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这夫妻二人在天还亮着时到了那东边小院, 宋慧娟放下已经睡着的小家伙,该是做饭便去做饭,那陈庚望却是坐下来拿起了树叶点着了火。
饭一吃过, 躺到床上,这一夜便过去了。
初四倒是没甚事, 日子照常过,到了初五早间,宋慧娟吃过早饭就和起了面, 晌午还是要吃得一顿饺子, 放上一挂鞭炮。
那鞭炮点起来噼里啪啦的实在热闹,但也是实在贵, 趁着年关的热闹劲儿家家户户都会买上三两挂,每每点过, 总会有一堆孩子们跑过来趴在地上捡漏。
许多大人站在一旁看得大笑, 指着哪个动作快的小子说上几句, “这小子劲儿大,手也快……”, 但宋慧娟总是看得心惊, 有些炮一旦响得晚上一会儿, 碰巧被哪个孩子捡起来,手都是要炸掉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 宋慧娟总是感到庆幸,低头看看怀里的这个小家伙, 回想起自己这几个孩子未曾在因此受过伤心中便愈发觉得幸运, 但脚下也不免往后退上一步。
这般欢闹的日子与大人而言过到初五也便冷了下来, 唯独对那些还跟在人身后的小孩儿们还有最后一个盼头——过十五放灯笼。
东边小院的小一辈还是太小,不知道要和大人闹着耍灯笼玩儿, 大人也已经开始忙手里的活儿了。
天儿愈暖,夜里也愈好过,宋慧娟并未因此放弃对那些树枝树叶的抢夺,家中每顿饭都是离不了的,尤其是过了这么冷的年后,厨房那一堆原本高高摞起的柴眼看着低了下来。
这日早起天还不亮时,宋慧娟仔细看过小家伙仍安然睡着后,便缓着动作起身穿好了衣裳,拿出门后的那捆绳子却被床上的人叫了住,“去哪儿?”
“坟地,”宋慧娟回过头,看着那团小小的凸起却不敢大声,只伸出手往西指了指,说完轻声关上门出了去。
宋慧娟常去这地方捡树枝,也不是次次都收获多多,但一捆柴是不少的,对他们这个小院也是能撑上几回的。
绑上两圈,留出些余头,背上肩膀,扛着就往回走,这时天儿还是灰蒙蒙的,也是潮湿湿的。
还不到家时,就看得门边站了个高高大大的人,可那人瞧得见她后,不曾走上前来,反而退了进去。
宋慧娟把这一切看进了眼里,只跟上去进了院子,卸下肩上的柴,垒在小门前,随手拿起布巾甩去身上沾染的寒气,又仔细洗过手才进了屋。
而那陈庚望便坐在堂屋的冷板凳上看着那妇人径直直走进了那屋,俯下身子团团抱着要伸出胳膊的小儿,极温柔地与那还不会开口的小儿轻轻说道,“冷,不能伸出来,娘把手捂捂,等会儿就给你穿衣裳……”
大约过得半个钟头,又听得那妇人哄着那吃饱了的小儿去睡,她那声音愈发轻,不知那小儿可否睡了去,倒让坐在堂屋的男人生出了困意。
等宋慧娟哄下小家伙走出来,便见陈庚望侧着头闭上了眼,她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天儿,雾汽已然散了许多,层层叠叠的烟雾蛮无目的的从烟囱里晃晃悠悠的往上飘。
捡出两个馒头,另抓起一个红薯,一小把面粉,锅中添上一瓢热水,去皮的红薯块扔进锅里,上面放上高粱篦子,坐上馒头就能点火了。
等到锅中的水烧开,烫手的馒头就热好了,再把面糊糊沿着锅边倒进去,搅拌几分钟,红薯粥便能出锅了。
这时,盛过饭摆在案板上的宋慧娟随手再往锅里添上一瓢凉水,灶下的余温足以把这一瓢凉水热个温温的,待到饭后刷锅时也就不觉得动手了。
这厨房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宋慧娟终是出了这小门,对着正在檐下收拾柴火的陈庚望叫上一声,“吃饭罢。”
叫过人,拿起暖瓶添上一点热水,把那布巾放在水里,便趁机进去去瞧上一眼小家伙,几步路的工夫他也擦净了手,坐在了案桌前。
二人坐定,陈庚望便率先拿起已经摆在碗上的筷子,夹上几根咸菜丝扔进了嘴里,宋慧娟却是连咸菜丝也不多用的。
这样的冬日是没得啥菜叶子的,即使有也是要留到中午时吃的,早上这一顿有一个咸菜疙瘩已经是很好的饭了。
吃过饭,陈庚望便又起了身去折腾那些柴火,宋慧娟则是围着厨房打转。
这些事很快做好,这夫妇二人又接着忙个不停,一个不知去哪忙些什么大事,另一个却是看顾着孩子纺起棉花来。
日子这样过得快,小孩儿眼巴巴地数到十四缠着大人扎灯笼,这天仍是吃过饭陈庚望便出了门,宋慧娟才弋㦊
抱着小家伙哄上一会儿,就听到木门被人拍打出响声,“大姐?大姐?”
宋慧娟听到这声音,愣得一会儿,确定果真是浦生,又急忙忙抱着小家伙快步走了出去,“浦生不是?”
“是我,大姐,”走到门前打开门,真是宋浦生来了。
宋慧娟转身要将他带进来,可宋浦生却不肯跟她进去,只问,“大哥不在?”
这话问得出来,宋慧娟便有些纳闷,却还是说道,“才出去,不知去哪儿忙了,家里有事?”
宋浦生一脸着急却不知如何开口,看他这般模样,宋慧娟面上冷着,可那颗心又被提了起来,只得腾出胳膊去拉他,“你先进来喝口茶,好好说了我才能去寻人。”
宋浦生随她进了堂屋,坐定,接下他那小外甥抱在怀里,生不出逗弄的兴味,苦着脸对他大姐说道,“是我的错,老二他和乡里的人打了架,被人逮走了……”
“是我没看住老二,”话出了口,宋浦生就见他大姐的手颤抖起来,那热水偏了缸子,顺着手往下流,吓得他忙起身去拉,“大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身后出现了比动作更快的人,一把手拉开了那只停滞的手,冷着眼哼了一声,另夺走了暖瓶。
宋慧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来,惊讶的睫毛上下扫动几下,心神定下来,去看他的手,“烫着没?”
陈庚望见她对自己那通红的手毫无反应,只顾得问他,那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却是冷着说,“倒水去冰会儿。”
眼看着宋慧娟离了去,他才坐下来去问宋浦生,“可是为浦为的事?”
宋浦生看了眼院子里他大姐自个儿低头浇冷水的身影,还是硬着头开了口,“我托人问了,现在人还关着,想让大哥找人问问是个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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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听他说了,仍是坐着没开口,这事他早几天已经知了,于他而言要是寻人去说上几句,许是不出几天就能把人放回来。
但想及他那个驴脾气,又懒得伸手,这么年轻气盛的人不吃点苦头以后怎么肯低头?
宋浦生见他大哥这般反应,也料想这不是小事,为难的不知再如何开口。
院子里的宋慧娟即使被他支了出来,却晓得这事的,她蜷缩着握紧那只不受控制的手,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出事了。
上辈子这事到底怎么解决的她不甚清楚,只知那时宋浦为打人后逃了出去,现下才知打了那有权势的人且还被抓住了,这个时候她大弟能来寻陈庚望,许是他能有法子救人。
可屋内说了几句再听不见声响,她只得走了进去。
从宋浦生的怀里接过孩子,对他笑笑,坐定在陈庚望身边,才缓缓问道,“可是那人要钱还是要甚?咱都给他,只要能把老二放回来就成。”
宋浦生摇摇头,“人家比咱厉害着,甚都不要,只要老二低头,他那个性子……”
宋慧娟听罢叹了口气,对宋浦为的性子她不是不知,可这时候不是斗气的时候,还得先把人救出来,省的到时他又逃了去。
“乡里有人不?”宋慧娟侧过身子去问陈庚望,看着他那皱紧的眉头,“能不能先把人放出来,等他回来我指定好好训他,有啥事也不能跟人动手。”
陈庚望仍是不作声,盯着她那托着小儿泛了红的手,见她还要张口,干脆就要撂下缸子起身往出走。
宋慧娟不想他如此冷漠,只得跟着起身去拉,“这事难为你了?要不我……我……”
陈庚望的步子被这妇人拉住,见她不安的嗫嚅两句说不出个话来,又听得他那大舅子说,“爹也晓得要把人全乎的放出来实在为难大哥,就是不放人我能去看上一眼也好,叫家里放个心,关他十天半月都行。”
宋慧娟听了这话忙点头,“对,能让老大去看看也行,好歹劝劝他给人低个头早点出来,叫家里也不跟着担心了。”
这时,陈庚望总算是开了口,“这回他不吃点苦头,以后的日子他如何捱得过去?”
说罢,甩了手走出了这方小院子,只留下宋浦生和宋慧娟相立无言。
过得一会儿,宋浦生的视线从门外转向他大姐,“大姐,你别担心,我回去再托人问问。”
宋慧娟也只得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知,你回去先宽宽爹,我识得村里的人再问问,只要老二没啥大事就成,你要是能见上面,可要叫他先低头,为着家里也不能乱来。”
嘱咐完宋浦生,不敢多留就将人送出了门,宋慧娟却也是坐立不安的很。
第 82 章
宋浦生走时看着日头红得彻底, 高高挂在东边,离着晌午还早,宋慧娟摸不准陈庚望去时撂下的那话, 这事许是还要他伸手帮一把,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识得那乡里的有权势的人?
并非是她一个女人家要这样不自立, 可当很多事情超出了她所住的这方院子时,就意味着那是男人们的天地了,似乎女人家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世道如此, 她也逃不出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困死人的巨大漩涡。
宋慧娟是知晓陈庚望骨子里那股的劲儿的,是以此刻她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寻他, 她是不能当着那些老少爷们们儿的面把这事挑出来的。
等到日头明晃晃的走到南头,这饭也被她做好时, 可那门依旧是没被它的主人推开, 宋慧娟仍是耐着性子又等了小半个钟头, 生怕他是有事耽搁了。
可眼看着案桌上的饭渐渐冷却,宋慧娟终是坐不住了, 留下仍在睡觉的小家伙急忙忙去了队里。
宋慧娟走得十多分钟便能到, 脚程并不算远, 到了地方抬头只瞧见几间破土房立在一个十字路口,说来这房子原是孩子们读书上学的地方, 可庄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识字的就更少了,更何况现下连肚子还填不饱, 哪里还有人来读书了。时间一长, 这房子就作队里开会用了。
往里走去, 院子也不小,墙根下面也是一片绿色, 打眼一瞧是豌豆苗苗和油菜花,都还未开花,宋慧娟的心却无法在这上面多停留,正犹豫是否要进去时,便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嫂子,这会儿咋来了?是找庚望大哥的不是?”那男青年虽不是陈家沟的人,但这附近几个大队都是识得陈庚望的,自然也认得她。
宋慧娟尽力张着嘴露出笑,可面上还是有些着急,点了头就问,“这会儿是不是忙得厉害,你看这过了晌午了,咋还没回家吃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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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青年露出疑惑,“没啊,大家伙晌午只来了一会儿,不到九点就散了。”
宋慧娟回想着,那时候正是他回家撞见宋浦生的点,可她心里还是打鼓,只得又往那间房子看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今儿也没说有事,我还想着是在队里忙,既然不在我就先回了。”
“庚望大哥可能是跑别的地界去忙了,马上该施肥了,事也有点多,”那男青年略作思考,“我要是瞧见庚望大哥了,就给您捎个信。”
宋慧娟的视线从那房子上收回来,朝他表了谢意,也只得原路回去。
没走多远,刚入村口,宋慧娟突然被人叫住了,“慧娟。”
是赵学清。
满腹心事的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只见赵学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裳,脚下骑着他来时的那辆自行车,似乎还是那样的年轻。
“去哪儿了?”赵学清把车子骑到她身边,翻身而下。
“去前头队里了,”宋慧娟也停下了步子,朝身后的方向指了指,“你也去忙了?是回省城了?”
赵学清摇摇头,视线落在她那只出了水泡的手上,不答反问,“手咋了?”
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手上被熏出的水泡,看了一眼,轻松地说道,“也是我脑子笨,连水也倒不好,回去抹点药两天就好了,没啥大事。”
赵学清这时便不再问了,回答道,“回了一趟前赵,”说着去瞧宋慧娟的脸色,“路上回来遇见浦生了,浦为的事你别着急,我等会儿就上一趟乡里找人问问啥情况,我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就在乡上哩。”
宋慧娟没想到这事他会知道,宋浦生来找她时一点也没往他那儿想,原是上辈子那时二人为了避嫌早远了关系,再加上那时她生明守时伤了身子,家里怕她跟着操心只得瞒住了她,等她知时宋浦为已经逃了去。
现在听到赵学清说乡里有人能帮忙,心里难免激动起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扬起了脸露出笑来,可很快又低下头,“我……我真没想到这事还得麻烦你,你来这儿不知道做了啥大事,净是我……”
她这话没有说完就被赵学清打断了,“你跟我咋还客气哩?咋说浦为从小跟着你也喊我一声哥,就冲这我也不能不管。”
他这样说,只叫宋慧娟愈发惭愧,可以她自己个儿是没法子把宋浦为从那地方解救出来的,甚至她也是无法报答赵学清这样大的恩情的,她只得关心的问,“你吃了饭没?要是没吃我回去做点。”
赵学清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少女般不知所措的样子,尤其是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依赖他的感觉,让他的心里生出几分欢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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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这会儿不急,等浦为平平安安回来了,再请我吃一顿你做的饭就成,”赵学清面上带着笑与她说,尽力宽慰她那颗焦急的心。
“好,”宋慧娟的嘴角含着笑,她的心好像真被他这两句话安抚了下来。
眼看着赵学清骑车远去的背影,宋慧娟的嘴角平了下来,但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期待回了东边小院。
直到天已黑透,斑斑点点的星星显露出来,宋慧娟才听得外面咚咚作响的拍门声,她披上衣裳,卸下了门栓,失了许久的男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但她却没去打量他,只往一旁退去一步,示意他先进来,自己随后关门。
可陈庚望一脚迈进了院中就没再往前走,更没理会身旁这妇人,转身关上了门,提着步子就往屋内去。
身后的宋慧娟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问,“吃了饭没?”
“还没。”
宋慧娟脚下的步子就转而拐去了厨房,抽出一个洋火划开,点着了一把树叶,忙放进灶里,又往锅里添上两瓢凉水,篦子上放上两个杂面窝窝并一碗红薯粥。
过不得十分钟,这饭就热好了,饭本就是已经做好的,只稍微热上一热也就成了。
这时,陈庚望也已洗过手坐在案桌前了,宋慧娟把饭端到他面前,连一盏煤油灯也不曾点,这二人只对着从那扇小窗透过来的光忙活了这么久。
等陈庚望动起筷子,宋慧娟便也坐了下来,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似乎还算不得差,便问上一句,“浦为那事有没有门道?”
问完这话,宋慧娟去瞧他的脸色,可不知是天太黑还是怎地,她没看出来他的神情,只得又补,“只教他不害了命,在那里头好好待上几天也没事,这可成?”
可宋慧娟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听到那筷子猛地一声拍在案桌上声响,实在不小,震得宋慧娟的心一下子也跟着那张脸一起冷了下来。
“你就这么急?”那男人撂下这一句话就起身进了屋。
宋慧娟被他这没由来的话一时问住了,这事关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像他那样冷情的人怎么会理解她心里的焦急?
但她也明白陈庚望很大可能是不会伸手处理这事了,这时她的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只得寄托给赵学清的同学了。
果然,这事只隔了一天,宋慧娟就听到了拍门声,门一推开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自行车停在门外,尤其是那站在车旁的人朝她绽开的笑容。
宋慧娟被他的笑容影响了,面上下意识地露出笑,“可是好了?”
赵学清点头,“好了,浦为没事了。”
得到他这样肯定的回答,宋慧娟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落进肚子里,终于想起来,“快进来坐,进来坐,我这脑子一急就糊涂。”
说着,抬手就要往自己个儿脑袋上拍,但出乎意料的没碰到,她的那只手反倒被另一只大手拽住了。
“别拍脑袋,手上的水泡还没好,”那手的主人嗓音有些沙哑,却不失温柔。
宋慧娟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被骤然拉近又快速放下的手和自己那条僵硬着的胳膊,顿时清醒过来,面上仍是平静,“进来喝杯水,好缓缓嗓子。”
这话出口,两人的胳膊才是分离开来,从院外进了小院里头,又坐在了堂屋内。
宋慧娟等赵学清喝过两缸子水,嗓子润得透透的,听起来好了许多,才问起宋浦为的情况。
原是赵学清那天知了这事后,立时就去乡里找了他的高中同学,但他这同学虽是在乡里做事,却不是能直接搭上话的,又折腾着去寻了一位老相识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在不管折腾了几遭,赵学清最后终于见了宋浦为一面,仔细把宋慧娟的意思转给他听,要他为着家里人慎重思虑,再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着自己意气。
宋慧娟听到这里,又不免担心起宋浦为这个犟驴子,但赵学清却劝道,“你交代的我都和他说了,我看浦为不是那胡乱来的孩子,那话他是听进心里去了,不管他低不低头,这一回人家再不敢为难他了,总不会饿着肚子了,关上几天就能放回来了。”
宋慧娟也知道宋浦为的性子,但现在好歹得了个准信儿,心里也就不乱了,只想着他这一回也能长长记性,以后再不犯。
第 83 章
“这下我就放心了, ”宋慧娟拍了拍胸口,“要是没你这事还不知道咋办哩?”
“不是我,”赵学清摇了摇头。
宋慧娟疑惑, “不是你?还能有谁呢?”
赵学清坦诚地说道,“我见浦为之前已经有人去打过招呼了, 出来之后才听我帮忙的人说了一嘴。”
宋慧娟也愈发摸不着头脑,但这个消息实在让宋慧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虽说人还没放出来, 这事闹不清楚到底是谁暗中帮了忙, 但好在心里已是轻缓了许多。
赵学清走时天已是四五点了,眼看着快到饭点了, 宋慧娟要留他吃顿晚饭,可前几日还笑着说要人请一顿饭的人此刻却是摆手拒绝, 宋慧娟留他不得, 便从竹篮子里与他拿了十多个鸡蛋, “家里自己个儿养的鸡,要是累了晚上回去好歹煮上一个。”
赵学清念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并不肯要, “伙上的饭够吃, 还是留给小明守吃, 好让他快快长大。”
即便赵学清的话是这样说,但宋慧娟还是去找了个布巾要把那个几个鸡蛋包起来, 赵学清见她坚决,只得伸手去拦, 从那布兜里拿了两三个, “这几个就够了。”
说完, 不等宋慧娟跟上来,便摆了摆手, 翻身骑上自行车便走了。
宋慧娟心知他的好意,按他们这时的风俗,男主人若不在家中,她一个妇人贸然留男人在家吃饭叫人看见了是要传闲话的,看着手里的布兜,她没有不舍,只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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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男女之情,反而是一种故人间的心疼,掺杂着上一世的久别之情,她是说不清楚的。
怀着一种急迫的心情,宋慧娟在天将黑未黑时等回了陈庚望。
正是饭点,宋慧娟灭了灶火,将饭端到案桌上,等外面洗过手的那人坐下后,才开始吃饭。
其间,宋慧娟忍着没有开口,那坐着吃饭的人似乎是一心扑在饭上,也不曾开口说话。
等宋慧娟收拾完厨房,又在盆里倒了热水端到里屋,终是放在了那男人的脚下,“跑了一天,泡泡脚解解乏吧。”
陈庚望没有吭声,他只抬脚自如的放进盆中,并不惊讶于这妇人的行为,对她的性子他也是摸着了一些,她这般必定是与他低头了,脑袋里想着也只有那宋浦为的事值得她这样低头费心了。
这样想着,面上不显,但闭上眼睛感受着带着茧子的一双手就着滚烫的热水按在脚上解起乏来,心中竟生出几分舒意来,便以为她都知晓了,遂开口问道,“浦生来了?”
宋慧娟不晓得他怎会突然问起宋浦生来,但还是如实回他,“没,我正想着明儿回去看看。”
陈庚望讶然,睁开了眼,看得她一眼,等她继续说道。
“浦为的事好歹定下来了,我想着现下手里还不忙就回去瞧瞧,”宋慧娟没有向他隐瞒宋浦为的事,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陈庚望听到这儿去看她的面容,煤油灯映得高,瞧不仔细,但光照在她脸上教他看出了那面上的轻缓,他过得一两分钟才开口问道,“咋个定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本以为他是不耐性忙这事的,方才也就没多说,但眼下他问出了口,她也不认为这事有什么瞒他的必要,便开口说了起来。
原是她蹲着身子与他洗脚,等把赵学清今儿送来的消息说了与他听过,那脚却是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动,她抬头去看,只见他睁大双眼早不知看了她多久,问她,“你甚时去寻得人?”
这话问得莫名,宋慧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他又问了一遍,“甚时?”
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陈庚望又生了怒气,她慢慢直起身子,迎上那双冒火的眼睛,低声却坚定地回他,“就是浦生来寻你帮忙的那天,难不成你不伸手还不许别人帮忙?”
