被下工的陈庚望撞了个正着。
陈庚望下了工一回到家就没见那妇人,等吃了饭还是没见到那妇人,连这臭小子也是他给看顾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这臭小子,家里也就只有陈如英能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等他问,陈如英就全部交代了,还真是又出去乱跑了。
陈庚望问了明白就大步朝坟地赶了过去,那妇人还真是大胆,这么黑的天儿连坟地她也敢去。
第 62 章
还没走多远, 远远的就见那小路上有个人影,拉着长长的影子,身后拖着两捆柴火。
“赶紧回去, ”陈庚望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从那妇人手里接过柴火, 往身后一甩就提溜起来了。
宋慧娟着急,只顾着避开人倒忘了家里的小家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最后出来时小家伙正呼呼睡着,便没有喂奶, 哪成想耽误这么一会儿就快饿坏了。
陈庚望站在那窗边看着她, 见她只顾得低头去哄怀里的那臭小子,转过头却又扫到院子里堆着的树枝, 那脸上的冷霜终是压了回去。
喂饱了小家伙,宋慧娟也有时间填补两口饭。
一块红薯馒头, 一碗红薯茶。
待这些东西吃过, 宋慧娟放好了小家伙起身出了西屋。
陈庚望瞧着那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回过头去瞧那眼珠滴溜溜乱撞的臭小子,两腿上下一叠坐在了床边上。
眼神落到那臭小子身上, 上下打量了几遍, 唯有那鼻子能瞧出她的影子来。
鼻梁不高, 鼻头也小些。
陈庚望伸出手去量,还未碰到那小鼻子, 手上一软,指头反倒被人紧紧抓住了。
陈庚望皱了眉, 抽了两下却没抽出来, 那小手的劲儿虽是不大, 他却不敢生生拽出来,他只能俯身过去抽了出来, 却不想那孩子感受到了竟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陈庚望彻底气了,左手伸去,想要助右手脱困,奈何那妇人的脚步声已是愈发近了。
这倒好,他还没脱困,那妇人已经进来了。
看得那妇人匆匆走来,陈庚望立时解释道,“不是我。”
宋慧娟闻言一怔,注意到那两只手的纠葛,便笑了笑,“我知。”
说着,人就也凑了过来,低下头去解那臭小子的手,仍是温温缓缓地,“明守,明守,是不是饿了,娘看看啊……”
陈庚望仿佛闻见了她身上的一股味道,悠悠醇厚,同那臭小子身上的奶香味还不大一样,多了一味独有的香气。
宋慧娟一露脸,小家伙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她身上,小牛犊似的挥舞着手脚。
她的孩子这般强健,她还是很高兴的,可没得几天她又发愁起来。
前些日子这小家伙胃口还小,跟只小猫似的,随便吃了两口也就饱了。
可这两天几天胃口上来了,她才意识到这孩子真是慢慢要长大了,吃的奶明显比前些日子多了,可她顿顿吃的都是红薯面野菜团子,哪还能喂得住他,更何况他这么小,连米糊糊也喝不了。
宋慧娟没办法,夜里这小家伙饿得直哭,她也只能给他含着,好歹给这孩子一点心里安慰。
现下倒还好哄,喂了半天好歹是睡着了,看着怀里的孩子宋慧娟恨不得自己是头牛。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睡着了?”陈庚望见那妇人轻手轻脚的把孩子放进里侧,微微转过身子。
“嗯,”看着这小家伙的脸儿,宋慧娟已经开始发愁了。
陈庚望见那妇人一脸的憔悴,张了张嘴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睡吧。”
蝈蝈叫着,一夜不停,那孩子也是一夜不停地折腾,宋慧娟只断断续续睡了两三个小时,东屋的陈庚望时不时地能听见那妇人浅浅的哼唱,也随着他们娘俩折腾着。
第二日早间,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看着怀里那偶尔睁开眼瞧瞧,大多还是呼呼睡着的小家伙,她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寻些东西来下下奶。
待到陈如英来了后,托她照看着这小家伙,又给他喂了一遍奶,宋慧娟便趁着他正在睡觉洗了昨夜换下的尿布。
眼下她还是担心孩子吃不饱的问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南河里碰碰运气。
找几根竹竿,用绳子捆起来接成个长竿子,又找了根大的缝衣针,放进草木灰里趁热捏成个钩子,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正好这时候村里也没啥人,都下地干活了。
宋慧娟拿着自制的鱼竿就去了南河边,在湿泥边边上挖些蚯蚓,竿子往里一甩,剩下的只能看运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从北地往西地赶,远远的就见那河边上好像有个人。
“谁啊?”还没走近,声音已经传了过去。
宋慧娟听见了,那么大的声音,可她仍旧没动,因着此时手里的竿子往下沉了沉。
“谁啊?”陈庚望见那人直愣愣的挺着背,也不回个话,提着步子往前走。
人还没走到跟前,只见原本坐着的那人猛地站起来,刹时间一根竿子突然扬起,躲闪不及自上而下砸到脚下。
陈庚望一把接住,原来那人竟然是……自己家里的那个妇人。
看着那妇人惊愕的神情,陈庚望更是遏制不住心中烦躁,冷冷问道,“跑这做甚呢?”
此时宋慧娟来不及理他,坐这两个多钟头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只记着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哪里还有空搭理他。
只听那声音她也知道陈庚望没啥事,连忙弯下身子就去钩子上抓鱼。
陈庚望见她那一句也没听进去的样儿,脸色更是沉了又沉。
好容易抓住了鱼,宋慧娟捡起鱼竿,提着鱼并那鱼竿就往回走。
陈庚望见她二话不说撂下自己就那么走了,那人仿佛刚从了南河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阴沉沉的。
这边的宋慧娟急急赶了回来,将那鱼放进水盆里,洗洗手,忙进了屋子。
陈庚望跟在她身后,早已将她的急切看尽了眼里,经过那水盆时,步子微微一顿,扫了一眼那鱼,才抬步进了屋。
那妇人低头逗弄着摇篮的臭小子,陈如英也趴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了起来,连摇篮的那臭小子也吱吱呀呀的。
这一刻,陈庚望竟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丝一毫都融不进去。
从前见到这幅场景,他只觉得吵闹厌烦,不堪其扰,如今竟愈发贪恋起来,贪恋她的笑容,贪恋她的唠叨,贪恋她的埋怨……
见到陈庚望沉着脸直直立在门外,宋慧娟便走了过去,“那鱼可得多少钱?”
陈庚望听得皱眉,低头看那大胆的妇人,未说一句,又听她问道,“五毛够不?”
“够了,”陈庚望点点头,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那妇人跟了过来,倒了一缸子水与他,又问,“我等会儿交到队里?还是交给春丽嫂子?”
宋慧娟说完,没等到陈庚望的答案,只得抬了头去瞧他的脸色。
陈庚望微微转头,正好对上了她那探过来的眼睛,敛着怒气道,“既是要交,给我就成了。”
宋慧娟愣了愣,没想到这事他会不避嫌,但还是起身进了东屋,没得一会儿,再回来时便把那票子放到了陈庚望手边,转身进了厨房。
待这一缸子水饮罢,陈庚望起身出了门,走到那门前时,听得那妇人喊了声,“早些回来。”
闻言,陈庚望的嘴角极为嘲讽的翘了翘,狠狠捏了捏手里的票子,才转身关了门。
这边厨房里的宋慧娟正和着面团,待那灶里的火燃了起来,才去了水井旁刮了鱼鳞,处理了内脏,等到晌午做饭时一起煮了。
等到午间下了工她这边还在忙活着,陈庚望推了门进了来,就见她站在灶前捡馍馍,听得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先洗洗手罢,马上就好了。”
陈庚望弯下身洗了洗手,用旁边挂着的毛巾稍擦了擦,一步坐得下来,看着她来回忙活。
等这饭摆好了,宋慧娟却没有坐下,起身进了里屋,“小妹,去吃饭罢,都盛好了。”
陈如英点点头,跑进厨房见到她大哥又坐下来,看到那一碗鱼却犹豫了好半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罢,”陈庚望发了话,低头吃起饭来,那碗里的鱼却是没动一筷子。
陈如英吃得很快,吃完又刷洗了碗,才进屋去替宋慧娟。
小家伙呼呼的睡着没有吵闹,宋慧娟便吃的慢了些,出乎意料的是陈庚望竟坐在灶前,不知忙的什么。
宋慧娟盛了一碗鱼汤,就着豆面馍馍吃了起来,陈庚望抬眼看去,那碗里的肉她是一块也没动,那锅里只留了一个鱼头。
“那肉吃了,既是花了钱莫要不当用。”
宋慧娟看着碗里的鱼头,也知他坐在那儿定是掀开锅瞧了,心中微微叹得一口气,又继续啃起了那块鱼头。
陈庚望把她那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起身走了过去,伸手夹起一块,放在了她那小碗里。
宋慧娟由着他放了进去,见他还要去夹,忙端着碗往后躲了躲,“快吃饱了,剩下的晚上再吃也行,这天儿也坏不了。”
陈庚望仍是把那块鱼肉放了进去,才肯罢手,撂下筷子又坐了下来。
等她吃完又忙活完厨房里的活儿,才先她一步起身进了东屋。
果然,这天夜里小家伙再饿了,也能吃到些奶了。
见起了效果,宋慧娟决定明天继续去钓鱼。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找了鱼竿,提着桶就往出走。
走出院子,一拉大门,锁了!
宋慧娟放下鱼竿,往回一拉,还真是锁上了。
第 63 章
这是第二回了。
宋慧娟隐约猜测是因着昨日那鱼的事, 但那钱她是给他了的,且他也收了,是以今天闹这么一场她就不知陈庚望的心思了。
思来想去, 只怕他一心都铺在了他自己的名声上。
的确,那南河是公家的, 那鱼也是公家的,他许是怕自己损了他的名声,宋慧娟想不出其他理由。
曾经她以为他对自己有了些男女之情, 自己如何也能好过些,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想了。
没了鱼, 白天宋慧娟还能稍稍喂饱孩子,可到了夜里孩子一旦哭起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才真是难过了。
待到午间, 听见那推门声, 透过窗户瞧见陈庚望往这边走,宋慧娟就起了身, 打了盆水端到石墩上。
“洗洗, 饭马上就好了。”
说罢, 转身进了厨房。
陈庚望见她神色如常,也不言语, 低头洗过手后几步进了西屋,看到还放在那门后的鱼竿子, 那眉头反倒向上挑了挑。
他就知道那妇人指定要去南河里钓鱼, 虽然这鱼竿子还如昨日一般放在这门后, 但依着她对那臭小子的心思也错不了。
那南河有三四米深,人一旦滑下去救都救不上来, 何况哪家的妇人像她这般把儿子看得比男人还重?
不待他再思索下去,那妇人便走了进来,对他说,“饭好了。”
她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看到那门后的鱼竿,陈庚望看得她一眼,她便又说了一遍,“快些去吃罢,等会儿就凉了。”
说罢,也不再等他回应,转身坐在了摇篮边上,拍着手逗着那臭小子。
“明守,明守,饿不饿啊?娘抱抱啊……”
陈庚望看着这一幕,那眉头更是皱了起来,她这样不哭不闹,把这事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他这心里反倒觉着闷闷的,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待他食之无味的吃过这顿饭,那妇人才哄得那臭小子睡着,忙里抽闲吃了几口饭。
果然,不出宋慧娟所料,这天夜里那小家伙又闹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先是伸手进去摸了摸,没尿床,连忙掀开衣襟喂了过去。
陈庚望听见那臭小子的哭声,也只翻了个身朝着墙睡了去,那哭声没一会儿就渐渐停了,可刚刚有了点睡意那臭小子一嗓子又把人嚎醒了。
再之后,那臭小子就哭个不停,陈庚望心里烦躁,干脆起了身过去,“咋还哭?”
宋慧娟听到这话,身子一怔,也没回答,随即又晃着小家伙哄了起来。
好一会儿,陈庚望无事可干,顺势坐了下来。
宋慧娟满心扑在小家伙身上,哪儿顾得上理他,可这孩子吃不到奶,哭得愈发厉害。
她没有办法,只得松了手,一把把孩子放到床上,披上褂子提着煤油灯就出了门。
陈庚望瞧着她离去,低头看着这扯着嗓子哭的小家伙反倒有些疑惑。
但小家伙因着很少瞧见陈庚望,一时见了有些新奇,两人一对视,反倒停了哭腔,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瞅着他。
一时间这屋子里剩下的那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陈庚望还没来得及起身做什么,这小家伙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这可真是苦了他,这小家伙话也不会说,听又听不懂,真是不知该从哪下手。
宋慧娟没东西喂孩子,只能倒了一缸子热水,往里加了两勺红糖。
等她进来时,那孩子被陈庚望抱在怀里,竟然连哭也不哭了。
宋慧娟走近,伸手去接小家伙,陈庚望也松了手,只是那孩子似乎咬着什么不肯松口。
“明守,”宋慧娟出了声,拍着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来娘这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又瞧见了更熟悉的人,小家伙立刻张开双臂求抱抱,顺带着就松了嘴。
宋慧娟抱起孩子,坐下前悄悄抬起眼皮瞥见得一清二楚,陈庚望胸前竟被这小家伙咬红了。
陈庚望皱了眉头,连忙双手合上抱了胸,挡的严严实实,谁知道这臭小子一抱起来就……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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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指定瞧见了,这种事她一看不就知道了?
“喝甚水?”陈庚望见那臭小子张着小嘴吧嗒吧嗒的喝着糖水,“喂奶!”
听到背后传来陈庚望那发号施令般的声音,如此理直气壮,宋慧娟一忍再忍,终究没有言语。
看着怀里张着的小嘴,她心里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般难受,可还是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水上有白帆,水下有红菱……”
那妇人背对着他,轻轻拍打着那小家伙的背,嘴上还是那一道俚语歌谣。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单薄的似乎他一使劲儿就能折断,可又透露着一股子坚韧,仿佛多大的风雨都不能动摇。
这两者是矛盾的,他不能理解,可那妇人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埋怨他,永远都是这样无波无澜的,对他一人而已。
陈庚望缓缓离了去,坐在空荡荡的东屋,一丝睡意也没,两眼发直地盯着房梁。
西屋那道妇人的声音仍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一听这声音,他就能想象到她趴在床边俯着身子的样子,那嘴角定是噙着笑意的,手上的动作不知会轻柔到何种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的声音才渐渐停了,原本也昏昏欲睡的陈庚望一刻没有听到这声音,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
月光隐隐照射到地面,在漆黑的夜里倒显得明亮起来,如同他此刻的清醒的意识一般。
他起身下床,轻声走到那床边,睨着眼瞧䧇璍
过去,那臭小子早已睡着了,那妇人仍是面朝里侧着身,左手压在枕下,右手搭在那稍稍鼓起的一团被子上。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神色虽然憔悴,可更显温和,月光似乎照耀到了她身上,微微散着光芒。
陈庚望看着这娘俩儿,一大一小,倒头睡着,竟也生出了几分睡意。
天微微亮时,那小家伙又哭闹起来,一夜里折腾了四五回,宋慧娟不是换尿布就是喂糖水,东屋的陈庚望也跟着醒了几回。
还不到一个月的小孩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要是他饿着了或是尿了,总归只要有啥不舒坦就得有人抱起来哄着看着。
六点出头,大多数人还没起床做饭,宋慧娟却已经起了床,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待到六点多,那门咯吱响了一声,宋慧娟往撂下手里的柴火,边走边问,“谁啊?”
来者倒不是外人,却是早间出去钓鱼的陈庚望。
宋慧娟抬头看去就见陈庚望冷冷站在门边,手里拎着一条鱼,浑身的寒气,看得她一愣。
但门边的人好似不自知,拎着鱼就朝她走了过来,淡淡说道,“盆。”
宋慧娟回过神,忙进了厨房找了个盆递过去,陈庚望一手接过,转头就去了水井边,她便钻进了厨房继续忙活着。
过得十几分钟后,锅里的饭做好,宋慧娟便走到门边唤人,“吃饭了。”
说完,人转身就进了厨房,等陈庚望回过头看过来时,便只见得一道背影。
人没起身,手上的动作倒加快了许多。
等宋慧娟哄了小家伙睡去后,踏出门槛就见陈庚望单手提着盆走了向厨房,她脚下的步子没听,也跟着进了厨房。
自从有了这臭小子,两人鲜少坐在一桌吃过饭了,这一回若不是他刮鱼费了些时间,怕还是与她坐不到一桌上。
待这顿饭吃到中间,宋慧娟思虑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晌午可有人来?”
那盆里的鱼,个头不小,有小臂大小,她瞧着许是今儿有客人来,但陈庚望不说,她还是要问问的,好歹晌午做饭时心里能有个数。
但谁料到陈庚望只略有疑惑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宋慧娟随即看了眼那装着鱼的瓷盆,陈庚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了然,却又莫名生出几分气恼,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宋慧娟看得云里雾里的,却也没再言语。
待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就带着小家伙坐在窗前晒会儿太阳,这个知识是上辈子照顾小孙子才知道的,得看着日头稍微给小孩子晒晒,能去黄疸哩。
小家伙这些日子醒的时间愈发长了,人也长开了些,常常睁着两眼珠滴溜溜,那性子活跃地同上辈子很是不同。
宋慧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样的变化好歹给她的日子添了些盼头,不至于让她的心彻底淹没在院子里。
待到午间陈庚望下了工,一进厨房就瞧见那案桌上的水盆了,还有那一条鱼。
进了堂屋,那妇人正趴在摇篮边边上,哄着那臭小子睡觉。
“咋不吃那鱼?”陈庚望脱了衣裳随手扔到凳子上,接着往桌前一坐。
“啥?”宋慧娟没听明白,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过去。
“那鱼还不行?”陈庚望回头去看那妇人,莫不是这鱼还入不得她的眼?
“行,”宋慧娟见他皱起了眉头,只得放软了声音,他那声音再大些,这小家伙非得醒了不可。
虽然那妇人说着行,可他看着她那敷衍的模样,心里那口气憋的不上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门咚得一声,惊得宋慧娟抬起了头,看着那愤而离去的陈庚望,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终是踏进了厨房。
第 64 章
晌午宋慧娟还是做了饭, 小家伙放在摇篮里,不会爬不会走,倒让她放心不少。
这鱼被她一整条清蒸了, 调料放的少才能起到下奶的作用,且也得注意火候哩。
待这饭做好后, 宋慧娟便踏进了东屋唤人,陈庚望这性子现下惯会折腾人,且不说她早没了那些男女的心思, 就算是为着她的孩子, 这家里也得是她服软低头的。
宋慧娟走到那床边,见得陈庚望听到动静转过了身也是无奈, 只得坐在床沿边上探过身去唤他,“可该吃饭了, 鱼也做好了。”
陈庚望一动不动, 面朝里侧, 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既是如此, 宋慧娟亦是无可奈何了, 踏出门前轻声喃喃两句, “睡了也成,那鱼闷在锅里了一时也凉不了。”
说罢, 宋慧娟踏出了最后一步,转身关上了门。
听到那妇人离了去, 想起她故意在他面前说的话, 陈庚望又急又气, 偏他一心去钓鱼,哪晓得人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原也知晓她那颗心都扑在了那臭小子身上, 暗暗劝着自己无需同那还不满月的臭小子相比,可次次见了心中还是难免忿忿。
她那样的满心满眼都是那臭小子,焉能让他不妒不气?
上辈子从没生出这样酸涩的情绪来,可这辈子却常常觉得难捱得紧,现下竟连对着他自己的亲生的臭小子也时常看不过眼了。
陈庚望仰头叹息一声,思及上辈子的事来,满身又浮上一层孤寂,好不凄凉。
上辈子那样孤家寡人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一遍了。
西屋里,宋慧娟慢慢晃着摇篮里的小家伙,偶尔吃得两口馍馍,或是喝上两口鱼汤,终是笑不出来了。
她只想过个平平静静的日子,日日做得三顿饭,能填饱肚子养大孩子护好兄弟便是她这一辈子的心愿了。
可上天偏不让她如愿,她自己个儿重新来了一遍便罢了,奈何上天爱为难人,不晓得陈庚望到底是什么原因,因缘际会也知了那些事,且不肯放她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她安慰自己这辈子不论什么样的日子也不会比上辈子更难过了,可现下她还是觉得无力。
她如论如何都没想到陈庚望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更会因着这莫名其妙的男女之情惹出这么些麻烦来,日子反倒愈过愈难。
这样的日子,她只能自己个儿苦中作乐,日子还是得往前走哩。
午后的阳光偏南照来,几道光晕透着一扇小窗投到屋内,陈庚望站在门边,就见得她趴在了床沿上,一手搭在摇篮上,一手压在了下面。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她用的小碗,架着一双木筷子,待他走近一瞧,那碗里干干净净,连根鱼刺都没。
陈庚望弯下身子,一探手轻易将人横抱起来,那妇人觉察到什么,眨了眨眼睛,掀开眼帘见到是他,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这一眼看得陈庚望心里一紧,脚下几步,将人送上了床,盖了一传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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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起身离去时,身上的衣裳被人轻轻一拽,就见得那妇人连眼也没睁,对他懒懒地道,“锅里有饭,吃了再走。”
说罢,小手一松,人又睡了过去。
陈庚望深深看她一眼,那臭小子好是会打巧,吱吱呀呀的拉回了他的神。
他走近看了看这长得与他极相似的臭小子,终究是将人抱在了怀里,放到了她身边。
上辈子他们先后生下四个孩子,头三个孩子不拘男女都更随他的相貌,唯独小女儿长得更像她一些。
想起往事,陈庚望偏过头看了眼那床上的妇人,暗暗下了决心。
待到队里的哨声一响,宋慧娟便醒了过来,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才后知后觉那模模糊糊的一眼不是做梦。
进了厨房掀开锅盖,那锅里的鱼同中午瞧着没什么差别,只少了些鱼汤。
走到门边,伸手一拉,那门还是锁着的,从外头上了铁芯锁。
这大门被锁上了,宋慧娟也没什么办法能出去,索性她也没什么事,便又回了屋。
小家伙生在十月初九,马上就要到十一月了。
宋慧娟又开始忙着捯饬小家伙满月用的物件,虽不能为他准备太多的物件,但一双虎头鞋还是要做得。
那虎头鞋上的虎头样子她不知做了多少回了,从前小时她娘走前,曾教过一点,不多。
现下能做得驾轻就熟,还是因着上辈子自己给孩子们孙子孙女们做得多了,慢慢也就练出来了。
小家伙放在摇篮里,吱吱呀呀的挥着小手,她便坐在旁边扯着丝线,这丝线原是要老式的纺车一根一根纺出来的,可这新院子比不得老宅子,总是缺东少西的。
虽说自己一个一个用手做辛苦些,但她也是要做的。
一个下午,只扯了几根线,也没什么特别多的花色,只有几种常用的颜色罢了,但好歹也能做一双虎头鞋。
临近晚间,宋慧娟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进了厨房。
待她听见那铁芯锁被人打开的声音,就知是陈庚望回了,起身端了盆踏出门槛,就见陈庚望手里又提了一条鱼。
宋慧娟微愣的工夫,陈庚望已然踏着暮秋的寒气走了过来,朝她摆摆手,“盆。”
她又忙进去端了瓷盆出来,递到陈庚望手上后,又进了厨房忙活。
直到饭做好后,她起身唤人,两人才是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案桌上摆的还是中午那条鱼,却不是中午那般完完整整的。
一条鱼,两个碗,一碗鱼肉,一碗鱼头鱼尾。
宋慧娟等他动了筷子,才端起了碗,低着头吃得几口鱼头,又塞了几口馍馍。
陈庚望看着碗里的鱼肉直皱眉,抬眼看了一眼那低头吃饭的妇人,见她吃得极快,直接上手夺下她手里的碗,把他那碗盛满鱼肉的大碗推了过去。
见她张大了眼睛看向自己,陈庚望皱着眉说道,“吃这些有甚用?”