听到这妇人质问般的话语,陈庚望腾的站了起来,抬起脚就要往出走,可堪堪走出一步又返过身来一脚踢翻了那木盆,洒了一地的水。
看着陈庚望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宋慧娟却再度矮下了身子,任由那水浸湿地面,进而漫延到她的脚下,渗透进她的眼睛里。
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又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怒气,上一世对待孩子们他也是这般,自己不伸手帮帮孩子们,连她伸手也不许,现在对她的兄弟们也是一样。
或许这一世她又错了,她曾经以为那一切于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或许这一世的他并非那个上一世的他,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再一次提醒她那都是她的妄想,她怎么会以为他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他这样的人,自己的亲生孩子尚且不在乎,更遑论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娘家兄弟了。
宋慧娟看着脚下浸湿的地面,终于生出一股力气来,捡起木盆出了去,可她却忽视了鞋上沾染上的一层湿土。
这夜,宋慧娟搂着小家伙仍睡在外侧,不知到了几时,只那天还黑漆漆的时,陈庚望推开了门上了床。
一张木床,躺着两个失眠的人,一个朝里护着怀里的小家伙,另一个虽是平躺着闭上了眼,内心里却是火大得很。于是这夜里过得便极其漫长了。
好容易天亮起,宋慧娟便再也躺不下去了,将小家伙放进摇篮里,便起身去了厨房忙活,她只待早些忙完,也能好些去大宋庄与家里老爹兄弟通通消息。
等那关门声响过,那原本躺在床上闭着眼的人也睁开了眼,她的那句质问还回响在耳边,他不知她竟是这般想他的,出了事不指望自家男人倒巴巴的跑出去寻别的男人,更何况那男人早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这顿早饭等宋慧娟做好后,她仍是如常一般喊人,等二人相对无言地吃过后,陈庚望依旧抬起脚出了门。
而宋慧娟收拾好厨房,又把昨夜提前和好的杂面擀做了一层薄面皮,切成细长条就成了一碗杂面条,最后撒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再盖上一层布,等晌午回来再烧开一锅热水下在锅里也不会粘连,仍是根根分明的杂面条。
留好陈庚望的午饭,宋慧娟临走前再喂上一遍小家伙,这才关上门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这时,天还在正月里,虽然头顶上的太阳看着耀眼,但稍稍吹来一股风却还是冷的人直打寒颤。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一路上走得稍快些,实在是她也不知家中现在的消息了,只盼着能比她这里好。
正月里,大队里还没有开始上工,人闲了下来也都是在忙自己那一块自留地,春来好好侍弄土地,秋来打粮食时才能勉强够吃,宋家也是如此。
宋慧娟到了家门口,见门上并未上锁,便推门而入,一边走一边喊道,“爹?老大?老三?”
人未走进屋内,便瞧见宋浦华从那自留地里跑过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大姐?咋今儿回来了?”
“这几天还没上工功能,我回来看看,”宋慧娟伸手蹭掉他脸上沾的土,又问道,“爹没在家?”
宋浦华侧过身朝后面指去,“在后头和宝信叔说话哩。”
宋慧娟往后走了几步,瞧见老宋头正和人低着头侍弄地里的庄稼,又转过视线问,“你大哥哩?”
提起宋浦为,宋浦华的情绪明显低了下来,“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二哥那儿来消息了。”
宋慧娟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啥大事哩,”说着怀里的小家伙也睡足了,伸着小胳膊要醒,她便松下了绑带,“今儿太阳足,我去晒晒被子,你帮大姐看会儿他成不?”
这哪有不成的?宋浦华连连点头,接过小外甥,牢牢地抱在怀里,生怕辜负了他大姐的嘱托。
宋慧娟在门后寻出一把绳子,拦着树绑上,不多高,能晒上被子就成,宋浦华就抱着小外甥一直跟在后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闹得小家伙呵呵得了乐不停。
越闹,两个小家伙也越笑,连老宋头也听见了,忙止住了话头赶回家来。
这样的生气让人生不出厌烦来,只觉得高兴,愈发扫去了接连几日缠在老宋头心里的阴霾,却不想等坐了下来,宋慧娟带来的消息直接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彻底送来了太阳。
“甚?学清托的人?”老宋头不敢相信曾经那个跟着他们过得几年的小伙子现在的本事竟然这么大,可仔细想来也不奇怪,有个当官的爹小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是哩,”宋慧娟说着,从宋浦华手里接过小家伙,将人搂在怀里拍打着哄睡,“我本来也没想起来学清哥能识得人,真是巧得很哩。”
老宋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禁不住感叹,“人家真是有本事的人,下午你走时把家里的那篮子鸡蛋带走送过去,咱也没甚好物件,好歹也谢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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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那作甚?”宋慧娟听了就要拒绝,“我回头请他去家里吃一顿饭……”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宋头摆手驳了,“你手里还是先顾着小娃娃,等老二回来了把他请家里吃顿饭叫他亲自谢谢人家可成?”
宋慧娟自觉这法子也行,便点了点了头应了下来。
第 84 章
这事暂定下来, 宋慧娟带来的消息让一家子放宽了心,便满心等着宋浦生回来能带来更确信的事实了。
一直等到这几口人吃过了午饭,还没瞧见宋浦生的影子, 这时人心里就生出了几分不安来,好在等到两点前后, 宋浦生终于骑着一辆借来的洋车子回来了。
见他回来,宋慧娟也是再也坐不住,快步走上前问道, “老二咋样?没事吧?”
宋浦生一边停车子, 一边笑着安抚道,“没事了, 干粮也带给他了,没让人欺负了去。”
他这些话说出了口, 才让人心里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等宋浦生坐下喝了几口水,吃上几口饭, 才慢慢说起来那里头的事, 他们这一家子老老实实的哪里闹进去过?这一回宋浦为生出的事实在是让人揪了心, 也让这个本就不稳当的家添了风雨。
看着日头,宋慧娟还能再坐会儿, 便仔细问了起来,不曾想话没说了几句, 却牵扯到了陈庚望, 宋浦生猛地说, “等老二回来了,趁着二月二教他请大哥也来一趟可成?”
宋慧娟晓得二月二回娘家, 原本陈庚望也是要跟着回的,但不知道现下宋浦生特意提起来让宋浦为去是做什么打算,“这有啥不成,谁去都成。”
宋浦生见他大姐的反应,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这回多亏了大哥,要不是大哥去的及时,怕是老二还得跟人家闹起来。”
“这事跟他有甚关系?”说到这儿,宋慧娟愈发听不懂了,老宋头也有些奇怪,早前宋浦生去寻陈庚望,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心里灰扑扑的,此刻也就闹不明白这话是咋个意思了。
宋浦生见他爹和他大姐甚都不知,心里也明白是咋回事了,便把他在那看守的人知晓的消息一起说了起来。
那人见他去,挑起眉头问他,“他后头有人不成?这才几天来了三拨人了。”
宋浦生听得这话,有些惊讶,停下签字的手问,“都是来看宋浦为的?”
那人不大耐烦,示意他快些签字了事,“不是他还能有谁?你就是第三拨了,你和他甚关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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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烟递过去,“我是他亲亲的大哥,家里也是个贫农,还真不知道您说的另两拨人是个咋回事哩?”
那人接过烟,往前翻开那记录的本子,指着给宋浦生看,“这不是?头一天来了一个,隔了两天又来了一个。”
说着,宋浦生的视线跟着那手移动,便看见了那上头签的字,头一个是陈庚望,后一个是赵学清。
不等他仔细去看,那人继续嘟囔道,“你家里真没人?糊弄我来哩不是?”
宋浦生笑着摇头,“哪里敢糊弄您哩?这头一个是我姐夫哩,后一个是我们小时候一起跟着闹的大哥,说起来都是喊一声大哥哩。”
那人听了,止不住点头,一边弹出嘴上的烟灰,一边收起那本子,“这俩大哥认得好,个顶个的顶事哩,不然就你兄弟这驴脾气,少不了苦头吃。”
至此,宋浦生才是知晓了这事到底是何人从中出了力,这边宋家众人等宋浦生讲完才知晓原来去打头阵的是陈庚望,这一茬事麻烦了两拨人。
虽然这事折腾了好些人,但现下好歹是放下了心,也晓得香往哪里烧了。
于是,原本说好等宋浦为回来要请赵学清来家里吃一顿饭的事也就跟着变了,老宋头的意思自然是连陈庚望这个女婿一起请过来的。
宋慧娟听了,却有些沉默,但很快又说,“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哪里要让他们都跑一趟,到时候等老二出来了,老大带着他一并去陈家沟了事,省得麻烦。”
对于宋慧娟的这个想法,老宋头虽然觉得不大能表示他们全家的感激之情,但还是没有驳了大闺女的面子,似乎这个法子也是可行的。
至于其他人自然也就没甚意见了,二月二该来还是要来的。
知晓了宋浦为在里头没啥大事,宋慧娟也就安了心,看着日头渐渐往西垂也就晓得该走了,由着一家子送她出了村口,这才抱着小家伙回去了。
走到陈家沟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一条路上分了几个岔口,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或是说着什么笑起来,又或者是男人们玩着牌九。
宋慧娟倒不惧这些,抱着小家伙或是停下与人说上两句,倒也不耽误时间,一条路上都未曾瞧见陈庚望。
到了门口,外头的门却是上锁了,麦秸秆堆堆下面的绳子也不见了,那绳子上原是坠着一个小钥匙,她临走前塞了进去。
想起宋浦生说起的那事,宋慧娟抬起的步子顿了顿,但看着怀里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小家伙,她还是走上了回头路。
队里的那些人许是又聚在一起了,不知是忙些什么,但这个时候若要是去寻陈庚望,不外乎村小学或是陈家老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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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还是先去了村小学,堪堪走到门边,就能瞧见一堆老少爷们围着一张桌子堆在一起,手中多是拿着纸烟,凑在一起称得上是烟雾缭绕了。
宋慧娟活了一辈子都没啥过敏的物什,只这烟味实在闻不得,那味回回都呛得她喷嚏不停,总还要热红了眼。
这毛病原不是生来带有的,是上一世怀明实时落下的毛病,有了身子的妇人比起平日里总有些难以理解的变化。
回来许多时日,宋慧娟很久没碰见这样的事了,陈家公爹和娘家爹都不是那好抽烟的人,年小的一辈现下还都不抽,是以,看见那一群吞云吐雾的人她便自觉停下了步子。
这时,那院墙里面早已有人注意到了宋慧娟的身影,小辈们纷纷都冲她笑了笑,年纪稍长一些的也都点点头。很快,就见陈庚望不知与队长说了些什么,话罢,就朝她走了过来。
宋慧娟站在门边,等他一脸无事发生过的模样般地走到身边,才问他,“钥匙你拿着哩?”
陈庚望看着这妇人并不曾开口,只右手探进口袋摸出一根绳子递了过去,转身要走时,没料到那身后的妇人却温温和和地开口与他说,“晚上回来不?蒸个野菜成不?再烧点红薯粥。”
听了这话,陈庚望动作不停,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你看着做。”
宋慧娟揣好钥匙,忙抱着小家伙就往回走,身后的那人与旁人交谈时却不忘用余光看见了那妇人的身影,眉眼也不似刚才那样凝重了。
这边,宋慧娟到了东边小院,急忙忙喂了一回小家伙,把他哄睡放在摇篮里,这才腾出手去厨房忙活。
宋浦生带回来的消息不仅让她低下头走了回头路,且思及昨夜那被陈庚望一脚踢翻的木盆也叫人直叹气。
宋慧娟明白这一回是她把陈庚望想窄了,却闹不明白他既然能对自己个儿的娘家兄弟伸手,为何却不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伸手?
直到那木门被人推开,宋慧娟也没想明白,只想着或许这一世的他与上一世还是有些许不同。
“洗洗手,粥好了,蒜汁也调好了,”宋慧娟起身去倒热水,放下暖瓶后把手边的毛巾一并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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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倒没说话,接过毛巾擦了两下,透过那扇小窗见那妇人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又伸手去锅里捡窝窝头。
陈庚望踏进屋内还未坐下,那妇人似乎听得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扭就说,“三个窝窝头够不?”
“够,”陈庚望说了一句,走到那妇人身旁,随意提起那馍框子就往出走,没走出几步,身后的妇人忙喊道,“布!”
不等他转过身去拿,那妇人就撞了上来,“布没拿。”
这一下撞得不轻,陈庚望身子稳当,倒没被她撞倒,但撞在身上的妇人却实实在在的痛呼一声,忙往后退,伸手去碰被生生撞得发酸的鼻头。
“碍事不?”陈庚望见她往后退,空下来的那只手迅速的伸到这妇人的后背去拦,好歹是脚下退了两步,幸是没绊倒。
“没事,没事,”宋慧娟这会儿连眼睛也睁不开,却还是下意识地摇头。
“走个路也不看着,”陈庚望那缓和的脸色又冷了起来,一掌把这莽撞的妇人按在凳子上,接过那还伸过来的布,生生甩了声儿来,“这也值得急?”
宋慧娟眼睛睁得半开,瞧不仔细他的神色,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对他说,“先放这儿,吃饭罢。”
这时,只听见头顶上传来哼的一声,话没再说什么,只脚步声渐远又近,等睁开眼时人一坐在面前了。
这顿饭比宋慧娟想得好些,总是人不再冷着脸冻人一般了,好歹没再揪着昨夜好似过去了。但这仅仅是宋慧娟一方的猜想而已。
吃过饭,两人收拾好先后脚进了内屋,褪去了衣裳,吹灭了灯,宋慧娟才知这事在陈庚望那里还是没过得去的。
第 85 章
等宋慧娟倒了热水, 把盆端到那陈庚望脚下,那双大脚自然地伸进去,她也便伸出手去洗, 不曾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自然也就不知那人此刻紧紧地盯着她。
伺候好陈庚望洗过了脚, 宋慧娟才把剩下的热水倒进了她那盆里,还未洗几下,那睡着的小家伙已经醒了, 哇哇大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来不及去扯凳子后面搭的布巾, 更不会去仔细擦几下,心里急着去瞧瞧他是饿了还是尿了, 是以踩着鞋子就往那跑。
此刻那坐在床边的男人看得她还是那般急匆匆的样子,立刻斥道, “脚也不擦, 什么样子!”
闻言, 宋慧娟便知他心里那口气还是没撒出来,只得放慢步子, 抱起小家伙仔细看了, 便坐在床边去喂他。
夜里只燃着一盏灯, 原是放在桌面上,宋慧娟虽想着离她远一点教人瞧不清楚, 但想起他说自己不成样子也就侧过了身子去。
这动作落在那陈庚望眼里,看着那妇人细长的脖颈, 从耳边落下一缕头发渐往下垂, 无端的生出几分晦暗来。
两人坐着, 除了怀里的小家伙用力吃奶的声音,别的动静一丝一毫也没。
没想到小家伙吃饱又精神起来, 一点困意也没有,缠着宋慧娟抱,不肯让人松胳膊。
陈庚望见她这么宠那小儿,竟是一点都不舍得,便走到床边伸出手直接把人夺了过去,“水是白烧了?”
宋慧娟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夺过去,生怕拿不住劲儿闹哭了小家伙,还好小家伙并不哭闹,只伸着胳膊似乎要去摸他老子的脸。
好在那陈庚望脸虽黑得厉害,却没有做什么,宋慧娟这才老实坐了下来洗脚。
这时水已经不烫了,温温的,宋慧娟洗了两下就擦了脚,一并去把水倒了。
等这一家三口爬上了床,熄了灯,宋慧娟的眼皮直打架时,身上却是突然被人压了上来,重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宋慧娟掀开眼皮,看清里侧仍安然睡着的小家伙也就没有抗拒,两手合拢挂在了那人的脖颈处。
夜里的风雨欲急,更猛,仿佛快要掀翻了那艘随风摇荡的船儿。
好在掌舵人手上还有些分寸,没教船儿翻了去,渐渐使船儿停靠在了岸边。
宋慧娟满面旎红,急促地呼吸着,身后的人用那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歇得一会儿,感受着自己渐渐平稳的呼吸,宋慧娟这才有了气力,掀开被子穿上衣裳去打了热水来。
水盆放在床边,人坐在床沿上,浸湿了的布巾一下一下擦去了男人身上的痕迹,看着这会儿子眉头彻底舒展开的男人,宋慧娟也就晓得这气儿好歹撒了出来。
她累得已经无力开口,也不曾想这时那闭着眼的男人开了口,“回去浦生说了?”
此时有些打迷糊的宋慧娟听他问,怔了一会儿低了头看似无意的回他,“是哩,你不和我说,我哪儿猜得出来。”
她这话说得不像她,惹得陈庚望睁开了眼,她这般腔调少见得很,好似挠在他心里一般。
不痛,反倒有些痒。
“哼,你什么法子没有!”陈庚望看她仍旧低着头,两手在他身上惹火,暗着嗓子吐了一句。
宋慧娟知他心里还是介意赵学清伸了手,心里忍不住叹气,面上却还是稳当当的说道,“我一个妇人,哪儿啥法子?不是去寻你,哪会出这个院子?”
这话说得夸张,宋慧娟哪里真会坐在家里不出门,但这些日子出去的次数的确很少,大多是几个妇人凑在门边聊上几句。
但听在陈庚望心里,好像回想起来也真是这么回事,那天也是有人与他说了一嘴,这样那张脸便也不绷着了,话也是不再呛人了。
“好了,睡吧,”这男人心里舒坦了,才终于过了这茬事。
宋慧娟躺下后,又把小家伙搂在了怀里,听着枕边那震耳的呼噜声脑子愈发清醒,身体却生出了倦意。
对宋浦为这回的事,陈庚望到底是出了大力,虽不知道他是托的啥人,但昨夜她说的那话的确是伤人心的。
是以,她今日自觉低了头,她或许还是对着这一世的他存着点希望的……
不知撑得了多久,脑子也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慧娟如常做了饭,陈庚望也早早跟着起来,坐在灶台前烧起了火,偶尔响起几声小儿的哭声,又或是掺杂着那妇人温声哄唱的软语,世道难也是有些盼头。
这日子过到很快,转眼就到了农历二月,这时田里的庄稼长势愈发猛,老天却还不曾降雨,照这情形,若是再等上半月还不下雨,队里就得开始组织大伙儿推着架子车一桶一桶的运水,到那时连宋慧娟也得背着孩子要往小院东边的自留地里一桶桶的去抬水。
为着夏收时的收成,为着家里大人小孩填饱肚子,这些世代的农民都出着一把子力气,好在人多力量大,这些田连着干上四五天,把头一回的水浇在庄稼上,不耽误时机还是赶得上的。
二月二前一天,宋慧娟正背着小家伙编席子时,门口出现了多日不曾见过的宋浦为,同他一起来的是宋浦生。
初时,宋慧娟正低着头编席子,这是陈庚望去河湾里打来的苇子,晒了几日,失了水分后又使镰刀劈开,才交到宋慧娟手上编起来。
这物什不仅能屯粮食时作外围用,手艺好的人还能举一反三,编出些日常家用的物什来。
这年头哪有什么闲钱能去买,多是自己或是几个人琢磨着做,好歹自家用是不需花钱的。
这几日陈庚望忙着打苇子,晒苇子,是以连门也没关,倒使得宋浦为在门外看他大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鼓起勇气抬起脚来。
被人盯得久了,宋慧娟才觉察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宋浦为别扭的样子,一旁的宋浦生是恨铁不成钢,见他大姐已经瞧见了,也不再理他,直接撇下他抬脚就往院子里进。
“大姐,编苇子哩?”说这话,人就走到了宋慧娟身边。
“没活儿做,寻个事儿做心里就不慌了,”宋慧娟嘴上与他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门边的人,瞧得久了,便红了起来。
身边站着的宋浦生瞧得仔细,心里知他大姐不易,那脾气上来,直冲着宋浦为喊道,“还不进来,大姐为你操碎了心了。”
这话说得宋浦为彻底泄了气,撕碎了他那强装的坚强面孔,蹲在门口两手捂着脸就呜咽起来,两行热泪从指缝里砸在地面上。
宋浦声见他一点不晓得避人,教人瞧见与他大姐又是一番风雨,直接几步走了过去,使了劲儿把人好歹拽进了门。
看着这兄弟二人,宋慧娟硬是忍住了泪,硬着心肠不上前一步,反倒撂下手里的苇子,背着小家伙往堂屋走去。
等她解下了背上的小家伙放进摇篮里坐在上首,那兄弟二人也已经跟着她进了屋,却不曾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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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不开口,宋浦生看了看他大姐的脸色,又瞧了瞧还蹲在地上抽噎的人,一脸为难。
“大姐,老二他知道错了,”到底是一家人,宋浦生少见他大姐这么生气,只能尽力打圆场。
但宋慧娟却不肯这么轻易饶了宋浦生,不让他长长记性是不成的,这么大的人再不能胡闹了。
因此,宋慧娟还是不开口,等宋浦生又说了几句,才接上话茬,看着那蹲在地上的人问道,“他真知错了?”
这时,不用宋浦生再说,那宋浦为就忙站起来点头,“大姐,我错了,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犯了……我知大姐难,以后再不让大姐为我操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也不再抑制内心的情感,一掌拍在他后背上,“你也知我难,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听……”
说着,那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你要真出了啥事,可叫我怎么活?叫家里咋办?”
类似的话不是宋浦为出来后头一回听了,这几日宋老爹说了他一回,宋浦生更不知说了多少回,可次次听在耳朵里心里还是倔强得很,这会儿听他大姐说出来,却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大姐痛哭了起来。
实在是他们的亲娘走时他年岁还是小,虽然还有留恋,却早不记得面容了,从小长这么大宋慧娟在他的人生里早已替代了亲娘的角色。
很多时候,人在亲娘面前能哭诉出来的并不一定能在这种传统家庭内严父面前张得开口,宋浦为也是如此。
“大姐,我……我再也不敢了,”宋浦为趴在他大姐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旁边的宋浦生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他从他大姐身上拉开,“莫再哭了,惹得大姐也难受。”
好歹情绪释放出来,宋浦为抽噎几声,由着他大姐拿着布巾轻柔柔地为他擦干眼角流下的泪。
哭过一场,几人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稳当当的坐下来继续说事。
第 86 章
今日宋浦生带着宋浦为来这一趟, 其一是为了表表一家人的谢意,其二便是因着二月二来请宋慧娟回去住上几天。
这头一件事不单单是来看打了头阵的陈庚望,还得去瞧那知青点的赵学清, 两人为这宋浦为的事都是出了大力气的。
原是前些日子宋慧娟回去时一家人商量过了,是以今日二人来时带了两瓶子烧刀子并两盒子纸烟, 另给宋慧娟又带了一篮子鸡蛋。
那篮子鸡蛋宋慧娟是不肯接的,但这两瓶子烧刀子和纸烟是要分作两份的,一份与给陈庚望, 另一份是送与赵学清的。
这姐弟三人说过了话, 瞧着日头快是中午,宋慧娟便站起了身, “这会儿就去吧,再慢些就怕晚了。”
这是说的要去知青点去谢赵学清, 宋浦生二人不曾去过那知青点, 这会儿子陈庚望又不在家, 只得宋慧娟领着两人去。
“好,”宋浦生跟着起身。
宋慧娟进到内屋看了眼还在安然睡着的小家伙, 另寻了个竹篮子装了些她这几日做的野菜包子, 收拾妥当, 这便要关门,却听到宋浦生和宋浦为接连喊了一声, “大哥。”
闻言,宋慧娟放下手里的篮子, 几步走到门边瞧见了背着一捆满满的苇子的陈庚望, 原本还站在堂屋的宋浦生已经快步走上前, 从陈庚望手里接下了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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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陈庚望看了眼弯腰解绳子的宋浦生,又转到站在那红了眼的妇人身旁的半大小子, 比着过年那时候见已是瘦了。
“嗯,浦为前几天回来了,我想着要来叫他给大哥拜个礼,还正赶上二月二就带着他一起来请大姐回去。”
宋浦生说了这话,就见陈庚望点了点头,没说话,然后径直进了堂屋。
陈庚望这一回来,几个人又只得坐下来,宋慧娟与他倒了一缸子热茶,听着陈庚望问了几句家里的事,等他那一缸子水喝了完,才终于开了口,“日头不早了,得去了。”
“去哪?”陈庚望被人骤然打断,语气听起来颇冷。
“去知青点,浦为这事学清哥也是出了力的,好容易来一趟得去瞧瞧,”宋慧娟说的坦荡,没觉着这事有甚不妥当的。
“成,”陈庚望听了这妇人的话,转过脸看这妇人一脸正色,便率先站起了身,又发话,“我这会儿就带着他们去,你在家做好饭等着就成了。”
有陈庚望这个大男人去作陪,宋慧娟自然要退后,瞧着陈庚望这般主动要去,也晓得他这个性子在外头是强得很,不用担心会把那臭脾气对着别人闹出啥事来,自然点头应下。
宋浦生见了他大姐对他大哥的话并不反对,也就定了心,招呼宋浦为就要跟陈庚望往出走。
“这个,这个,”宋慧娟见一个两个的只顾着往前走,忙伸手喊人,“这几个包子给他带过去,那伙上不知做没做过包子哩。”
她这话喊出来,叫三个男人都停下了步子,宋浦为忙返回身去提篮子,但那已经跨过门槛的陈庚望却主动开口,“带这几个包子作甚?快到饭点了,一并请过来坐家里吃顿饭,你多做上点也不耽误啥。”
宋慧娟听了,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并未开口,手里的篮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不等她想好该回什么,宋浦为已经接过了那篮子,等他走到门边时那陈庚望一眼也不瞧那盖着布巾的篮子,不再等那妇人回答,抬起脚就出了这院子。
宋慧娟没有瞧见陈庚望的神色,但宋浦生却直白的感知到了陈庚望的变化。
三人到了那知青点时,正赶着这时候没甚活计,几个男青年竟破天荒的晒起了被子,又洗了头发,等他们进来时正瞧见那湿淋淋的头发还正滴着水,落在□□的极为健康的小麦皮肤上随着呼吸滑动。
这时下,男人们在白日里洗洗涮涮并不如妇人们要求甚多,时下的人们认为男人们叫人随意看上两眼并不吃亏,但妇人们却是不同的。
那院子里的几人瞧见了陈庚望并不陌生,纷纷主动打了招呼,“庚望大哥。”
陈庚望笑着回了他们,又问道,“学清不在?”
“在,在,”说着,已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学清,庚望大哥来了。”
这知青点的人至今不知赵学清和陈庚望的关系,只以为和他们一样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除了这赵学清是原是这附近村寨里的,是以还不曾产生什么说法。
喊得一声,瞧着陈庚望身后的两个陌生人又看了两眼,便听陈庚望主动说道,“这是你们嫂子那边的娘家兄弟,和学清是从小打过交道,今儿来瞧瞧。”
这话说出口算是解了几人的疑惑,塞住了他们的嘴巴。
话才说完,就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青年从里面走出来,神色说不上是明是暗,但又走几步,瞧见陈庚望身后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容,便笑起来,“你们怎得来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伸出手和陈庚望握了手,又和宋浦生握了手,亲昵地拍了拍宋浦为的肩膀,“你小子!”
几人打过招呼,赵学清忙让几人进屋来坐,又倒了热水,仔细问得几句宋浦为在里头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叫那原本紧张的心里也跟着轻缓了许多。
说到最后,宋浦为的嘴角竟露出了笑容,那嘴巴和宋慧娟笑起来是有几分相似的。
宋浦生还是成年了,说起话来也知道轻重,更有了做大哥的稳重,陈庚望更是不必说了,浑身的当家做主的样子,脸是不会轻易笑得出的。
“这就回了,大姐还在家里等着,”宋浦为不肯接受赵学清的挽留,临走前把那瓶烧刀子和纸烟留下,还把那篮子里的包子拿给赵学清,“这包子是大姐包的,学清哥好久没吃过了吧。”
这话说到最后,那陈庚望的脸色愈发叫人瞧不明白了,只有那握紧了有些发白的手背在身后。
这一幕赵弋㦊
学清并宋浦为都不曾瞧见,唯独落在了一旁的宋浦为的眼里。
这边,宋慧娟忙着做饭,那蒸包子用的野菜还有剩余,她便做了杂面条拌着野菜,又卧了几个荷包蛋放在碗里,等人一回来再滴上几滴香油,就让人馋的流口水了。
等陈庚望三人回来,这饭就不是像他们夫妇二人一般坐在厨房的案桌前吃了,换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因着宋浦生他们也算不得上甚外人,是以这一回宋慧娟也跟着坐到了那方桌上,只是怀里抱着小家伙,喂他吃过奶哄着玩上一会儿才抽空吃了饭。
饭后,几个男人坐在桌前说了小半个钟头,宋慧娟却是在厨房里忙活着。
等两边结束,也是时候要回家了。
这回宋慧娟倒不用多交代什么,明儿她也就回去了,甚都来得及。
等宋浦生这二人走后,宋慧娟便又坐在檐下拿起了苇子开始忙活,总没有个停闲的时候。这会儿的陈庚望倒没有出去忙活,也拿起苇子一片片洗净铺到地上,等晒干后再用镰刀劈开。
日子总归都是要过下去的,这样过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这时,宋慧娟看着陈庚望使着气力一下一下地洗苇子还是这么想的,等到那臭脾气上来的时候又要发生转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到晚上吃过饭,宋慧娟提前收拾了几块小家伙用的尿布,又装了些白面馒头,这才熄了灯上床。
本以为陈庚望的那股子火气已经撒了,她便仍是一人作一床被子躺了进去,一整日都忙着做活,身子一沾床就困得厉害,但有人还有力气,不折腾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宋慧娟不晓得他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也只有那几个包子的事,却不想他现下的脾气竟是连几个野菜包子也容不过去,这幅样子总叫她看得奇怪。
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上辈子他可有这样的做派,或许是从没有的,那时只她闹了一回,再后来二人都是摸着做夫妻的尺子,慢慢地也就忍过去了。
这样的情形,终究还是没有的。
等他折腾了一回,宋慧娟已经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想着明日得早早地出门,却不想他还要再一回,她晓得陈庚望这个人的性子,也就由得他去,自去闭上了眼。
那陈庚望看这妇人随意的样子,也失了兴趣,翻身而下去打了热水来,与二人稍擦了一番才睡下。
第二日,宋慧娟醒的也是有些晚,醒来时才想起昨日竟是累得忘记洗身子了,坐起来后并没觉得黏腻,伸手拿衣裳时才瞧见陈庚望正睁着眼瞧她,见她看了过去便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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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吧,”宋慧娟没多说什么,只赶紧起床穿了衣裳喂了小家伙忙进了厨房做饭去。
等那脚步声离得远了,陈庚望才从被褥里直起身子,他穿好后进厨房时那妇人正点火要烧锅了。
一人坐在屋内忙着做饭,另一人便又坐在檐下收拾起了那团苇子,总是过日子罢了。
第 87 章
等这顿饭吃过,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陈庚望提着竹篮子这就再次踏上了小路,一步一步朝着那曾经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走去。
这一日是农历的二月二, 依着他们这里乡下的风俗,出嫁的女儿是由家里的兄弟去请回娘家的, 并着那姑爷和小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是以,这一天的小路上是挤满了人的, 甚至多是相识的人, 要是走在路上相互认出来了,必要停下来说上几句才能再度出发, 尤其是陈庚望这样满日里在大队上走动的人,认识的人更是不少。
即使宋慧娟草草吃了早饭, 提前一日收拾好了东西, 等到大宋庄看着日头也是晌午了。
这一日宋家的人都在家里等着宋慧娟回来, 还特意让宋浦华从地窖里抱出了仅剩的一颗白菜,又去杀了一只鸡, 打算做一顿鸡肉炖粉条。
宋家众人一个个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了, 等宋慧娟推门进来就瞧见满院子竟空无一人, 老宋头和宋浦生在地里翻土,倒是两个小的在灶屋里忙活着, 一个烧水,一个正杀鸡褪毛。
“杀鸡了?”宋慧娟抱着小家伙直到走进厨房出了声, 那忙着的兄弟俩才注意到他们大姐已经到家了。
“嗯, 爹说这鸡大了, 能吃了,”宋浦华瞧见宋慧娟, 高兴地直撂下灶火,直直跑了过去。
宋慧娟摸摸宋浦华的头,本还在忙活的宋浦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洗了洗手,几人一起出了那狭小的灶屋,这时宋浦为才瞧见院子里的陈庚望,忙喊道,“大哥。”
陈庚望听了点点头,把那妇人准备好的篮子递了过去,宋浦为接过,又去看宋慧娟。
宋慧娟没想到他现下竟瞧着有几分害羞,不甚大方,“我在家提前蒸的馒头,正好中午热几个吃。”
宋浦为得了她这话,随即从那篮子里拿出几个馒头,剩下的便挂在房梁上了。
宋慧娟这才又问道,“爹可是不在家?”
“在哩,在哩,”宋浦华快快回答,指着后面的自留地,“正和大哥翻翻地,爹说过些日子好浇水。”
宋慧娟知晓了他们的去处,便再不担心,一旁的陈庚望接过了宋浦为倒的热水,喝了两口,自去那地里和人说话去了,怎也比这一群妇人孩子说得来。
至此,宋慧娟几人又钻进了厨房,宋浦为仔细清洗了那鸡,又开膛破肚,宋浦华倒也不肯让他大姐上手,只教她坐在一旁,好好是要给他大姐显露一手。
宋慧娟也便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一会儿和他吱吱呀呀的说着话儿,又一会儿指导宋浦为几句,又或是回答几句宋浦华的稀奇问题,听这个小话痨唠叨几句。
没得半个小时,便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宋慧娟又从灶屋里钻了出来,老宋头手上拿着一把铲子,宋浦生手里推着一把犁,陈庚望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等他们又一一洗了手,老宋头这才从宋慧娟手里接过小家伙,抱着他坐在太阳底下逗趣了。
这时,宋慧娟便腾出了手,想着干脆上手自己做了便罢,奈何拗不过宋浦为,还是坐在灶火旁陪着他们把这一顿饭做了出来。
一口地锅,等菜做好后,才又慢慢煮起了粥,仍是红薯粥,里面掺了点豆子。
这鸡肉炖粉条端到是方桌上,几人坐下来时,那锅里还是正煮着粥,好在地锅火大,也用不得太久。
这一顿饭吃得宋浦华拘谨,非是他一个人如此感觉,宋浦为自打回来的这些时日都静得很,再加上他那大哥,这顿饭倒不如他期待的那样了。
原以为他二哥也好好的回来了,正赶上他大姐也回来,想着这饭终于不是那样难捱了,可没想到现下这饭桌上的氛围却愈加安静,倒是宋慧娟和陈庚望生活得久了,慢慢地就觉不出什么了。
宋浦生还是大些,能和陈庚望说上几句,饭吃到半截,小家伙睡醒了又开始闹人,倒也渐渐缓和了些坐得僵硬的宋浦华。
终于吃过了这饭,几人坐下来说起话来,宋慧娟算了算日子想起竟是快到征兵的时候了。
“队里可说征兵的事没?”宋慧娟手上哄着小家伙,抬头去问宋浦生。
闻言,正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便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对宋慧娟说,“还没打听哩,这也不急,谁知道有没有个准儿?”
宋慧娟看着他这幅样子,想着怕是因着宋浦为这一回的事他还是不放心,不肯离了这一家子去谋自个儿的前程,“这些日子可得多打听打听,可不能忘了,这是大事。”
宋浦生倒也不拒绝,点头应是。
不曾想陈庚望却开了口,“这会儿倒不急,再过上半月该是下来了,到时候队里都得贴纸通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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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陈庚望的话,宋慧娟的心虽是明白,却还是对宋浦生现下的态度有些忧心。
几人对这事没说得几句,又去地里忙活起来了,宋慧娟自然也闲不下来,去那几个房间挨个搜罗了些衣裳,放进盆里,打算趁机好好洗上一洗。
她这一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就坐不下了了,宋浦为忙着给他大姐抬水,宋浦华就担起了看着小外甥的担子,且不能叫他饿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着院子里只剩下宋慧娟并宋浦为两人时,宋慧娟拉过一张小凳子坐下,又对宋浦为摆手,“坐下歇会儿。”
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水桶,听话的坐下。
宋慧娟瞧着他低着头,白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教她心疼得厉害,“咋了?可是爹又说你了?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给大姐露个笑模样。”
宋浦为知晓他大姐的心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捏了个奇怪的笑容对着他大姐笑。
看着他这样苦涩的笑容,更叫宋慧娟心里难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知这一回你心里难受,叫你为着家里低头怕是不易,你要想怨就怨我,我原想着只要看着你全乎儿的回来就成,可现在瞧见你这个样子才知道我怕是做错了。”
“没,”宋浦为连忙摇头,“我没怨大姐,也不怨家里,只怨我自己不听大姐的劝闹出了事,还连累着家里为我跑上跑下,搭了这么人情,以后咋也还不完了。”
说着,又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宋浦为还是和他大姐说实话的,宋慧娟听了这才明白他的心结生在哪儿,也就不那么愁了。
“这有甚哩?”宋慧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为着你家里作甚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以后不犯糊涂,这都没白费,难不成以后大姐要是有了啥事,你就不伸手帮大姐了?”
“不是,我咋会不帮着大姐哩?”宋浦为着急的抬起了头,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他大姐在宽他的心,心里那压着他喘不过来气的石头却也好受了许多,他大姐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脸上不甚光滑,却教他有一种心安。
“这就成了,”宋慧娟拍了拍他的手,“一家人遇上事伸手帮忙的哪儿还叫一家人?我咋说也是你大姐哩。”
“我知了,”宋浦为点了点头,瞧见那木盆里的水少了,又站起身去打水。
好歹家里的事一桩桩都能过得去,家里的人也都还知道围着家里转,总是教她能缓上一口气。
到了下午三四点,陈庚望就要先他们娘俩一步回去了,按着风俗讲要等到第三天才能来接他们回去。说是接,其实现下就宋慧娟他们娘俩,哪里需要陈庚望跑一趟,她自己也是能回去的。
宋浦生把陈庚望送到村口,宋慧娟却没走那么远,只在家门口对着他摆了摆手,不等陈庚望多说两句,自抱着小家伙进了院子去。
等陈庚望一走,这家里的氛围明显活泼了许多,尤其宋浦华最为明显,又开始跟在宋慧娟身后跑来跑去了,活似个小尾巴一般。
等到晚间,宋慧娟仍是没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相互打着配合做的饭,比着晌午那顿饭清淡不少,但填饱肚子已是很好了,还为着小家伙煮了碗鸡蛋羹,奈何这小外甥还没生出牙齿,却是叫宋慧娟哄着宋浦华吃了干净。
夜里,宋慧娟仍是睡在她那间小屋子里,那里的被褥早早地就被他们晒了一遍了,谁能想到自己的被子还不一定晒的几个大老爷们,竟会特意给她晒了一整天。
哄睡了小家伙,宋慧娟看着那还亮着灯的西屋,便进了去瞧了瞧那兄弟三人,一同躺得紧凑,每人一床被子,倒也不嫌冷。
“大姐?”刚要吹灯的宋浦华见了他大姐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睡吧,”宋慧娟坐到他身边,拍着被子叫他睡下,见宋浦为出了屋子,便对此刻还坐在桌前的宋浦生说,“你是不肯当兵了?”
“我”宋浦生嗫嚅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家里的事多,当不当兵又能作甚哩?总不如公分来得实在。”
“老二也上了工,粮食咋也会够吃,这事你别发愁,再不济还有我,”宋慧娟气他这么又轻易放弃自己的前程,又怜他一片为着家里的心。
“大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浦生还是摇头叹气,“我在家总还是有饭吃,不能叫他们总饿肚子。”
“我总有法子,你好好当你的兵就是叫家里放心了,”宋慧娟头一回这样拍板做主,“我咋也不会饿着他们。”
宋浦为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他大姐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姐自己过得要是轻快,我不拘你劝自个儿就去了,我瞧大哥那一关只怕不好过。”
“我还叫你操心?”宋慧娟不知他是瞧出了什么来,可嘴上还是说道,“夫妻哪有不生气的,那算啥事?”
宋浦生见他大姐这模样,只得开了口,“上一回我和老二去寻学清哥,当时瞧着大哥就不大对劲,只怕老二这事我和学清哥说了也是不好,就是不知你背地里又过成啥样子了?”
“你”宋慧娟没想到他眼这么尖,“这能有啥事?你个毛头小子也敢问我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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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一个侧身躲过他大姐的巴掌,“我说了就是想大姐也得为自己想,就是不为自己想,还有小明守哩。”
“我知,”宋慧娟难得在他面前叹了口气,随即又故作轻快,“我明白,自己好了才能多为你们想,你也得为自个儿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到最后,还是没一个论断,都是一心为着家里,连门外听了个清楚的人也都是一样。
第 88 章
夜里不知几点天上下起了雨, 风呼呼的刮着,不似冬天的刮得人脸疼,却也卷带着泥土, 拍打着木窗,尤其是这春雷的动静总是很大的, 大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宋慧娟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这还是人生头一遭,哭闹不止。
宋慧娟只得披着衣裳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一边走动着, 一边轻轻哄着他,孩子哭闹起来都是扯着嗓子的, 没得几分钟,宋家老老小小都惊动了, 宋浦华最是提着盏煤油灯跑了过来。
“大姐, 是不是小明守也怕雷?”说着, 宋浦华已经跑到了宋慧娟身边,把那盏煤油灯放在了桌子上, 给黑漆漆的屋子照亮了一片地方。
宋慧娟点点头, 看到老宋头他们几个也都走了过来, 便也走到门前,“爹, 回去吧,夜里闹觉是常事, 哄哄就好了。”
老宋头见那小外孙还是扯着嗓子哭, 一张脸皱的不成样子, 却也无可奈何,“这天儿打雷平白吓着小娃娃, 还是得小心着。”
宋慧娟应下,见老宋头转身离去,对着那兄弟三人也劝道,“回去睡吧,我哄会儿就成了。”
宋浦生宋浦为倒无不应的,一个半大小子也不曾照应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交给他大姐放心,是以拽着那凑热闹的宋浦华就往出走。
可那宋浦华这会儿好容易醒了,双手扒着木门死活也不肯走,“我和大姐睡,二哥打呼噜响得很,我睡不着。”
“大姐得照顾小明守,你留这儿净添乱,”宋浦生不肯答应,手上的劲儿仍然不松。
“我听话,不闹大姐,”宋浦华急得回头去瞧他大姐的脸色,指望他大姐能发话做主留下他,“大姐,我真听话。”
不出他所料,宋慧娟看他这模样心也软了,只得冲他伸手,“快去抱你的小被子小枕头。”
宋慧娟既然发了话,宋浦生宋浦为也就松了手,宋浦华也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一般溜走去抱被子了,很快又跑回来到门口时,被宋浦生拦下警告道,“可不能闹大姐,好好睡觉。”
“我知,我知,”说着,就从宋浦生的手下溜到了床边,急忙忙就放下了他的小被子,又好好地把被子铺了个齐齐整整。
看他这样乖,宋浦生这才关了门,和宋浦为自回了他们的屋。
这厢的宋慧娟还在抱着小家伙哄,宋浦华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床上,睁着眼不睡,一定要等他大姐一起上床睡觉。
好在这夜里只打了一回雷,等宋慧娟好容易哄睡了小家伙才看到宋浦华已经倚靠着箱子眨巴眼了,迷迷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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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睡吧,”宋慧娟放下小家伙,又转过身去轻轻拍着宋浦华,哄他睡觉。
“大姐,你明天不走吧?”
“不走,不走。”
“真的?”
“真的,大姐骗你作甚哩?”
“大姐,我想吃你炸的油条了,可想可想了”
“好,明儿吃了饭我就做,叫你吃个饱”
宋慧娟一边应着宋浦华的小要求,一边拍着他的背,看着他的小脸生出些伤感,她也不知多久没搂过他了,是以方才他撒了娇要缠着她也就心软了,总想着他一落地就没了娘,总也对他硬不起心肠,能哄哄他也就哄了,往后他越长越大,越来越忙,哪还会有这样缠人的时候呢?