宋慧娟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笑了笑,拉回那个小碗,又指了指面前的另一个小碗,“这些肉没甚用,鱼汤才有用哩。”
说着,把那大碗又推了回去,端起那碗盛了大半的鱼汤喝了起来。
陈庚望看罢,仍是皱着眉,夹起一块鱼肉就放到了她那小碗里。
这时,宋慧娟便没再拒绝,由着他夹了两块才摇了头,“饱了饱了,再吃不下了。”
这话说罢,陈庚望才罢了手,他也深知这妇人的胃口不大,毕竟连那时怀着孩子时吃的就不多。
这顿饭堪堪吃完,陈庚望便离了厨房,没得一会儿那西屋里的小家伙就醒了,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宋慧娟正低头刷着锅,听得声音,忙寻了块布,手还未擦净,就听得那屋里响起了陈庚望的怒声,“尿布哩?”
这怒气的来得突然,宋慧娟急忙跑了进去,果然是那小家伙拉粑粑了。
陈庚望从未上过手,一时不察,竟被这小家伙搞了个突袭,弄得身上也湿了一片,折腾的一床被褥也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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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看得眉头直皱,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先去打了两盆热水,一盆给陈庚望洗手,另一盆给小家伙洗洗身子。
这十一月的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夜里更甚,宋慧娟加紧了手上的工夫,给小家伙擦擦洗洗,又重新换了件小衣裳,可这床被褥却是没法再用了。
这一愣神的工夫,手里的小家伙被人陈庚望一把夺了去,他二话不说,抱着人就直直走了出去。
宋慧娟见状只得跟了上去,眼看着陈庚望抱着人站在东屋的床前,朝她示意,“尿布。”
宋慧娟一怔,“还没满月哩,换床被子就成,明儿洗洗也能用。”
陈庚望眉头一皱,“哪儿还有被子?”
“那也不成,”宋慧娟连忙去掀那口樟木箱子,“先铺个床单垫着也行,明儿洗了晒晒就能用了。”
陈庚望抱着那小家伙,冷冷看着她翻箱倒柜,过得一会儿,就听她疑惑道,“那床床单哩?我记着放箱子里了啊,哪儿去了?”
陈庚望见她还不放弃,低头就对上了那臭小子的眼睛,一双手捏在他的小屁股上。
紧接着,那臭小子就嚎着嗓子哭了起来。
宋慧娟忙放下了手里的物件,转头又接过了小家伙,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等她这边堪堪把小家伙哄好,那床上赫然摆上了她的枕头,连西屋的那个摇篮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东屋的床头。
宋慧娟看得一眼,又抬头看向陈庚望,“那屋里还有一床被子也拿来罢,夜里冷得很。”
这话说完,陈庚望转身就进了西屋,等他再进来时,就见那臭小子已经霸占了正中间,挥舞着小手向着昭示着什么。
他一把将被子递给她,立时就上了床。
宋慧娟把这边的床铺收拾妥当后,才去西屋把那些脏了的被褥拆了下来,又一一泡进了盆里。
等她摸着黑上了床,往里一伸手,那床的正中间竟是空空一片。
宋慧娟往里再一探,没摸着软软乎乎的小家伙,倒摸着了一个滚烫坚硬的胸膛。
第 65 章
宋慧娟一怔, 堪堪转过身,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回去,整个人跌倒在他怀里。
那双粗糙的大手从后背慢慢爬了上来, 一只手探到她身前摩挲着领间的盘扣,一手将她死死扣住。
屋内的气息不同秋夜的寒凉, 滚烫的身躯紧紧贴在身后,唯独那双眼睛冷静得不成样子,宋慧娟看见摇篮的小家伙安了心, 便任由身后的人施为。
她道那一床被褥怎会脏成那般, 那一床被单怎会遍寻不到,原来他是忍不住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 宋慧娟忍不住自嘲的勾起了嘴角,闭上了眼睛。
陈庚望搂着人解了半天未曾解开, 一把将人转了过来, 却见得那妇人二话不说, 低着头一一解了那扣子,往下一褪, 将那衣裳随手放在外侧, 便直直的躺了下去。
她闭着双眼, 安静的躺在这张床上,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平静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看着她这般模样,陈庚望瞬间冷静下来,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浇灭了那乍起的欲望。
恰在此时, 一声小儿啼哭唤回了他的心神,还未偏过头, 就见身旁的那道身影已然奔了过去。
陈庚望僵着身子看着她一心扑在她那心头肉的模样,不禁苦笑起来,他这么费劲心力,到底还是比不得那小儿的一声啼哭。
漆黑的夜里,她背对着他轻轻晃着怀里的那小儿,不停哼唱着,漏出的几缕月光洒在她身上,唯独将他隔离开来。
待宋慧娟这边哄睡了小家伙,才分出心神去看那倚着床头的男人,她沉默地走到床边,垂着眼躺上了床。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陈庚望上手来继续了,宋慧娟无声地侧过身去,拉上他身上的被子,才又躺下。
身边的人依旧保持着那一个动作,宋慧娟只得闭了眼,静静等着这天亮。
直到她有了些睡意,才猛然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带着一股凶狠残暴。
意识清醒后,她没有反抗,连眼也不曾睁开一分。
这时,那原本在她身上的极力捏揉的男人猛地停下动作,将头压在了她的脖颈间,狠狠咬在了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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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痛逼得她睁开了眼,男人的喘息声愈来愈缓,身子也一动不动。
过得一会儿,她听得这男人低沉着声音说,“再忍九天,九天,九天……”
闻言,宋慧娟一怔,离十一月初九还有九天,九天之后他再也不会忍了,那时才是他的开始。
不等她回应,陈庚望翻身而下,拉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良久,宋慧娟偏过头,直直的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或许那双眼睛早已盯上了她,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仅仅一眼,宋慧娟便缓缓偏了回去,他那一个“忍”字让她的心动摇了一刻。
可她的理智还在,仅仅一刻而已,过后便拨回了正点,且不容许她再动摇片刻。
不消多久,这极诡异的气氛终是被打破了,小家伙到点就饿,唯有嚎啕大哭起来才能引得她的注意。
这天夜里,除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欲望,宋慧娟折腾几趟还是忙着照顾小家伙。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一瞧见太阳冒了头,立时便起身下了床。
无外乎还是做饭,今儿倒多添了几盆待洗的被褥。
等这饭做好后,宋慧娟仍是如常去喊了人,她只能当做没发生,还能如何?
索性,陈庚望的脸稍稍臭了些,但好歹还是没再折腾下去。
这顿饭宋慧娟食之无味,坐在那桌前的陈庚望倒是好胃口,足足喝了两大碗杂豆粥,另吃了两个馍馍。
午间宋慧娟抽了时间洗了那些被褥,又趁着日头好搭在那根麻绳上晾上一天,等到晚间睡前便干了。
下工后,陈庚望忙完了地里的活直奔村东头,推门而入便见那妇人在西屋里忙活。
几步走到那窗前,把她铺床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过十天而已,她还是搬了回去。
深秋时节,墨绿的麦苗遍布田野,一眼就能瞧见明年的好收成。
满村子里都洋溢着开朗的笑声,今年收成不错,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也足以撑过今年的冬天。
这天下午,天儿阴沉的很,宋慧娟看着似乎要下雨了,哄着小家伙吃过奶睡下,抽出时间洗了洗尿布,又把鱼处理了,烧着小火慢慢熬着。
抬头看去,屋檐上淅淅沥沥地砸落着雨滴,已有渐大之势。
交代陈如英看顾着小家伙,又做上饭,小火温着,宋慧娟便穿上蓑衣拿着几块雨布就出了门。
低沉的云压在空中,伴着雨声,颇有寒凉之感。
宋慧娟提着雨布,刚走到小路上,就见前方迎面来了一人。
是队长陈建元家里的。
她露出笑脸,往前赶了几步,打声招呼,“婶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队长家里的倒很熟稔,也笑着走上前,“咋出来了?可还没过月子哩?”
宋慧娟提了提手里的雨布,又抬头看了看天儿,“下雨了,去送雨布嘞。”
那队长家里的反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们夫妻俩倒是真好。”
她有些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只微微一愣没有搭话。
“你也是个好命的,”说罢,伸手把宋慧娟拉到一旁,“谁能知道就依庚望的性子还能去专门钓鱼?这一条鱼可不便宜哩!”
宋慧娟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瞥见了自己的胸口。
“快去吧,”不由得宋慧娟反应,那队长家里的已经笑着摆了摆手一个错身走了过去。
宋慧娟愣了愣神儿,一滴雨落在脸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提起雨布往地里去了,那脚步却显得快了些。
还没赶到北地,远远的就见一群人散开了来,宋慧娟一边挨个瞧着一边往里走过去。
果真,那人还在地里没出来。
“庚望,有人找嘞!”
“庚望,你家里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此起彼伏的声音,年轻男人们少见哪个妇人来,一个个见了都跟着起哄。
声音不小,一个个混杂着传了过去。
宋慧娟就瞧见地那头的人站起身来,和身边的交代了两句,朝她这儿走过来,步子很大。
没得几步,那人已经蹙着眉头站到了她面前,“谁让你过来的?”
宋慧娟没有解释,这会儿雨并不小,扯了两件雨布递了过去,“看见庚良了,给他一件。”
陈庚望伸手接过,只见那妇人已然转身走了。
“老二,雨布!”
不知道朝哪儿喊了一嗓子,陈庚良露出了头,小跑过去,冲着那走远的背影喊道,“谢谢大嫂嘞。”
陈庚望一把甩了过去,随意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件,转身往地里走了过去。
宋慧娟又去东地给老陈头和陈庚兴送了两件雨布,回来的路上瞧见孟春燕也送了一件。
雨下的越来越大,半天的工没上完就纷纷散了。
饭也闷好了,一碗鱼汤还没喝完,那小家伙又大哭起来。
宋慧娟接了过来,又喂着吃了奶,这会儿精神头足,小家伙眨巴着小眼不肯再睡。
那小家伙还有点认人,闹着要宋慧娟抱,她也只能草草喝了汤,一手掰了块窝窝头拿着啃着,另一只手揽着小家伙。
近来小家伙睁眼的时间越来越长,看见什么都要伸手摸摸,可只许宋慧娟抱着,一旦离了手立刻放声大哭。
要是有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勾着他倒还好,平日里一闹起来宋慧娟总吃不好饭。
陈庚望却不信邪,非要治治这臭小子的毛病,一把把小家伙夺了过来,拎着就往出走。
这倒好,一嗓子嚎起来都得不了安生了。
宋慧娟只能跑出去,就见那人正抱着小家伙看什么呢,倒不哭了。
水盆里有条大鱼,手伸进去一拨动,那鱼惊得乱撞。
“咋又买鱼了?一条还没吃完,”宋慧娟也跟着蹲下,“桂兰婶子说不便宜呢。”
陈庚望听了,扭过头一瞪眉,抱起怀里的小家伙起身就要出门,宋慧娟被他这一瞪猛地置身于上辈子一般,却不能也不敢让自己失神再想,忙上前接下了小家伙。
“一条能吃三天呢,少买些,”宋慧娟哄着小家伙斟酌半天,还是开了口,现下一条鱼不知道要多贵,这么吃日子可还怎么过?毕竟该省的还是要省的。
陈庚望听了这话,嘴上又是那一套说辞,“妇人家家的哪儿那么多话!”
宋慧娟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这几天陈庚望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不比前些日子。
她隐约能感受到什么,怕还是那档子事。
这鱼八成是他从北河里钓的,又折了价给队长的,不然桂兰婶子也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那条鱼她没那么吃,依旧是一条鱼分了三天吃,过了几天那鱼快要吃完了,才见那人又拎回了一条。
这雨说大也不大,可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
好不容易总算是出了月子,宋慧娟打算烧些热水洗洗头再洗个澡,顺便连带着小家伙也一并洗了。
先把小家伙洗个干净,套上衣裳孩子交给了陈庚望看顾着,再换盆子热水抓紧时间擦擦身子,就怕那小家伙再闹起来。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这边头还没洗好,那边已经哭起来了。
第 66 章
听到小家伙的哭闹声, 宋慧娟草草洗过,随手披了件外褂子就跑了过去,将小家伙从陈庚望手里接过, 轻轻哄了起来。
小家伙一回到熟悉的怀抱,自然地伸出小手去寻找口粮, 宋慧娟便稍稍侧过身子去喂他。
一旁被忽视的陈庚望看得她那动作,不由得轻哼一声,目光却也跟了过去, 半披着的外褂子随着她那晃动的手臂从肩头滑落, 几滴垂挂在发梢的水珠落在耳后,看得他眼中一暗, 脚下却极快的离了这屋。
待宋慧娟喂好这小家伙,才注意到那西屋的水声, 却没做声, 只继续逗着那睁着眼冲她笑的小家伙。
等陈庚望进来时, 小家伙已经被她哄着睡下了,那妇人已经穿好了衣裳, 滴水的头发倒还湿着, 皱着眉头几步上前, 将手中的布巾递过去,道, “还不擦擦?”
宋慧娟听到他的声音惊讶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没跟上, 只这一会儿的工夫, 那布巾便被陈庚望直直塞进了手中。
这时不等陈庚望再说什么, 宋慧娟已经反应了过来,朝他笑笑, 盖好小家伙身上的被子,手里才攥着那布巾起身离了这屋,转身进了西屋。
身后的陈庚望得了她这一笑,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再看那床上占着地方的小儿脸上也没那般硬了。
而这边的宋慧娟出了屋,那脸上的笑便垮了下来,手上缓缓擦拭着头发,眼中亦是一片复杂。
陈庚望这般体贴想来还是记着那档子事的,她知道这种事早晚也躲不过去,原是前几个月两人也是睡进过一个被窝里的,但那时她不晓得这枕边的人曾是上辈子那个人,如今知了心里却更是难做。
从他们二人都知了那一切的时候,不论是他想了法子早早地从老宅子里搬出来,还是这些日子他去钓的那些鱼,都实实在在的刺着她的心。
她曾以为只要她尽力不去想,这一切都能过去的,日子总能慢慢过下去的,可如今到了这般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子走过去,平淡的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她也深知,走是行不通的,他是决不许自己离了去的,孩子们也是她无法割舍掉的,到底这槛儿还是得她自己跨过去。
宋慧娟只长叹一口气,她也晓得抛去了那些男女之情,这档子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不过短短一刻,再睁开眼她心中已是明了了,收拾起这屋中的物件时手上的动作已然快了许多。
等宋慧娟敛好心中的碎片再踏进东屋,陈庚望已经上了床,本在床上的小儿也被人挪去了摇篮中。
太过寂静的夜里,总是令人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宋慧娟放轻步子,走到那摇篮前,看着安然睡去的小家伙,脸上便又温和起来,探过身子为他盖好小被子,这才熄了灯走到床边。
吹过灯的黑夜里是隐藏人心的最佳底色,宋慧娟对着那半倚着墙头假寐的陈庚望不作声,解了衣裳便掀开了外侧的那床被子。
她一进那被子里就感受到身旁那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双大手立时掀去了她身上的被子,紧接着那具沉甸甸的身子也压了上来。
宋慧娟想明白了,便紧闭着双眼任由他上下施为,一丝的挣扎也无,只恐扰了那沉睡的小家伙。
陈庚望动得几刻,却丝毫不见身下这妇人有个声响,便低下头去瞧,见得她那一脸的无视,心中猛地气恼,动作便愈发狠厉起来,早忘记了这事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档子事于宋慧娟两辈子来讲都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滋味,上辈子两人折腾不过是为了生孩子,最开始两人好像都是热烈的,可日子越过越难,活还活不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随着年龄长起来也就更淡了,再后来有了孙子两人便分了房睡,可这辈子却不想他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过了一辈子竟还折腾得人生疼,似乎还有些那小年轻的莽撞。
陈庚望不曾忽视她面上的神情,见她那眉头皱的愈发厉害,已经这样难忍却还不见她出一声,那嘴角一冷,到底草草结束翻下了身。
宋慧娟不想他这般快,嘴上却也没说什么,闭着眼缓了会儿,才撑着身子起床去了西屋,那木桶里还余下水。
不热,但勉强还能用。
她忍着身下的撕裂般疼痛轻轻擦拭几遍,那痛面上不见丝毫,可心里却越来越清醒,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先硬着往前走着,她料想日子再苦也不会比上辈子再苦了。
可日子的苦难从不会因为曾经历过一遍就轻易放弃对世人的折磨,人生的苦头是永无止境的,等宋慧娟明白过来时,她的心已是满目疮痍了。
等她这边收拾好了自己,又洗了块湿布巾拿进了东屋,那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散出一股子寒气,没法让人忽视过去。
她却也是不多说什么,微微倾着身子把那布巾搭到他手里,转过身便去看孩子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夜,说什么她也睡不下了。
想的再明白,心里还是难以控制,自然也就谁不过去了。
而那感受到手上的凉意的陈庚望却睁开了眼,握着那块被专属于他的布巾,看着那妇人撑着胳膊探头看小儿的背影,面上又笑起来,那笑露出一股悲凉讽刺,可对这妇人又无可奈何。
随意擦了两下,大步跨下床走到那妇人身后,淡淡撂下一句“上床去,”便关紧了门出了屋子。
留下那摇篮边的宋慧娟望着窗外闭了闭眼,睁开眼仔仔细细看了小家伙,才抱着他缓缓起了身挪到床边。
陈庚望出去在十一月的夜里待了个把钟头,再进屋时露水已经紧紧附着在了外袄上,连眉头上也沾染了不少,伸手胡乱擦了擦,才推门进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慧娟依旧没睡着,她听见木门咯吱一声,紧接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她的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但不等她反应,身上的被子便被人紧紧一箍,盖了个严实。
陈庚望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脱下衣裳,几步跨进了里侧,一股子天生的热气散来,随着一团阴影的靠近又扑进了她的鼻中。
陈庚望侧着身子在黑夜中仔细地打量着枕边这护犊子的妇人,不晓得这妇人是如何把钻进了自己的心里,却让他又奈何不得。
上辈子两人过了许多年他都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他会那么想念她还在的日子,也许是那样一家六口平淡的日子过久了,觉察不出来平淡原来也有滋有味,也或许是晚年一个人太过孤独,身边没个伴儿……
作为丈夫,夫妻二人之间的许多事他也是揣摩着来,但他自认为总归是和许多人都一样的,好歹没违背了良心,可唯有做父亲,他想自己是辱没了祖宗的。
甚至更令他难以开口的是他辜负了她,到底还是没依着她的遗言把孩子们都好好护住……
屋外呼呼的风声刮得木窗棂子咯吱乱响,宋慧娟抱了抱怀里的小家伙,有些庆幸昨夜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温度降得突然,好歹被子还够用。
宋慧娟把被子掖好,穿好衣裳,又忙去床尾掀开箱子寻了两件大袄,一件小些的披在了自己身上,另一件大些的则盖在了被子,等陈庚望一起床就能穿上。
临踏出门前,回过身看了眼那床上的父子俩,又转头钻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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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又猛地冷下来怕是要下雪了,这时地里的活儿早已经停了工,但一棵棵小麦仍在稳稳地向下扎根,势必要度过这个寒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儿一旦冷下来,人也跟着闲了,饭也是要少吃些的。
只有等到来年收了粮食,才敢扯开肚子吃上一顿,现在只填填肚子,不空着就成了,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宋慧娟自然也是。
尽管她已经活过一回,可这样的年头也不是她这样一个靠天吃饭字都识不得几个的妇人能轻易改变的,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因此,她便热了三个大馒头,又用秋天晒干的红薯干煮了两大碗稀饭,切了一块咸菜。
这边饭做好,也不盛出来,她便进了东屋喊人。
说是喊人,但依旧是走到那床边先看看那睁着眼滴溜溜乱看得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与那正自己个儿穿衣裳的陈庚望说,“饭已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哩。”
陈庚望听了这话,只应了一声“嗯,”穿上鞋子便离了屋去。
宋慧娟便继续哄着小家伙穿衣裳,两件棉袄穿的厚厚实实的,却也不敢抱他出去玩上一玩。
这年头的孩子说是结实,可再结实的孩子也抗不过老天爷,一场发烧一个刀口子就能让孩子哑了去了,这种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她不敢去冒这个险,情愿孩子没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成。
是以,宋慧娟把小家伙穿了个严实,也只抱着他在窗户边上往外探探头,偶尔敲敲窗户,逗着小家伙乐呵呵笑上几声。
这一幕落在那探出身子的陈庚望眼里,心中更是鼓鼓囊囊的,酸涩不已。
第 67 章
待喂过一遍小家伙后, 宋慧娟便把他放进了摇篮里,所幸这时他还小,倒也不怕爬来爬去的摔着, 腾出了手这才赶去厨房吃饭。
宋慧娟进去时,陈庚望已经出了门, 饭已是吃过了,碗还留在案桌上。
宋慧娟倒不纠结他是去了哪儿,又是去做了什么, 只趁着稀饭还热乎忙吃起来, 一块馒头掰成块儿放进碗里泡软了吃着倒也甜滋滋的,偶尔夹起一根咸菜嚼上两下。
做了娘的人, 饭是没法子细嚼慢咽的,匆匆咽了口中的馒头, 宋慧娟来不及刷锅便得进屋去瞧瞧小家伙, 若是睡着了她便能分出些心神做些活儿。
这孩子生的比上辈子健实, 也少了许多哭闹,看过这小小人儿, 宋慧娟便去收拾厨房的那一摊子活儿。
这边刚刚忙完, 陈庚望正推门回来, 手里拎着两条鲫鱼几步走了过来。
宋慧娟便如常一般伸出手要把那鱼接过去,可陈庚望却没松手递了过来, 她手上一顿立即便回过身走进了厨房,拎起那水桶边上的木盆递了过去。
这一回, 陈庚望倒没拒绝, 伸手接过径直走到了水井旁, 把那鱼扔在盆里又去打水。
宋慧娟便去搬了个矮凳子,又拿着刀走了过去, 等他接过才垂着眼与他说道,“晌午可去前院?”