这夜里的雨下到天蒙蒙亮时便渐渐停了下来,起了床一瞧,地上已是湿嗒嗒的了,虽说雨势不大,可现下已再不能够直接穿着布鞋往上走了,否则只怕要粘上一层土不说,还要浸湿了鞋。
男孩儿这时碰上雨天都是光着脚就走,女孩们却不能轻易把脚露了出来,尤其是宋慧娟这个年纪嫁了人的妇人,哪能随随便随便露了脚面。
好在,宋家还留着冬日里穿的厚底草鞋,宋慧娟的那双鞋子就放在床下,穿好衣物,又给床上的两个小人掖好被子,这才出了屋子。
灶屋倒不用宋慧娟进去伸手折腾,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俩已经坐在那烧起火做饭了,她便坐着和起了面,昨儿夜里答应了宋浦华今儿给他炸油条。
看她坐在案桌前添水和面,宋浦生站了起来,“大姐,和面作甚哩?篮子里还有好些馒头哩。”
“炸油条,”宋慧娟偏过头回他,“好长时间没做了。”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再做过了,似乎上一次做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赶着过年她做了几篮子,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篮子,但那时候这东西也不是叫人稀罕的很了,倒惹得坐着烧火的陈庚望要撂挑子,气得对她说,“做得多吃不完又要坏,有了粮食就不晓得珍惜。”
那时她也只随他发脾气,孩子们好不容易一年才回来一次,且又不是那时候一家子舍不吃的时候了,家里人口又多,孩子吃,孩子的孩子也得吃哩。
但宋慧娟这话也教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二人想起来,自打前年冬天宋慧娟嫁了去,他们已是很久没吃过大姐炸的油条了,有时年节来却不一定是炸油条,倒也都有些馋了。
宋慧娟把面和好,盖上布巾,放到太阳充足的地方加快发酵,不到晌午就能动手做了。
等锅里的饭做好,宋浦华也醒了,那去自留地里看庄稼的老宋头也回来了。
一家人轻轻松松的吃了顿饭,该是哄着小娃娃的哄娃娃,该是在灶屋忙活的也就忙活了起来,该晒衣裳的也就去晒了衣裳。
炸油条在这个时候实在是稀罕得很,非是过年不做一回,这也是赶上宋慧娟生了孩子能做了,要是去年她自己要做,宋家的人也是决计不肯让她做的。
倒上半锅油,把那混合了油的面条条用筷子压出一道印子来,再看着油热后,趁势放进锅里,拿着筷子来回翻滚几下,省得粘了锅或是糊了。
从九点多忙活到大中午,赶在做饭前做出了一大篮子的油条,宋慧娟一边炸着,一边被宋浦华塞了个满嘴油。
宋家是不拘什么规矩的,也是因此简简单单做个饭就能闹得笑声一片,只有这时宋慧娟才能觉出来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是能笑得出来的,这世道也就不那么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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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油条,晌午也不需再做什么饭了,打上一锅咸汤,配着软乎乎的油条吃正好。
宋家这一日过的快活,吃得比过年还好,笑得比一年还多,倒剩下陈家沟有人孤零零吃了一顿,第二日便去了老宅蹭饭。
待到下午歇过觉,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宋慧娟便又和宋浦生提起了那当兵的事。
“我也不能时时回来,这事还得你自个儿多上心,”宋慧娟望着那虚无缥缈的阳光,“只有你好了家里才能好,这话不只对你,对老二老三也是一样,先把自己个儿顾好,家里啥事都不要操心。”
“大姐,这事说起来容易,可我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宋浦生思虑了一夜,还是放心不下家里。
见他还是这样坚持,宋慧娟也不由得叹气,难不成他就是没那个当兵的命?
“你去!”
这两个字从身后砸进人心里,宋慧娟还未回过头,就见宋浦为已经走了过来,坚定的对宋浦生说道,“你去,家里我守着。”
“你跟着掺和啥?”宋浦生落了脸,皱紧了眉头,“这家还轮不到你来撑。”
“我咋撑不了?”宋浦为瞪大了眼,“这一回我长记性了,再也不会顾头不顾尾了,上工我也能上,你挣多少我也能挣多少。”
听见他这样怄气的话,宋浦生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事儿不是这样简单,你撑又能撑多久?”
“你不就是怕吃不饱?可是在家里挣工分又能挣多少?当了兵不比在家里强,大姐说的对,你好了家里就好了,”宋浦为撂下这话,不等他大哥大姐说什么就出了门去。
一家子说到底还是为着家里人的,宋浦生不肯舍了弟弟们自去过那日子,可他的弟弟们也不是那不知好坏的人,是绝不可能做托了他大哥后腿的人的。
“家里没啥事,肚子咋也能填饱,我总想叫你为着自己试试,”宋慧娟缓了缓,也不再逼,“何况现在还没通知哩,到时你先去试试,要是能成再说也不晚是不是?”
闻言,宋浦生也只得点头应下,算是双方各退一步,这样还未发生的事多思无益。
这事到了晚间吃过饭,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陪老宋头走走路时,又提了一次,她还是希望她爹能支持宋浦生的,她总觉得这事还是要他点了头,甚至可以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好让宋浦生下定决心。
但这样的事让老宋头这样内向传统的父亲向孩子们表明态度实在是不大可行,更不要提让他去对儿子说什么鼓励的话来了。
从来都是严父慈母,对这男娃娃尤甚,那严父女娃娃倒还好些,男娃娃且是为难。
老宋头听了宋慧娟的意思,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句,“我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89 章
等到在宋家的第三日夜里, 临近早晨天大亮时,又陆陆续续下了近三个小时的雨,那地面虽不是多湿到底了, 表面那一层也得泥泞得很。
早饭还未做好,太阳已是晒进了院子里, 宋慧娟怀里抱着小家伙招呼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被子抱了出来,扯根绳子好歹晒上一晒。
早间宋浦华动手热的窝窝头,又打了一锅红薯面粥, 还特意给他大姐煮了个鸡蛋。
宋慧娟瞧着面前独一个的鸡蛋, 偏过头看着身边正使劲扒着碗呼噜呼噜喝出声的宋浦华笑着摇头,“大姐都这么大了, 还煮甚鸡蛋哩?你吃……”
话还没说完,宋浦华匆匆放下自己的碗就要跑, 奈何宋慧娟伸出手拉住了他, 他看着他大姐怀里还抱着小外甥不敢挣扎, 只得使劲鼓起肚子给他大姐看,“我吃完了, 肚子吃得撑了, 吃不下了, 大姐吃。”
趁宋慧娟抬头看他,宋浦华便轻轻从他大姐的手里逃脱出来, 甚至还伸手去帮忙,“我抱着小外甥, 大姐你快吃饭, 凉了吃肚子就该难受了。”
宋慧娟松了手让他抱着小家伙, 至于那面前的鸡蛋却是没再推辞,放在桌上轻轻一磕, 剥去壳子,露出里面光滑的蛋白。
鸡蛋这物什自小家伙满月后她已是很少吃了,怀着身子时不知陈庚望打哪抱来了一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鸡蛋,她也是尽量保证一天一个鸡蛋了,后来生下小家伙后也吃了一段时间的鱼,到了寒天儿鱼也是难钓了,便又吃起了鸡蛋,现下已有两个多月没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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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后,她就开始又慢慢把鸡蛋屯了起来,等过段时间孟春燕也是要生了,一部分要去送过去,另一部分她想着攒攒换些钱,不管什么世道没钱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待这饭吃过,宋慧娟便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了,叫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衣裳都搜罗出来,该放的放,该补的补,总归能遮身蔽体不教人冻着就成了。
他们三个这时间个子总是窜的很快,衣裳总怕赶不上他们长个的速度,是以每次做衣裳时总要留些布收起来,现在就能放下来正好再穿一段时间。
老宋头的衣裳倒不用放什么收什么,只把那些磨损的地方找块小布料补上就成。
即使做着和在那陈家沟同样的活计,心情却也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来接人时在门口就听到那妇人毫不掩饰的笑声了,笑得爽朗,若不是他听见这院子里妇人的说笑声,只怕要不敢认了。
往里走近两步,那妇人一手蓖着头发,一手托着衣裳,手上缝补的动作不停,那勾起的嘴角也不曾落下,连她日日心肝似的那小儿也被那氛围感染地拍着手,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老人怀里蹦起来不可,那三个少年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晌午的太阳已经很足了,一层层晒到他们身上,似乎此刻的太阳也格外温暖,甚至忽略了那站在檐下的人,只有他被笼罩在阴影里。
被人盯得久了,莫名的会有所感应。
宋慧娟偏过头看见门口的人时,其他人也随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又一个个站了起来,只老宋头还抱着小家伙哄他笑。
“大哥,这么早就来了?”宋浦生走上去,看到陈庚望竟是骑了一辆洋车子,有些惊讶。
“去乡里办点事,”陈庚望说着话就推着车进了院子。
倒好水的宋浦为已经也走了过来,把缸子递给陈庚望,又让出凳子放他坐。
陈庚望坐下,并不影响宋慧娟此刻还坐着低头缝缝补补,脸上的笑容早不知何时已经隐藏了起来。
“征兵的事下来了,”陈庚望喝了一口,扫了一眼那低头忙碌的妇人,把视线转移到面前的宋浦生身上,“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等队上的通知。”
这话对宋家众人都是个不小的消息,甚至是震惊一般。
此刻的消息彻底把那矛盾推到了面前,不由得宋浦生逃避,教他不敢抬头去看他大姐。
一时半会儿,宋家的院子竟沉默了下来。
宋浦为看着他大姐,不知到底该怎么劝他大哥,宋慧娟也看到心急正要开口时,老宋头把小外甥交到了他闺女的手里,一锤子定了音儿,“你大哥大姐为你操着心,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家里总还塌不了。”
这话说完,不等宋慧娟他们说话,老宋头背着手起身离开,钻进了那后天的自留地里。
等那身影不见了,宋浦华竟是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哥也去当兵?”
说完,猛地意识到这院子里此刻坐着两个大哥,又不知怎么该怎么开口了,一脸为难的看向宋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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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倒不认为这会儿还要关注这些,她被这消息还砸得头昏眼花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宋浦生郑重说道,“爹既然这么说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准备,日子总得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这话不是宋慧娟在给他故意鼓气,而是她已经知道以后的日子总比现在好,且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得了老宋头的话,宋浦生的心也终于稍放了放,他内心里总是希望能当兵的,这是他向往的,此刻竟有机会教他伸手去碰一碰那梦,怎么能不激动?
可激动过头,现实总会让他退缩,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家里。
直到中午吃完饭,宋慧娟收拾好了要走时,宋浦生去送她,已经瞧出来的宋慧娟只拍了拍他的手,“我等着你去给我送好消息,家里也是日子苦久了,该有个好事教人高兴高兴哩。”
说罢,宋浦生重重点了头,眼看着他大姐坐上那辆洋车子的后座,一手紧紧抓着后座,另一手却是牢牢抱着怀里的小外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到这儿还不是结束,回到家里的宋慧娟已不是在宋家劝宋浦生时那样轻和,她又开始担心宋浦生能不能通过考核了。
不论是为人长姐,还是做人母亲,一颗心总是闲不下来的,那心上实在挂念了太多人了。
好容易等了五六日,宋浦生总是赶在出征的前两天总是跑来了陈家沟给他大姐送消息,幸好这时天儿还早。
下午三四点时。
听了他被收下的消息,很是激动却是说不出来什么,只得乱转,叫一旁的陈庚望看了直皱眉头,却也是忍了下去没当着宋浦生的面儿说教。
宋慧娟知了他过得两日就要去当兵的消息,又惊又喜,喜得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又惊这时间怎么赶得这么急?
“可说几点了没有?”宋慧娟好容易被宋浦生稳了下来,急急问道,“可说多长时间能回来一回了没有?”
这话一出口,那本还在皱眉头的陈庚望便开了口“人还没去就这样要叫着回来,那还去甚?”
这话说得很是厉害,宋浦生听得脸色不好,可宋慧娟此刻并不往心里去,她哪里要被他一句话坏了好心情,那才是不值。
宋浦生倒老实地安他大姐的心,“没个半年,也该是一年,总能回来瞧瞧的。”
“对对,”宋慧娟一拍脑袋,看着他身上那补丁满满的衣裳,“我也是急得忘了,我这就扯布给你坐上两身衣裳,好歹去了部队不教人笑话。”
“在部队哪儿穿啥自己的衣裳,部队的衣裳都一个样,大家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宋浦生笑着劝他大姐,生怕她又往里搭钱。
“不一样,不一样,”宋慧娟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大弟,把他的身量牢牢记在心里,这才感受到一种即将分别的情绪来,“带着不穿也是个念想。”
“那只能做一身,”宋浦生见拒绝不过,只得说道,“一身就够了,穿不多怕是要小。”
“知了知了,”宋慧娟把人送出门口,眼看着宋浦生离去再也不敢耽搁,忙对着那还端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说道,“你这会儿可能去一趟供销社扯上几尺布?”
不等陈庚望反驳,又急忙忙跑进里屋从那箱子底掏出一块布巾,里面还抱着今年新分的布票,正好够做两身衣裳。
等她走到陈庚望面前,见他还是老神在在,有些急了,推着他说道,“你快去,晚了就不搭工夫了。”
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宋慧娟更是着急,只得去看了眼正在哄睡的小家伙,拿起篮子就要出门。
这时,那原本还端坐的人才缓缓起了身,“你还是在家待着好,乱跑甚!”
他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才放下了心,等他出了门,又坐不下来了。
好在陈庚望此刻去的不晚,供销社多是那兵员的家属,买甚的都有,热闹程度快赶得上一次庙会了。
可等人从那里被好东西到家时,天已经要黑了,所幸这妇人还知他还未归,老老实实的坐在灶屋门边等他回来。
“可够了?”陈庚望把那布料扔在桌子上,喝了好大一口水缓气,竟眼睁睁看着那妇人随意点头应付他一句,抱着布转身就要离开,似乎是没有丝毫等他吃饭的模样。
第 90 章
陈庚望望着那抱着布料急匆匆的妇人离去, 哼了一声自去灶屋掀了锅盖子吃饭。
待他这里吃过,抬脚进了屋内,便见那妇人正坐在窗户下, 映着那影影绰绰透进来的月光并一盏煤油灯,正低头裁布。
这妇人听得他的脚步声, 头也不抬,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自顾自的解了衣裳, 褪去鞋子, 自上了床,躺进了这妇人早已铺好的被褥中。
此时他也未生出困意, 侧过头盯着那妇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曾生出一丝扰人安静的杂音。
不知看了多久, 那月亮透进来的光已是愈发清冷, 映得人的影子也冰冷, 春日的夜间还是阴冷得很,可那妇人似乎毫无察觉, 仍披着一件小袄不停歇, 偶尔抬眼去看看放在摇篮里的那小儿。
“还不睡?”陈庚望出门去了趟茅房回来后见那妇人还是不曾上床。
“快了, 我不困,”宋慧娟闻言扭过头去看正在关门的陈庚望, 只一眼又把心扑到了手上的衣裳里,“你先睡罢。”
看这妇人这般反应, 陈庚望掀开被子自去睡了。
哪料到早间他醒来时, 伸手一摸枕边还是冰冷冷一片, 起了身才看到那妇人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他披着衣裳下了床见着妇人旁边正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手边还另摊着一堆布料。他便顺势从身上把衣裳取了下来,带着余温披在了这妇人身上。
谁料到这妇人点灯熬油累了一夜也不曾昏睡过去,反倒被他披了件衣裳就碰醒了来,睁着朦胧的眼睛问他,“该是做饭了罢?”
“还早,”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眼上压出的印子,这话脱口而出,倒不像他。
可这妇人听了这话,果真又要埋头去睡。
“去床上躺着,”见她又要趴下,陈庚望忙伸手拦了她。
“好,”眼见这妇人点头称是,却又转过身去瞧过那已经睁开眼自娱自乐的小儿,才放心的走去了床边。
看着那妇人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胳膊压在耳下,连那团子发髻也忘记了散开,陈庚望盯了一会儿,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待宋慧娟睡了一觉起床时,才发现那日头已经快要偏到南边了,她急着起身去看小家伙,可摇篮里空空如也,抬起头推开那扇小窗从里往外瞧过去,院子里也是没个人影,急得她推门而出。
进得那灶屋再看,也是无人,看着那还插好的院门,她才定下心想来是教陈庚望抱走了。
一弯腰伸手勾上鞋子,便推了门往外头去看,可门外这会儿并没什么人影,她只得关了门又往村西头走去,那儿的人实在是成堆,走得近了没有瞧见陈庚望的身影,却在其中瞧见了张氏的身影,她怀里此刻正抱着小家伙,想来是陈庚望送了来,这样想她便捏起了笑走上前去唤了一人,“兰花嫂子。”
那兰花嫂子也是这陈家沟的人,她当家的虽是与陈庚望同辈同宗,却不是一门人。
“你这些日子出来的真是少了,”说着,几个同龄的妇人都点头。
“生了娃娃总得忙上一阵,又正赶着过年可不是得忙上一阵儿”
“忙得也好,看那小娃娃教她养得真是又白又胖,活像门上贴的年画上的娃娃”
几人说了几句,这时张氏早已注意到了她,连那小家伙也看到了她,高兴地直扑腾,宋慧娟听得小家伙吱吱呀呀,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过去。
“娘,”宋慧娟早已想了明白,既然她离不得这陈家,该是教自己好过一些,也教孩子们日后能好过一些,因此这时开口唤张氏一声娘是给彼此留下的最大的情面了,再多的怕是难有了。
“欸,”张氏似乎也恢复了从前的理智,面上也如常,至少在人前还是维持着的,“娃娃饿了。”
这话说得,宋慧娟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接过了小家伙,又应付了这老一辈的婶子大娘才抱着小家伙回了去。
如今,她和张氏能在人前维持着这样的和气已是难得,尤其是他们已经互相见识过对方的真面目,与宋慧娟而言,最多不过是把从前与张氏的相处再复刻一遍,但现在分了家已比上一世好了太多了。而对张氏而言,他们自然不过是婆媳,牵扯其中的是她那大儿子还有以后的孙男娣女,可她并不只这一个儿子,日后也好不会只这一个孙子。
这样莫名的氛围倒让他们之间没再生出什么矛盾来,至少表面上瞧是很和睦的,陈庚望并非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上一世的他为了家宅和睦自然要让妇人忍让,而这一世他对于现在这样表面的风平浪静也是接受的。
现下宋慧娟是没什么心思闹的,她的心扑在了孩子身上,扑在了即将离家远去的弟弟身上,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扑到别处去呢。
昨夜忙了一整夜,堪堪做了一身衣裳,还好白日里加把劲儿也能把剩下的那套给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喂饱了小家伙,才有空闲从锅里拿了出一个窝窝头,夹了一筷子咸菜,快快吃过,又忙活了起来。
等陈庚望晌午推门回到家里,就见那妇人正坐在案桌前,手上快速擀着面条,很快擀成一个大薄片,又拿起刀利落的切成长条,等着一切做完,恰好那锅里的水烧开,那妇人便掸开面条下了进去,紧接着便拿起筷子搅拌几下,等时候差不多了,又扔进去了一把野菜。
等她手上的活忙完,陈庚望适时拿了两个碗递过去,那妇人头也不抬接过,盛了满满一碗又递给了他,“咸菜在篮子里盖着哩。”
陈庚望听她说完,自去拿了咸菜坐了下来,而那妇人又拿起另一碗盛了半碗,盖上锅盖才转身走到案桌前。
这夫妻二人吃饭时,多是安静无话,饭吃到一半,那躺在摇篮里的小家伙开始伸腿伸脚,大声喊叫了起来。
但凡听到小家伙的一点声儿,宋慧娟也是立时要放下手里的物什的,即使现在这手里端着的饭碗还未吃完,她也是要先去看看小家伙的。
陈庚望对她这般早已垂眼不理了,早前他也是不快说了两次,可这妇人面上应了他,底下还是自顾自地做,教他气个仰倒。
过得一会儿,那妇人便抱着那小儿走了来,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臭小子闹得她饭一口也不曾塞进嘴里去,他还是伸手把这小儿夺了去,撂下一句,“迟早教你惯坏!”
说完,就要抱着那小儿回得屋去,可那怀里的小儿一旦瞧不见宋慧娟便要扯着嗓子哭嚎,教他只得又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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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瞧见他那张黑脸并不说什么,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还好这小家伙不是非要宋慧娟抱,只看着她也是安生了下来,只乐呵呵的笑着看她,这时候已是六个月大小的小家伙已经慢慢长出了牙,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叫人心里也跟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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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回?”陈庚望看着那妇人吃得急,便插着问道。
“嗯,”宋慧娟咽下面条点头,“不晓得他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去送一眼也能放心。”
陈庚望见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便没再说话,听着怀里小儿呵呵乐,看着她吃过饭去灶前忙活,也觉得此刻的阳光照到了自己身上。
宋慧娟忙活好灶屋里的事,从陈庚望手里接过小家伙把他放进了小摇篮里,又特意把陈庚望前些日子做的拨浪鼓放进去,这时候他正是好奇的时候,拿在手里翻来翻去。
这个点陈庚望也无事,便拉着椅子坐在檐下劈起了苇子,宋慧娟也便安心的接着做起了衣裳。
忙了一天,好在赶在天色彻底黑透前把衣裳做完了,宋慧娟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又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小家伙,这才去灶屋做了晚饭。
陈庚望下午三四点时又出了门,她不曾问,若是有什么事陈庚望也是会说的,至于什么事要说什么事又不要说端看陈庚望自己的心思了。
这下半晌陈庚望回来的很晚,等那饭已经做好了,她用热水灌进去熨衣服时人才进了家门。
好在那饭放在锅里也还是热的,无需宋慧娟去端,他也是自会去做的。
等他吃了饭进屋,宋慧娟手里的活儿已经开始收尾了,衣裳用布巾包好放进篮子里,仔细想了半天没甚缺的,这才放下心来去灶屋收拾了残局。
人躺到床上时,已不知几点了,本是忙了一天累得很,可躺下去却又睡不着了,心里乱的很,手轻轻拍在小家伙身上安抚着他,似乎也在麻痹自己的脑袋,可这种时候人总是越来越清醒的。
身边的陈庚望自然也知枕边的妇人是醒着的,一张床上的夫妻哪里会分不清对方是醒是睡,他自然也是清楚她的心思,无非又是对她那大弟未知的前路担忧了起来,可他也是很能捏住她的心思的。
“熬了一夜那眼下的青又显出来了。”
“心里慌得厉害,昨儿听他说还觉不出来,这会儿总觉着心要跳出来了。”
“那有甚缺的,吃穿不愁,好好干上几年攒些钱再回来成家立业也不晚。”
“也是,干上几年也攒些底儿,回头也能好说亲了”
说得几句,那呼吸声绵长起来,转过头一瞧,这妇人已经睡着了,可她怀里搂着的小家伙倒还精神得很,拽着他娘的手。
紧得很。
第 91 章
不知夜里睡了多久, 陈庚望醒时天还未大亮,可身旁的妇人已经离了床,正立在小窗前轻轻抱着怀里的小儿哄睡起来。
待她轻轻将小儿放进摇篮里后, 走到床边才注意到陈庚望已经醒了过来,一边系着盘扣一边对陈庚望说道, “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做饭。”
说完,人便推了门走了出去。
这顿早饭仍是做的红薯粥, 红薯面窝窝头, 现下红薯的产量极高,人口稍多的庄户多是中红薯, 连他们这自留地里种的粮食一多半也是红薯。
那妇人坐在灶前手中还记得添着柴火,可面上的精神却不大好, 陈庚望站在檐下看了好一会儿, 没进去言语, 转身出了院门。
不等宋慧娟做好饭,陈庚望就推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 上次去接大宋庄他们娘俩儿也是骑了一回, 但那是为着公家的事, 这一回为着自己家的私事实在少见。
上一世家里的孩子多时,每每都是推着一辆架子车, 哪里去借过别人家的车呢?更何况是公家的东西了?
的确,有了这车子原本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现下用不了一个小时便到了, 只两个轮子一跑起来吹在脸上的风就有些大了, 好在宋慧娟把小家伙包裹了起来, 揽在怀里时不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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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宋家,小家伙正好睡醒, 抓住老宋头新做的小木剑在地上划拉着,也叫宋慧娟稍歇上一歇。
“大姐,大哥,”宋浦生已经剃了头,发的衣裳也穿在了身上,显得整个人板板正正的,精神得很。
“真好,”宋慧娟看着他现在的模样眼中不由自主地盈满了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身衣裳,心里又欣喜又不舍。
“几点去大队?”陈庚望插了话,余光注意着那妇人掏出帕子压下了眼中的泪。
“十点,”宋浦生看到宋慧娟情绪又波动起来,话腔里有些哽咽,却还是露着笑。
“可是快了,”宋慧娟听到时间又着急起来,一一问过被褥都准备好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拿出她熬夜做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包裹里,“这两身衣裳你拿着,好歹自己得有。”
原是宋浦生已经拒绝过了,此时便不再拒绝,任由他大姐放了进去,又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嘱咐,也都一一应下来,好教这为他们操碎了心的的大姐宽宽心,好歹他已是长大了。
宋慧娟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难免想起他那时还小便哄着宋浦为的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姐弟几个一般时候失去了亲娘,她忙着看顾刚出生的宋浦华,至于稍大一些的宋浦为便落到了他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候的日子真难啊,一个大的拖一个小的,明明都没差得几岁,可是稍大些的孩子却被迫担起了生活的担子。
好在,现在日子总是好过了些,还是有些盼头的。
宋慧娟与宋浦生嘱咐过,这才出了屋又坐到堂屋,宋浦为看着稳重多了,比着上次来少了些别扭,有了几分宋浦生的样子,连宋浦华也受到了影响。
陈庚望与宋浦生说了几句,都是一些宋慧娟不大晓得的事儿,他知得这些不过是打听来的,或是从队上听人说的,里头的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是不知的,还要宋浦生自己去趟一趟路。
宋浦生仔细听了记在心里,看着他大姐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坐在主位上看似无意逗弄着小外甥的老宋头心中唯有上进二字,如此才能不辜负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他的心意。
到了时候,队上的大喇叭呜呜啦啦的发出了声响,“各位社员同志,家中当兵的小子快到队上,快到队上”
听了喇叭,一行人纷纷站起了身,宋浦为忙跑去里间抱来了那个大包裹,他是打算去送他大哥去的,至于其他人便不跟着去了,省得到了地方惹人伤心。
宋浦生解开那包裹,从里把宋慧娟塞进去的两身衣裳拿了出来,伸手招呼宋浦华走上前来,“这一身给你,不知道等我回来你是不是长得就和大哥一样高了,到时就能穿上了。”
这话说得宋浦华两眼泛泪,却还是去看他大姐,他晓得这衣裳是他大姐特意做给他大哥当兵穿的。
宋慧娟既然把这衣裳给了宋浦生,自然任由他处理,便朝着宋浦生点了头。
宋浦华接过,另一身自然是要交给宋浦为了,宋浦生这时便严肃了些,“这一身你拿着,来日若有事多和家里商量,我不在家你也得担住事了。”
这话不消宋浦生说,宋浦为也晓得轻重,自然点头应下。
至于与老宋头,他们父子俩昨夜已经说过了,甚至他们兄弟三个躺在床上也是聊过的,他们本家叔伯兄弟少,有了大事只得去寻他大姐,可他大姐的日子哪里就好过了,他们心里都得有个数。
这两身衣裳莫名叫人生出了强烈的离别不舍,可老宋头发了话,他们便都立在门口,看着宋浦生的身影慢慢远去,到最后连影子也瞧不见了,空荡荡的一条羊肠小路似乎就这样也带走了他们的心。
老宋头率先返过身往回走,陈庚望和宋慧娟也便跟了上去,围坐在那张方桌前,好似都失了精气神似的,伤感的情绪总是无声却极具感染的。
等了不到一个钟头,宋浦为和宋浦华便回来了,这时那股丧气随着宋浦华描述的那热烈的画面竟油然生出几分自豪来。
“那人可多了,大哥身上戴了一个大红花,可大”
“有多大?”宋慧娟忙着手上使力和着面,问坐在灶前的宋浦华。
“得有这面缸大,路都挤满了,挤得我心口压得慌。”
“这会儿可好了?”
“好了好了,”宋浦华拍拍胸口,脑海里还回忆着那种盛大的场面喃喃道,“大姐,我以后也想当兵。”
后头这一句声儿虽然小,宋慧娟却也听了个明白,不知此刻他这话是不是一时的心生羡慕而说出来的,但这事离他还是有好几个年头,且不着急哩。
这顿饭是宋慧娟做的杂面条,一家子吃完,宋慧娟留下稍坐了一会儿,与两个兄弟说了会儿话,便去里屋寻了老宋头。
“爹,”宋慧娟进得屋内,老宋头此时靠在竹椅子上半掩着眼打着盹儿,闻言便睁开了眼。
宋慧娟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家里的粮食还够不?”
老宋头点点头,“够,这一茬豆子收下来正接上。”
宋慧娟知道这一回宋浦生走是要带些干粮路上吃的,想着离下一回收粮食还得一两个月,家里的两个兄弟又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好在没几天又要上工忙活儿挣工分了。
老宋头心知他这闺女的想法,心里怕她为着家里委屈自己,现下大儿子走了,他那儿每个月都有供量,二儿子还能接着上工,可小儿子还是差上两年,两个人的公分供三个人也是够的,总不至于还要女婿时时贴补,也好教闺女的日子好过些。
他并非是一个人活着,好歹把孩子们养活大,看着他们一个个成了家立了业才能放下心。
宋慧娟看过了里间缸里的粮食,也知能挺一段时间,按着上一世,她隐约还记得这一二年地里收的粮食是够吃的,宋浦为种地也正是出力的时候,想来总也能顾住一家人的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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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老宋头指了指他床上的箱子,对宋慧娟说道,“那票你拿回去。”
宋慧娟转过头,那箱子是她娘从前的嫁妆箱子,现下里头装着她爹的衣裳,“我有。”
“你去看看。”
“我不看,”宋慧娟把头扭了过来,哪里会不知她爹。
见他这闺女这样倔强,老宋头自坐了起来,走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了一个叠着的布巾,边走边对她说道,“你给老大做的那两身衣裳哪来的票?你贴补家里自己的日子不过了?”
说着把那布巾塞进了宋慧娟的手里,奈何宋慧娟拖着手不肯收,“两身衣裳哪儿就过不下去了?”
“你不肯要,下回可是来不成了,”老宋头还是放到了她手里,听着外头小外孙哭闹的声音又说了两句,“今儿还是早些回,下回等麦收再好好住上几天。”
“我知了,”宋慧娟明白她爹这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人媳妇回娘家次数多了是要教人说的,对她对孩子都是不好的,夫家真是计较起来是极不好的。
看着阳光洒在老宋头身上没有半点温暖之意,满屋子徒生出了一股子戚戚冷冷。
宋慧娟去哄了小家伙,又喂他吃了奶,便赶着日头正暖和与陈庚望离了去,回了他们的家。
等宋浦华跟着宋浦为把他们大姐送走,回了家才发现原本还在屋内的老宋头不知何时已经去了自留地忙活,从那自留地也是能远远地望上一眼的。
原本他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们也都会有自己的家,人和人组成了家,人又和人分了家。
回了东边小院,宋慧娟仍是忙得脚不沾地,把小家伙的摇篮推到檐下,看着他在里头玩儿,她便坐在一旁接着编苇子,至于陈庚望自然也是忙着站在井边打水洗苇子。
第 92 章
庄户人家的事儿都是一茬接一茬的, 忙起来没个尽头。天日渐暖和起来,下面的地也干得很,粮食从去年种下到现在该是犁地施肥的时候了, 连带着陈庚望这几日忙得厉害,宋慧娟每每天不亮就得起床做饭, 等到天黑时人还不一定回得来。
宋慧娟做好了饭,可不见人回来,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是要挨家挨户收粪肥了。
饭已经闷在灶里, 省得凉, 她便坐在檐下映着那点子还未彻底消失的光编着苇子,至于小家伙这时已经睡了。
等天儿彻底黑透, 仿佛是一层极大的纱地把天罩住了,其间露出几个破洞来, 映出了光照在小院里。
直到这时, 陈庚望才拍门, 喊道,“开门。”
宋慧娟听得他的声音, 撂下手里的苇子便去开门, 见到人便说, “饭在锅里,先去洗洗手。”
说完, 又把门插上,弯下腰收了满地的苇子, 清理出地面。
这时, 陈庚望已经端了饭坐在案桌前吃, 只映着月光去瞧那妇人的动作干脆利落,便转过头继续吃了起来。
宋慧娟晚间蒸了豌豆, 稍是个甜口的,伴上蒸的野菜窝窝头,再喝上一碗红薯干稀饭也是能填饱肚子了。
常见的食物只这几种,宋慧娟尽量换着做做,可也得省些柴火,自然也就只能蒸着吃或是煮着吃了,两天才使油炒个鸡蛋。
等上了工,每日给陈庚望煮个鸡蛋是不能少的,过些日子小家伙再长大些也能给他做鸡蛋羹了。
陈庚望吃饭的工夫,宋慧娟已把热水起了出来,倒在盆里洗脚用。
只一个碗,不等宋慧娟忙,陈庚望顺手也便刷了,随后便进了内屋洗脚去了。
宋慧娟自己也倒了热水解解乏,两人分坐在床边,仍是未点一盏灯,倒也不是黑得看不见人影。
陈庚望的视线落到身旁那双在水盆里盘动的脚,黑夜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欲望,喉咙轻动。
好容易两人上了床,不等宋慧娟伸手拆了脑袋后面的发髻,已有一只大手替她拔了那根木簪子。
瞬间,那一头长发便垂落到了枕面上,偶有几根发丝还在浮动,扫在心尖一般。
随着沉重的身子覆了上来,人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嘶吼的欲望以一种尽量温和的方式发泄着倒也不是很难捱,甚至觉出几分滋味来。
事了,那具压得人呼吸困难的身子没有很快移走,惹得下面的人只得侧过脑袋自去寻气。
宋慧娟在这事上的体力跟不上陈庚望,一次还有余力承受,两次就容易觉着身子骨累,好在他也不要了,趴得一会儿便离了去。
餍足的男人总是很精神,盯着昏睡的女人动起了手,食指摩挲着她的那只耳垂,不像她的那双大手一样,有几分光滑软乎。
看着她那泛红的脸虽不干瘪却没什么肉,脖颈处的凹凸极其分明,连被子下的这具身子也瘦得厉害。
想起最后的那段时日,她比现下还瘦,真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一点饭也吃不进去,连喝一口水都让她痛苦地皱紧了脸。
那张面孔和此刻枕边的人简直恍若两人,可也使他愈发清醒,从前他不信,现下却由不得他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深了,人也静了。
第二日早间,宋慧娟感受到身旁的动静,眨了两下才睁开眼,看见陈庚望正站在床下穿衣,那一身腱子肉不比脸上黑黄,倒显出几分白来。
宋慧娟心想道,好在他那张脸不是这般白,不然在这儿陈家沟可是要被人唤一声小白脸了。
这样想着,宋慧娟竟笑出了声,惹得那正穿衣的人扭过了头看她,问她,“笑甚?”
“没事,没事,”宋慧娟没想到自己这样掩不住,忙收敛了笑,直起身开始穿衣裳。
陈庚望见她低下了头,藏起了那样轻快的笑,心里不免叹气,她何曾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来?
转眼间,那妇人弋㦊
就又恢复成这样子了,同往日一般去看那小儿,钻进灶屋忙活去,方才的那一笑仿佛是他的错觉,一闪而逝。
“吃饭了。”
直到那妇人又同每日一样进来喊他,他才醒了来,眼看着这妇人自顾自地去抱那小儿,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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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陈庚望看了那妇人几眼,没想到那妇人毫无反应,坐得端端正正。
等陈庚望出了家门,宋慧娟想起他的反应才又笑了出来,他忍得住,她自然不会说,若真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那臭脾气非得惹了出来。
这茬事忙起来早被人抛之脑后了,陈庚望忙着挨家挨户收粪肥,宋慧娟也忙着给自家的自留地撒粪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粪肥是自家挖的一个大洞,平常的垃圾都扔在里面,时日久了便慢慢积成了粪肥,洒在田里能提高粮食的产量。
宋慧娟把小家伙背在背上,提着一个木桶,两亩的自留地不是她一天就能轻易干完的,何况背上的小家伙正是好动,哪里肯一直被禁锢在小小的包袱里。
午间陈庚望回来的匆忙,浑身散着味儿,一见他要靠近灶屋,宋慧娟忙对他摆手示意,“先去洗洗。”
那陈庚望见她这样的反应,立时就朝她瞪了眼,可宋慧娟还是吸着鼻子,他的脚也就收了回来。
转过身走到井边,不由得低头往自己身上去嗅,果真是有些熏人,可他仍是对她那样明晃晃嫌弃的表情心生不满。
等他用过皂角洗了好几遍,仔细闻过没什么异味才进得了那妇人的灶屋。
吃过饭,两人关了门要躺床上歇一觉时,陈庚望手里拿着脱去的衣裳正要如平常一般扔在床尾时,被那已经上了床正在哄睡的妇人看到了,只瞧她那皱起的眉头,陈庚望即将要放下的手便拐了个弯,一把把衣裳扔到了那椅子上。
见已经如此,她那眉头还不舒展,陈庚望便趿拉着布鞋,将那椅子一齐放在了门外。
等他躺到床上时还是不解,去年秋天里队里也曾受过一次粪肥,那时她可不曾显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来,现在是愈发不遮掩了,对着她的丈夫就如此。
可私心里对她这样的变化有生出莫名的感觉,不是怒气,瞧见她的笑,感受到她的嫌弃,反倒像受了鼓舞一般,竟会想她日后也能露出这样的情绪,不似往日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他想了小半晌,还是没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很奇怪,奇怪透了!
晌午歇觉也不过一个小时,等太阳没那么晒人了,才会从床上起来走向田里。
不过真是到了大夏天,热的直吹热汗,该是起来干活还是要干活的,只不过头顶戴上一顶竹帽子以便遮遮阳,这是时下男人们常见的避暑方式,妇人们多是在头上搭上一块浅蓝色条纹的手帕,热得很了浸浸水还能擦擦脸。
但这时候还不需戴竹帽子,妇人们自然也不戴这轻薄的布巾,正合适季节的是一种浅粉色的棉制头巾,比夏天的那条手帕稍大,也更厚些。
这样的头巾宋慧娟也有一条,还是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嫁妆,此刻她也正搭在头上,若是热了能擦擦汗,冷了还能围起来,平日里戴着多是防风沙,他们这些庄户人家的妇人们哪里会日日洗发,即使不缺水,可烧火的柴又去哪里寻得够呢?
但宋慧娟等过这几日把田里的粪肥撒上一遍之后,指定是要洗洗身子的,连陈庚望也得好好洗洗。
陈庚望出了门后,宋慧娟也开始忙活起来,正好小家伙还在睡,她便把小家伙放在床上,使两床被子围在外头,对于现下只能稍稍坐上一会儿还不会爬行的小家伙来说是还是有些用的。
仔细看了几遍,确认安全后,宋慧娟才关了门提起装着粪肥的木桶去自留地了。
心里记挂着家中的孩子,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快起来,这活儿是她做惯了的,手上的动作既快又稳。
可来回干得几趟,宋慧娟中途还是跑了回去,即使这田就在屋后沿两三百米处。
来不及洗手,先是站在窗户边上往里看,还能瞧见床上小家伙戴的那顶小帽子也就放了心,这才又去田里忙活。
跑了三两趟,再去看时就发现小家伙已经醒了来,却也是没哭没闹,睁着眼睛自己个儿玩儿,嘴巴里塞着自己的小手,下巴流满了口水。
宋慧娟仔细把自己洗了几遍,才给他换了尿布,又喂了一回,这才把人一起背到了背上。
这会儿人醒了,再教宋慧娟把他放在屋里就不放心了,背在自己身上,虽然累一些,但心里是安定的。
于是,后几日,宋慧娟便背着小家伙来回忙活了,虽然干活的速度稍慢些,可她是乐意的。
全队的粪肥收了三四天,后一日上午终于收到了陈庚望这最东边的一家,于是陈庚望正正巧就撞见了那妇人背着那小儿,手上提着装得满满的木桶,几百米的路那妇人竟弯着腰歇了两回,脸上滴下的汗比得上夏日了,那瘦弱的身影教他看得心慌。
第 93 章
宋慧娟放下手中的木桶喘上几口气, 直起身子便注意到了走在人前的陈庚望,不待他们夫妻二人说什么,那原本落后一步的杨春丽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慧娟,今儿可是来喝你的茶了。”
这话说的宋慧娟的嘴角也笑了起来, “正好去家里坐坐,我才摘了些野菊花准备泡茶喝哩。”
说罢,便要弯腰去提地上的木桶, 但已有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把那木桶提了起来, 宋慧娟看着已经往前走的陈庚望,便招呼着杨春丽和几个本家的兄弟一齐进了院子。
“进来坐, 进来坐,”宋慧娟推开堂屋的门对那些陈庚望的兄弟们说道。
“不坐了, 在这儿院子里就成。”
“是哩, 我们挖了几天身上臭烘烘的, 没得让您这儿也跟着遭殃……”
“那成,我给你们泡点茶喝喝, ”说罢, 人先仔细洗过手这才进得灶屋去忙。
这时, 去给那些兄弟们搬凳子的陈庚望已经到了院子里,看得她的动作, 便对那些兄弟们发了话,“来, 都洗洗脸。”
他既发了话, 那些兄弟们便又凑在了井边, 将脸连着膀子一起洗了洗,正是去汗。
在灶屋忙活的宋慧娟听到陈庚望的话愣了一会儿, 往日他回来叫他自己去洗还是为难,现下他竟是招呼起人来了。
“来,尝尝味儿,”宋慧娟端着几个瓷碗一一递了过去,连暖瓶也一并拿了出来,好使人喝完再舔。
“谢谢大嫂!”
“大嫂的茶真香!”
……
陈庚望想他这些年轻兄弟们多是会说话的,这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使得那妇人眼角的笑愈发遮掩不住了。
“没想到这也能泡茶喝,”杨春丽喝了一口惊讶的说道。
“我也是看着地头长了一片,烧锅也不顶用,晒干了泡茶好歹是有点滋味,”宋慧娟一边伸手拍着背上的小家伙一边说道。
“只看这院子就知道了,你真是个干净人儿,谁家不是乱遭遭一片,这你院子捯饬得真好,回头我也得把家里收拾收拾,”杨春丽指着这小院子仔细打量。
陈庚望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观察着这住了许久的院子,想起其他人家,又一回觉得她这般能干,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
看着那个与这满院子里的人谈笑的妇人,扫过她那瘦弱的身子,可她骨子里又实在是硬得厉害。
她身上生出了一种东西,引着他的眼神和他的那颗心一起沦陷了。
这茶喝过,几人开始忙活起来,推着几辆架子车来的,可他们住在这院子的时日不长,一年还未满,只堪堪装了两车就空了。
男人们力气大,陈庚望也跟着一起上手,中途歇也不曾歇,终于赶在饭点前推到了地里,好在这时也不要干完,几人推了车便回了家去,余下的等明儿正开了工再干也来得及。
陈庚望回到小院时,那妇人身上还背着那小儿,想是一上午都没卸下来过。
“还没睡?”陈庚望走上前,探过头去看那背上的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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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咋了,这会儿精神得很,”宋慧娟手上往锅里添水的动作不停,“也好,白天多睡儿省得夜里闹觉了。”
“我看着,”陈庚望边说边伸了手。
可这绑结她为了方便系在了身前,陈庚望看到后手便顿了下来,宋慧娟注意到他停下的手,放下水瓢自己解了开,背上的小家伙也被人抱了起来。
接着,她继续往锅里添水,抱着小家伙的陈庚望便坐在了灶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过饭休息时,宋慧娟好歹哄睡了小家伙,才有时间坐在窗前不住地捏着肩膀,这几天用的劲儿多了,很快就觉出了累。
好在,这时的身子还年轻,稍稍捏上一捏,躺下休息一晌午也就能恢复了。
下午陈庚望自去忙他的事,宋慧娟施过了肥又坐下来编起了苇子,趁着日头好又晒了晒被褥,人活着哪有个停歇的时候。
真是坐的久了,晚上撑着身子做了饭吃过,虽然累得厉害可还是想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再进被褥。
是以,她洗了锅又添了满满一锅的水烧了起来,烧好也是要抬进西屋去洗的,在东屋少不得要弄得满地水,又是一片狼藉。
宋慧娟灭了火,驼着背松了精神劲儿就一时没站起来,好容易手上有了气力,才要撑着灶台起身时,就见那门边立着一道人影。
不等她借力站起身,那道身影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扶住了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对她说,“这孩子送到老宅去罢。”
宋慧娟先是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他说这话的缘由,反而握住他的手劝道,“不过这几天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把他送去老宅我心里放不下。”
这话说完,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接上,宋慧娟怕他倔了脾气,只得抬了眼对上他的眼,“我心里有数,你顾好自己个的身子就成。”
两人的眼睛相对,到底是宋慧娟要先低头避开他的眼睛,可这男人听她只要他顾好自己的身子,好似他们夫妻二人分离开来,便不肯她回避,接上了她的话,“等上工也不送?难不成日日都背着他?”