这话问的奇怪,可宋慧娟还是问出了口,今儿是小家伙的满月,照理儿是该在这院子里办的,再稍稍请几个亲近的妇人来做客,随意吃一顿饭也就成了。
但上辈子还没分家那时倒没什么,现在因着这小家伙是陈家的长孙,碍着他爷爷奶奶的面子怕是还得去前院,那些长辈只怕也是要去前院的,可到底在哪儿办她还是得问个准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了这话抬头去看她,手上刮鱼鳞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说了一句, “东西备好在这儿就成了,折腾甚哩?”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便不多留,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得人心里发慌,原她也是想在这儿小院办的,备下的那些东西自然逃不过陈庚望的眼睛,这一句话问得算是多此一举了。
宋慧娟便进了屋拿出了早已经腌好的红鸡蛋,还有前些日子存的干菜,开始准备晌午的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锅焦鱼儿汤,一道蒸菜,也就够了。
在这个年头,她已是为她的孩子尽了最大的力了。
连陈庚望这个父亲也算是出了力的,比起上一辈子不知好了多少了。
厨房这活儿忙起来也是让人闲不下的,宋慧娟放心不下东屋的小家伙,便两头来回跑,陈庚望看得她跑得额头上冒出了汗,再也忍不得,把那木盆往案板上一撂,怒道:“一个人看你是咋掰成俩做甚的好?”
这话一出,宋慧娟的步子便定在了原地,这当口她不愿再闹得不痛快,便抬头与他笑道,“无事无事,忙得过来。”
说罢,抬脚又要往那东屋去,陈庚望早知这妇人的打算,一步跨在她身前,几步走到那屋里,两只大手就连人带那摇篮举了起来。
宋慧娟跟在他身后看得心惊,忙伸手去够,“作甚作甚?快放下,别吓着他。”
陈庚望二话不说,几步把那摇篮举得高高的迎着风送进了厨房,宋慧娟拦他不住,只得扯了件小袄紧紧跟着,听得那小家伙一个劲儿地呵呵笑,心里的石头才是往下降了降。
等这摇篮落到地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小家伙,又贴着头碰了碰,确定没出啥问题,心才真是落到了肚子里。
陈庚望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冷眼看着这妇人对这小儿的百般呵护,心里愈发气恼,却无处宣泄,转头进了堂屋。
这边宋慧娟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陈庚望,只一心扑在小家伙身上,一面活着面,一面侧过身去逗逗小家伙。
待到九点多,厨房里的活儿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宋慧娟这才有机会直起了身子,捶了捶发酸的后腰,抱着小家伙进了堂屋。
这时,陈庚望正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假寐,宋慧娟便放轻了步子抱着小家伙进了里屋,给他换一块尿布,又穿上那小小的虎头鞋。
小家伙也是精神得很,扯着宋慧娟的指头如何不肯放开,她也不硬拉,便侧过身子逗他说话,她以为已经极小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堂屋那人的耳朵里。
“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成,你们几个好好活着……”
活着实在太难了,人活着心里空荡荡的滋味更难受。
这话说得陈庚望心里一震,眼前猛然出现了她临终前的那一幕,枯瘦的她已经说不话了,却还是用尽力气嗫嚅着双唇,寂静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他却也明白,于是迎着她的目光重重的点了头。
如今再听到这妇人的唠叨声,一丝一毫也不觉得聒噪,上辈子一个人的日子太难过了,如今明明两个人还躺在一张床上,却还比不上从前那些吵闹,一张床上的两颗人心隔得比那南河还宽。
里面的人心里流血,外面的人心里发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慧娟,慧娟,咱陈家的大孙子可醒了?”打破这般僵局的是来探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大多是陈家的婶子姑娘家。
这样的声响在农村的茅草房子里显得极大,更极为热闹。
这时,陈庚望便起身稍稍迎了迎,剩下还是交给了宋慧娟招待。
按着农村这时的礼数,男人多是接待男人,而这一个小儿的满月礼,来的自然多是妇人了。
宋慧娟便也跟着去迎,又引着人进了东屋,去看那挥舞着小手的小家伙。
待到众人进了屋见到这壮实实的小家伙,便一个赛一个的说着吉祥话,宋慧娟也眼带慈爱的看着她的儿子,这些话她是情愿相信一些的。
不多时,张氏便带着孟春燕与陈如英来了,这是从这孩子出生后张氏来的第三回了。
头一回是这孩子出生当天,张氏在这院子里坐到天黑,亲眼见了这孩子一面才离去。
第二回便是次日她去与各家送了消息,得了许多尿布送了来,其余的便再也没来了。
比着上辈子张氏见她这大孙子的确实少了很多,宋慧娟想这其中或许也有她的缘故在,当儿媳妇的不受婆婆欢喜,所生的儿子自然也是一般,更不要指望日后生的女儿家了。
不过,现下宋慧娟也并不在意,那般难熬的月子都已经过来了,其他的她上辈子见识的也不少了,自然也不会为此伤心了。
张氏来时带了一顶虎头帽并一身小衣裳,孟春燕也带了几尺料子,宋慧娟笑着一一收下,也任由张氏抱着小家伙与那些婶子大娘炫耀,顺便收一收这长孙的喜气,争取也传给老二家的,期盼着来年又能添一个大孙子。
人愈发多,嘴里的话儿便不仅仅停留在这一个小小人儿身上,移到了这村里近日的各种稀奇事上,可宋慧娟还是没想到陈庚望这位小姑姑先开了口。
只见一个挽着圆髻的圆脸妇人,三十岁上下,正好坐在张氏对面,“庚望咋迁到这儿东边了,日后老宅可得留给他,好再传给咱们大孙儿。”
这话一出口,宋慧娟便注意张氏那突变的眼神,直直的朝她甩了过来。
可这时候宋慧娟无意闹得不愉快,她也晓得在这屋子里坐的许多人,心里想必早就想问了,只怕是没从张氏嘴里问出个影儿,可现在一看到底还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父母尚在中年,家里还有未成人的弟弟妹妹,这时候分家怎么看也不是陈庚望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可又偏偏发生了,难免会惹得许多人猜疑。
可这话既然没从张氏嘴里说出来,宋慧娟自己更不会说了,而这时陈庚望的大姑姑已经伸出了手去拉他䧇璍
们家这位小姑奶奶,又指着呵呵乐的小家伙笑着对众人道:“我可得看看咱们大孙儿,这么爱笑,八成啊是像了大哥,脸儿也长得好,俊的很,”说着看看宋慧娟又看看张氏,“以后可是不愁找孙媳妇了。”
这话说的巧,陈家上一辈三个兄弟属老陈头是个乐呵人,面上乐呵,可年轻时办起事来也是严厉得很,而陈庚望兄弟几个论长相多是随了张氏,个顶个的皮囊都不差。
陈家这位大姑奶奶这一番话既是点醒了这位口无遮拦的小姑奶奶,他们大哥内里可是不许别人撕自家的脸皮的,这话要是被张氏一两句传到了老陈头耳朵里,可是要得冷眼的,又暗里夸了一番张氏,至于宋慧娟这个小辈是还不能摆什么谱的,更不能和婆婆强了风头,这可是大不孝的。
到了,这番话也是没人说出来的,只要话没从嘴里蹦出来,那些个猜疑也只能是猜疑。
眼看日头渐渐南移,宋慧娟从陈家大姑奶奶手里接过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又引着众人出了里屋,坐在了堂屋。
一道汤,一道菜,又蒸了红薯馒头,摆上一桌,这年头便算是过了满月。
姑娘家:方言中一般指男方的姑姑。
第 68 章
第二日早间, 宋慧娟醒来后小家伙早已醒了,也不哭不闹,看得她满心的疼爱, 见里侧那人也醒了过来,便拍着手吸引着小家伙。
果然, 那小家伙听了动静,高兴得直冲她挥着手脚。
这时,陈庚望便偏过了头, 看了过来, 看着身旁的妻与子,面色也不再僵硬, 昨日闹得那出事他听了后心中愤怒,原以为她也会有些怨气, 却不曾想如今的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他以为。
“我想回去一趟, ”宋慧娟斟酌着开了口, “把明守带回去给爹见见。”
“行,”陈庚望瞧着这妇人的模样, 平日里整齐的辫子已然松了开来, 散落在肩头, 脸上带着一丝旎红,便点了头。
得了陈庚望的话儿, 宋慧娟等吃过早饭陈庚望出门后,便收拾了几块尿布, 另带了一小罐芝麻, 又为他留好饭菜, 背着孩子也就出发了。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早已是过了中秋节了, 原本按着老礼儿八月初二这天出嫁的女儿回上娘家一趟的,可那时宋慧娟身子愈发沉重,那边便托了话来,等满月再回也不迟。
因此宋慧娟才能在这个时节回上一趟,陈庚我应得也快,原本中秋节回娘家多是要带些礼儿的,可这种年头能有口吃的已经不容易了,宋慧娟也只装了一罐新分下来的芝麻。
至于月饼之类的哪儿能吃的起,一块钱才能买得一块月饼,普通乡户人家家里缺材少料更是做不了,能回去吃上一顿团圆饭已经能了了她的心愿了。
从陈家沟到大宋庄不过短短几里地,可宋慧娟还是走了两个小时。
若是只她自己能走的更快些,可身上还背着个小家伙,时不时要抱下来哄哄自然也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个时节,正是闲的时候,可哪家的庄户人家会真在家在家闲着的,不是去寻些吃的野菜,便是捡上几根树枝回来烧锅也是高兴的不行,但这个点宋浦华应该在家。
“老四,开门,”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拍门,就听到宋浦华跑了过来。
“大姐,”宋浦华拉开门,只见宋慧娟怀里抱着个小家伙,白白胖胖的。
至于宋慧娟口中出了门的人,此刻正刚刚到家。
陈庚望推了门,院子里空荡荡一片,连个人影也没有。
“人呢?”他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
于是陈庚望提溜着鱼提起步子进了厨房,也没人,不待他放下手中的鱼,转身便喊人,“慧娟!”
可等他走进东屋不见人,又跑进西屋,还是没找到人。
直到他走到厨房放下鱼,掀开锅盖才看到那锅里留好的饭菜,一时间怒气上来,恨不得一脚踢飞那鱼。
但陈庚望还是忍住了火气,回过神看了眼堂屋的挂钟,这会儿子都快十二点了,那妇人早欢欢喜喜和她那些心心念念的人的吃了饭了,自己还惦记什么?
说是这样说,可那床上的人只苦恼的按了按太阳穴,闭着眼躺在床上心烦意乱,一丝睡意也无。
大宋庄宋家。
宋慧娟把小家伙哄睡下,做起了午饭,又使宋浦华去叫他们回来吃饭。
那馍筐筐里的馒头都干的裂了缝,看着样子大概是宋浦华做的。
她干脆又蒸了一锅馍馍,蒸了野菜,煮了红薯汤,拌着芝麻盐也是一顿午饭了。
她这边还没做好,就听见屋里的小家伙已经闹了起来,她便只得放下柴火,赶了过去。
门外的老宋头几人已经由宋浦华说明了情况,听着从院子里传来的哭声,不由得纷纷加快了脚步。
“慧娟。”
“大姐!”
宋慧娟听见熟悉的几道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抱着孩子已经奔出了门。
“爹。”
“哎,”老宋头看了看自家姑娘,还是那么瘦,倒比去年瞧着稍微白了些。
“这是小外甥?”
宋浦生一句话,众人再次注意到了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心中纷纷感慨:眉眼真像陈家那位大哥!
这么多生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倒把小家伙吓得停止了哭泣。
“是,”宋慧娟把小家伙递给老宋头,对小家伙笑道:“这是咱们明守的姥爷。”
“是,我是姥爷嘞,”老宋头接过孩子,忍不住满脸的笑意,抬着那满身皱纹的额头问道,“叫明守?”
“是嘞,他爷爷起的,”宋慧娟与她爹说过,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另外两个弟弟,几个月不见而已真是越长越高了。
闲话几句,宋慧娟又回了厨房,继续烧火做着饭。
几个舅舅都抢着逗小家伙,也不用宋慧娟费尽心力去哄,只安安心心吃饭就罢了,何况还有个姥爷也跟着照顾。
宋慧娟问了问家里的情况,还好这几个月没啥事,就是有了什么事也没波及到自家。
这种时候能自扫门前雪已经不容易了,况且按着老宋头的脾气也不会得罪谁,能安安生生熬过这几年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过饭,老宋头将宋慧娟叫到了一旁,递了个布巾,掀开一看,里面是几斤购棉证。
“我有,”宋慧娟不想拿,这棉花都是按人头发的,她拿了要家里几个弟弟怎么过冬?
“明守这么小今年也得过冬嘞,”老宋头还是塞进了宋慧娟的手里,“只当是我给他的满月礼。”
“他个小不点儿大的孩子,”宋慧娟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只留下了一张,“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拿着吧,”老宋头叹了口气,没接宋慧娟递过来的布巾,“只当是我和你娘的心意吧……”
“哎,”提及了姚氏,宋慧娟心一酸,偌大的眼眶再也盛不住一滴泪水。
宋浦生几人见宋慧娟红着眼眶出来,也不多问,只逗着小家伙去哄宋慧娟。
“大姐,晚上留家里睡一夜不?”宋浦华开了口,其实这决定是他和二哥一并偷偷商量的。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个要求是不大能实现的,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大姐能多留一天。
“留一夜这小家伙可留不住嘞,”宋慧娟并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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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年头嫁了人的闺女是很少留在娘家过夜的,何况婆家一般也是介意的,即使她并不在意这些名头,也并不在意陈家的那些人到底如何看她,可一个名声败坏的姐姐是会实实在在的影响到她的弟弟们的。
“大姐,”宋浦华还是不想放弃,“就留一夜,明儿我去送你。”
“还是回吧,”宋慧娟知道他们的心思,可还是要狠心拒绝。
没等宋浦华再开口,宋浦为一巴掌拍了过去,他们这样是在为难大姐,何苦来哉?
“来,”宋慧娟一把拉起了宋浦华,避过了宋浦为的巴掌,歪着头与他说道:“大姐给你做件新袄,咋样?”
“还有嘞,”宋浦华歪着身子搂着宋慧娟的胳膊,指了指屋子,“不用做,去年做的还能接着穿呢。”
是了,她出嫁前特意给每人做了件新袄新裤子哩,应该还能穿。
既如此,她也放心了。
去和个面,”宋慧娟又拉着人进了厨房,扯开豆面袋子,“我看看是咋回事?”
她问了一句,那馍筐筐里的馍馍是前天才蒸的,裂那么大的缝,许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好,”宋浦华也干脆利落,舀了面伴着水就上了手。
看过一遍,才知道是和面的时候水加少了,面也没有揉匀,宋慧娟又重新教了一遍。
其实宋浦华年纪还小,手上的劲儿也不够大,揉起面力不够均匀也是正常的。
另外地窖里还有些萝卜,宋慧娟打算一并腌成萝卜干,放在坛子里平日里也能当个小菜吃了。
拿上几个萝卜,切成条儿,要晒上两三天,再放进缸子里,添上盐,酱油,醋等调料,放在阴暗处等上五六天也就能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她时间有限,等晒干也就晚了,只能把那些调料提前放好,又教了宋浦华一遍,等晒干后直接放进缸子里,最后封好口就行了。
这院子里的一切忙完,时间也不早了,四点多了。
在娘家和在陈家总是不大一样的,心里轻快得很,几个弟弟是不是逗着小家伙来看她,屋檐下老宋头眯着眼晒太阳,听着吵闹声嘴角不自觉的就会上扬。
待了许久,终究有些人是要先走的。
只有那早醒过来的小家伙感知不到母亲的悲伤,没人去哄倒也安生躺着自顾自的玩着。
宋慧娟站在门口,望着老宋头和两个弟弟,心中疼痛难忍,如刀割般,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
宋慧娟一一交代好,让宋浦华送到村口也就该回去了。
“大姐,”宋浦华跑过来,拉了拉宋慧娟的袖子,却说不出什么,宋慧娟只得摸摸他的头,温声道:“回吧,再等一个月该过年我就回来了。”
宋浦华情绪低沉,只点点头,并不离去,“好。”
多说无益,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到家,天儿也快黑了,陈庚望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百无聊赖。
宋慧娟见状,便未出声,抱着小家伙去西屋换了尿布,又喂了一遍奶,将人哄睡下,才去洗了今儿的尿布,两手托着放在灶前烤干,明儿也就能接着用了。
一碗鱼汤,一块豆面馍馍,宋慧娟像往常一样夹了一块要放到陈庚望碗里,陈庚望并没拒绝,只是那脾气还明晃晃的放在脸上,让人忽视不得。
本文中的月份描写基本遵循老一辈人常用的农历,非现在主流的阳历。
第 69 章
待到吃过晚饭, 把小家伙稳稳放在床上,宋慧娟才又去收拾厨房。
待这边一切收拾妥当,宋慧娟才想起购棉证, 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放进了樟木箱子里,这几斤棉花不能动, 留下来就能等浦生结婚时给他添上些新棉被了。
小家伙还呼呼睡着,她稍微洗了洗坐着泡了会儿脚,走了那么久的路, 脚面有些肿胀。
至于陈庚望不晓得去做什么了, 不过她也早已经习惯了,白日里总归不大能看见人影, 也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回来了。
陈庚望扣上了大门,一眼就能望见屋内, 已经灭了灯了。
等他推开门, 只见床边上的那妇人还没睡, 正泡着脚。
顺着月光瞧过去,一双脚, 不大, 倒很白, 常年不见太阳反倒把人捂得过白了。
陈庚望两下蹬了鞋子,又一把把袜子拽了下来, 双腿作势就要往那盆里搁。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脚下下意识地一用劲儿, 那盆就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至于陈庚望倒不嫌烦, 那妇人不过移动了小小一步, 小腿一探,那双脚到底是放进去了。
看他这模样, 宋慧娟也没再抗拒,只拿起凳子边上搭着的布巾就要从那水盆里抽出双脚。
一只宽厚的大手猛地一按,只一下,她那条腾空的腿就被按了下去。
“我好了,”宋慧娟放低了声音,就怕吵醒床上的小家伙,不过她还是要提腿出来,与他温声道:“你慢慢洗。”
陈庚望不言语,一只手压得紧紧的,就是不放她走。
宋慧娟知道从自己回来就再没伺候过这人洗脚了,原是自己蹲着伺候了一辈子的,缓了缓神儿,便由着那双大脚压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陈庚望到底逼停了那妇人的动作,两只大脚摩擦着底下的两只小脚,一踩上去他才知道那脚面上露出的骨头架是那样脆弱,似乎他稍稍一使劲儿就能压断了。
宋慧娟没了动静,陈庚望也没什么滋味,两脚一抬就放到那妇人的腿上,等着她动手。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宋慧娟直接弯腰去拿床下他那盆上的脚布,三下五除二擦了几下,又拿起自己的脚布擦了擦,也不耽搁,端着水盆就出了屋。
陈庚望瞧着那妇人远去的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正是那妇人舍近求远的非要弯下身子去拿自己的脚布时,那对浑圆轻轻碰到的地方。
宋慧娟回来收拾好,也就上了床。
伸手一摸,原本那小家伙躺着的地方空了,一抬头就见那人压了过来。
宋慧娟不晓得他发什么疯,却也知道上次他没尽兴,便闭了眼由他去。
今夜的他和以往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不再是一味地狠厉,反倒有些温和,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感受到那双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那双脚。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有点痒。
至于什么时候停的她就不记得了,迷迷糊糊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陈庚望自罢结束了动作,一把拉过被子,看了眼早已昏睡过去的妇人,也就罢了手闭上了眼。
月色朦胧神秘,一如人的心,神秘不可探究。
过得小家伙的满月之后,已是到了十一月中旬,张氏来他们这院子的次数明显是多了许多,宋慧娟并不拒绝,按理儿她依旧是孩子的奶奶,即使他们婆媳关系再有不和,也割不断他们之间的血脉亲缘。
于是宋慧娟便也慢慢地把小家伙交给张氏带着,好让两人熟悉熟悉,过来年春天若是张氏愿意帮忙带带小家伙,她也就能下地干活了,况且白天跟着婆婆张氏,到了晚上还让小家伙跟着自己睡,这样也不怕小家伙和她生疏了。
虽然孩子还小,离懂事的年纪还早着呢,可她还是觉着这母子的关系是要从小就慢慢培养嘞。这个新观念不是她自己研究得出来的,是上辈子跟着照顾小孙子才知道的。
若是张氏不愿,她也能自己个儿带着,无非是稍稍辛苦些,这些苦从前都是经历过的,并不是不能接受。
大早上的小家伙正睡得香,宋慧娟没把人叫醒喂奶,嘱咐来接人的陈如英若是他饿了就喊她去喂奶,她便腾出些工夫去捡些枯树枝。
她并不怕来回折腾,再大的活儿也比不过孩子。
至于张氏,听陈如英说现如今还欢喜得很,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得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自然跟个宝贝肉儿似的,甚至还把那西屋给捯饬了出来,专给宋慧娟喂孩子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下太阳一日比一日落的早,天儿也一日比一日冷起来。
幸好宋慧娟原来早早地做好了小棉裤小棉袄,待到晌午去看孩子时,一并带去交给了张氏,冷了热了能随时添衣减衣,想着两身来回替换怎么也够了。
待到下午三四点,孩子却还没送回来,宋慧娟忍耐不住,火急火燎的奔了去。
此刻张氏正坐在院子里抱
着哄,那小家伙哭闹个不止,张氏见宋慧娟来了赶紧递过去,“怕是饿了。”
宋慧娟点点头,接过小家伙快步进了那西屋,掀开衣襟就喂了过去,看那小嘴撅的样儿的确是饿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小家伙只喝了几口,又开始哭闹起来,宋慧娟解开襁褓仔细翻看了一遍,没尿没拉,怎么也找不出个缘由。
这时,陈庚望也跟着老陈头前后脚进了这老宅的门,他打眼一扫,便晓得那妇人此刻坐在西屋里,顺势坐在了堂屋里等他们娘俩儿。
可过不得一刻,就见她脸色大变,跑了出来,来不及看他一眼,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隐约听见她问道:“……半晌午明守吹风了吗?”