“那不是,”宋慧娟眼看着他要甩手走,忙抓住了他的手,“等他再大些了我就放心了,没多少日子。”
这一松一抓间,彻底把陈庚望的心折腾乱了,弯腰抱起人就要往里屋去。
可背上的宋慧娟知他此刻的脾气,等她要被扛进内屋时,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侧过头对他温声说,“好歹洗洗,身上味儿的很。”
闻言,身下的脚步一顿,还是把人放了下来,掂着木桶倒满了水,两人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
等把人扛上了床,低头一看,那妇人已经睡了过去,陈庚望干脆伸了胳膊,把那脑袋往臂弯里一揽,盖上一床被子遮住身体也闭上了眼。
今儿这一天教他撞上两回,次次都心惊胆跳,可她不愿把那小儿送去老宅,日日带着做活,哪里会撑得久?
思来想去,唯有他多担待一些,省一些她的心力罢了。
可他是这般想,第二日瞧见的情形又让脑袋直冒火。
早间吃过饭,陈庚望出了门去上工,宋慧娟松了松昨夜泡过的身子,很是松快,许是陈庚望见她睡了过去便没做什么。
听见路上的喇叭声,宋慧娟回想起陈庚望偶然提起的上工也知今儿该是要上工了。
转身进到内屋,把小家伙喂上一遍,仔细包裹起来背到了背上,也跟着出了门上了锁。
从去年生小家伙前到现下快满了一年了,看着低头长起来的小麦心中不免感叹道,还真是一年了……
那时为了肚子里还没平安出生的孩子,宋慧娟自己也是先把挣工分放在其后了,现下小家伙平平安安的在她背上蹬着腿儿,该是来上工挣工分了。
这时候正赶上上工的时候,那田间小路上的妇人也是满满当当,瞧见了宋慧娟,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一样。
“慧娟,你咋来了?”
“是啊,慧娟可是得有一季没来地里了吧?”
“不止一季哩,马上就有一年了……”
话说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拉着宋慧娟说了好一会儿,又围着她背上的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半天,直到那上工的哨声吹响才作鸟兽散了。
宋慧娟自然也跟着走进了田里,杨春丽拉着她又划给她一片地,“你怎的来了?庚望知道不?娃娃怎也背过来了?”
杨春丽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宋慧娟听她问完,才笑着说道,“哪能真不上工了,不上工见天儿吃甚喝甚哩?”
这话教杨春丽听了也只能点头,家家户户哪里会有什么真不上工的人,不上工就意味着收成时没自己的粮食,人没了粮食哪还活得下去。
“也是,”杨春丽倒也不像那些妇人一样,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整天宋慧娟都背着小家伙干活儿,时不时也能停下来歇上一会儿,她便正好趁这个时候回去给小家伙喂喂奶或是换一片尿剂子。
中午的饭也没耽误,陈庚望回来时她早已拿出了早上和好的面,动作稍快些,提前烧上热水,等水开后放入面条,面熟再扔进去几片野菜一起煮煮。
等到下午宋慧娟仍去了地里,中间休息时她带着小家伙回来喂奶时,陈庚望拿着本子去计了公分。
等他一一记过正要转身走时,杨春丽叫住了他,“庚望,这儿。”
说着手指到最后一片地,“这是慧娟的,你最少可得给她计八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哩,歇了这么久慧娟手上的工夫还没忘啊,看来……”
这话说完,妇人们哄得笑作一团,陈庚望的眉头微皱,收笔的手微微笔尖一转,把那三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陈庚望微微扫了一遍,没瞧见那妇人,便提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只盘算着昨日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难不成她也记在心里了?
第 94 章
田间发生的那一幕宋慧娟还不知, 等她喂过小家伙再去时才听人打趣道,“你可来晚了,再早一会儿正好遇上你家那口子。”
听了这话, 宋慧娟晓得许是陈庚望来计分了,也只笑笑, “早晚都得回家,哪儿差这么一会儿了?”
这种话题宋慧娟没什么兴趣,只遮掩过去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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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哨声一响, 在田里忙活的人纷纷拿起铲子走到了小路上, 三五成群地回了家去,再过不得一会儿, 那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又飘起了一团白烟,渐渐地弥散在空中, 无踪无影。
其中一户便是那座东边小院, 坐在下面往灶里添柴的手极大, 极有力量。
“今儿去上工了?”问这话的男人头不曾转动,仿佛这话是从哪儿飘来的一样。
那站在灶台前拿着锅铲的妇人闻言倒是顿了一顿, 隔着一层缭绕的烟雾瞧不清对面的脸, 手上继续翻炒着, 回答一声“嗯。”
说完,那男人正在添柴的手搭在了腿上, “孩子也带去了?”
“嗯,”这一声若有若无, 轻得很, “他也不甚闹人, 歇晌的时候能回来喂喂。”
“打明儿起送去老宅吧,”这话还未说完, 站起身的陈庚望就瞧见了那妇人脸上的急色,不等她说又继续道,“晚间接回来。”
说完,就抬起脚踏出了这屋的门,那被留在原地的妇人失了䧇璍
好一会儿的神。
等他再走进来坐下时,瞧见的便又是一副冷淡模样的妇人,连菜也未夹一筷子,只机械的顾着嚼着手里那半块的馍馍,他看了两眼,夹起放在他面前的那碗炒菠菜就要放到她的馍馍上,可那妇人还是没注意到,直直地伸了手还要去掰。
“吃菜!”
陈庚望这句话终于把她的神拉了回来,她这时才看见陈庚望的动作,只无力的摇头,“我吃不下,你吃。”
说着,连手里的馍馍也放了下来,面前的粥也还未喝过一口就要起身离去。
陈庚望看着面前被人放下的那双筷子,眼看着那妇人从他身后绕了出去,语气也不好起来,“菜不吃,粥也不喝了?”
“喝,”此刻的宋慧娟连回头的气力也没了,扶着门框的手停下来,仍对他轻声说,“我歇歇再喝。”
话说完,再也没有一丝停留,那双手跟随着它的主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进了内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那间灶屋只剩下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如同从前一样,马上又要是一个人了。
终于,在那边缘有人伸出了手拉了一把,这境地没有再如同从前一样彻底坠落。
此刻,那本是端坐在案桌前的男人也颓下了背,手里的碗也随着那消失的身影放了下来,屋内的人似乎也随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等到天彻底黑下,坐在灶屋的人终于起身进了那黑漆漆的屋子,月光透过木窗落在床前的空地上,那妇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半个身子都俯在那个小小摇篮上。
他一步步走近,却停在了床边,手伸了过去,“粥要凉了。”
“我想”
那黑夜没有完全掩盖刚刚蠕动过的嘴唇,他静静立着,等着这妇人的话,可她却没有再开口,只是直起身子接过了碗。
她搅动着红薯块,很快喝了个干净,又起身拿到厨房洗涮。
坐在床上的男人听着灶屋的动静,直到她再一次推开门走进来,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小儿也上了床,终于在他由倚转躺时听她再一次借着黑夜张开了嘴,“不用费事送去老宅,我也能带,家里也不会耽误。”
陈庚望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明明年前也送过去一段时间,可现在她百般不情愿,“以后呢?你还想时时都带着他了?”
“以后?”宋慧娟没有明白他说的以后又是什么意思,“等他大了自然不用我带了,可现在他这么小一点儿,再说带着他也不耽误上工”
这话没说完就被陈庚望打断了,“明年呢?”
宋慧娟听他提及明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明年是怎么回事,按着上一世的时候到明年冬天他们的大闺女就要出世了,到那时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又拖着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的确上难过。
“可眼下离明年还有一年哩,到明年他也会走了,慢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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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还是没有松口,对她的孩子们她是拼尽全力的,从前她大着肚子带孩子的日子不是没有,张氏或是会伸手帮一帮,可牵着孩子的小手在地里忙活对于她而言早已经是平常了。
年轻时她牵的是孩子们的小手,老时手中仍然牵着一只小手,不过是换成了她的孙辈们,她或许能感受到陈庚望的心意,但现在这样的心意并不能让她安心。
陈庚望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妇人,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坚持与强硬,于这些事上她总是如此。
“既然你舍不下,那就不要去上工了,在家好好带孩子就成了。”
闻言,宋慧娟闭上的眼睛不自主的眨动了两下,“日子不好过,能干些总比在家干坐着好些。”
“你打定了主意是不肯听我的,”陈庚望转回了头,望着房顶上干巴巴的泥。
宋慧娟未曾料到这话会是从陈庚望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心中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说道,“只你一个人干现在能勉强过,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
这话说了,身旁的男人无言,却是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被人移走了,紧接着那句熟悉沉重的身子又靠近了过来。
这一夜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带了些力气,且毫不压制那藏在心里的欲望,完完全全倾泻到了她的身体里,直到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无,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时,那始作俑者才平息了喘息,仔细看着怀里的妇人,伸出手撩起了黏在嘴角的头发,轻轻蹭掉了额上的微汗,吐出了一句,“现下你也念着这家以后的日子了,总是没有剩下我一个人”
宋慧娟早上是被怀里的小家伙活动手脚时蹬醒的,身上是干爽的,想着是他收了尾,上一世她哪里会想到事后竟会有他去打水清洗的时候呢?
此时,那人躺着的地方已经凉了,等她穿好衣裳照顾好及小家伙出了堂屋,才见那灶屋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井边的男人正在打水。
吃这顿饭时,陈庚望还是同往日一样,只这饭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不是妇人家做的,但宋慧娟仍是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自去收了尾。
“我先走,你不要急,”陈庚望看着在灶屋忙活的妇人撂下这样的话,不等她回上一句便推门离了去。
此刻背着身子忙活的宋慧娟听到这样教她别急的话猛然想起上一世来,那还是她生了病油尽灯枯时,儿女们还想再带她去大城市求医,她心里明白自己撑不过去可话又说不清楚便有些性急,他看了出来对她说,“你别急,我去说。”
那时,她还是愿意信他的,他也真的把她带回了家。
如今,他再说出这样的话,教她有些恍惚。
往后的日子,宋慧娟便继续带着小家伙去地里上工,有时会碰上陈庚望来计分,他不再是面无表情,甚至会问上一句,“今儿闹人不?”
她也会和他说上两句,无非是他问一句,她又搭上几句,倒教旁边其他的妇人看了好几眼,每每总是等了陈庚望走远了才打趣,看着陈庚望那张脸哪里还说得出口,宋慧娟听了也只是笑笑。
时日一长,那些妇人们从没没觉出甚滋味,也便见怪不怪了。
日子这样过着,一日一日的重复,等到农历五月时孟春燕生下了陈家的第二个孙子,这时陈家的长孙还不满一岁,堪堪七个月,当晚下了工吃过饭,宋慧娟抱起穿着单衣满地爬的小家伙跟着陈庚望一起进了老宅的门。
老宅内,一家子人也已吃过饭,陈如英在灶屋忙着洗涮,两老坐在屋檐下乘凉做活,倒是陈庚良不见人影。
陈庚望走在前面,宋慧娟抱着正精神的小家伙落了几步,见得檐下的两老,喊得一声爹与娘,再便是由着陈庚望接过了小家伙递给了老陈头。
不差一年,他陈家先后得了两个大孙子,此刻已经高兴地合不拢嘴了,就是张氏的眉眼处也泛着笑,饶有兴趣的逗弄着毫不怕生的小家伙。
宋慧娟闲坐无事,看过陈庚望后便起身去了孟春燕的屋子,走到床边,就听得里面的人哄劝道,“这鸡可是好容易杀的,你好歹喝上几口,不然这么热的天儿可就要坏了。”
“没滋没味的,我不大想喝,”若不是宋慧娟知晓这是老宅,就要以为走错了地方,谁人能想到孟春燕那样大大咧咧的人也会对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慧娟发出了声响,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庚良说的在理,眼下你一个人可是抵两个人,不喝身子怎补得回来?”
陈庚良对着宋慧娟笑了笑,把那碗终于递进了孟春燕的手里,撂下一句“快些喝”便出了屋子。
孟春燕为着孩子也不得不喝,宋慧娟倒是和孟春燕这个妯娌说了好些的话,直到陈庚望自抱着小家伙来寻人。
第 95 章
陈宋夫妇二人的相处落在众人眼里只道一声恩爱, 连赵学清结婚当天也惹那些年轻妇人们看了好半天,对宋慧娟仍是不停地打趣。
说起赵学清结婚的事儿来,外人都跑过来看得热闹, 两个当事人一个分是省城知青,另一个却是同乡戚家楼大队队长家的幺女。
这样的婚事在他们这十里八乡并不少见, 现下多是知青与他们乡下人结合起来,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
但像赵学清和戚玉梅这样跨着两个大队结合在一起的是很少见的,这意味着双方不是在任何一方的土地上, 反倒成了两根浮萍。
赵学清和戚玉梅的亲事办在了陈家沟, 既不是大宋庄也不是戚家楼,这也并不难猜, 多半是戚玉梅迁就了赵学清上山下乡的政策。
既是两人能走在一起迁就,便有得缘故的。
原是两人曾在乡里办事时遇上过一回, 这便使得戚玉梅相中了赵学清, 她那样家中在队里颇有些地位的幺女自然是心高气傲的, 面对赵学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并不退缩,反倒是愈战愈勇。
原赵学清想着冷她一些日子也便过得去了, 可哪巧正赶得上七夕女儿节她带着自己的小侄子骑着洋车子特意跑到陈家沟来寻他。
谁料到大中午赵学清不歇在知青点, 反跑去了南河里钓鱼, 戚玉梅便一路上寻人,骑着洋车子来到了河边, 远远望见了赵学清,连脚下的路也不记得照看了。
一个小小的石头, 把车上的戚玉梅并她哥哥家那个不满五岁的小侄子直接甩进了河里。
那南河虽比不得大河深不见底, 可当时前人也挖了有两三米深, 情况发生的突然,坐在河边的赵学清依靠着直觉投了进去救人。
当时事发突然, 距离他最近的是戚玉梅,赵学清一个猛子就游了过去,拽住了正在扑腾的那双手,使劲儿把人往岸边拉。
好容易把人来了上来,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那吐了好几口水的披头散发的戚玉梅就哭着指向那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的河喊道,“快,快救人,还有小军,小军……”
小军正是她哥哥家的儿子。
闻言,赵学清便要一头扎进河里时,河边另一岸有人出了声,“没事了。”
两人顺着声音的来向看过去,此刻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的正是陈庚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这个点出门来是来老宅的,哪想到会碰上这一幕,恰巧他也是水里长大的,便顺手把那小娃娃救了出来。
陈庚望把小娃娃交给那从地上冲上来的小姑娘,对着一起跟上来同样湿哒哒的赵学清看了两眼,点点头一句话未说转过身就走了。
赵学清也只点头回意,看着人走远了才对身旁劫后余生的戚玉梅说道,“快些回家去,换身衣裳莫要害了病。”
“我……”戚玉梅遭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眨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赵学清,“我没力气了……”
说着,抽抽搭搭的又要哭起来,赵学清无奈叹气,只得扶起了那辆洋车子,对她说,“上车。”
是以,正赶上这大中午的时候,两个大队不知有几人见赵学清骑着车送小姑娘回家去,流言也便慢慢传了开来。
戚家楼的人对赵学清这样的知青原本是有些好感的,可当自家的闺女和他纠缠在一起惹出了是非来也就遭到了嫌恶来。
唾沫星子淹死人,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尤其是在现下这样对女性还极为苛刻的乡下,赵学清至多不过能收得一句风流而已,可戚玉梅这样的小姑娘就难逃是非了。
这事被人翻过来覆过去地闹了近一个月,连日日在家忙活儿的宋慧娟也听人提起来,她却是不知当时在场的还有她枕边的那位。
她听说之后出了院门和几个妇人聊起来,一个个传的愈发离谱,到了晚间陈庚望回来,想着他日日在外头忙怎也会知道几分,便趁着睡前熄了灯问道,“半晌午我听了个话儿,说是前几天南河边上有人掉河里了。”
这话一出口,此刻那正枕着胳膊歇神的陈庚望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想起这些日子闹得正欢的人便被这妇人小心翼翼的问他勾起来的不痛快也冲淡了不少,抿着嘴冷淡说道,“怎了?你安生坐家里就成,这多大的事他还摆不平了?”
“我知,”宋慧娟听他说得轻巧,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听说现在这事闹得很大,戚家楼的人非是要学清哥去娶人,也不知道大中午的两个人怎么就闹到一起了?”
听到那声学清哥,陈庚望还是止不住的皱眉头,看她发愁却又说道,“前些日子闹得还少吗?那姑娘见天儿的跑来,那天不过是阴差阳错掉河里,老天诚心成全他们这段姻缘罢了。”
“掉河里了?”宋慧娟听到这儿才明白,怪不得两个人都浑身湿哒哒的,多半是赵学清把人救了好事做到底干脆把人送回了家,可他怎么也不解释几句?
“那大家伙儿不知吗?”
“哪儿会不知,不过是那戚家楼想借这次机会把人收进他们戚家楼的门里,全了他们家姑娘的心意。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他自己当时既做主把人送了回去,哪里会想不到现下的境况,这一回他如何也得点了头。”
“唉,”宋慧娟不由得叹气,她是了解赵学清的,只怕当时那情形教他撒手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知要怎么收场是好了。
陈庚望睨着眼看得这妇人的模样,一把将两人身上合盖的被子从身上拉下,淡淡说道,“这事他既做了怎能不担着?”
宋慧娟感受到他的动作,本窝着的头抬了起来,见他又侧过身去,只得把那床被子与他盖上,又自去床尾拿了床被子盖上。
一夜过去,宋慧娟等了几日的消息,正忍不住要去知青点寻人时,推开门就见赵学清从西往这边走来。
“学清哥,”宋慧娟把人请进堂屋坐下,倒了一杯热茶与他,“我听说……”
赵学清手中端着茶缸子笑着等她说完,对她说的种种传闻并不反驳,反倒放下手中的缸子对她劝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些事我心里有数,那位戚同志是好的,我这次来是要寻庚望来的。”
宋慧娟听他这样称呼陈庚望是很惊讶的,她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她不曾知晓的,那天夜里听陈庚望提起他时没觉出什么,此刻隐隐约约明白他们似乎有什么事隐瞒了他。
“他刚出去,该是去南河挖莲藕了,”宋慧娟稳着心说道,“你要是急我这就去寻他。”
“不远,我自己去就成,”赵学清起身,“你好好顾着自己,我这里不要担心。”
他一再这样说,宋慧娟想他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也只得点头应下。
待这一晚陈庚望回来,竟也是丝毫不提赵学清的事,她才主动说,“今儿下午学清哥来寻你了,说是有事。”
说着,顿了顿去看他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从中看出什么,倒惹得他问她,“怎了?脸上可是沾泥了不成?”
宋慧娟撇撇嘴不再问,看他这样还哪里不知他们瞒着她做了甚,问不出所幸也便不再问了,总也不能瞒她一辈子不是?
陈庚望见她神情难得如此,也再忍不住,笑意在脸上显露出来。
那妇人怀中抱着的小儿似乎也瞧得明白,一会儿看看宋慧娟,一会儿又看看陈庚望,便也手舞足蹈的笑起来。
宋慧娟喂他喝着米汤,见他仰着头直冲她笑,脸上自然也露出了笑来。
于是,这事宋慧娟便再没问,可没想到快到中秋节时便听陈庚望回来对她说,“过几天学清定亲,你瞅着备些礼儿。”
他对学清这样的称呼同她头一次听赵学清这样称呼他一样的令人震惊,可此刻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间,现下更让她惊讶的是学清哥怎么就要定亲了?又是同谁定的䧇璍
亲呢?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也便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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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洗着手,偏过头对她说,“自然是戚家楼的姑娘,事儿闹得那样大,不定亲怎么收场?”
“原来是这样啊……”宋慧娟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收了场。
“明儿上供销社备点礼儿,我回头送过去,”陈庚望交代完就进了灶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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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上一世学清哥到底和谁成了家,实在是那时他们两人避的太远了,即使后来见过一回,也没有问上一句他的日子好不好过。
但或许陈庚望是知晓的,她却并不想再问了。
于是,这一年过完中秋节,赵学清便和戚玉梅定了亲,等到今年夏天收了麦子后,腾出了时间来,两人就商量着办了事。
喜事办在陈家沟,陈庚望自然要带着宋慧娟来添上一份礼儿,连现下快满两岁的小家伙也被陈庚望抱在怀里一起来了。
即使小家伙伸着手要宋慧娟抱,她此刻还抱不得太久,索性教陈庚望带着去男人那边了。
第 96 章
缘是宋慧娟又有了身子, 说起来这事倒不是她先记起的。
地里的活儿过了谷雨后,愈发忙起来,宋慧娟日日不是忙着上工便是忙着家里的饭食, 哪里还有记得自己的月事,没想到却是陈庚望提醒了她。
那日夜里她哄睡了小明守, 正要去提水把白日的衣裳洗上一洗,人才提着木桶还没走到井边,那从茅房出来的人就叫住了她, “放那。”
“这也不沉, ”宋慧娟不以为意的说道,继续弯腰打水。
一句话的工夫, 陈庚望已然快步走到她身边,夺去了绳子, 三下五除二的打满了一桶水。
陈庚望提着桶问她, “放哪儿洗?”