“没啊,”张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只你回来那会儿子抱着在院子里走了走。”
陈庚望没跟上去,稳稳坐在椅子上继续听。
“我摸着像是发烧了,”这边宋慧娟已经很紧张了,虽说这孩子只这么一小点,可这辈子她养的很用心,平日里也不是轻易就生病的。
“我去看看,”张氏拐着小脚出了厨房,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应该没事啊,应该是啊……”
两人这么说了两句,其余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也跟了出来,一股脑儿都跟着涌进了西屋。
张氏伸手摸了摸,又抵着额头去碰了碰,那小脑袋瓜儿的确有些烫,是发烧了。
“发烧了,”张氏起身让给宋慧娟,给了个答案,一时间就见了满屋子的愁容。
“我去寻大夫,”陈庚望看了一眼那满是不安的妇人,“好好看着。”
与张氏交代两句,便急急出了门。
宋慧娟让人都散了,他们聚在这儿也没甚法子,只自己一人看着就够了。
没等多久,陈庚望连背带拽将人请了回来,“许大夫,请您看看吧。”
“是发烧了,”许大夫收了诊脉的手,“可这么小还吃不了药啊……”
“我……我吃,能治好就行。”
陈庚望看向那声音的来源,那妇人由坐转站,神色激动,甚至那两眼仿佛放出了一道光芒。
“这也是个办法,”许大夫点点头,随即写下了一张药方递过去,“赶紧去抓药吧。”
陈庚望收进了口袋里,伸手示意道,“我送您。”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陈庚望还没回来,这个点不知道还能去哪能买着药?
可这仅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他身上,她一介妇人更是摸不着地方。
宋慧娟又摸了摸那小家伙,还好这时还只是脑袋上有点热,没发散到全身上。
端着盆去了井边,她打算接上一盆冷水再加几瓢热水,半掺和着能稍稍降点温。
可是人还没走到厨房,就听见东屋里传来了公公老宋头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那么莫名的立在那儿听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糊涂!你也养了几个孩子,怎么就……”
“我……我没想到,明守瞧着挺结实的,只去了翠兰那儿给他们瞧了一眼,一会儿的功夫……”
“那孩子还不足两个月,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我……这不是没想到吗?这可咋弄啊?”
……
剩下的宋慧娟再也听不进去了,两手紧紧捂着胸口,一时间身子也瘫软下来,站也站不住。
只是为了让别人看看,满足她一时超越别人的优越感,就把自己的亲孙子抱了出去,真的只是一会儿吗?!
她不知道,她思考不下去,甚至无法理解,她害怕自己把人心想窄了。
……
陈庚望进来,扣上门,一眼就瞧见了那瘫坐在窗户底下的妇人,几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咋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地惊醒了宋慧娟,她摇摇头,“没注意脚下,滑了一跤。”
她听见那窗子响了一声,老式的窗子不是两扇能推开的,一单扇只能支起来个木棍顶着。
陈庚望看了眼这扇老窗,没说什么,只伸出手将那浑身发软的妇人扶进厨房,“去熬药吧。”
宋慧娟接过来,人还没坐下,便听见那院子里老宋头和陈庚望的声音。
“爹,”陈庚望打了声招呼,“药抓回来了。”
“哎,”老宋头看了眼已经高出他的大儿子,叹了口气,“今儿先别走了,娃娃怕是受不得折腾。”
他不确定老大家里的有没有听见,可这事的确是张氏惹的事,该给孩子说的还得说。
宋慧娟进了厨房,把药放进小锅里文火熬着,至于刚才那一幕她没有当面挑明,这种事就算张氏承认了,可依她对陈庚望的了解知道他并不会怎么样,只怕对他而言这孩子是抵不过生养他的父母的。
但与她而言,这件事只是愈发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多操劳些总归安心,寄希望于着他人是不大可靠的。
她倒不怕张氏真会对孩子怎么样,只是她很难过去自己心里的一道坎儿罢了。
第 70 章
药很快就熬好了, 宋慧娟没有时间犹豫,忍着那味儿几口就喝光了,现下只等着药效发出来就能去喂孩子了。
她奔进西屋, 那小家伙还昏睡着,小脸蛋红扑扑的, 夜色昏暗,那红颜色儿愈发显得不大正常。
也等不来小家伙自己醒了,宋慧娟只得自己个儿上手唤醒了小家伙。
还好, 有力气能吃进奶。
这边还没喂完, 陈庚望已经进来了,看似无意的坐了下来。
“娘只是抱着给婶子们瞧瞧, ”陈庚望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好些没?”
一句话就这么揭过去了。
“还烧着, ”宋慧娟侧了侧身子, 背对着那人。
“你去睡吧,”陈庚望站起身, 伸手想要接过那孩子, “我守着。”
“我守, ”宋慧娟摇摇头低声拒绝,起身将小家伙放进被窝里。
她只摇了摇头, 但陈庚望知道,此刻这妇人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他知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他没抓住。
陈庚望也没上床, 心里烦乱,一丝睡意也没有。
那床下的妇人看着一点儿也不困, 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那小小人儿。
待到天亮时他只见那妇人还醒着,两手撑着下巴,不过脸色看着憔悴了许多。
宋慧娟不是不困,但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睡不着,半夜里又去熬了一回药,也喂了一回奶。
早上天儿还没亮就退了烧,可她还是不放心,撑着精神熬到了大天儿亮。
“退烧没?”陈庚望探出身子,伸手摸了过去。
“退了,”宋慧娟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
“上去睡会儿吧,”陈庚望掀开那床上临时腾出来的被子,示意道。
“还不行,”宋慧娟依旧稳稳坐在凳子上,她还不大放心,“再等等看。”
“我看着,”话才说完,陈庚望那两条长胳膊直接伸了出去拉人。
可那妇人的身子早就坐麻了,软的一摊泥似的,一不留神就往下滑。
等宋慧娟自己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要滑落下去,两条胳膊直直的往后就要抻着,下一秒,整个身子就被一双大手拽了起来。
刹那间,宋慧娟的额头就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撞得人生疼。
“好好躺着,”陈庚望将怀中的妇人放进那床被窝里,至于他自己自然也是跟着进了被窝。
“时间还早,睡吧,”陈庚望侧身坐在了外侧,紧紧挨着墙面,有些寒凉,又伸出手去把被子压了压,“我看着。”
宋慧娟见他神色认真,也放松了心神,不大一会儿就着了。
……
等她醒过来时,小家伙也醒了,也不发烧了。
至于说要守着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慧娟躺在床上稍微愣了会儿神,再听见动静,就见陈庚望端了一碗药递过来。
“喝吧。”
“嗯。”
宋慧娟喝过药,又把小家伙喂了一遍,只今天再等上一天,若是病情不再反复也就能彻底好了。
陈庚望吃过早饭依旧出了门去,这样的事宋慧弋㦊
娟见得多了也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薄情的人能守上一夜已是难得,再留下去她也深知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上辈子这样孩子贸然生病的事不是没有,反而更多,但作为老子的陈庚望最多晚上看上一会儿,白日里还是要出去忙的,几个孩子从臂膀大小般长到成人,陈庚望鲜少插手,除非是孩子们做了些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亦或是坏了他的规矩,不外如此了。
这一整天,宋慧娟还不敢贸然回到东边那小院,小家伙还受不得凉,她便呆在了这老宅里,张氏也没过来瞧瞧,或许是心虚吧,又或是怕她闹起来,几趟来回的人都是陈如英。,孟春燕也挺着肚子来了一回,被她撵了回去,这时候可还得小心些。
好歹又守了一天,幸好病情没再反复,她坠坠不安的心儿也总算落到了实地儿上。
瞧着小家伙还蔫蔫的,不大精神,只怕是这一场病来得太突然,损耗了生气。
待他一好,宋慧娟便抱着回了东边小院里,等到晚上好容易哄睡了小家伙,她也收拾好上了床,轻轻拍着那小家伙时,里侧的人开了口,“过几日还是送到娘那儿去。”
这话一出,宋慧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下一秒就是两人间的沉默了。
宋慧娟颤了颤眼皮,压下心中的情绪,无波无澜,那手到底无声无息的落了下去。
夜色昏暗,教人瞧不清仅一人之隔外的变化。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醒来,伸手往里一摸,空的。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原本该是小家伙睡着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
来不及思索,抓起裤子直直地套上,披着件褂子就出了屋。
几步走到大门前,“哐当”一声猛地一把推开门,望着那边的老宅,心轻飘飘的彻底落了下去,脚步却是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宋慧娟不知道他如何这般着急,不就是给张氏看着吗?不就是为了不耽误来年下地干活吗?这样的事她一个人不是不能干,从前干过,如今自然也能干。
她再不想忍耐了,她即将下定决心……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转身就见那孩子正被那人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这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生生地把孩子抢了回来,摸了摸额头,没烧,还不放心,又轻轻碰了碰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这妇人一脸紧张,又摸又碰的动作,怎么会还明白她的心思,不过是抱着孩子去寻了块尿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她怎么就这般认定他一定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原来在这妇人心里,自己竟是如此的……
尽管他心中有百般愤怒,千般委屈,但在宋慧娟心里他的确是个不大负责的父亲,上辈子如此,这辈子更甚。
宋慧娟仔细看了一遍孩子,没甚大碍,才抱着又回去喂了一遍奶,将人哄睡了去。
对陈庚望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如常的哄好孩子,随即转身出了门。
这种事双方都装作不知,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疤痕真的不复存在了。
宋慧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还是寻常一般,而时间已久似乎那种情绪真的她被掩藏起来了。
陈庚望再迟钝也觉察出来了,那妇人变了,无论说什么她都丝毫不在意,那张脸上的情绪一丝也寻不见,像个木偶一般。
于是他再没提把孩子送走的事,他以为孩子不送过去也就没什么事了,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如此,可那妇人似乎离得越来越远了。
他尝试了。
熄了灯,他伸手再去碰那妇人被她一个侧身拒绝了,只余下一个背影对着自己,虽然瞧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是做不了假的。
或许,他们就这样冷战了。
宋慧娟依旧守着妇人的本分,洗衣做饭,照顾孩子,无一没有按着妇人的本分过着。
只有一样,她在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这种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们的权宜之计,如今还不到时候她自然无甚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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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一场雪后,地里的庄稼又得日日伺候,这边的陈庚望自然日日忙着下地,但余下的日子只要老天不变脸儿,来年春天再撒些粪肥就能收不少的粮食。
天儿又冷起来,寒风呼呼作响,吹得窗子咯吱咯吱。
那小家伙被包裹得越来越严实,连宋慧娟也翻出来了压在樟木箱子底的厚衣裳,至于那人,他自知冷暖,不用她嘱咐也知道天寒添衣。
月子里去捡的枯树枝也有了作用,天寒地冻的,也不用非得等着做饭时用灶火烤,只用在屋里堆起个小柴火堆几分钟就能烤干了,也不怕结了冰,能随时给小家伙换上。
虽说这孩子到了百天了,按着老礼儿是要请长辈要庆庆地,吃上几杯酒,但鉴于这种时候又忙了起来陈家也没操持什么,只宋慧娟给这小家伙做了件新袄,好歹添上几分喜意。
晌午做饭的时候又特意用红薯面蒸了个小马驹,红薯面一蒸,深红的色儿,颇有些汗血宝马的好意头在里头。
小家伙瞧着新奇,手上的劲儿又没个准头,还不到晚上就被他揉捏的不成样子了。
这几个月瞧着好了很多,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夜里也不大折腾了,他倒是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有精神头,可宋慧娟倒是更显瘦了。
宋慧娟自己倒没觉出什么,只是风一吹衣裳里能灌进去好些,常常冷不丁地打个寒颤。
陈庚望打眼一瞧立在窗户边的妇人,只一瘦弱的个背影,抱着那臭小子吱吱呜呜的不知道又鸡同鸭讲些什么。
一个月了,那事似乎从没发生过一般,但两人的关系却说明了一切,说不上变得有多好,可到底还没有变得更差。
枕边的妇人懂事,也知礼,白日里该做饭还做饭,该照看孩子也还照看孩子,可他已然知晓比之前还是少了些什么的。
但眼下抱着孩子的她才是她,有生气,还会笑。
而这些都只是对着那臭小子才有的,对着他虽不至于日日都冷着脸,可到底还是缺少笑容的。
第 71 章
日子这么过着, 转眼间就进了腊月,这也就意味着快过年了,这时家家户户都忙着做些年货好过个新年。
虽说这新年宴不至于能有多丰盛, 可对于一年到头都只吃窝窝头度日的平头百姓来讲,只几个白面馍馍就够高兴一阵的了。
何况更好的是今年队里杀了头猪, 家家户户都有份,陈家老宅那边分了五斤猪肉,他们这东边小院也分得了三斤。
按着过年的习俗最好的一块肉要留下祭祖, 另一块要留着给来来往往的亲戚享用, 最后一块才能轮到自家人吃哩。
不仅如此,今年每家每户也都分得了些白面, 陈家那边分得了十五六斤,他们这小院也分得了五斤, 从前在老宅时这白面怎么使用是轮不到宋慧娟做主的, 她无非是掏把子力气, 把那些红薯面、豆面和和蒸出些花样子来。
但今年不同了,分了家, 这面缸里的粮食也都由她一人做主, 可随之而来的活儿也是只多不少的, 但还好这时孩子还少些,如何也能忙得过来。
至于那小家伙倒不用她操心, 老宋头正欢欢喜喜的抱着,这几个月大的时候也正是瞧什么都新奇的时候。这几日人依旧是被陈庚望送到了老宅, 老宋头抱着人东跑西奔的, 一点也不嫌麻烦, 逗着大孙子高兴得很,过不得俩钟头便把人送了回来。
正是这时间卡的准些, 回回小家伙回来时都没见有什么异样,宋慧娟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过去了。
家里的活儿都是由女人们操持打理,原本在老宅许是张氏在一旁指挥着,宋慧娟与孟春燕上手操刀打理着,陈如英坐在灶前顾着两口锅。
但今年这时便是宋慧娟坐在案桌前忙活起来,守在那灶台前的便是陈庚望了,他也不似从前那般在外头忙得很了。
一劲儿的从大天儿亮忙到了大䧇璍
中午,总算是把一应物件儿都备的差不多了。
这时一抬头就能发现满村子都飘散着一股子喜气,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一股连绵的青烟,屋檐下丝毫不乏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那是这村里的妇人们。
多数的男人们却不会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冬日里闲了下来,也不下地干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儿,或是打打牌,或是扯着闲话,并不比村里的妇人们少几分,还有那三两个打闹着的娃娃们也等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如此一来,满公社唯有那些个被留下来的知青们略显孤单了。
虽说一个公社里被留下的知青不少,但从在村里的各个叔婆眼里,今年留下的人已是很少了,尤其像是赵学清这样样貌好、家里成分高且是单身的男知青更是少之又少了。
这种时候,家里还有那未出嫁的女同志的父母可就会托人相看起来了,但这样的事一般在他们这小村落里也是很少发生的,今年偏偏撞到了赵学清身上,却更不料让陈庚望瞧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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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陈庚望照旧打算去老宅把那小儿接回来,原是那妇人左等右等没把人等来,他看得两眼,终是起了身,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场好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女同志倒不是陈家沟自己队里的人,是上边关庙乡里的人,却连陈庚望也是认得的。
话说来有些时日了,陈庚望倒是从同辈那儿多少听了些风言风语,只一听到这人的名字就耐不住性子,虽说上辈子他们二人从未发生过什么,可如今感情坎坷的他私心里还是听不得这个名字。
原是赵学清前些日子作为知青代表去乡里学过习,从打那儿回来后,总是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些物件,三两回他也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却也没挑明,怕伤着女同志的自尊心。
可他没想到,这转头人就直接带着东西跑过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幕偏偏被陈庚望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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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注意到来人的赵学清忙推回手里的物件,脚下跟着后撤了一步,神情泠泠拒绝道,“戚同志,这事不是我负责,你还是找队里的同志交流更好办。”
说完不等那“戚同志”反应过来,便顺势将人隔在了门外,一个转身就进了大院。
陈庚望瞧得明明白白,却也知晓这一回赵学清也是遇见了个难缠的主儿,毕竟已经有一两个月不曾见过他出入在她眼皮子底下了。
倒也赶得巧,这些时日那妇人一心扑在那小儿身上,自己尚且未曾得了她一个青眼,何况他这外来的人?
宋慧娟倒不知陈庚望是这般想的,这一阵儿她的确是忙得很,且自从她想明白后,就已然确定自己这一茬子断乱事该是少搅扰赵学清的好,这年头谁的日子好过呢。
她这边等了不到一刻钟,陈庚望就带着小家伙回来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且还精神得很。
宋慧娟抱着一天一个样儿的小家伙,给他喂奶,给他换衣,还哼唱着他们这儿的歌谣,只满心的欢喜,却不知孤身一人坐在堂屋的那人却是满心的酸。
捯饬好了小家伙,宋慧娟又去做晌午的饭,待这一天忙完,她只觉着两条胳膊累的酸软,一点儿也抬不起来,饭也没吃多少,累的人已经觉不出来饿还是不饿了。
到了夜里连那小家伙伸着胳膊,一脸的无辜要吃奶时,她也没抱起来,只轻轻搂在怀里喂了他。
好在小家伙被逗弄了大半天了,也没啥精神头,不用费什么力气哄,不一会儿那双眼睛就眨巴眨巴合上了。
宋慧娟熄了灯,一手搭在小家伙身上,另一手随意搁在了身上。
等陈庚望进来时,看见的又是一幕母子情意深深,这样的场景他不知见了多少回,总归是从这臭小子生下来就开始了。
该想个法子把他移走,思绪一转,就瞧见了床尾的摇篮,已经生了一层浅浅的灰。
第二天一大早,陈庚望醒来时那妇人还睡着,倒是两人中间的那个臭小子醒了,两眼骨碌碌地转着。
陈庚望动了动心思,还没来得及实施,想起那这几个月的日子也就罢了心思。
等到天儿还不亮亮,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缕缕炊烟,散漫雾气的羊肠小路上隐隐约约瞧得见几个人影,待到大亮时,人已经赶到了集市上,这年头要置办的东西虽是不多,却也不少,该备下的物什还是省不了的。
陈庚望一早便背着竹篓子出了门,那些物件不需宋慧娟与他说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且也不是他一人前去,陈家的那些叔伯兄弟们都是一起去的,余下的这些腿脚不便的妇人们便只照看家里了。
一个早间,等不到中午吃饭,出去的人们也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这一趟就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这小小的村落放在哪儿都不起眼,可它却有着最传统的气息。
不拘是腊八要吃粥,小年祭灶台,还是二十四除尘迎新,这一章一项项都是竭尽全力按着老礼儿来的,处处透着规矩二字。
这些事宋慧娟都是一一做了的,该如何便如何,没得临到年头不图个好意头,她还是愿意图个念头的。
一直过到腊月二十八要贴对联,前一日陈庚望去公社里领了队里老人写的对联,要是有人想寻些带画儿的,自然也能去集市上花钱买,可像他们这样庄稼地里指着天爷过活的人,哪里舍得往外多掏钱呢?
一出门,就能看见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站着男人,拿着浆糊正刷墙哩。
陈庚望手里拿的对联,便是大队里按着数儿发下来的,一张大红纸上写着吉祥话,看着就喜庆,只她看了半天却还是没读下一句,那字写的属实大气,她却认不出来。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只站在门边凑了凑热闹,却也是等陈庚望出来时,才抱着小家伙去瞧了瞧。
远远望去,一家三口,很是和睦。
一个男人拿着对联比划着,似乎在低头询问着身旁一个妇人的意见,而那妇人似乎没注意到,一心正哄着怀里的小娃娃。
这一幕都落在了远处赵学清的眼里,他看着半年前还唤他一声“学清哥”的人,如今已经成了那奶娃娃的娘,许是至此她都不会再张口说出那样的话了。
她从来都是坚韧的,不知她到底委屈几般,才会想离婚,那样的顾头不顾尾,甚至他也生出了一丝欣喜。
或许,他与她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不知为何,到底出了什么事,那话她再也没有提过了,反而转头从那宅子里搬了出来,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寻过他了。
如今,看着她有了自己的路,他明知自己是时候该走了,可他的心却还是割舍不下,仿佛一旦离开再也回来不了似的。
两人从幼时相识,伴着走过了那些啃树根的时候,挺过了那些最难堪的岁月,可这些情意都没熬过那些大家长的一句话。
他们分离了,从此后他们再也无法重逢在最好的时候了。
第 72 章
这么长的时日, 宋慧娟的日子有小家伙伴着过得总算不是那么苦,而她的那些念头再不似刚回来时一般了,不知到底是她不再贪心了还是心力已经被磨没了。
现下的日子比着上辈子说不上好, 却也说不上更坏了。
面对着枕边的男人宋慧娟是拿出了最平静的一副态度的,逃是逃不过的, 如今连气也是生不起来了。
他如今百般模样,千般作态在她眼里都是一般,再如何变幻也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那股薄凉。
这些时日, 两人仍旧是夜夜相对, 只她的重心从不会再放在他身上,那样掏心掏肺的模样她是做不得了, 只一日三餐做与他吃,一季换衣添与他穿已是不易, 至于那夜里的泡脚水她更不会巴巴的倒与他了。
加之前些日子张氏闹出的那般事, 陈庚望自觉宋慧娟的冷淡, 便也不会作出那小年轻的姿态来,总䧇璍
是让宋慧娟的日子更好过了些。
连着那些面肉吃食一起发的, 还有布票和棉花一应过冬的物件, 宋慧娟并不拒绝陈庚望拿回来的这些东西, 且碍于这新年的到来,她也与他添了一身新袄。
对这件新袄, 陈庚望嘴上未说,看了两眼也未穿上, 试过后只摆摆手让这妇人随着那小儿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床尾的箱子里。
那箱子里, 不仅有小儿的衣裳, 还有她的几身衣裳,合该是一家人的模样。
宋慧娟还是好好地收了起来, 然后同寻常一样放进了陈庚望自己的箱子里,转头就去忙别的事去了。
那件新袄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还安安稳稳的躺在那箱子里,此刻它的主人没得到身旁这妇人的回答,便比着对联又问了一遍,“可高?”
那身旁的妇人这时才听见,抬起了头,嘴角的笑还未彻底藏起来,眉眼处也透出一丝喜意,笑道,“不高不高,正好。”
陈庚望看她这般欢喜,那皱起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手上的动作不停,拿着对联蘸了浆糊贴在门上。
待这门外的对联贴好后,手中那盛着的浆糊碗还未送进去,却是有人来寻陈庚望了,说是今年公社分到队里的知青定下来了,现下要一起去队部商量着咋个安排。
陈庚望得了消息,是要忙赶去的,幸好这时对联正好贴完,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他便对着那来送消息的本家堂弟一摆手,把余下的杂什放到厨房窗下的台沿儿上,冲里面的妇人说道,“队里忙事,晌午还回。”
说罢,透过那纸糊的窗叶看一眼那妇人,见她点过了头,才抬脚离去。
这样出去做事还交代一声倒是合陈庚望的脾性,但往里瞧宋慧娟的反应却不是他会做得出的。
这一幕宋慧娟是不晓得,但该忙家里的活儿还是要忙的,哪里闲的下来的。
陈庚望走得还未多久,便听到那门被人敲了几声,宋慧娟忙起身去迎。
说是迎却也并不夸张,实在是这乡下的庄户人家哪里会有人敲门呢?一听便知道不是他们这儿的本地人了。
果然,门一推开,就见那站在门边穿着同他们一样深蓝色厚袄的赵学清了,不晓得为何,明明一样的衣裳穿在他们这些知青身上就透出一股子精气神来。
宋慧娟暂且认为这是读书人和种地的乡下人的不一样,尽管这二者都是无产阶级,但她还是莫名的认为这是读书对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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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隔了小三四个月未见了,宋慧娟一方面怕再因着她自己的事搅着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从前生出要利用他达到自己离婚的目的而心生愧疚,但于赵学清而言却又是不同。
但如今好不容易又见了面,到底还是高兴的。
宋慧娟忙请他进到堂屋坐,又倒了一缸子热水递给他,“这会儿天还冷,可备下大袄没?”
赵学清听着她不停的关心,心里正生出一股暖意,却不让她担心,“来时带的都有,啥也不缺,那孩子可是睡下了,叫我这个做舅舅的也瞧一瞧。”
他这话说得亲切,可到底还是确定了这舅舅的身份,只怕从今往后便也只能是舅舅了。
提起小家伙,宋慧娟自然是满心的欢喜,忙又进去里屋把那正自娱自乐的小家伙抱了来,转着递给赵学清,“这不,大白天的可不敢叫他睡下了,不若夜里就要闹人了。”
赵学清也是头一回抱这么小的娃娃,身子僵硬的不敢动,好歹是宋慧娟帮着来回调整,总算是没把这小家伙折腾哭,也还是乐呵呵的。
待他抱准了小家伙,宋慧娟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却还是倾着身子伸出手虚揽着些。
赵学清打量了几遍,终是从这和那男人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里寻出了一点她的影子,“这双眼睛长得像你,多好!可取名儿了?”
宋慧娟笑着点头,“取了,老宅那边定的,明守。”
“明守,明守,哪个shou?”赵学清重复两遍,又问道。
说到这儿,宋慧娟可不知如何说了,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要站起身来寻个树枝写给他看时,便听得那院子的门咯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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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的守,”随着这声音愈发近的便是那道身影了。
陈庚望的脸色难看,竟是到了一丝都不肯遮掩的地步,几步走到那妇人面前,对着她郑重其事的说,“守卫的守。”
宋慧娟被他这般严肃的样子唬得一愣,竟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一旁还坐着的赵学清和他怀里的小家伙感受到了,出口解围道,“原是守卫的意思,儿大守娘,确实不错。”
说罢,才将这一直蹬腿的小家伙伸出手去交给了宋慧娟,紧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小银锁要递过去,“我这做舅舅的,满月时不曾过来,只请人打了一个长命锁。”
他这礼物实在贵重,宋慧娟不能要,何况眼下这般他的境地又比她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咋能收这么重的礼?”说着却是要避让开,如何不肯收下。
但赵学清也还是不肯收回,“只当是替我守着他,只盼他日长大了……他能好好守着你罢。”
这话说完,宋慧娟是再也拒不得了,这样好的念头她如何也是推脱不了了,更何况这送礼的人是他,到底不是甚外人啊……
他们二人倒是情意深厚,可这身边的陈庚望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似乎那天儿也阴沉沉的,在应和着他的怒气。
陈庚望看着那男人抬手就要把那甚长命锁塞进那妇人手里,毫不犹豫的就拦了过去,自觉将其揽在了手中。
“这是他做舅舅的心意,如何不收下?待这孩子长大了,也是得多谢你这舅舅的。”
这话说的面上圆满,可赵学清却明白他左一句舅舅,右一句舅舅,死活不过是想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他一辈子只是这孩子的舅舅,可也是能为她撑起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她开口,多大的事他都能为她拼出一片天来。
这时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没看到陈庚望那幅动作,只当是他如今知晓自己这境地再也逃不出这小院进而放了心。
于是,这小小的一屋之内的三个人却一时沉默起来,赵学清率先站起身看着这对他冷脸的陈庚望和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宋慧娟竟弯了唇,“瞧着这孩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这话他说得甚是拘谨,明面上是说这孩子,实在他心里还是她,只要她的日子过得安心踏实,他才能真把心放在肚子里。
何况他已然知晓了这男人对她不拘是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早已生出了男女之情。
他不是不曾在这吃人的乡下生存过,只看他们能从那老宅分了家搬了出来也能瞧出个一二来。
眼下这般是最好了,他原先最是怕她一心扑在了不可靠的男人身上,怕她不仅要吃丈夫苦头,还要受那压死人的婆婆的苦。
“正是晌午,留下吧,正好队里才把知青分了家,这几日你就是住在家里也成。”
这话如何讲宋慧娟也不肯信竟是从陈庚望嘴里讲出的话,他何时能这般好脾性了?
即使他晓得自己被困在了这院子里,也合不该如此轻易松口,但令人震惊的不仅如此,她未曾料到赵学清竟一口应了下来,干脆得很。
既如此,于宋慧娟而言正是好事,临到年头好不容易留他一起吃个饭,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孤零零的可怎么过个好年景?
这边两人也面和心不合的坐在了一起,宋慧娟这边便要抱着小家伙进厨房忙活起来,可陈庚望竟难得的开了口,“我抱着就成,你去篮子里寻鱼做上一顿焦鱼汤,也好补上一回。”
陈庚望开了口,宋慧娟只略惊讶的看了一眼,便把小家伙递给了他,也如他说的一般取了新鲜炸好的小鱼端进了厨房。
于是他们这小院竟也出现了这一幕,堂屋里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坐着,其中一位硬茬子还冲着那怀里的小儿露出了笑脸,但眼角却飞进了厨房,看着那坐着还不安生的男人在和他的女人说着家常事。
第 73 章
待这厨房上顶的烟囱渐渐停了烟气, 底下忙碌的妇人才直起了身,端着饭碗走进了那沉默良久的堂屋,而身后跟着的赵学清手上也端着两碗热汤。
“快坐下吃吧, 倒教你跟着忙了,”宋慧娟摆放好这一顿饭, 忙拉开赵学清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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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儿忙了?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赵学清笑着坐下。
两人谈笑几句,宋慧娟还不曾坐下, 陈庚望看得这一幕面上如常, 手上的劲儿却是愈发大了,直把那怀中的小儿勒得牙牙叫。
听到小家伙的声音, 宋慧娟忙走了过去,一伸手便接了过来, 却还不能立即坐下吃饭, 又对这二人说道:“你们先吃, 我去哄哄他。”
说罢,便抱着小家伙急忙忙进了里屋, 唯这桌前的两人却都没有拾起筷子。
东屋里宋慧娟以为他们已经吃了饭来, 便喂了一遍小家伙, 仔细换了一片尿布,又搂着小家伙哄起觉来。
不知不觉, 等她哄睡了小家伙抬脚出了门时,只见那桌子的饭还纹丝未动, 连热气似乎也没了。
“咋不吃饭?”宋慧娟忙伸手去探, 果真已经凉了, 便要端起再热,“可等上会儿, 再去热热。”
说着便要转身,可恰在此时耳边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热甚。”
“还热着哩。”
这两句话一出口,屋子里却是静默了一瞬,但赵学清立刻笑着说道,“快坐下吃吧,莫再忙了。”
这话出口,对面的陈庚望眼角一挑,也发了话,“吃吧。”
只这两个人的方才那两句话,宋慧娟也是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便坐了下来,嘴边扯起一个角度,“可快些吃,再晚就怕真凉了,这焦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罢,宋慧娟头一回坐在了这堂屋的方桌前端起了碗,拾起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紧接着,那桌边的两人也陆续端起了碗,满屋子只听得几人的咀嚼声,连那打岔儿的小儿似乎也彻底安睡了下来。
蓦的,宋慧娟率先开口道,“你那可备吃的了?前几天听说知青可都回城探亲了,就留下你一个?”
不等赵学清回答,又叹了一口气,“可是难过,菜卷子吃不?红薯馍馍也有,我去拾几个你带回去吃。”
说着才放下碗,将要起身时,陈庚望却放下手中的碗先开了口,“这几日学清不怕冷清,还正好不怕那戚同志来了。”
“戚同志?”宋慧娟听的莫名,却也没坐下来,只看了一眼赵学清,见他神色复杂,便没接着问下去,仍是起了身去够悬挂在房梁上的篮子。
陈庚望把这妇人看得那一眼也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仿若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可还是站起身一伸手就取下了那妇人垫着脚仍够不到的篮子,好生生递给了她。
宋慧娟接过篮子,低着头不曾看他,又要去寻个篮子,忙得团团转。
那被人忽视的陈庚望看不过去她这般模样,死活压下心中的怒火,“忙甚?过年也没得几日,正好学清分在了咱们东边这几户,忙个甚?”
这话除他之外,另两人都不曾知,猛然听到都有些惊讶,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便稍稍放缓了些,赵学清也劝道:“我一个人倒吃不了这么多,何况前几天队里还送了粮食,哪儿吃的完,过了十五人也都回来了,伙上也开火了……”
宋慧娟听了思索一会儿,手上仍是继续,“那也不成,多带些,啥时候想吃了就热上两个,”于是她还是寻了个篮子捡了小半的馍馍和鱼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她收拾好,方桌上那两人早已放下了碗筷,三个人都在,话是说不了许多,赵学清起身要走,宋慧娟好歹是把这篮子让他带走了。
等赵学清拐了角,宋慧娟才转身踏进了门,身后那插门的声音被人故意折腾得震天响一般,宋慧娟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不曾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人,随后便径直走进了堂屋收起那几个碗筷进了厨房。
直到她看见那人进了堂屋一时半会儿,宋慧娟才无力的放下手中的碗,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又攒够气力,继续忙起来。
她这边还未忙完,便见陈庚望出了门,一句话也没。
宋慧娟忙完厨房里的活儿,又去忙活院子里种的那点子萝卜。
活儿总是干不完的。
等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才点着了火,燃了灶火,做起了晚饭。
陈庚望拍门时,灶里的火还燃着,但天色已经大黑了许久,宋慧娟听了那熟悉的声音,连忙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来开了门。
门从里面一打开,外面的男人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就要摔过来,那熏人的酒味也随着人一股脑的扑过来,宋慧娟鼻子一缩,却还是忙伸出了一条胳膊去扶,但一米八几的陈庚望也不是她轻易能扶住的。
幸好陈庚望醉的不是太厉害,且他身后跟着陈庚良将人一把扶住了,对她笑了笑,道,“今儿队里灌得多了,怪我没挡住,教大哥多喝了几杯。”
边说陈庚良就要扶着人往里走,宋慧娟听了这般说辞,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侧过身便让他将人扶进了东屋。
人一沾了床便如同烂泥一般,但还好陈庚望酒品不错,没有同那些人一样撒泼打滚之类的。
“嫂子,那我先回了,”陈庚良将人扶进屋子已经是大不妥了,更是不能久待。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将人送出门,才上了门插,转身进到了那屋子里。
满身的酒气极快的散布了一整个屋子,宋慧娟皱着鼻子拉着摇篮放到西屋,又试图把小家伙放进去,可不知怎的,小家伙一旦离了手便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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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般,宋慧娟便只得把人牢牢抱在怀里了。
但此时那东屋里的男人也还得人去伺候,小家伙一时半刻脱不了手,她便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从厨房端了盆热水进来。
一只手拿着布巾稍稍浸了水,再把水压出来,才搭在了盆沿儿上。
这还只是刚开始,更主要的还得把他那身衣裳脱下来,但此刻单手的她最多是给他解开扣子,褪下鞋,剩下的还得他自己个儿折腾。
宋慧娟靠近叫了几声,陈庚望刚开始没什么反应,后面又有些不大耐烦,转头就要睡过去。
宋慧娟看得两眼,如何也叫不醒人,便伸手去沾了那木桶里的凉水,猛的一下子牢牢地按在了他头上。
陈庚望被这刚打上来的井水冻得睁开了眼,还未来得及张口,只见那妇人就出现在面前,递了一块布巾过来,“先擦擦脸,脱了衣裳再睡。”
迷迷糊糊的陈庚望竟真的坐起身接了过来,胡乱擦了两下,扯下身上的大袄就要躺下时,那妇人忙唤道:“棉裤!棉裤还没脱。”
本来意识还不清晰的陈庚望听了这话,面前猛的闪现出这妇人和她那竹马当着他的面谈笑的一幕幕,压在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蹭的窜了上来,“你脱!你男人的衣裳你不脱……”
说没完,人已经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宋慧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一愣,倒不是常年不喝酒的陈庚望会醉成这副模样回来,更多的是他喝醉酒后竟也会露出这一副样子来是在少见。
上辈子两人一个院子住了那么些年,他喝醉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更不必提醉了之后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只那几回大多也是喝完一场老老实实睡上一觉,梦话也是少说,如何还会对她说上一句,实在少见。
但今夜却是见了,且也得䧇璍
与他伺候上一回了。
幸好这小家伙睡熟了,宋慧娟把他放进摇篮里也没有再哭闹,她便腾出手来了。
与陈庚望脱了衣裳,又擦了一遍脸,把人塞进了被子里,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吹了灯进了西屋。
等她抱着小家伙躺进了被窝里,才有气力想起今天闹得这一场,赵学清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更难办的还是让俩人碰一起了。
小家伙的满月没请他来,一方面是来的人多是妇人们,甚至连她自个儿的娘家人也没来,这时候多是孩子的姥姥来,若是姥姥不在,姑姥姥来也是一样,可她那边一没亲娘,二没姑姑,自然是无人能来。
另一方面的确是她私心,还是怕会耽误他,她不是看不出他的那心意,可她自己一开始不是存着好心来的,对着他这一片赤诚真心自惭形秽,又怕他这知青会和当地人闹起来,以后想回城里了会有困难。
他来这一趟她是能明白的其中的心意的,那些话她不是不明白,陈庚望故意提起的那女同志她都听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问,她看出来他的躲避了。
上辈子这些事她都不甚清楚,那时一心扑在了陈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上,甚至她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碰见了,但老天总是看不得人心里轻快一点,总爱为难人。
就晌午这么一顿饭,吃得她已经筋疲力尽,不晓得那几天要如何过呢?