“就放这儿罢, ”宋慧娟指指旁边的空地。
陈庚望依言放在了就近的空地上,见她拉过身后的小凳子便坐下洗起衣裳来, 自去进了屋。
大约过得半个小时, 这边宋慧娟洗好了几人的衣裳, 趁着夜里天晴风大便晾在了檐下的绳子上,收好木盆这才关门进了屋。
陈庚望此时还坐在床下忙活, 宋慧娟捶打着后腰进了来,唤他一声, “快些睡罢。”
说着, 人便坐在了床沿上, 仔细给小明守掖了掖被子,回过头眼见陈庚望吹灭了灯也走得过来。
“身上不爽利了?”陈庚望边脱衣裳便问道。
“没,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自打给小明守慢慢断了奶,她的月事就也跟着恢复了。
陈庚望闻言猛的停下动作,回过身问她,“肚子疼不疼?”
宋慧娟被他的反应吓一跳,却也本能的回答道,“不疼不痒的,好好的。”
“这些日子不要累着了,凡事轻着点,”陈庚望心里也不大确定,只没头没脑的撂下一句话。
可宋慧娟也不是不经事的妇人,她心里一震,双手已经放在了小腹上,或许此刻这里已经有了她的大闺女……
经过陈庚望的提醒,宋慧娟做事便小心了许多,又过了一月,月事还没来,她便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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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这不满两岁还黏人的小明守便被他老子抱去了男人那边,宋慧娟清楚陈庚望现下对这小家伙还是有些耐性,便也由着他抱走了。
他们来时还是早,赵学清还没去接亲,正和那些老少爷们们谈笑着,宋慧娟远远的见了,心里只对他祈祷。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布衣裳,想是即将来的新娘子做与他的。
正合适,板板正正的,很精神。
隔着许多人,她看了几眼,见他脸上久久展开的笑,也便放下了心与身旁同样来帮忙的妇人说起话来。
过不久,这院子外就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小娃娃们都捂着耳朵躲在大人身后一起凑着热闹,连小明守也被陈庚望抱着站在前面。
等这头一轮鞭炮点完,新郎官就随着吹吹打打的唢呐一齐出发了。
陈庚望带着小明守一并去了,这是当地嫁娶的习俗,要有一个本家的男娃娃去压轿子,但赵学清他们的亲事没有办在前赵村,本家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便由小明守跟着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守在这座院子里,这院子也不是那集体住的知青点了,是陈家沟大队给赵学清另划的一块地,这几间房子也是春日里新盖的。
三间草房子,一间灶屋,外间的院墙也盖了起来,后面还划了一块自留地。
这些东西比不上戚家楼那边的条件,但在陈家沟也是能提出手了。
戚家楼离得更远些,等外面的唢呐声再度想起时,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正中央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第二轮的鞭炮也跟着响起来,小娃娃们又一窝蜂的跑了出去,宋慧娟也跟着往外走了走,头一回见了与赵学清并排走过来的人。
小姑娘长得好看的,身上有一股子灵动,与赵学清并排站在院子里也大大方方的。
听着喊唱的人一句一句不停,一对新人也跟着拜了三拜,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近,拿着酒杯子开始轮番的敬酒。
先是从男人那边走,坐在这座院子里的多是与赵学清交好的知青或是陈家沟本地的人,戚家楼那边也来了四五桌,自然也逃不过。
宋慧娟看着他们走到陈庚望那桌,一对新人不知和他说了什么,笑着逗了逗趴在陈庚望身上的小家伙,反倒把小家伙逗得羞红了脸,摇摇晃晃地朝她跑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他跑的不稳,那新娘子要去扶,伸手间那小娃娃却已经被她身边的丈夫先一步扶住,然后便眼看着小娃娃跑进了一个妇人的怀里,喊了一声“娘。”
宋慧娟揽过小家伙,手上轻轻哄着他,对新娘子温和的笑了笑。
这时,赵学清或许对她说了什么,就见她拉着丈夫一同朝她走过来。
“你是慧娟姐?”戚玉梅站在她面前,很认真的看她,“我听学清提起过你,我可得敬你一杯。”
“是哩,”宋慧娟跟着站起身,伸手便要端起面前的杯子。
“喝这个,”原本还在男人那边的陈庚望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伸手拦她,拿出了另一个酒杯。
宋慧娟还没接过来,可戚玉梅却大胆的打趣道,“庚望大哥,我知你和慧娟姐是一家子,可我敬慧娟姐的酒你怎么这样大男子主义就要换成茶,我可不应。”
说完,众人也纷纷被戚玉梅的话惹笑了,紧接着便有妇人对陈庚望说,“是哩是哩,怎么妇人家的事你也管?慧娟真是一点家也不当,你们男人连我们喝几杯酒也要伸手,真是没意思……”
宋慧娟笑着听完,正要反驳便听陈庚望对众人说道,“她这几天身子骨不痛快,她这一杯我还你三杯,可够?”
众人哪里见过陈庚望这般当众护妻的模样,男人们纷纷笑起来,妇人们却一个接一个的叫嚷了起来。
“可是咱们多管闲事了?人家是心疼自己的婆娘哩……”
“就是就是,哪要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哩……”
更有甚者,“看看人家怎么做的丈夫,我家里那个不让人愁死便罢了……”
说笑着,陈庚望到底还是喝了三杯才算了事。
酒喝完,赵学清对宋慧娟笑笑,便与戚玉梅另去了下一桌,陈庚望清醒着,也自回去坐了,小家伙便跟着宋慧娟坐在了妇人这边。
至于宋慧娟有了身子的事到底没说出来,一方面是按着当地的习俗不满三个月不能往外
讲,另一方面也是考虑这大喜的日子不要抢了人家的风头。
宋慧娟不知陈庚望心里的成算,但她也并不认为此时说出来是个好时机。
这顿饭吃到一两点时,多数的人就陆陆续续回了家去,宋慧娟和杨春丽等到最后和几个妇人收了残局,才和这新式的新娘子又见了一面。
“你真是好福气啊,学清是咱们这儿头一批来的知青,人长得俊不说,办事也是牢靠得很……”
几人坐下说起赵学清的优点来不停,戚玉梅听了也跟着点头,到了又添上一句,“他的福气也不错!”
这话叫众人笑得肚子疼,直指着她说,“你这性子好,不知羞,只盼着你夜里不怕才好了……”
这话还是教戚玉梅羞红了脸,众人见状又笑了一番,宋慧娟混在其中不知说什么,对她只有一顶一的好心,只盼着他们也好。
说笑几句,人还是要走的,屋子要腾出来给一对新人。
一众人出了门,纷纷回了家去,早已睡着的小家伙被陈庚望提前带了回去。
宋慧娟进了院门,陈庚望和小家伙那父子俩已经脱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她打了水进来,浸湿了布巾递给陈庚望,又另洗了个布巾给小家伙擦起小脸。
陈庚望默默擦了擦身子,听着那小儿稚言稚语的和她说起话来。
“婶婶,婶婶……”说着又歪在宋慧娟身上,“漂漂!”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也愿意配合他,“婶婶可是好看?”
小家伙直点头,又想起戚玉梅给他的糖,忙爬起来扯着口袋,“糖,糖,吃!”
宋慧娟看着他那小手里放着的几颗糖,剥开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小家伙甜得直眯眼笑。
乐了半天,又抓起一颗糖就要往他娘嘴里塞,那小手一点也不容人拒绝。
宋慧娟便张开了嘴巴,由着他喂。
娘俩说说笑笑,擦过身子便搂着小家伙上了床,盖着小被子躺床上,一手轻轻摇着蒲扇,一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
陈庚望闭着眼听着身旁妇人轻轻哼唱的歌谣渐渐沉寂消失,转过头见她也侧着身子睡了过去,便从她手里拿出那张蒲扇放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摇了起来。
扇子随着人的手腕一摇一摇,不知不觉中就摇过了炎热的夏天,迎来了秋天,看着田里的庄稼一茬茬长大,由绿变黄,庄户人收获了粮食,填满了家中的粮缸,养活了一个又一个小娃娃。
满天的雪飘下来洒在地上时,陈家也终于在这一年的腊月初九,迎来了孙辈中的第一个女娃娃。
第 97 章
这女娃娃生得平安, 恰赶在了腊八后一天,也教陈庚望和小明守父子俩好好过了个腊八节。
腊八当日,宋慧娟早早地醒了, 怀里空荡荡的,睡得不安生的小家伙夜里早被陈庚望抱走了。
每每夜里要睡觉时, 小家伙总是要黏着宋慧娟,可陈庚望怕他动作大踢着宋慧娟的肚子,等他睡着了便抱进他的被子里了。
小家伙也不傻, 睡得次数多了总有发现的时候, 有次赶上夜里醒了,睁眼一看搂着他的人不是香香软软的宋慧娟, 反倒是严厉黑脸的陈庚望,便要挣扎着从陈庚望的怀里脱离出来。
陈庚望的劲儿大, 锢得他怎么也爬不出来, 可那早已被他胡乱蹬醒的陈庚望并不松手, 只看着他手脚并用。
小家伙蹬了小半晌也没成功,一扭头看到陈庚望正挑眉看着他, 便又鼓起了劲儿, 继续努力挣扎。
“咋了?”宋慧娟被他的动静闹醒, 看着陈庚望看好戏似的,小家伙哼哧哼哧的。
“娘, ”小家伙听到宋慧娟的声音,忙伸手要抱, 可压在身上的胳膊又紧了。
宋慧娟不知他们父子俩被子下的动静, 便伸出了手去接他, 可陈庚望却不肯放人,“你娘肚子难受, 你睡觉一点也不安生,踢着妹妹了咋办?”
小家伙从不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他早已知道娘的肚子大大的,里面是他盼了好些日子的小妹妹。
“那……”小家伙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看宋慧娟,又回过头看看陈庚望,最终还是认命地趴了下来。
“和爹,和爹睡,”小家伙情绪很快转过来。
宋慧娟总是心疼他这样乖觉,便把手靠近他,让他抱着她的胳膊睡,总安心些。
小家伙老实下来,陈庚望手上的劲儿就松了,看着那妇人撑着精神哄着小家伙,唠唠叨叨的,却也并不让他厌烦。
腊八这天隐隐有些要下雪的样儿,宋慧娟看到正躺在陈庚望怀里安睡的小家伙,与他父子二人掖了掖被子,便起身忙活了。
依着他们这里的习俗,腊八当日要煮腊八粥,且提前好些日子要腌腊八蒜。
这腊八蒜宋慧娟已经提前好些日子腌在缸子里了,前日起开看过叫陈庚望尝了,他吃在嘴里没说什么,宋慧娟也夹起来尝了一个,脆泠泠的。
至于这腊八粥就要当日熬煮了,前一晚把各样的豆子提前放在盆里泡上一泡,当日再煮就快得多了。
放在地锅里,火候本就大,加之昨夜泡发了一晚,宋慧娟那边锅里煮着腊八粥并热着馒头,这边又忙活着看蒜,倒了一小碟子。
早间的饭鲜少烧菜,费油不说,也确实没什么菜要炒,油腻腻的。
“起了,”宋慧娟进到屋内,捂热了手才伸进去拍小家伙的小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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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迷瞪着眼,看了宋慧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伸出小胳膊就要靠在宋慧娟身上。
宋慧娟也伸出手去接他的小脑袋,挠了挠他的咯吱窝,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闹着笑了好一场,宋慧娟摸了摸压在被子下的棉袄,挨个确认暖和这才抱着他穿了衣裳。
小家伙学会了走路,一出门连宋慧娟抱也不愿意,踏过门槛直直的就跑到了屋檐下。
陈庚望正就着热水擦脸,注意到朝他跑过来的小家伙,伸手拦住他,随意擦了两下脸就抱着人进了灶屋。
此时,宋慧娟刚刚把粥盛到碗里,每人一碗,还照常给小家伙煮了一个鸡蛋。
陈庚望就着腊八蒜吃馍馍,时不时喝上一口粥,宋慧娟看着小家伙很有兴致的划拉着小木勺,便由着他去,只不沾衣裳上上就成。
她的饭吃到半截,小家伙就伸手要鸡蛋了,宋慧娟把鸡蛋剥去壳,一块一块的分好放到他的碗里。
小明守早在牙齿萌出的时候就开始吃饭了,那时不过是和些米糊糊,现在虽也吃不得大人的饭食,但宋慧娟已经尽力让他吃跟着大人吃了,也尽量让他自己动手。
还好,他的动作虽慢些,好歹自己拿着小木勺也能吃上几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小木勺原也是宋慧娟上辈子照顾孙儿们时儿媳妇买来的,现下不过是她为着让小明守自己动手说与陈庚望的,这事倒难不住他。
吃过饭,宋慧娟和往常一样坐在堂屋做着针线活,小明守自己跑着玩儿,并不跑远,这些时日陈庚望也出去的少了,在檐下劈着木头。
到了晚间,宋慧娟顾着小明守爬进了陈庚望的被子里去睡,也安心睡下。
夜半三更,宋慧娟疼醒了过来,肚子硬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她伸手拍了拍里侧的被子。
陈庚望醒来看见她额上冒出的汗,立时坐了起来,“可是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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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忍着痛点头,陈庚望忙下了床,与她披了衣裳。
这动静实在不小,小明守也跟着醒了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忙活。
过得好一会儿,被莫名的气氛吓得呜呜地揉着眼睛哭起来。
宋慧娟听了他的声音,借着陈庚望的力气站起来,伸出手忍痛摸了摸他的脑袋,“明守莫哭,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小妹妹了。”
话音刚落,阵痛袭来,脊背卷起,小明守吓得忙从被子里爬了起来,宋慧娟放心不下又要去安抚,陈庚望腾出一只手三两下把小明守塞进被子里,“休要闹人。”
转身把宋慧娟扶进了西屋,这才进得东屋披过衣裳要去请接生员,可小明守却抱住了他的胳膊,“娘……明守怕,娘……”
宋慧娟此时站在门边,看到陈庚望不大耐烦,便对他说,“我这会儿还撑得住,能看着他。”
陈庚望看了眼她那痛苦的模样,干脆一并给小明守穿了衣裳,抱在怀里对那妇人说,“送去老宅。”
说罢,不等那难舍难分的母子说上一句话已经推门离去了。
许是很快,陈庚望请回了接生员,但宋慧娟腹中的孩子却是等到第二日下午才生下的。
腊月初九这日,天上从半下午开始飘雪花儿,一片一片的,大的很,等到天黑透时,院子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屋内却是被一股血腥味笼罩着,床边坐着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满脸困倦,窝在大人怀里打盹儿,大的那个视线扫过床上那张红彤彤的小脸,最后落到那昏睡过去的妇人身上,脸颊两侧的碎发已经湿透,黏在极瘦的面容上,被褥下的身子已经平平。
陈庚望起身一动,怀里的小家伙扭了扭身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分明,便伸出手拍了拍安抚过去。
睡了许久,宋慧娟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长女的诞生,垂下眉眼看到床榻里侧包裹着的小娃娃,转过头床边还坐着那一大一小。
她用着力气从被褥下伸出了手,拍了拍身边的人,看得他睁眼才缓缓的说,“夜深了,坐着冷,回去睡吧。”
“不急,”陈庚望把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起来吃些粥。”
说着,怀里的小家伙已经揉开了眼睛,看到宋慧娟正对他笑,从那个坚硬的怀里挣扎出来,趴在床边贴了贴宋慧娟的脸,指着里面那个奇怪的小娃娃说,“娘,妹妹……不好!”
这话刚说完,宋慧娟还来不及说,陈庚望一个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屁股上。
小明守穿的厚实,陈庚望手上又收着劲儿,打过去也并不疼,他只更往宋慧娟脑袋边上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妹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到时候就能和明守一起玩儿了,”宋慧娟轻声与他说道,“妹妹以后还指着哥哥保护她哩,明守可能做到?”
“能!”小明守对于这项工作很是乐意,虽然妹妹长得实在不好看,但他还是能保护好她的。
母子俩搭话的时间,陈庚望已经把晚间熬的鱼汤盛了一碗端来,还有她提前蒸好的窝窝头。
宋慧娟本是要倚靠着墙头坐起来,可陈庚望见她疼得直吸气,便大手一挥,“躺下!”
她便由着陈庚望在身后垫了一床被子,好歹不是平躺着,也是能吃些东西。
窝窝头被陈庚望一块块掰碎泡在了鱼汤里,也软和得很,宋慧娟饿的厉害,吃了两个窝窝头才罢。
吃过,宋慧娟喂了小娃娃,还是要陈庚望带着小家伙去东屋睡,可小明守两手扒着床不肯,大喊,“娘……娘……不走……”
宋慧娟教他喊得心疼,见陈庚望使了力要把他直接抱走,她开了口,擦去了满脸的泪,又摸了摸小明守的脑袋,安抚着他,“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有事你在东屋喊一声娘就能听见,你去试试。”
还在啜泣的小明守半信半疑,对昨日他一个人被扔到老宅一天见不到宋慧娟的经历还印象深刻。
“真的!娘不会骗明守,”宋慧娟看向一旁的陈庚望,“教你爹先去喊一声,你在这儿听听?”
边说边对陈庚望示意,陈庚望看了眼这妇人,还是抬起了脚。
过了一会儿,倒没有人喊,只听见捶门的声响,宋慧娟便对还趴着的小明守说,“听见没?那是你爹拍门哩,这声儿娘能听见,明守叫娘娘咋会听不见哩?”
小明守还在犹豫不决,陈庚望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把人抓起来送去了东屋。
宋慧娟等了会儿,没听见小明守哭喊才放下了心,她不知陈庚望如何与他说的,连着好几日小明守都不再闹着同她睡。
第 98 章
这个闺女生在腊月里, 赶着年关时节,宋慧娟正坐月子,家里过年使的馒头油条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这些东西一般不需准备太早,等进了腊月二十后再备也是来得及。
这些日子陈庚望自己下手做些, 他们父子俩好歹能填饱肚子,过得十多天,宋慧娟终于能下床了, 是以赶在小年前一天起了床要准备些吃食。
宋慧娟在灶屋内和着面要炸油条, 陈庚望坐在灶下烧火,那刚满两岁的明守正围着她打转, 他对成日里都闭着眼睡觉的小妹妹还没觉出什么来,只对好些日子都不能轻易走动只伸手抱抱他的宋慧娟生出了深深地依恋, 不舍得离她远一步。
宋慧娟对他这样眼巴巴的样子很是心疼, 手上稍腾出空来, 总要搂搂他,他们娘俩情深的模样全都落在了不远处陈庚望的眼里。
他是做不出这副样子的, 心里对小儿缠着那妇人闹总是有些不舒坦, 可瞧见那妇人露出温和的笑来还是没有出口打断。
一早间的工夫, 宋慧娟忙活着炸了一篮子油条,又炸了一篮子菜角并糖糕, 小明守还是小些,只能微微尝尝味儿, 不敢教他吃得太多。
下午她喂过了小明安, 歇得腰好受一些了才起身。幸好, 她这会儿不是吃就是睡,也不甚闹人。
这个名儿倒不是老陈头起的, 依着他们这时下的规矩,女娃娃的名字不需得老陈头取,甚至不需随着男娃娃按辈分取名,说到底还是一个入不得家谱的女娃娃使不得同男娃娃一样。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这样的事宋慧娟插不上嘴,陈庚望已经唤她作明安了,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仍然一样。
即使她这两个闺女的名字随着兄弟走辈分,可一辈子到底还是同她一样被困住,困了一辈子……
上一辈子那么多的事她已经尽量告诉自己放下,每每看见她这两个孩子,心里总觉得还是能撑过去的。
看着床榻里侧睁着大眼睛瞧她的小明安,听得还跟着陈庚望睡在东屋的小明守闹着上厕所,宋慧娟的心就容不下其他了。
“爹,爹,”小明守喊醒了陈庚望,等他被抱下去,脚一落地就噔噔噔地往外跑。
宋慧娟透过窗户看到小明守的背影,直到他往回跑了进来,才收回视线,摸了摸小明安的小屁股。
小明守没回东屋,反倒推开了西屋的门,从门后露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问,“娘,妹妹醒了吗?”