第 74 章
一夜无梦, 因着怀里的小家伙宋慧娟仍是醒了几回,路过那东屋时,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就着那扇小窗户投下来的月光打量着床上的那人,只见他眉头微皱, 嘴上嘟囔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宋慧娟没得走近去听,看得那身上的被子不大合帖了, 只伸出手与他盖了, 然后便转身出了这道门。
待到第二日再起床,已然是腊月二十九了。
这天的习俗是上午把家里好好的打扫一遍, 下午继续洗了衣裳,只待晚上沐浴迎新了。
这些行为都是有说法的, 等迎来了新年, 初五之前是不能扫院子的, 这会把送好运之类的各路神仙“扫地出门的”。
而脏衣裳也是不能洗的,因为按着传下来的说法, 水神的生辰是在大年初一, 洗衣裳自然也是忌讳的。
于是宋慧娟一睁开了眼看过怀里的小家伙, 小心翼翼的把他锢在被褥里,这才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这时那天还是白茫茫一片的雾气, 太阳还未露出来,宋慧娟已经开始忙了。
厨房里的火堪堪点上, 她还未坐下切面剂子, 就听得那东屋里有了动静。
不过一刻钟, 她这边正上手切时,便瞧见那人穿着昨夜那沾了酒气的衣裳走了过来, 鼻子不由得一皱,很快又恢复如常。
“锅里烧了热水,先去洗洗吧,”宋慧娟头也未抬,对着案桌边上露出的那暗蓝的大袄说道。
陈庚望把她那缩鼻子皱眉的神奇看得一清二楚,现下又得了她这话,大脚一迈,挖出两碗热水利落地端着出了门。
陈庚望不曾像往常一般在厨房檐下洗漱,反倒端着盆进了东屋,门稍稍一关,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衣裳就开始忙活。
宋慧娟这厢却是忙着蒸馍馍,等把面剂子一个个放进锅里蒸上,确认过灶里的火还燃着,她才有工夫腾出手来进西屋看看小家伙。
每每看到正挥着手脚自娱自乐的小家伙,宋慧娟的嘴角都会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来,她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的心疼人,从小便晓得这么乖了。
给小家伙套上衣裳喂过了奶后,宋慧娟便把人捆在了身后,腾出两只手去收拾起了衣裳。
西屋不过睡了一晚还未什么要洗的衣物,但东屋那套被褥却是要洗了,宋慧娟一手背在身后托着后面的小家伙,一手便推开了那道门。
一推开门,宋慧娟就愣了一下,入目的竟是赤条条的陈庚望,她不曾想到陈庚望竟大白天的站在屋内洗澡,实在是这事太不像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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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本能的低下了头,还未等她继续有什么动作,这时那屋内的陈庚望感受到似乎有什么盯着自己,猛地回过了头,正好逮住那妇人低头的一瞬间。
“你且洗,”宋慧娟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开口道,说罢镇定的转过身就要关门往出走。
可那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人一起越逼越近,宋慧娟脚下的步子也不慢,到底还是早了一步,牢牢地关上了门。
实在是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人脱了衣裳的模样了,那副身子停留在她印象中的还是上辈子晚年时他发了一回烧,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自己给他擦身子时的模样。
可那时两人不知是过了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还会注意那些东西。
年轻的模样她虽然见得少,可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再怎么样也没有今天这么赤裸裸的直面相对过,更何况那档子事哪回不是灭了灯夜里的事。
屋内的陈庚望却是难以接受她这般反应,想起昨日她对那人露出的笑模样更是气恼,却还是重新换了身衣裳,拿着那换下来的让人皱眉头的衣裳走了出来。
可等他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那妇人早已安安静静坐在灶台前烧火了,怀里抱着那小儿与他吱吱呀呀的说着什么,早不见方才那般模样了。
那模样不是羞涩,不是坦然,教他琢磨好一阵儿,才觉出味儿来,是疏离。
独独不该是存在于夫妻间的疏离,少年夫妻有少见的羞涩,老年伴儿有惯常的坦然,唯独他们之间是这样奇怪。
一遇见难处就低头逃走不是他陈庚望做事的道,也唯有她让他的心如同那火上的生肉炙烤煎熬,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可无论怎样,让他退出成全别人是不可能的。
暗暗定了心,陈庚望把手中的衣裳一并扔在了那木盆里,转身便钻进了那间小小的厨房。
她在烧火,他便提起木桶去打了水来,一桶一桶填满了那个水缸。
不多时,水缸盛满了,那锅里的饭也做好了。
宋慧娟端出饭来放到案桌上,等陈庚望坐下捡起了筷子她便也吃起了饭。
一道萝卜干,一个杂面馍馍,另加一小碗红薯粥也就够了。
菜她是吃不了几口的,馍馍掰开泡在碗里也就一起吃了,可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吃完的,怀里搂着愈发爱动的小家伙是没法子的。
陈庚望吃得快,一大碗粥也喝得快,但已经比上辈子慢很多了,那时人已到了四五十偶然一次检查发觉他的肠胃不好,从那之后就细嚼慢咽很多了,很明显这习惯已经带到这辈子了。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碗,把那盛着萝卜干的碗推到她面前,又伸开手拍了两下,把那小儿的眼睛引了过来,一把就从那妇人手里夺了过来。
宋慧娟对他这般早已习以为常了,这几个月来每每怀里的小家伙闹得人吃不了饭时,他便伸手把人抱走,她也并不拒绝。
这孩子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既然两人还在一块过着,没道理让他们父子分心,该他尽的责任他是逃不掉的。
这个道理上辈子她就懂得,即使他是那般的丈夫,她还是没在孩子们面前说他一句不是,有些事孩子们都是能看明白的。
等厨房收拾好后,她出了院子却没瞧见他们父子俩,便晓得许是抱着小家伙去老宅了。
身边猛的一空出来,她便加紧了动作,该洗的衣裳都得洗,一件都不能留的。
不等她忙完,那对父子就回来了。
但等到晚上,还是没有见有人来,宋慧娟便晓得赵学清怕是轻易不会来了。
如果她不曾看清过这一切,这样的日子还是能慢慢过下去的,宋慧娟猜想或许还能这样骗骗自个儿。
吃了晚饭后,把厨房的一切都收拾好,宋慧娟只烧了一大锅热水,除夕前一夜要特意洗洗身子,寓意着去尘迎新的好兆头。
等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的冒了热气儿,舀上一桶就提进了西屋。
床上的小家伙还醒着,正好趁着机会给他洗洗,至于陈庚望坐在堂屋的桌前,不知在忙些什么。
宋慧娟走上前拉了把凳子放到床边,把盆搁上,高度正好合适。
“来,”宋慧娟添上一瓢冷水,下手试了试温度,“洗香香喽。”
将人抱到怀里,三下五除二的扒光衣裳,浸湿毛巾,一遍一遍的给小家伙擦着身子。
沾了水,仰卧着的小家伙很是兴奋,两只小手挥舞着就要去够毛巾,甚至两条小腿也胡乱踢个不停。
晚上天儿太冷,宋慧娟怕会冻着小家伙,干脆一把锢着小胳膊,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原前一段刚刚给他洗过,也不多麻烦,十几分钟,也就洗完了,再套上小棉袄。
至于头发就不大好洗了,要趁着小家伙被拨浪鼓吸引的时候,淋上些水,拿澡豆轻轻蹭一下,最后再冲洗干净,拿块干布巾擦干也就齐了。
宋慧娟伸手摸了摸被窝,还温乎乎的,倒不用再特意暖一回了。
小家伙正兴奋着,一时离不开人,她扭头看了看那人,“水烧好了。”
言下之意要他先去洗澡,至于水,还要他自己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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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听得这话睁开了眼,往后撤了撤凳子,站起身来。
那木桶放在床边,一个勾手,提溜着就出了屋。
她再听见动静时,那木桶已然又出现在面前,而那人竟跑到这屋来随意涮了两下盆。
怀里的小家伙还吃着奶,那人正脱下棉袄,那早上没看得清楚一身白乎乎的腱子肉却在此刻瞧得一清二楚,和脸上的颜色有着极大的差别。
陈庚望不大能感受到身后的人是何反应,但他此刻却起了心思。
平日里陈庚望洗得很快,对他而言,洗澡不过是接满一盆热水,径直从头倒下来冲冲而已。
但今天他却想慢慢洗,放缓手上的动作,似乎需要什么东西能让他慢下来,随即顿了顿,回头一眼就瞥见了凳子上那妇人给臭小子用的澡豆。
然后,宋慧娟就见到惊奇的一幕。
一副白花花的身子猛地转过身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宋慧娟惊得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的长胳膊就探了过来,在凳子上摸了摸,又旁若无人地转身走到墙边。
陈庚望转了身,手上动作仍旧缓慢地进行着。
他不是没瞧见那妇人的神色,说得上是目瞪口呆了,当真是有意思!
宋慧娟也回过神来,往凳子上瞧去,只有那澡豆盒子是掀开的,刚刚用过她就随手合上了。
直到小家伙倏地松了口,宋慧娟才移了心神,而那人似乎不怕冷,穿着一件单薄的大裤衩就出门倒水去了,棉袄还搭在凳子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半晌,宋慧娟把小家伙哄睡下,轻轻放在被窝里。
而后陈庚望提着木桶又进来,“哐当”一声放在床边,随即一步跨上床,那大臂上的肌肉似乎不经意间在宋慧娟面前露了露。
至于那妇人,连头也没抬,只低着头全心全意细的给那臭小子掖被子角,然后就转身出了屋。
不仅他被忽视了,连带着他提回来装满热水的木桶也一并随着它的主人被忽略了。
宋慧娟舀了半盆冷水放在床尾,一并把凳子也拖了过去,顺带着吹熄了灯。
黑灯瞎火的,她回头瞧了瞧,已经看不大清楚床上的人,而后这才脱了衣裳。
宋慧娟洗的也快,天儿冷,不至于洗个澡磨磨蹭蹭的回头再着了凉。
穿上衣裳,再提一桶水,也能好好洗个头,这倒不着急,头发洗好,坐在窗边,迎着月光慢慢擦干。
等她这边一切都收拾妥当,已经九点多了,上了床,搂着小家伙,暖乎乎的,活像个暖手炉。可她哪里注意到那床的里侧还塞着一个大火炉?
第 75 章
睡到半夜,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总觉着身上发痒,她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了两回, 反而越来越甚,似乎不大对劲。
她睁眼一瞧, 倒不是小家伙饿醒了来扒拉她,而是小家伙的爹钻了进来。
宋慧娟倒不伸手去推,只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被挪到里侧还安然睡着的小家伙, 心下一定, 便闭了眼,由着那人折腾去。
原也不打紧, 只这妇人不耐烦的一闭眼,倒惹得陈庚望扑灭了一身火, 喘着粗气翻身而下, 看了眼枕边的妇人, 神情怆然。
而宋慧娟始终都是紧紧抿着唇,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
半晌, 屋内再无声响。
里侧的男人轻轻吐着气, 觉着身子稍稍好些了,披上衣裳几步出了门。
除夕一整天, 倒没了什么事,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唯独她还惦记着赵学清今儿的伙食。
正巧的是, 晌午她从这小院去老宅时路过杨春丽家, 瞧见她男人笑眯眯的请几个知青进了他家的院子,其中一位便是赵学清。
这时她才放下了心, 虽说这大年三十知青必不会随着老乡过年,可好歹他们几个省城来的人聚在一起也是个伴儿。
这边宋慧娟也随着陈庚望去了老宅撑着笑脸,逗弄着小家伙。
至于陈庚望倒是去了没一会儿,便被叫出去了大半晌,不知道忙些什么,总归他不在眼前她也能得几分清静。
这一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照耀的整个村子如黑夜中的点点星光般。
今儿倒不怕煤油灯浪费,连着陈家前前后后也点燃了好几根蜡烛。
农村的过年气氛还是很浓重的,极其讲究规矩的陈家也是一大家子都围坐在堂屋里的四方桌前,因着是本年的最后一天,也不分男女了。
男人们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女人们倒鲜少言语,不过是坐在一旁伺候着罢了。
况且陈家的男人们都是沉默寡语的,原本男人们之间还会说些话,但等女人们一坐上前反倒更加沉默了。
好在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还不懂事,挥舞着小手吱吱呀呀的反倒打破了满屋子的寂静,添了几分热闹。
不到八点,饭也吃完了,由着家里的女人们收拾打理,男人们只端坐在椅子上守岁。
在农村,乡户人家有了儿媳妇自然是儿媳妇收拾打理,没有让婆婆上手干活的道理,即使这时他们已经分了家。
在陈家,自然也是如此,宋慧娟和孟春燕前后操劳着,张氏也端坐在堂屋里,照看着小家伙罢了,陈如英依旧是烧着灶火。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女人们也进了堂屋,跟着一起守岁。
小家伙到底还小,没撑的一会儿,就失了精神头,倒在宋慧娟怀里吹起了鼻涕泡泡,于是他们这一家三口便回得了东边的小院。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暖了暖被窝,守在床前盯了会儿,等十二点一到,满村子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大人们倒没什么事,只这小家伙还是头一回听见鞭炮声,吓得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好了。
等时间一过,慢慢哄着也断断续续的睡了几个小时,好在白天宋慧娟抱着睡了好久。
至于大人们,还照着老礼儿继续守岁。
大年初一五点多,天儿还黑着,整个村子陆陆续续又响起了鞭炮声,伴着小孩子的欢呼声,还真是新年新气象哩!
这小院亦是如此,陈庚望在院子中央挂了串鞭炮,拿着根柴火去点,一时间,劈里啪啦的响起来。
守了一晚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宋慧娟打了盆冷水醒醒神,转而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下饺子。
幸好今年队里的收成不错,分了几斤猪肉也能吃口热乎的猪肉饺子,但大多还是素菜馅的。
那边鞭炮放完,这边也就开饭了。
每人一大碗,几个肉馅饺子掺杂在满是素饺子的碗里,再喝上一碗热乎的面汤,新年第一顿饭也就罢了。
女人们收拾过厨房,再伺候着丈夫孩子换上新衣就要去拜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种物资贫乏的时候,哪里是人人都能穿上新衣呢?
宋慧娟原本是给陈庚望做了件新衣的,一件深蓝色的棉袄,至于她自己甚也未填,小家伙倒是一身全新的衣裳,余下的布料要留着等夏天了做薄衣裳。
陈庚望一进来,就瞧见那妇人正给臭小子喂奶,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脸,戴着虎头帽显得很精神。
床尾一侧放着件宽宽大大的衣裳,看那尺码是他的。
大步走上前,干脆利落的解了扣子,拿起新衣裳就往身上套,穿好也不停留,转身就关门出了屋。
宋慧娟喂饱了小家伙,把人放到床上拿个拨浪鼓给他玩儿,也趁机麻利的换上了新衣。
又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这才抱着去了老宅。
拜年的头一拜是先给自家父母磕头拜年。
堂屋里,那着了新衣的老宋头和张氏已经端坐在首位,陈庚望哥仨也是一副新衣新面貌,立在东侧。
等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出来后,也就正式开始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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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三人先后走到堂屋中间,陈庚望站在正中间,陈庚良和陈庚兴一左一右分立在两侧,一同朝着正前方的两人拱手长揖,然后屈膝下跪。
随着一声“拜”,三人同时俯身磕头,一声“起”,三人又直起上身。
以此拜了三拜,才算是结束。
接着就轮到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了,虽说才几个月大,可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小家伙还太小,作不了揖,只好由宋慧娟抱着代为磕了头做做样子。
就算这礼行的不大好,但老宋头还是很高兴,毕竟今年是添丁进口的好年头哩。
“来,”老宋头站起身,伸出胳膊要抱小家伙,“爷爷给压岁钱!”
宋慧娟忙几步上前,把小家伙交给了老宋头,随即一张深绿的钱就被张氏塞进了小家伙的口袋里。
老宋头抱着逗弄了一会儿,又交还给宋慧娟,这才领着陈家的男人们出门去拜年。
从背影看,只能瞧见三个男人的背影,陈庚兴不大老实,来回跑动着,瞧不大清楚。
老宋头也才五十出头,满身的温和,一张脸总是露着笑意,能沁入人心似的。
只有陈庚望是严肃的,面色微沉,这几个儿子里还是陈庚良最像老宋头,一样的温和待人。
而女人们自然也就跟着张氏纷纷一起前往各位长辈家里,这是特意去给女性长辈拜年,按着习俗连拜年男女也是分开的。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跟随着张氏绕着满村子拜了一圈,倒收获颇丰,还是这小家伙吃香。
但这压岁钱宋慧娟并没有给张氏,毕竟以后是要她还回去的,小家伙算是这一辈的长孙,如今底下自然也还没有弟弟妹妹们,但以后少不了要一一还回去。
折腾了一圈,等宋慧娟到家时,陈庚望也已经到了,看来不过先后脚的工夫。
陈庚望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连那臭小子也睡了,一个乐子也没有。
而那妇人自进来就没个停下歇歇的意思,正翻腾着床尾的樟木箱子,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动静越来越近,陈庚望睁开眼,宋慧娟攥着块蓝布巾已经走到了面前。
接着就见那妇人坐下,一探身子,直接拉开了他的那个抽屉,拿起一根铅笔头。
还没停,那妇人展开那块蓝布巾,还有一张卷烟纸,趴着正写什么。
他睨着眼瞧了会儿,像是在记账。
“记的啥?”
“压岁钱。”
那妇人连头也没抬,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大半张卷烟纸,随即和收来的压岁钱一起放进了那块蓝布巾里,折了几下就搁进了抽屉里。
陈庚望怔怔的,心神随着那妇人的动作转变,猛地被门外一声“大嫂”打断了他的思绪。
听见声音,宋慧娟连忙起身应声,门外的孟春燕已经推门而入。
“咋了?”宋慧娟出了屋,请孟春燕进去坐,“你咋来了?可有事?”
“不用进去,”孟春燕摇摇头,看了眼坐在堂屋的大伯哥又低下头,想说什么却有点不大好意思。
“咋了?”宋慧娟看出她的犹豫,拉着她进了东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啥,”孟春燕微微抬起头,眼神直往下瞟,“大嫂不是等会儿要去观音庙吗?”
“是呢,”宋慧娟点点头,大概也猜出她的意思了,但不好直说,只能再问,“可是要求符?”
“是哩,”说到此时,孟春燕也不再犹豫,“我想请大嫂帮我向观世音娘娘求个送子符。”
“这行,”宋慧娟随着孟春燕的视线一起落在那已经鼓起的肚子上,“我一定给你求来。”
“这点钱还请大嫂拿着,”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来两张深绿色的纸币,递给宋慧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是求个符,”宋慧娟连连推了过去,“哪里要花这么多钱啊?”
“这个是给明守的压岁钱,”孟春燕将两张分开,“这个是要托大嫂帮我买些来年生娃娃用的物件。”
“这张我能收,”宋慧娟只接过一张,“那小家伙哪里要收这么多钱哩?”
“是我和庚良作二婶二叔该给的,”孟春燕一把塞进了宋慧娟的口袋里,“大嫂要是不收我就不托您给我买东西了。”
“那还是要替小家伙谢谢二叔二婶哩,”宋慧娟没再拒绝,转头问起,“那些东西就按着上回我用的给你买,行不?”
“行,行,上回我看大嫂买的就不错,”孟春燕点点头,“钱要是不够回来我再补给大嫂。”
“还不一定用得完呢?”宋慧娟话没说满,但应该是够的。
屋外的人仍旧扯着闲话,而屋内的人动了动耳朵,转身轻声离了门缝。
第 76 章
送走孟春燕, 宋慧娟看着摇篮里呼呼睡着的小家伙却是犹豫了,思虑再三,还是不能带着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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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远不说, 只这赶庙的人指定是少不了,人挤人的, 抱着小家伙弄不好就容易挤着了,再有个好歹。
陈庚望不知去了哪儿,交给张氏看着, 可这会儿子她人指定不在家, 陈如英也不行,拜完年早早地被冬梅叫走了, 两人不知去哪儿耍玩了。
宋慧娟想了半天,似乎有个人选还挺合适的, 刚刚忘记问了。
孟春燕岁数也合适, 心也实诚, 照看一晌午应该能行。
无非是几步路,宋慧娟想好, 手上也就赶紧收拾着。
一个小包裹收拾妥当后, 宋慧娟便背着一个竹篓子, 怀里抱着小家伙去了老宅。
孟春燕也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
宋慧娟啰里啰嗦的嘱咐了好多, 诸如尿布不用她洗,只帮忙换下来就行, 若是饿了就喂些米糊糊, 要是闹起来拿着拨浪鼓哄哄也就行了。
好在小家伙现下正睡着, 她也能趁机走得开。
原本她也没想着要去赶庙会,拜年的时候听人说起来才想起这么回事, 上辈子她并不信什么神仙之类的,但自己正经历了一回,由不得她不信。
宋慧娟背了个竹篓子,低头就往村口赶去,她与春丽嫂子早先遇见时两人说好了一起去庙里拜拜神。
村口的大树下好多人,都是等着从关庙镇来的那辆公共汽车去赶庙会哩。
说是公共汽车,其实和县里的那种车还不一样,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辆半敞着蓬的车从路西沿开过来。
“老师儿,今儿去一趟观音庙多少钱啊?”同村的一个旁家媳妇问了句。
“一个人五毛,”那中年男子连眼也不抬,很是傲气。
“包来回吗?”另一女子拾起脚边的篮子,也站起身来。
“想啥好事呢?”那中年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有些嘲讽。
此话一出,树下的妇人们纷纷七嘴八舌起来,都是觉着这老板趁火打劫,可又奈何不得。
“去不去?”那中年男子有些烦躁,“不去就走了啊!”
这么一威胁,到底还是有一大半的妇人掏出了钱,一个个排着队上车。
但还有些人嫌贵,想了想,又掉头回了村子里。
“你,”那中年男子瞧见树下还有坐着两个年轻妇人,“去不去?”
那年轻妇人正是宋慧娟与杨春丽,她看了眼杨春丽,便摆了摆手,给了个否定答案。
“哐”的一声,那门被人大力关上,随即那车就渐行渐远了。
“一趟一块钱,实在是贵”,杨春丽摇摇头抱怨了一句。
宋慧娟也赞同,这一回出来她才带了五块钱,这一年没咋下地,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更不能轻易花在这种地方上。
对他们庄户人家来讲,时间是最不值钱的,说到底,还是穷惹的事。
但他们二人也没就掉头回家了,还是有正事哩。
重新背上竹篓子,沿着农地往东走,远远地,对面的人似乎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避开光,她才瞧清楚了对面的那人,的确是陈庚望。
陈庚望也看见了来人,登时停下步子,等着对面的妇人走上前来。
宋慧娟顿了顿步子,又继续走上前去,杨春丽倒先开了口,“可是去地里了?”
一条羊肠小道,一东一西,不知觉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冬日的阳光微微洒落在地面泛起光影。
“是哩,瞧了瞧庄稼,”陈庚望说着话眼却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妇人,张了张嘴到底只问了一句,“去哪儿哩?”
宋慧娟两手拽着胸前的背带子,低着头恍惚瞧着对面的那灰布鞋面,“去一趟观音庙。”
陈庚望淡淡应了一声“嗯”,不再停留,错过身往西走去了。
宋慧娟见底下的那双鞋子提起离去,也继续迎着阳光向东走了。
这些日子两人之间没什么话,就是偶尔遇着了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么两句话。
除此之外,宋慧娟没什么与他说的,或者是与他的日子也只能这般过去了。
陈庚望走到拐角处,定了定心神,附近也没看见其他人,转身朝东看去。
那妇人只余下一个背影,大半个身子都被身后的竹篓子遮住了,隐隐约约的,能透出一个轮廓,面容微微侧过。
不同于刚刚近身瞧见的沉闷,连那条影子也似乎显露着主人的轻松。
不知为什么,那妇人近些日子在家里的情形愈发像是一潭死水,偶尔只有那臭小子才能搅动出几分波澜。
而此刻陈庚望口中的那个臭小子还在呼呼大睡,一点也不晓得他爹的心思。
沿着农地走上两里地,再往北走就踏上了红砖路,脚程也快了不少,十来里地,走了两个钟头总算是赶到了。
这大地儿的街道比他们乡镇上的宽广了许多,就连路两旁的店面也瞧着大气许多。
那观音庙的香火远远地就能瞧见了,白烟滚滚的,若是外地人不晓得观音庙在哪,也不需多问,一抬头就瞧能了。
这方圆一二百里地的人家哪个会不晓得观音庙哩,不拘是求子的还是求个平安的,一到年节,可就纷纷涌了过来。
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观音庙里的人稍稍少了些,虽然不至于早上那般人挤人的,可也还是热闹的。
两人买了几根香烛纸,一沓钱和一小篮子元宝就直往那观音庙奔去,没有再多逗留。
那高高在上的观世音娘娘端坐在北侧,浑身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仿佛有佛光隐隐显现一般。
底下跪拜着成千上百的信徒,从这屋内绵延到院子里,一个个都虔诚的诉说着自己的祈求,宋慧娟也不外如是。
待三拜结束后,二人随着众人被一个师傅引到后院,接着众人又纷纷散开,该卜卦的卜卦,该求符的求符,于是宋慧娟便暂时与杨春丽分开各办各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打眼一瞧就看见了满眼的黄色符纸,随即大步走上前去。
一间小小的房里,站满了许多年轻妇人,看这样子应当都是特意来求送子符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排了大半个钟头,好不容易轮到了宋慧娟。
“师傅,”宋慧娟行了佛礼,“信徒代人来求一张娘娘的送子符。”
一位年轻和尚引着她到那桌子前,“施主,请。”
好在有那么些个师傅领着,不然这么多的屋子非得走乱了不可。
求过送子符,宋慧娟又特意求了几个平安符,与她而言只当是个求个安心。
她将两张符揣到口袋里,背起竹篓子离开时,深深看了眼那卜卦的地方,到底还是抬起了脚步。
一张平安符足矣,至于这卦她还是不大敢去卜的,她希望会是个好卦,可世事哪里会真的如意。
宋慧娟正准备跨出后院去寻杨春丽,背后却传来一道声音,“施主,请留步。”
“我?”宋慧娟转过身,瞧见了一位老者,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生好感。
“正是,”那老和尚微笑着点点头,“老衲想与你卜一卦。”
“多谢老师傅的好意,”宋慧娟施了一礼,“我不卜卦的。”
那老和尚也未曾多劝,只朝宋慧娟点头回了一礼。
宋慧娟很感谢那老师傅的好意,更感谢他没有多问,那深邃的眼神似乎瞧出了她的身份,想到此处,转身疾步出了后院。
只余那老和尚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
身后的小和尚不解问道,“师父,哪里奇怪,徒儿怎么没瞧出来啊?”