“醒了醒了,”宋慧娟冲他招手,小明守跟一阵风似的的跑了过来,也不教她抱,只趴在床沿边上伸着脑袋看。
西屋的床不比东屋高,宋慧娟伸出胳膊要抱他上来,他也很懂事,“重,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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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对他这样早懂事总是心疼,仍去抱了他,把他稳稳的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手还是热乎乎的,“明守再重,娘也抱得动。”
小家伙再是懂事,此刻被她抱在怀里也是贪恋母亲的怀抱的。
宋慧娟搂着他听他说说这说说那,时不时看看里侧的小明安,娘仨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直到陈庚望把又那睡着的小儿抱去东屋。
夫妻二人又坐进了灶屋,一个和面蒸馍馍,另一个仍是坐在灶下添柴烧火。
忙到夜里天黑透,那个盛粮的大缸子才蒸了半缸子,吃过饭,宋慧娟又和上面,这头一天才是结束了。
第二日正赶上腊月二十三,小年是要吃麻糖的,早早吃过饭,陈庚望背着竹篓子就要去供销社备些过年的物什了,大肉过得几日队里是会分发的,鱼也直接能在南河里钓。
小明守这些日子跟陈庚望的时候多了,看他背着竹篓子要出门也跑了出去,“爹,爹。”
小明守的叫喊声使陈庚望回过了头,他看了眼跟着出来的妇人,怀里还正哄着闹觉的小娃娃,便弯下腰一把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对着门边的妇人说道,“我带他去,你进去。”
“我知,”宋慧娟点点头,可还是站在门边,陈庚望也不再说䧇璍
什么,抬脚出了院门。
宋慧娟看着他关了大门这才转身去哄孩子,她大抵是知晓他一些的,小明守愿意跟着他是好些的,他如今也乐意带着他忙,这样总比着上辈子好,她有时会想是不是上辈子他们父子的心隔得太远,没生出她那般的爱怜来,如今多多处着似乎会好些。
她总是期盼着孩子们能比上辈子过得好点,好点,再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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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买的东西不多,可他们父子俩还是逛到快中午才回来,小明守回来之后很是兴奋,他很少能跟着去,宋慧娟总是不放心带着他去。
“糖,糖,吃,”陈庚望买的麻糖掰给他一块,他自己不吃,反倒急着往宋慧娟嘴里塞。
看着宋慧娟接过来吃罢,小明守才摇晃着小脑袋吃起来,那坐在旁边的陈庚望被忽略得厉害,脸也冷了。
宋慧娟低头去擦小明守的嘴巴抬头时才注意到,只又掰了一小块,递给他,“我知你不耐吃糖,好歹买了,图个吉利。”
陈庚望听了她的话,脸色缓了些,接过去扔进了嘴里。
小明守看得新奇,眨巴着眼睛看看陈庚望,又扭头看看宋慧娟,他哪里会想到在街上不许他吃的陈庚望此刻也会吃糖,这点子疑惑没有得到他那对父母的解答,只看着宋慧娟对他安抚的笑,很快又被西屋苦闹的小妹妹引着跑下了椅子。
下午正蒸馍馍时,孟春燕带着小明茂来了,还带了一篮子馍馍。
大门未锁,只阖上,孟春燕推了门便喊道,“嫂子。”
“春燕来了?”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面团出了灶屋,看到后面跟着的小明茂,忙扭头喊小明守,“快出来,看看明茂来了。”
“大,大娘,”小明茂很是活泼,打了招呼来回找明守的人。
“明守,明茂来了,”宋慧娟又喊了一声,看得明守跑出来带着明茂玩起来,才迎着孟春燕进了灶屋。
“大哥,孟春燕走进才看见灶下的陈庚望,但她是不惧的,性子使然,她把篮子放下,“这是昨儿蒸出来的,今儿又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才腾出手来。”
“哪还得叫你跑这一趟,我这边也开始忙起来了,”宋慧娟说着给她搬了个凳子。
“我想着快过年了,你这才几天,没想到大嫂你快得很,看来一天也没耽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笑了笑,“早做晚做都一样,好歹不叫他们爷俩饿着,这年还是得过哩。”
妇人说说笑笑,碍着陈庚望倒也没那么放肆,不过是说几句老宅的事,又看了一眼小明安,宋慧娟又给她回了一篮子的馒头,又放了几个糖糕,孟春燕这才带着恋恋不舍的小明茂回了去。
这些日子宋慧娟身子不爽利,陈庚望也走不远,去哪都待的时间不长,是以明守明茂这兄弟俩玩儿的时候也少了不少。
好在日子过得快,家家户户的小娃娃都跑出来,小明守也常在院子外的那片空地上有人一起玩儿,一玩儿起来日子就更快了,眨眼到了大年初二。
这时,宋慧娟坐月子还没满一个月,她和小明安是回不去的,只陈庚望带着小明守去了一趟,但今年他们也不是见不着了,第二天宋浦为就带着宋浦华来了,还带来了宋浦生寄来的信。
宋慧娟听宋浦为读了两遍才说了句,“他在那儿好就成。”
一年才来一封信,宋慧娟盼着念着,他的信里不提一句苦,句句都在安家里的心,她细细的摸着这厚厚的一沓,唯有如此心里才能安心些。
“大姐,你要不要说啥?”宋浦为拉了拉宋浦华的袖子,他立刻说道,“二哥能写回信哩,我给大哥说了,爹也说了,你哩?”
宋慧娟哪里和人写过信,想了想,才说,“我没甚说的,只教他好好的听人家长官的,别的也没了。”
宋浦华看着怀里抱着小木剑耍的小明守,问他,“小明守,你有没有要和大舅舅说的话?他现在当兵保卫国家哩,可英勇了。”
“我,我也当兵,”小明守耍着小木剑跑到宋慧娟身边,“我保护娘。”
他的话这样真挚又热烈,教宋浦为兄弟俩听了眼眶通红,宋浦为干脆抱了他,“行,我给你大舅舅写,咱们小明守也是个男子汉了!”
“还有妹妹,”小明守愈发神气,惹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中午吃过饭,宋慧娟又要他们量尺寸,年前没赶上给他们做新衣裳,只在中秋时回去了一趟,那时天还暖和着。
“大姐,我不用做新衣裳了,”宋浦为站着不动,“给浦华和爹做一件做就成,我的放下来还能穿哩。”
宋浦华也摇头,“我也不缺衣裳,还好好的。”
宋慧娟眼看宋浦华抱着小明守就要跑出去,只得叫了宋浦为,他们来时带了一大袋子的棉花,“那棉花你也带回去,既不让我做衣裳,留下也没用处了。”
第 99 章
宋浦为听了老爹的话特意拿来给他大姐使的, 哪里肯再带回去,见了他们的小外甥女执意要留下,宋慧娟出不得门教他们另拿着些物什归家去了。
过罢年关, 宋慧娟虽是能出得门,却也走不远, 带着小明守并小明安只在自留地里忙活。
娃娃们太小,她又放不下心,这一年的头一茬粮食她是没去上工, 只靠着陈庚望一个人。
到第二茬种粮时, 宋慧娟背着已有半岁的小明安去上了工,手里牵着快三岁的小明守, 这样的场景在田间地头是常见的,少一个人上工来年分粮是就要少口粮过冬了。
宋慧娟把小明守放在地头, 他很懂事, 坐在那儿和几个相近的男娃耍着, 还带着小明茂一起,至于小明安就由她背在背上了。
夏天日头毒, 活儿也总是趁着天凉快时干上一些, 一热起来大家伙不须说自去坐在了树下乘凉。
是以, 宋慧娟也能腾出手来看看两个孩子。
麦子几天收完后,又要紧接着扬场, 收仓,分粮, 转过头继续种下一茬粮食。
忙过这些日子, 余下不是除草, 便是施肥浇水,赶着老天有眼, 也能省些力气。
等到后秋收过粮食,且又种下小麦,这一年才是快要过完了,人也是能稍稍歇上一歇。
妇人们忙着弹棉花织布,男人们若是不寻上个事儿来做一做,那就是真清闲了。
宋慧娟也开始纺线,她是想着做几床被子的备着的,那自留地里的活儿不多,且也不用她做,陈庚望每日忙完自去忙了。
宋慧娟白日帮着杨春丽和另几个妇人一起织布,晚上回得家里点着煤油灯纺线,吱吱呀呀的。
快满一岁的小明安还不会说话,趴在床上啃指头,小明守正是好说话,趴在床沿上和那还甚都听不懂的妹妹说话,讲讲他今儿和几个兄弟们去了哪儿玩,说上两句见他妹妹自顾自的啃手似乎不愿搭理她,又跑到宋慧娟身边,“娘,妹妹啥时才会喊我哥哥哩?”
这时小明守的表达已经很清晰了,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等过了年收麦那时候就会了,你多教教她,慢慢儿就会了。”
“我小时也这样学的?”小明守两手撑着脑袋看她。
“是哩,”宋慧娟听得他的口气笑了,起身要抱他上床,“还是娘教的哩,你那时学得快。”
“爹呢?也是娘教的?”小明守挣扎着从宋慧娟的怀里跑到床边,他早已会自己爬床了,也会自己穿衣脱衣,再不肯要他娘帮他了。
“是,也是娘教的,”宋慧娟不放心他爬凳子,总是要看着他稳稳当当的上去才放心。
她还是走到床边,给他们俩盖好被子,这才又去纺线。
这几日陈庚望不知忙的甚,总要到夜深了才回得来,前几日小明守没察觉出来,平日他晚间也回得晚,昨夜里半夜醒了起床要尿才发现他爹不在,迷迷糊糊的拉着她问爹去哪儿了,她也是不问陈庚望的事,自然无法回答孩子的话,只说是做活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看着孩子们睡了,天越来越冷,宋慧娟又披了件袄继续纺线,白日里忙着织布,只有晚间吃了饭才能坐下纺一会儿。
估摸着到了十点多,她已经有些困倦了,靠着床梆子歪了会儿脖子,闭着眼听着孩子们的梦话,身上也松快不少。
陈庚望推门进来,她也是听见了,那木门吱呀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大,她直起了身子出了门,对着迎面走来的男人说道,“饭怕是凉了,你先使热水烫烫手,我这就去热饭。”
男人满身寒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紧跟着进了灶屋,把手放在热水里烫,扫了眼那坐在灶下的妇人身上。
几分钟,饭就热好了,宋慧娟端给他,又刷了地锅另稍了一锅热水。
好容易捡来的柴不能这样就浪费了,烧开的热水起在暖瓶里,余下的给陈庚望烫脚。
等他吃完,她几下把碗筷刷了,关上门,这便进了屋。
陈庚望早她一步进去,看到窗边的纺线车也未说什么,他如今对她做什么也是不言语的,他知她心里有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吹了灯,两人躺到了床上,宋慧娟忙了一日困得厉害,很快睡了过去。
可不知那忙得不归家的男人哪儿来的力气,生把她抱了起来。
那双大手一伸过来,宋慧娟就醒了,看得是陈庚望也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由着他把他抱去了西屋。
宋慧娟本就困得厉害,被他折腾一回精神清醒不少,可嘴上还是打着哈欠,眼也睁不开,撑着劲儿问他,“明守夜里问你了。”
闻言,原本还闭着眼歇息的陈庚望睁开了眼,目光落到被他揽在臂膀上的妇人,听她继续说道,“明儿你要是不急,就晚些时候起。”
说罢,不等陈庚望回她,宋慧娟已经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倒过头睡了去。
看得这般模样的妇人,陈庚望心里还是发苦,嘴上本来的惬意变得愈发讽刺,这妇人是一点不问他,要不是儿子问,只怕她是绝不会开口的。
夜里黑,他瞧不清楚妇人的脸上是否泛了红,肩膀却能感受到那光滑的触感,他伸出手把那妇人的脸翻了过来,窝在了他的下巴处。
不等他们睡到第二日,小明守夜里睡醒,一睁眼喊了两声无人应他,摸着眼一看连他娘也瞧不见了,扯着嗓子就喊,“娘!娘!”
他喊道声音不小,把小明安也吵醒了,这时宋慧娟已经醒了,听到他的声音坐起来就要找裤子。
陈庚望直接披了衣裳,边往外走边对她说,“我去。”
宋慧娟这时也意识到她的裤子还在东屋,也就没起身,听得那屋内陈庚望不大好气的问,“咋了?”
“娘,我找娘,”小明守看见陈庚望仿佛找到主心骨了,立即说道,“娘不见了,娘丢了……”
小明守说着难过起来,他这些日子没少听那些兄弟们说些志怪故事,自以为娘被甚坏人掳走了,陈庚望干脆给他披了小袄,打断他,“你娘没丢,在西屋哩。”
“娘咋在西屋睡?”小明守疑惑。
“你睡觉不老实,惹得你娘睡不好,”陈庚望不等他再问,把人抱下床,带着他去了茅房。
过了会儿,等小明守再进来时,怎么也不肯去东屋睡了,闹着要进西屋,不看一眼他娘他是放心不下的,他嚷嚷着,“娘,娘……”
宋慧娟只得应他,“你快些睡,娘这就回去。”
但陈庚望并不惯他,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小屁股上,“夜深了,还嚷嚷甚哩,你妹妹叫你喊醒了,一会儿闹起来你娘夜里也别睡了。”
被人拍了一巴掌,小明守听了他娘的声音,也放了心,便不喊了,隔着门对他娘说,“我乖乖睡觉,不闹你,娘,你明儿不起早,我跟妹妹说叫她也不闹你。”
宋慧娟听了他说的话直笑,便对他说,“成,娘都听见了,娘的大儿真贴心。”
小明守被宋慧娟夸得不好意思,脑袋直埋进了陈庚望怀里,也就由着陈庚望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可他一趟进去,刚要转身走的陈庚望就被他叫住了,拍着床对他说,“爹也睡,娘累。”
陈庚望眼也不眨,“你先睡,爹去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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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守趴在被子里,和他的妹妹鸡同鸭讲不知说了什么,说着说着小明安没睡过去,他倒先阖上了眼。
陈庚望自不是去了茅房,转头进了西屋,还要躺下,却被宋慧娟拉住,“你好歹把棉裤给我。”
陈庚望看了眼披散着头发的妇人,又转身去拿了棉裤来。
宋慧娟接过,就往已经刚刚擦过的身上套,下了床对躺下的陈庚望说,“我去看看,你先睡。”
这看看二字并非都看一眼,陈庚望心里清楚,只怕看了一眼再不回来了,但他没有出口阻拦,只躺了会儿也跟着回去睡了。
是以,第二日小明守再醒来时发现他爹娘同往日一样躺在他身边,迷糊的小家伙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转头就忘了,倒是趴在被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几日没见的陈庚望。
过了会儿,陈庚望睁开眼,看见正坐在床尾在呼呲呼呲穿衣服的小明守,转过头,那妇人怀里搂着不知何时醒来的闺女还睡得香。
早间,宋慧娟仍做了饭,一家四口吃过便各自去忙,大人有大人的事,娃娃也有娃娃的事哩。
现在小明守每日不到饭点是不进家门的,这个性子不知遗传了谁,不是在东家玩儿就是在西家耍,要是不拘着他,连隔壁几个村只怕也要跑上一跑,好在这村里都是相互识得的,他的爹娘也不怕会跑丢,只一条:不能近河。
时下,娃娃们多是如此,在本村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陈家沟又都是一个本家的,多少都牵连着亲戚,哪家都会容得孩子们跑着玩儿。
这时,宋慧娟正带着小明安在杨春丽家织布,远远地就听见明守喊她,后面还跟着其他娃娃,一齐吵嚷着跑了来。
第 100 章
“娘, 娘……”小明守跑进杨春丽家的院子里,后面呼呼啦啦跟着好些个娃娃。
这动静太大,宋慧娟在屋内听到急忙忙跑了出来, 弯下腰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咋了?你慢慢说。”
小明守跑的太急, 张着小嘴巴呼呲呼呲吸气,小手指着外面,另一只手拉住宋慧娟就要往外走。
“是家里有事了?”宋慧娟问他。
“爹拉了大架子……”小明守比划着, 说不清楚他曾见过的那物什, 后面跟过来的娃娃们进了院子,有人识得那东西, 便开了口,“婶子, 庚望叔拉回来个织布机。”
娃娃们的话惊到了宋慧娟, 也惊到了一众聚在杨春丽这儿的妇人, “甚!”
“你甚时打的哩?怎也不说一声?”这时,已有妇人问了宋慧娟。
“我还真不知道, ”宋慧娟摇了摇头, 她也是蒙在鼓里的, 随即笑着说,“大家伙一起回去瞅瞅。”
妇人们本就爱凑热闹, 此时听了宋慧娟这样邀请,也都纷纷应下。
宋慧娟这便抱着小明安, 跟着在前头的小明守他们一起回了东边的小院。
还未跨进院门, 已然听见里头男人们使力抬物什的声音了, 听动静那物什还不小哩。
娃娃们一窝蜂的跑了进去,叽叽喳喳的, 紧接着就有人喊道,“离远些,都往后退退,砸到了腿就断了。”
这话说完,娃娃们虽然有些怕,往后退了几步,但耐不住性子还是要往前凑。
这时,那素来严厉的陈庚望说了话,“都出去耍。”
这些小辈素日犯了错,陈庚望虽不会打骂他们,总是会严肃地同他们讲道理,一个理字压得孩子们在他面前总不如其他长辈面前轻松。是以,此刻他一发了话,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不敢再嬉笑吵闹,只得退出了屋子,扒着门往里伸头,连小明守也退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状,只得走上前去,“快出来玩儿,等大人忙完了再去瞧。”
娃娃们看了看宋慧娟,还是不动,大一些的娃娃们看得宋慧娟后面跟着的他们的娘不等再说,哄得就跑了出来。
院子里无趣得很,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在大人们的嘱咐中又跑出了门,连头也不回。
娃娃们总是来的快,去得也快。
宋慧娟这边忙着倒茶,好教里头的男人们忙活完出了来,喝上一杯解解渴。
妇人们倒围坐在堂屋内,开始打听,“这打哪儿打的?不少钱吧……”
诸如此类的,陈庚望也并不藏着掖着,如实说了这织布机的来处等等,好歹满足了这些妇人的好奇心,这才和男人们说起他们的事儿来。
宋慧娟也是此时听他说了这才知道这织布机是他从在八里庙寻人打的,那几根木头也是用的人家的料,只怕花了不少钱,心里也是有个数的。
妇人们打听完这些,竟又当着陈庚望的面儿打趣她,“慧娟这回可是好了,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也不用巴巴的和咱们一起轮着使了。”
说这话的妇人往日便是个大胆的,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也并不稀奇,反倒一个个看向了宋慧娟。
宋慧娟正抱着怀里小明安哄着她,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嘴角噙着笑抬起了头,“哪会哩?这一个机子我自个儿也是用,大家伙来也是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倒说得好,就是不知庚望咋个意思哩?”那妇人指着她说罢,又扯到了陈庚望身上。
坐在一旁和男人们说话儿的陈庚望不曾落下她的回答,这时便回过了头,“我是是用的,只她说了就成。”
说完,妇人们笑得更是花枝乱颤了,一朵朵乡间小路旁的花儿,虽比不得那城里的。
宋慧娟很是惊讶于他这样的话,可转过头一想,他又能如何应答呢?
男人们对这些妇人间的话总是不大掺和的,随意的谈这说那的,等人瞧完热闹离了去,已到了饭点,宋慧娟放下睡着的小明安,进了灶屋去忙,灶下的火已是点了一会儿了。
宋慧娟洗过手,舀着水问灶下的人,“煮红薯片粥,蒸个野菜团子?”
那灶下的人只点头,背对着他洗红薯干的妇人没瞧见,又问了一遍,他才软塌塌的说了一句,“咋不成?”
宋慧娟听得他口气和善成这样,心里有些疑惑,却不曾转过头。
等手上的东西放进了锅里盖上锅盖,她站在灶台边开了口,“那织布架子花了不少钱吧?我也用不多,等到开春忙着上工就不咋用了。”
这话一出口,那灶下原本还算和善的男人冷了脸,手里的树枝应声折断,被扔到地上,陈庚望抬脚便出了去。
宋慧娟听着门外斧头劈柴的声音止不住的叹气,他这说一不二的气性比着上辈子还过。
她不是不能明白他这般折腾的缘故,可她不能让自己多想,也不能让自己沉进去,上辈子的苦她是如何也不肯再尝一遍了,甚至对他现在这样的行为她也只能如此了。
除此之外,她是别无他法了。
到了点,小明守自就跑了回来,自己站在檐下洗洗手,跑去西屋看了看那个大机子,好一会儿也没瞧出来什么门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宋慧娟喊了声,他才跑来了灶屋。
宋慧娟看着墙角那处的人,对身下的小明守说道,“去喊你爹,该吃饭了。”
小明守还小,觉不出来他的爹娘有什么问题,只边跑边喊,“爹,爹,吃饭了……”
陈庚望对小明守的态度比着上辈子多了几分亲近,虽然表现的不甚明显,但宋慧娟瞧着他亲自带了些日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果真,他那脾气冲着小娃娃是耍不出来的,跟着小子就一道走了来。
宋慧娟又倒了热水,看着他们父子俩洗了手,这才端了粥摆到案桌上。
“娘,那机子咋织布哩?”小明守吃完了饭终于得以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陈庚望在时吃饭多是不言语的,倒也不是不准,只他们夫妻二人不说,小明守看在眼里自然也很少说话,多是等到饭后或是爬上床才和宋慧娟说说话。
“先把线纺好,一根一根的放进去,来回推几天布就做好了,”宋慧娟简化很多,她对小明守问的各样的问题都尽量回答,要是碰着她不知的,就只得去问陈庚望了。
小明守似懂非懂,宋慧娟给他擦了擦小嘴,把他抱下凳子,“去替娘瞧瞧明安,成不?”
小明守现下正是责任感强烈的时候,也很乐于他能为他的爹娘做些事,自然应下,“成。”
看着他颠颠跑进屋内,宋慧娟喝完了粥,一边收拾着一边等陈庚望吃完才收拾干净。
冬日本就天短,庄户人家闲来无事晚饭吃的也早,天还未黑就已经关了门。
宋慧娟喂过小明安,坐在了纺车旁,一手转动着轮子,另一只拉着线,小明守趴在床上教小明安说话,他对纺车没甚兴趣了,自打有他这纺车就有了。
吱吱呀呀的忙到不知几点,两个娃娃都睡下了,她才起身揉了揉后腰,吹熄了煤油灯。
到第三日,宋慧娟纺够了线,才坐在那个大织布架子前推起来。
一忙起来,不是小明安哭闹了,寻常不坐起来。到了饭点,她才终于离了那大架子,却又坐进了灶屋忙活。
小明守回来时,也不先跑进西屋看了,进屋看明安时,才见得那架子上出现了一块他盖的被面。
他连明安也忘记看了,噔噔噔就跑进灶屋问宋慧娟,“娘,娘,被!”
宋慧娟见他跑了进来,手上的动作缓了缓,“等布织好了,塞了棉花,就成床上盖的被子了。”
小明守这才明白他盖的被子先是纺了线,线又织成布,塞了棉花才成了被子。
又过了一日,这头一块布算是织成了。
夜里,小明守特意洗干净了小手,得了宋慧娟的同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宋慧娟看得忍不住笑,“娘给你留着,等娘的小明守长大娶媳妇儿了,到时候给你做被子使,可成?”
小明守被他娘说得不好意思,岁数再小也是知道羞的,捂着脸埋进了被子里。
宋慧娟笑出声,他的头掩得更严了,小明安受了感染也咯咯笑起来。
陈庚望刚推门进得院子就听到她的笑声,再往里走,听到他那还不会说话的闺女也咯咯笑个不停,只听不清那小子说得甚。
里头的热闹和外头无关,一扇门的界限如此清晰,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随着那门吱呀一声,那欢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唯有那还不懂事的小娃娃伸着腿儿咯咯笑。
在黑透了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小明守的头露出被子,看得来人是陈庚望,那股子忸怩减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藏在被子里。
宋慧娟拿起那块布早已下了床,边往箱子里放便说道,“先烫烫手,好好睡。”
这后一句是对那床上的小子说的,陈庚望从那道往外走的身影没瞧出来一丝笑,仿佛他在门外听到的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