那老和尚不答,仍旧呢喃道,“明明是个主命败落无常的,可又生出不可说,不可说啊。”
宋慧娟与杨春丽再从观音庙出来时,外面的日头正是热的时候,冬日里倒暖和了许多。
他们寻了棵大树,坐在树下晒了会儿太阳,肚子也饿起来。
好在来时特意带了个窝窝头,能垫补垫补,只是稍微有些噎嗓子。
吃上几口也就罢了,又背起竹篓子就往集会上去。
趁着这一年一度的大集会,好些人都能趁着便宜买好些东西哩。
宋慧娟先去买了孟春燕要的那些物件,又买了一匣子糕点,她打算明儿初二回娘家带回去。
品相好些的一块钱才能买着一匣子,这是可不便宜了,但这满一年也买不上几回,倒也不算啥了。
其他的就再没买啥了,布料家里还有,粮食也够吃,再没啥了。
宋慧娟仔细检查了一遍东西,没什么缺的少的,背起竹篓子慢慢地往回走了。
从三点走到五点,回来的路上到反反复复停下歇了好几回脚,来时背着空篓子觉不出什么,回去时背的东西也不沉,但还是觉着有些累。
到家时,宋慧娟先去了趟老宅去接小家伙,干脆把东西一并交给了孟春燕。
“这是按着我上回用的买的,”宋慧娟把竹篓子放到地上,又一一把东西掏出来,“还剩五毛钱哩。”
“大嫂买的可真齐全,”孟春燕笑着翻看着那些东西,“好些我都没想到。”
“我还添了几样,”宋慧娟特意指给她看,“也不贵,你瞧瞧。”
“哎,”孟春燕看了东西更是喜笑颜开。
“闹人了吧?”宋慧娟低头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顺势抱了起来。
果不其然,母子连心,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往胸口拱了拱,跟头小猪似的。
“醒了两回,”孟春燕收拾着买来的东西,“只哭了一回,第二回就好多了。”
“唉,”宋慧娟笑着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他闹,还真是闹人了。”
“还小哩,”孟春燕笑着看过去。
“差点忘了,”宋慧娟一手揽着小家伙,一手摸向了口袋,“这是今儿求的符。”
“哎,”孟春燕笑眯眯地接过,轻轻展开,“多谢大嫂。”
“没事,”宋慧娟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我先回去喂喂他。”
“好,”孟春燕起身送了她离开,便忙去捯饬了。
第 77 章
这厢宋慧娟好容易回到东边的小院, 把竹篓子卸下身子,来不及收拾,怀里的小家伙便已经忍不住了, 怕是饿得很了,她便匆忙忙进了东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此刻刚到家的陈庚望一推门就瞧见了放在地上的竹篓子, 他低头去瞧,几张黄色的平安符,还有一个木匣子。
陈庚望掂着一张, 来回的瞧了瞧, 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至于那匣子,他猜测是为了明儿回大宋庄准备的。
那屋子里隐隐约约的传出妇人哼唱的声音, 陈庚望闭了眼坐在椅子上,竟也恍恍惚惚的生出了一丝睡意。
那东屋里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喂他吃奶, 原在路上时小家伙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那会儿子倒没哭, 瞧着还行,这会儿再看就撇着嘴委屈巴巴了。
不等他哭出来, 宋慧娟便哄了起来, 可能是一下午睡得多了, 这会儿也不困了,就是缠人缠得很, 一步也不许宋慧娟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便也干脆抱着他,踏出了这道门, 便瞧见依靠在椅子上打盹儿的陈庚望, 恰巧此刻陈庚望也听到了宋慧娟的脚步声, 便睁开了眼,两人倒是对上了。
陈庚望是赤坦坦地看着, 但宋慧娟只看得一眼又低垂了眉眼避了过去,伸出手去便要去拿那竹篓子里的平安符,可那手还没碰到,便有一双大手先她一步拿了起来,往前一伸递了过来。
宋慧娟那伸到半截的手微微一顿,只短短一瞬,便在那人不肯退让的目光下和那一直伸出的手的僵持下张开手接了过去。
那轻飘飘的符落在手上,却在他的注视下如同石头一般重。
她还未压在掌心,怀中的小家伙又蹬着腿儿动起来,本能反应地抬臂去揽,那手中的符纸自然就往下飘了去。
却不等她惊呼出声,那只大手已然迅速伸出,将其稳稳接在手里。
“要用?”陈庚望这次却没递给这妇人,一掌拍在桌面上。
“嗯,”宋慧娟揽住了怀里的小家伙,移出目光看了过去,“这会儿也没啥事缝个荷包装里头。”
陈庚望听了,看了眼那黄色的符纸,起身进了东屋,很快又提着那针线篮子放在了桌子上,却是不再言语。
看他这般,宋慧娟便也一并坐一旁的在椅子上,却没立即去做,毕竟怀里的小家伙这会儿正粘人。
陈庚望见她还是那般坐着,目光便投向了那正粘人的小儿,倾过身子一把就抱了过来,“你且做。”
宋慧娟倒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往日除了吃饭时他会搭把手,其他时间是极少的。
但她看那小家伙也乐呵呵的任由陈庚望抱着,便从篮子里拾起了几块碎布头,好给他的平安符绣个荷包装着。
一块蓝布,她这手艺也绣不了啥花儿,只稍微能做个荷包的样式挂在摇篮上就行。
陈庚望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小儿,睨着眼瞧着那妇人一边穿着针线一边还要时不时地看过来同这小儿说说笑笑。
东西小,也简单,用不了半个钟头宋慧娟就给缝好了,又从陈庚望怀里接过小家伙,抱着小家伙就进了东屋。
她给挂在了摇篮上,小家伙也正是新奇的时候,非要伸手去够,宋慧娟便把他放进去由着他躺着呵呵笑,只许他能看见,可不许他乱摸。
小家伙看见什么都非要攥在手里,一张纸而已,给了他那不就遭了殃了嘛。
而此时一人坐在堂屋的陈庚望默默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了余下的符纸。
不多时,那妇人便连同那摇篮一起将人带了出来,仍旧是一边低头缝着荷包,一边时不时地逗逗那小儿。
直到太阳落山前,那装符纸的荷包终于是做好了,可陈庚望眼看着这妇人一个个收进了篮子里,转头又抱着那小儿进了厨房。
冬日里天儿亮的晚,又不用下地干活,等到了六点多宋慧娟才起床做饭。
今儿是大年初二,按着老礼儿初二这天出嫁的女儿是要回娘家的,还要带着家里的孩子们及夫婿同行。
因为女儿在出嫁后,在婆家不仅要操持家务,伺候公婆,还要应付各种妯娌姑嫂关系,很是辛苦,所以一般会赶在这时候回家去住几天,名为探亲,实则休息。
原是陈家这边不仅张氏要回娘家,宋慧娟和孟春燕也是要回娘家的,这么一来,今儿陈家也就没什么人了。
但陈庚望这边却还有什么两个姑姑,倒耽误陈家的这三个妇人了,幸好年前宋慧娟也过去帮了一天的忙,孟春燕嫁过来头一年要回娘家,张氏自然不好留,可她今年才生下陈家的长孙,自然也是要回的。
至于张氏就只能等下午再回娘家也是不晚,年轻妇人要在娘家多留几天,若是像张氏这般年岁的已经很少在娘家过夜了,自然也是来得及的。
吃过早饭,宋慧娟把小家伙的尿布和那匣子点心收拾妥当后,一个竹篮子足矣,并不多。
出了门便能在小路上瞧见许多妇人,小孩子们已经跑了起来,身后跟着男人们,也正巧遇见了孟春燕。
自然一并跟随的还有陈庚良,余下的陈庚兴却不能随着张氏回娘家,因着他们却是要等那两个姑奶奶来探亲。
走到了村口,两行人自然就要分道而行了。
大宋庄在西边,而孟家寨在东北侧。
“你们先走吧,”宋慧娟微微笑着,摆摆手示意道,“慢慢的。”
“哎,”孟春燕一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陈庚良也贴心的拿着篮子,笑的温和,这么看起来的确是一对令人羡慕的。
待他们先转身离开,宋慧娟也抱着小家伙提起步子去追那早已经走远的人了。
只不过是两句话的工夫,眼看着那人已经过了桥了。
宋慧娟哄着小家伙,好歹也过了桥。
不知为什么,小家伙又闹起来。
出发前也特意喂了奶,宋慧娟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屁股,没拉没尿的,许是早上醒的太早吧。
过了桥,陈庚望立在树下,正等着那磨磨蹭蹭的妇人和哭哭啼啼的臭小子。
一路上折腾了好几回,宋慧娟也抱了一路,好在终于到了。
一到村口,路两旁三五成群的男人与女人,一条道望不见尽头。
只这一路上的人,都是闲来无事的,站在路口对来人指指点点的,又或是上前说两句话的。
宋慧娟尽管心里不大喜欢,但还是要做个场面活儿的,至于陈庚望已经自然熟稔的拿出纸烟与人说起话来。
“慧娟回来了?”一句话开了头,三两个妇人也就围了上来。
“哎呀,这大胖小子!”
“叫啥啊?”
宋慧娟面对的都是诸如此类的问话闲谈,而陈庚望则是见了老少爷们的都要上前递上一根纸烟的。
“来了?”
陈庚望面对的男人们与他也不大熟稔,只一两句打个招呼也就走过去了。
等他一路走到宋家的拐角处,回头去望,那妇人竟然还在路口,看着才移动了几步。
远远地,也只能瞧个大概,那妇人时而低头瞧着怀里的臭小子,时而与那周遭的妇人们笑着说着什么。
他也停下步子,立在墙脚等着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五六十米的路那妇人才走了小半,至于那妇人怀里的臭小子正呵呵傻乐着,惹得那妇人更是越走越慢。
背后猛地一声“大哥”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瞧,是宋浦华。
“哎。”
陈庚望瞧见来人,顿时计上心来。
“大姐没来吗?”
宋浦华得了二哥的嘱咐,特意出门前来迎迎,现下只见大哥,却不见大姐和小外甥,一时疑惑,没忍住问了出来。
“来了。”
陈庚望趁势探出身子,往那被团团围住的母子方向,指了指。
顺着陈庚望指的方向,宋浦华一眼就瞧见了宋慧娟,三步并作一步,直奔了过去。
“大姐!”
他这么一来,倒解了宋慧娟的困境。
“哎。”
不等宋慧娟推辞,那些个妇人也就自动散了些,留下个地方给宋浦华站。
“浦华,怎么舍得出来了?”
这是打趣宋浦华近些日子躲在家里的话,原是宋慧娟特意嘱咐的,他自然不敢不听,可这些长舌妇人也不晓得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打趣他,烦人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叫我大姐回家哩,”宋浦华到底还是微微红了脸,大声搬出自己的任务壮胆。
自己可是有正经事来的,没工夫搭理他们。
“回去吧,再让小孩儿着了凉。”
有人主动开了口,那些妇人也不是不识趣,倒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回去吧。”
“是啊,是啊。”
有宋浦华一路陪着,即使再有那些同村的妇人们问起来,宋慧娟只随意应答了两句,见着身旁的宋浦华自然也不多言,就这么悄然脱了身。
两人一拐进那条小路上,就瞧见了那墙脚的陈庚望。
陈庚望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弯身勾起篮子,等人走到面前也就跟着人一并进了院子。
人才进到院子子,还没走到屋里,宋浦华已经大声通报了。
“大姐回来了!”
院中的众人听见那欢悦的声音,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出了门去迎。
第 78 章
家人难得相聚的时光总是热闹的, 但于宋家的男人们难免有些沉默。
“来了,”老宋头停下步子只对那打个招呼,转而就直奔宋慧娟而去。
“嗯, ”陈庚望也微微点点头。
丈婿两人都是个沉默少语的人,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话了。
“大哥, ”宋浦生见状大步上前,接过陈庚望手中的篮子。
也好在宋浦生是个善言谈的,虽说年纪还小, 可作为家里的长子自然就早早主动担起了长子的责任。
有宋浦生陪着, 陈庚望倒也不至于被人冷淡。
而老宋头已经拿着一把小木剑笑呵呵的接过了那个小家伙。
宋浦为拉了几张凳子到院子里,又转身回去倒了几杯热水。
宋慧娟进了自己家, 很随意的接过宋浦为递来的凳子和热水,心里也很是自如。
老宋头满心满眼的都在小家伙身上, 好不容易抬了头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那新匣子, 还没开口, 宋浦华已经先问出了声,“大姐, 这是啥啊?”
宋慧娟只轻轻笑着, 把那匣子打开, 捏出一块点心,示意宋浦华靠近, “来,尝尝咋样?”
宋浦华年纪小倒也不拘束, 开心的拉着凳子坐过去, 张了嘴由着宋慧娟喂他。
“唔真好吃……”
那两眼发亮, 鼓起的腮帮子活像只小松鼠,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好吃就行, ”宋慧娟又捏起一块朝宋浦为递过去。
宋浦为却只伸开手掌,由宋慧娟放进手心自己才放进嘴里。
陈庚望盯着那妇人的动作,看着她笑意吟吟的一会儿递给这人,一会儿又递给那人。
宋浦生还在一旁说着什么,发现身边的陈庚望没个回应,一抬头,顺着视线落到了斜对面的宋慧娟身上。
“大姐,”他指了指装着点心的匣子示意道。
宋慧娟自然也就推了过去,没觉出什么。
“大哥,”宋浦生伸出手示意道,“尝尝?”
陈庚望平日里并不喜欢关于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况且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小孩儿才会馋嘴,但这次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拒绝,竟伸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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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些腻。
宋慧娟没想到陈庚望竟然会吃甜食,依着他上辈子的习惯,是不会喜欢什么甜味的一切东西的。
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嚼了几下,她这边还没想明白,随即就见那人拿起桌上的杯子痛饮了几口。
身旁一声“大姐”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浦华拽了拽宋慧娟的袖子,问道,“小外甥能吃吗?”
“还不能吃,”宋慧娟捏起一块,又喂了他。
“不吃了不吃了,”宋浦华摇摇头,这么好吃的点心哪里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呢。
宋慧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再吃一块,算是替他吃了。”
宋浦华犹豫一会儿,还是在宋慧娟的诱导下吃下了这块原属于小外甥的点心,心中却也暗暗想着日后自己能挣工分了便也买给小外甥吃。
而那正耍着小木剑的小家伙完全不晓得在他小舅舅心里自己来日的点心已经有了来路。
宋慧娟瞧见那小家伙手里的木剑,巴掌大小,看着很精致。
她知道这应该是老宋头雕的,从前几个弟弟还小的时候,老宋头总能鼓捣出些小玩意儿哄着他们玩,但这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了那年冬天
那年的冬天,宋浦华出生了。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宋头都郁郁寡欢,连带着对几个孩子也不大上心,好歹后来生计所迫,也就缓回来了,人是缓过来了,但也很少再笑了,而这些小玩意儿都没有轮到宋浦华,从小他玩的就是两个哥哥剩下的玩具了。
前些日子老宋头不知从哪儿寻了块木头,一回家就缩在屋里反反复复的雕,直到前几天,才从那些木料里隐约瞧出个木剑的样式。
直到今儿,才是见了那把木剑的真面目,是送给小外甥的。
宋浦华并不嫉妒,只是有些难受,想来从小大姐给他搜罗来的那些玩意儿应该也是爹做的。
宋慧娟稍稍移动视线,就瞧见了坐在她身边的宋浦华,那双发亮的眸子里透露出羡慕,还有渴望。
她知道,这或许是及时解开误会的一个机会。
……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能淹过宋慧娟的小腿了。
那一年,她才八岁。
漫天的飞雪从下午下到第二天凌晨,屋里女人的喊叫声也渐渐低沉微弱,最后猛地一声□□传来,再然后她只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再之后,娘就没了。
昏暗的灯光下,什么都瞧不清楚,宋慧娟看不清屋里的情形,满脑子只有那晚的黑暗。
从那之后,老宋头整天浑浑噩噩的,家里的几个弟弟常常饿的哇哇大哭,没有办法。
她站在小板凳踮着脚就能在锅台上熬米汤了,好歹喂饱了宋浦生和宋浦为,不过是有样学样,照着娘的样子试试罢了。
只有襁褓里的那个才出生的小弟弟,她是一点法子也没。
宋慧娟原本也是怨恨他的,就是因为他,娘才没了。
可能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看着那团小身子,她去求了同村的婶婶们,这才知道就是没有人奶养活,羊奶也能养活人。
幸好那时候家里有只羊,她就那么磕磕绊绊的跪在雪地里,挤了奶一滴一滴地喂给宋浦华。
再后来,到来年春天老宋头自己也就好了,能照常下地干活。
宋慧娟能感觉出来,爹几乎没有抱过老三,这似乎不太对劲。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吃饱饭填满肚子,渐渐地哪儿还会记得呢。
慢慢地,他们几个也就长大了,连宋浦华也结婚生子了。
有一年年姐弟几个坐一起商量好了老宋头的养老问题,轮到宋浦华照顾时,老宋头却死活不肯去。
宋慧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子两个就大吵了一架,等她赶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怎么劝老宋头要不要去的问题了,而是宋浦华直言拒绝,声称自己不肯为他养老了。
好在宋浦华从小也是她照䧇璍
看着长大的,在她面前也算得上是听话,只能由她去问问了。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她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控诉从小老宋头对他的种种冷落之类,她才知道那些事竟然对他影响至深。
上辈子她没能改变这一切,幸好上天给又给了她一回机会。
回过神,宋慧娟看见对面的祖孙三辈,不自觉微微扬起了嘴角,眼中也不禁泛起了泪花。
冬日的一抹阳光从屋檐上投射下来,给人心平添了几分温暖。
十一点了,该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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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宋慧娟站起身,摆手示意道,“来,给大姐烧个锅。”
“哎,”宋浦华没甚犹豫,也跟着站起身来。
“大姐,”宋浦为也自告奋勇的站起身,“我也来。”
“行,”宋慧娟杏眼一弯,“都来烧吧。”
陈庚望微微抬头,瞧见那妇人笑着伸出手,等宋浦华宋浦为走过去也伸出了手,一左一右挎着俩胳膊钻进了厨房,活像两个少时老人故事中的护花使者。
这妇人很少笑得如此,说不出怎么形容,但她在家里绝不是这个模样的,在自己面前更是没有了。
宋浦为倒是安静坐在灶前烧着锅,可宋浦华还是一点也不安生。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能吃饭嘞?”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能学会走路嘞?”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会说话嘞?”
诸如此类的问个不停,宋慧娟想着他是老幺,还没照顾过比他还小的,正新奇着呢,也不厌烦,一个个解了他的疑惑。
按着老礼儿,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这一天,娘家是要备些丰盛的食物作招待,但在这种能勉强度日的时候,哪里还会讲究那么多。
但宋浦为却转头拿出了大队发下来的白面和猪肉,说是爹特意留下来的。
这白面倒没什么,可那盆里的猪肉却很多,至少有一斤半,就算是今年收成不错,也不会剩下这么多,更何况年节时候还要祭祖呢。
宋慧娟干脆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他们只在除夕那晚和初一早上这两顿饭吃了白面饺子,其余的都留下来了。
她不过回来一趟,哪里要留这么多肉。
不用她再想,院子里坐着的陈庚望就是原因了。
这世上的娘家人总是掏心掏肺的对女婿好,希望能以好换好,将心比心,说到底不过是希望自家女儿能在别人家过得好些罢了,天大的婆婆压死人,这样的老话儿并不是过于夸张,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
连不善言辞的老宋头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盆肉就说明了一切。
尽管宋慧娟明白一家人这样的好意,但她仍旧和了白面,没做纯肉馅的饺子,一半肉馅一半素馅。
何必这样讨好不值得的人呢,她更愿意把肉留下来给弟弟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瓷碗,每人都能吃上一大碗,最后还剩下了大半碗,被宋浦生舀给了陈庚望。
第 79 章
待到吃过饭后, 宋慧娟趁着工夫哄了哄小家伙,好一会儿没见了,不知道被老宋头抱着睡了多久, 这会儿子倒清醒得很,小手来回扒拉着小木剑。
“爹, ”宋慧娟想了再想,抱着小家伙坐了下来,“咋想起来做木剑了?”
只见老宋头磨木头的动作顿了顿, 即刻又恢复过来, 似乎没有听见那句话。
宋慧娟看在眼里,抱起小家伙, 走到木案前,又继续提起话头。
“从前您也做过, 现在早不知道放哪儿了。”
不等老宋头接话, 她也知道老宋头并不会接话, 自顾自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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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还在老四的箱子里放着哩,他小时候最稀罕了, 还老问是谁做的?”
老宋头微微侧过身继续打磨着手里的木头, 从眼前略过了宋慧娟的身影。
但宋慧娟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 有些哽咽道,“我没告诉他, 可可现在瞒也瞒不过了。”
小时候的宋浦华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那些木刀木剑没少被他祸祸, 开始他也不在意, 有得玩就很好了, 但后来他开始追问,宋慧娟没办法回答, 只能敷衍过去。
但现在他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屁孩了,看见老宋头给明守的木剑,不需多想,一个弯还能转不过来吗?
老宋头听完未语,却是撂下了手里的木头,转身就要出去,宋慧娟直接奔了过去就要拦人。
“那不是他的错,您不该怪他。”
但她没有拦住,回应她的只有咯吱作响的门板声,老宋头还是跨出了门槛。
宋慧娟身子一软,呆坐在凳子上,一双发抖的手捂住了眼睛,一连串的泪水登时从脸颊两侧沾满了双手。
母亲的情绪影响到孩子,怀里的小家伙本能的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堂屋里的宋浦为,连院子里的宋浦生和陈庚望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老宋头满身不悦的去了自留地。
宋浦为站在门前听见里面小家伙的哭声,一脸为难的不知要不要踏进去,只能焦急的呼喊,“大姐,大姐。”
宋浦生和陈庚望听到声音,大步走了进来。
那门半开着,只能隐隐的看见一个妇人的背影,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着。
陈庚望率先推了门,径直走了过去,宋浦生和宋浦为也紧随其后。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宋慧娟侧过身,轻轻揩了揩脸上的泪。
“大姐,”宋浦生走上前,“去歇会儿吧。”
“哎,”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起了身,还没踏出门槛,又回过头来,“别告诉老三。”
“好,”宋浦生点点头。
即使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明白老三被特意被大姐支出去的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嘱咐了。
宋慧娟直门直路的进了西屋,连忙掀开衣襟哄起了小家伙。
这屋子比上次回来时看着干净多了,床上的被子也是平整软和,肯定是前几天特意晒过的。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爹放下心结,可她知道日后父子水火不容的形势不是她想看到的,更不是娘想看到的。
或许上辈子那时她还不明白,可做过一回母亲就都明白了。
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疼孩子。
如果娘看到从前爹冷落老三的那一幕幕,心里又有多疼呢?
不管怎么办,用尽什么法子,一定得想办法改变爹的想法。
陈庚望进来时,那妇人已然睡着了,怀里的臭小子倒挥舞着小手自顾自地玩儿呢,一张小床,这娘俩就快塞满了。
那妇人的眼下红通通的,还能看出来哭过的痕迹,这还是他第一回见这妇人哭,上次生这臭小子也没见她流一滴泪。
看着也不像,更像是和丈人起了什么冲突,依着这妇人的性子还真是有些不寻常。
宋浦华回来事,已经三点多了。
大姐非要他换点冰糖,这可难换多了,谁家能买得起冰糖啊?
好在他还是聪明,拿着自己的木刀去郑庄找郑小贩换了一小把。
郑小贩是附近几个村走街串巷的小贩,平日里总背着个小箱子,那里面什么新奇的都有,但只能偷偷的。
的确没想到他那小箱子里还有冰糖哩!
进了院子,还没跑进西屋就被宋浦生拦了下来。
“大姐才睡下,晚会儿再进去。”
“可是冰糖咋弄?”宋浦华摊开手掌,“大姐要的,我怕化了。”
“找个碗挂梁上,”宋浦生知道这就是大姐把人支出去的招了,“冬天咋会化?”
“行吧,”宋浦华不大情愿,大姐交代下来的还没给大姐看呢。
“快去,”宋浦生催了两句,也不见他再犹豫了。
或许,他知道是咋回事了。
那一年,他六岁。
宋慧娟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僵硬,还没转过身就撞到了什么,硬邦邦的。
她转过头去看,是陈庚望。
最里侧的小家伙还睡着,身旁放着那把小木剑。
宋慧娟挪开视线,悄悄起了身。
外面的太阳正透过窗户洒进来,亮堂堂的有些刺眼,她轻声关上门,就见堂屋里正坐着宋浦华,而对面的东屋紧紧地关着门。
“咋坐这儿睡了?”宋慧娟走过去,轻轻拍醒了正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宋浦华。
“大姐,”宋浦华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头栽进了宋慧娟的怀里。
“回去睡吧,”宋慧娟的手穿进那头短发,挠痒痒似的,“这儿冷,别再着凉了。”
“不冷,”宋浦华倒一脸舒服地把脑袋凑近,“大姐,冰糖挂篮子里了。”
“好,”宋慧娟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给你掏掏耳朵吧?”
“不想掏,”宋浦华皱了皱眉,不大情愿,怕宋慧娟生气,又解释了一句,“痒。”
“起来,”宋慧娟停了动作,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
“好,好,好,”宋浦华不等她起身离开,一把拉住宋慧娟的袖子,“我掏。”
宋浦华很怕掏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怕。
从前是宋慧娟见他太小,不敢轻易给他掏,再后来每次想起来给几个弟弟掏,他就总找借口说是自己掏过了,直到有一次那耳朵疼起来,特意去找人看了才知道回回都是骗她的。
这一回好不容易想起来,怎么也不能再让他溜了。
“去找个耳勺,”宋慧娟拉着两个凳子坐到门口,有光能看得清楚些。
宋浦华“哎”了一声,拉开墙脚的抽屉翻腾着,一会儿就举着耳勺走过来,“找到了。”
宋慧娟接过耳勺,宋浦华也自如的坐下,一脑袋又栽进她怀里。
“疼了说一声。”
“好。”
原本很刺眼的阳光一照耀到人身上,倒暖乎乎的,惹得宋浦华要睡着了。
“换个耳朵。”
宋浦华乖巧的起身,拉着凳子坐到另一边,再轻车熟路的趴下。
很快,这只耳朵也就结束了。
“好了,”宋慧娟放下耳勺,“回屋里睡吧。”
“不想回,”宋浦华懒懒的不愿意睁开眼,脑袋又蹭了蹭,“我就睡一会儿。”
“就一会儿啊,”看着怀里从小照看大的人,宋慧娟软了心性。
从他生下来的那天夜里就跟着她睡了,手臂大小的人儿,这一睡就睡到了六岁。
“把你二哥叫来,”宋慧娟继续顺着那头扎手的头发,“给他也掏掏。”
“好,”宋浦华到底没再赖下去,也躺了一会儿了,小跑着去喊人了。
门外的这一切都落在陈庚望眼里,他醒来身边就没人了,走到窗边就听到了那妇人软绵绵的声音。
那声音与平常相比少了一丝冷意,只听得这一句就能想象出那妇人脸上的眉眼来,那双杏眼里一定是满含笑意的。
一声“大姐”响起,门外的人又拿起了耳勺。
“来,”宋慧娟摆手示意道。
宋浦为闻言坐到宋慧娟旁边的小凳子上,转而趴在宋慧娟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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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南方向投射下来的阳光,照满了院子,屋檐下坐了一个年轻妇人,右侧趴着一个半大小子,左侧也有个小子,低着头在地面上无聊的划拉着什么。
陈庚望抱着那臭小子出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一幕,安静得很。
只有怀里的那个臭小子胡乱蹬着腿儿,似乎在提醒着他的不合时宜。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下来,惊动了左侧的宋浦华。
“咦,”宋浦华看着从天而降的小木剑,转头去寻来处,登时就看见了身后的小外甥,还有陈庚望。
“大哥,”宋浦华连忙站起身,腾出了本属于他的凳子,“坐。”
宋慧娟听到声响,还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去看,只见身边已经换了人。
一只大脚落在眼前,往上再瞧是那人的一条长腿,一米八几的人缩在那条小凳子上,显得很是滑稽。
“那边,”宋慧娟忍了笑意,回过头拍了拍宋浦为,示意他换个耳朵。
宋浦为站起身,才发现原本要去的另一侧已经有了人,干脆也没说话,只稍稍移了凳子,调了调位子。
宋慧娟看着腿上的宋浦为挪来挪去,姿势很是别扭,“起来。”
她拉着凳子挪了位置,往外走了几步停下来,指指身边的空地,“坐这儿。”
宋浦为拉着凳子跑到左侧,徒留下宋浦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把那妇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沉沉,陡然站起身,不顾小家伙的挣扎一路走了过去。
宋浦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趁势离了陈庚望那侧,紧紧站在宋慧娟身后。
低着头掏耳朵的宋慧娟全然不知身后的动静,仍旧同宋浦为讲着话。
没一会儿,宋慧娟放下耳勺,“起来拍拍衣裳。”
宋浦为站起身来,一转头倒被身后满身寒意的陈庚望惊了一下,“大哥。”
宋慧娟闻言也回过头来,仿佛根本没瞧见那人,一心扎进了小家伙身上,“娘抱抱。”
陈庚望松了手,由着那妇人满心欢喜的接过那臭小子,一个转身就进了屋里。
留在原地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我我去放耳勺,”宋浦华觉出了什么,举起耳勺壮壮胆,一溜儿小跑。
这下倒好,只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宋浦为低着头,还在拍衣裳,至于陈庚望这时却猛的凑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作甚前多想想。”
“大哥,”宋浦生从自留地出来,才转过拐角就见只陈庚望和宋浦为两人站在一处,气氛沉寂。
转眼间,宋浦生走到两人面前,看向宋浦为,“在这儿作甚呢?”
“没事,”宋浦为这时终于得以趁机离开。
宋浦生很是如常地请陈庚望坐下来,聊起了农地的那些话题。
而屋里的宋慧娟刚喂完小家伙,正在床上教翻身。
快四个月了,大人多教教,小家伙学着慢慢地也就能翻过身了。
冬天穿的有些厚,小家伙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翻不过来。
宋慧娟知道也不能操之过急,又拿出那把小木剑转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这时那原本极为闪耀的太阳也落到了山下。
第 80 章
没等宋慧娟去做饭, 宋浦华和宋浦为已经去烧起了火,烟囱里冒起了滚滚白烟。
前几回宋慧娟回来都是她做的饭,从上辈子算来也有五六十年没吃过他们俩做的饭了。
做的还不错, 样子也瞧得过去,味道也不错。
每人一碗饺子, 又拌了个水萝卜。
虽说是粗茶淡饭,但现在好歹能吃饱饭,年头更好些还能吃上一顿肉, 已经算是有福了。
吃过饭,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趁着灶里还有些余热, 稍微烤烤今儿洗的尿布。
小家伙窝在宋慧娟怀里,划拉着小木剑, 咯咯的笑个不停。
天儿还没黑透, 宋慧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转头就见门口那儿微微显出个人影来。
那人见自己已经被宋慧娟注意到了,干脆露了面, 径直朝着灶台走了过来。
宋慧娟看见来人, 连忙放下手里的尿布, 抱起小家伙站起了身。
来人一脸的严肃,“哐当”一声放下个什么东西, 转身又出了厨房。
宋慧娟没来得及说什么,回过神来紧紧地盯着灶台上的一把木剑。
……
宋慧娟直接在灶前给小家伙换了热乎乎的尿布, 裹的严严实实的, 拿着那把木剑回了屋。
陈庚望已经躺进了被窝里, 靠着里侧的墙,两手枕在后脖颈下面。
为了宋慧娟出嫁一年多来只能留下的这一夜, 宋家特意晒了被子,但盖的被子只有两床,陈庚望直接一上一下合成了一䧇璍
个被窝。
宋慧娟把那把木剑放到桌子上,直到给小家伙脱衣裳的时候才注意到两床被子被陈庚望合成了一床。
她把小家伙塞进被窝之后,才得了空收拾自己,稍稍洗了脸,这才脱衣裳上了床。
宋家的被子都是宋慧娟出嫁前自己做的,不大宽,原本两个人差不多也能盖住,但现在这被窝里还多了个小家伙。
这还是个不敢压着,不会侧身,只会胡乱伸手的小团子,这可为难了小家伙的父母。
“你别乱动,”宋慧娟搂着小家伙,抬了眼去瞧里侧的那人,“小心压着明守。”
身下的这床原本就不大,被子又紧,陈庚望长得又高又大就罢了,现在还来回翻身翻个不停,惹得她心生恼气。
陈庚额也冤枉的很,这臭小子被她护的那么紧,自己哪里会压着他,都是这被子的事。
这被子也不知道谁做的,怎么做这么窄?!
被人提醒了一回,陈庚望干脆直挺挺的躺着装睡,省的那妇人埋怨自己。
宋慧娟也很苦恼,怀里的小家伙怎么也不肯睡,明明下午也没睡多久,夜里怎么还闹得这么厉害?
熬了十几分钟,小家伙还没个睡意,紧紧地盯着那把小木剑,就是不肯睡。
不等小家伙先睡着,宋慧娟已经熬不住了。
陈庚望转了头看过去,那臭小子还被那妇人搂在怀里,连睡觉也没松开。
他轻哼一声,随手把外侧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冬日的夜里,有些寒气逼人,不知不觉,有人向中间靠了靠。
冬日里早上天儿亮的晚,到了七点多,宋慧娟才起床给小家伙穿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这张木床上睡过了,久别重逢,一时半会儿有些赖床。
反观陈庚望这倒是第二回在宋家过夜了,相比去年,这一回两人的被窝里多了个捣乱的臭小子,惹得他烦心。
一床被子本就不宽,那臭小子偏偏又在半夜闹人,一会儿不是要换尿布就是要吃奶,他们娘俩来回折腾着这床被子,好不容易攒下的热气儿早散了个干净。
才七点多,那妇人又折腾起来,陈庚望也睡不着,干脆也一并起了身。
毕竟,他也不是赖床的人,大早上的就这么在媳妇的娘家赖床总是不大好的。
陈庚望收拾妥当,径直出了门,坐在堂屋里,无所事事。
宋慧娟倒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小家伙交给宋浦为看着,她腾出手做饭。
大年初三,就没再做饺子了。
宋慧娟只把昨儿剩下的肉馅揉成了小肉团,做个丸子汤,再配着窝窝头也就够一顿早饭了。
吃过饭,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坐在灶前烧水,留一点刷碗,剩下的都得装到暖壶里。
“大姐,”宋浦华把碗放到灶台上,“我烧吧。”
“马上就好了,”宋慧娟闻言抬起头,示意他坐下,“坐这儿暖和会儿。”
“那等会儿我刷锅,”宋浦华颇有种不罢休的意味,很想表现自己的价值所在。
“行,”宋慧娟笑了笑,回头瞧见原本被小家伙丢在地上的小木剑正被宋浦华放在手里,想起了什么。
“明承啊,”宋慧娟故意逗着怀里的小家伙,“咱们小舅舅比你还喜欢木剑哩!”
“没有,”正歪头晃脑的宋浦华一听这话,立刻抖擞精神,“我才不会抢小外甥的东西哩。”
“唉,”宋慧娟微微往前一探,“既然小舅舅不喜欢,那咱就不给小舅舅了。”
“啥?!”宋浦华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宋慧娟的袖子非要求个答案,“大姐,啥啊?”
宋慧娟抿了抿唇,看着一脸卖乖的宋浦华到底没再逗下去,“在西屋的桌子上放着哩。”
宋浦华得了这话,心里痒痒的,眼巴巴地看着宋慧娟。
“去拿吧,”一等宋慧娟开了口,宋浦华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那把木剑是昨儿夜里老宋头送过来的,虽然一句话也没交代,但宋慧娟只看那大小就知道是给谁的了。
或许,那心结已经解开了。
上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宋头都不大待见宋浦华,这对宋浦华来说很不公平,或许慢慢地老宋头也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但老人总坚持着什么长辈的面子,从不会对晚辈道一声歉,服个软。
这样的“面子”不仅老宋头身上有,甚至在这个时候的大多数男人身上都达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地步。
即使陈庚望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尤为显著。
明白了这些的宋慧娟就不会再苦苦抱有无谓的幻想,至少她不会再像上辈子过得那么苦了。
随着一声“大姐”远远地传来,宋慧娟止住了思绪,抬头看向跑来的宋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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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宋浦华拿着那把木剑,脸上的兴奋抑制不住,“这哪儿来的?”
宋慧娟知道,他也知道,不过是求一个肯定罢了。
“爹做的,”宋慧娟没错过那双眸中的惊喜,抱着小家伙站起身,“看看喜欢不。”
“喜欢,”宋浦华脆生生的说了答案,仍旧仔细抚摸着手中的木剑。
“去玩吧,”宋慧娟看着宋浦华溢出来的欢喜,不忘嘱咐,“给爹说一声再去啊。”
“哎,”宋浦华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宋浦华轻快的身影,宋慧娟欣慰点头,又坐到灶前继续逗弄着小家伙。
离回陈家沟也只有一晌午的时间了,宋慧娟除了哄了小家伙也就没什么事了。
初五之前,不能扫地,不能动针,连衣裳也不能洗。
宋慧娟自然也没办法帮衬着缝缝补补,只能照看着小家伙了,不过看着身旁的宋浦为她倒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年发的课本还在不?”宋慧娟抬头看向宋浦为。
宋浦为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着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
陈庚望的那本字典她都翻了好几遍了,好多字都记在脑子里了,趁着这会儿有时间能教教也好。
宋浦生上了几年识字班也不大学习了,宋浦为倒是个学习的料子,至于宋浦华一心也不再学习上,只顾着耍剑呢。
“去找找,”宋慧娟倒没事人的,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宋浦为的惊讶,一个劲儿地还哄着小家伙。
“哎,”宋浦为也不多问,起身就进了屋里。
上辈子宋慧娟原本也不在意识字读书的事,孩子们的不在意,兄弟们的也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怎么填饱肚子。
但吃过一回生活的苦,她也就知道读书的好处了,不拘是孩子们还是这几个弟弟,能教一个还得教一个。
毕竟,读书真能改变人的命运哩。
宋浦为拿了本书来,之前他也上到小学毕业了,为了给家里挣工分死活都不肯再上。
那时的宋慧娟也不识几个大字,自然也没意识到读书真有那么大用处,也就随了他去。
现在还是多识些字好,教教宋浦为也能顺带着教教宋浦华。
“字都认识不?”宋慧娟接过书,随意翻了几页。
“差不多,”宋浦为有些犹豫,伸手抓了抓头。
看他这模样宋慧娟就知道了,两三年没看过书了,再看字只怕也会生疏。
“上课学过拼音没?”宋慧娟想着还是从拼音教能快些,学会拼音再多的字也不怕了。
“学过,”宋浦为伸手把书翻到前几页,“都在这儿。”
“还记着不?”宋慧娟顺手指了一个“ou”。
“ou,”宋浦为很快给出了答案。
“那就好,”宋慧娟拨开小家伙的手,“
找根铅笔,不认识的字圈出来。”
宋浦为又麻利的起身去找笔,不一会儿拿着那根铅笔就开始圈字了。
宋慧娟还抱着小家伙,偶尔看看一旁的宋浦为。
等他结束,宋慧娟接过书和笔,把小家伙放到他怀里,就着手写着什么。
既然宋浦为识得拼音,她就一个一个写下来,这么识字就不怕教过一遍会忘了。
“看看,”宋慧娟写了几个,把书拿给宋浦为,“这么照着拼音会读不?”
“nuo,”宋浦为凑过去,试了一个“傩”。
“对着哩,”宋慧娟听了一遍,又继续往后写着。
好在宋浦为还有些底子,好多字都认识,不过以防万一,宋慧娟把她认为有些难的字也写上了拼音。
“看看,”宋慧娟写完,把书又交给宋浦为,接过小家伙。
宋浦为看的认真,她觉着应该也没多大问题,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进了屋里。
不用多费力,把小家伙放进床的里侧,外侧围上被子,也不怕醒来有个万一。
出了屋,宋浦为还坐在院子里翻着书,宋慧娟没过去打扰,径直去了厨房和面。
趁着她在家,蒸上几锅馒头,再蒸上一锅素包子,也给家里几个男人省点事。
篮子里还有宋浦华昨儿换回来的冰糖,宋慧娟化了几块,蒸上几个糖三角。
再煮一锅萝卜汤也就齐了。
忙活半天,宋浦华拉着宋浦为也进来帮忙烧锅了。
两口锅,一起开了灶,自然事半功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捡出蒸好的包子直接端出去就能吃了,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萝卜汤。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由着他们兄弟俩烧着锅。
最后等宋慧娟吃过饭,没歇多久,他们就要回陈家沟了。
“别送了,”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停在门口,陈庚望提着篮子站在后面。
她怕越送越难受,干脆不送,长痛不如短痛。
宋浦华依旧是眼巴巴地望着,心里还是想跟着走一段。
宋慧娟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家听爹的话,别乱跑,没事就跟着你三哥多认些字。”
宋浦华点点头,那把木剑还被他挂在身上,来回晃荡。
老宋头站得最远,宋慧娟知道或许这种告别的话只能对宋浦华说,很多时候有些话借着他也就说出去了。
“别送了,”宋慧娟摆摆手,人也越走越远。
两个多小时的路,都是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慢慢的走,也算是一路走一路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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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出来的少,看见路边上的几根野草也欢喜得很,宋慧娟就顺便摘几根给他玩。
至于陈庚望,勾着个篮子总远远地走在最前面。
偶尔回头去看,那妇人总抱着那臭小子呵呵的笑个不停,还指着什么草什么粮食说个不停。
那臭小子话都不会说半个,听也听不懂,也就那妇人不厌其烦的说着这啊那啊的。
路还没走一半,那娘俩停下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陈庚望站在路旁等着那娘俩,直愣愣的盯着那妇人。
谁知道那妇人竟猛地抬头看过来,一时躲闪不及,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安静的小路上,扬起了一道风,刮的人心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