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开始做春.梦,楚寒今愿称这为出关后第二离谱的事。
他方欲解衣,门外又响起动静。
……怎么,又回来了?
前殿有人走动,夹杂着高声说话:“混账,让师尊知道,看怎么收拾你们!”
“这怎么能怪我呢?”
“不怪你怪谁?!”
殿阁外奔跑着一群修士,佩剑显示荣枯道宗门生,边跑边指来指去。
楚寒今刚走近时,他们吓了一跳,直接就跪下来了。
楚寒今:“本君长得这么吓人?”
对方慌慌张张,道:“不是不是……只是……”
支支吾吾,说了来龙去脉。
每年六宗的少年人凑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就会打架斗殴。薛无涯围猎博得第一,被人阴阳怪气,一怒之下出手打伤了对面。但又怕事情闹大都要受罚。那人便说,他要是真有本事就去远山道深渊里的天葬坑待一晚上,拿回一只尸骸的指骨……
听到天葬坑的名字,楚寒今皱眉:“今晚热闹了。”
刚走一个麻烦,来了更麻烦的。
天葬坑是上古仙魔大战场,战乱平息之后,天葬坑怨气极重,终年尸风伴着肉雨,秋坟鬼哭,恨血不凝。怨气导致周围几十里土壤寸草不生,庄稼死绝,半夜厉鬼撕咬人肉,没有一户人烟。
对远山道来说便是禁止靠近的高危重地,更何况对于外门人士。
果然,一告诉慕敛春,他就紧张了:“师弟,怎么办?”
楚寒今想了想:“天葬坑周边设有结界,没有令牌进不去。”
他恍然大悟:“对对对,师弟,你你脚力快,去吧去吧,说不定能在入口拦住他!”
楚寒今应声,往天葬坑过去。
他这位师兄性子温软,虽然是远山道的宗主,但其实当年是没有人愿意当,硬生生将他推上去坐到了这个位置。他平时爱饮酒风流,遇到事情就头痛,总是找楚寒今商量。
楚寒今虽然挂着个月照君,但大部分人都把他当真宗主了,说话比其他人都有分量。
“哎,我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师兄真去了。”那修士叹气。
“对啊,太冲动了,要是被师兄知道,不挨打被打死。”
“……”
跟他同行的修士叫苦连天。
楚寒今没心思听,微微一抬头,正前方漆黑山脉遥遥在望,当中一道狰狞大裂谷,空气中飞扬着深红色雪絮,远处红光映天,像血涂满了天际,深夜比白昼都明亮。
“谁?”楚寒今突然出剑。
不远处的斜坡走出道漆黑的身影,背负巨剑。
看到他那一瞬间,楚寒今的脸就绷不住了:“……”
对方左手持弓,身姿如松:“又见面了。”
身旁修士打招呼:“是你啊,越临!你可是千杯不醉,不在夜宴喝酒,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才闯入寝殿的登徒子。
楚寒今面无表情。
原来叫越临。
不过他现在似乎冷静下来了,神色不复方才的狂态,反而十分镇静。
修士问:“越临兄,你妻子找到了吗?”
越临看了看楚寒今,道:“找到了。”
“……”
冲谁看?
楚寒今觉得他这一眼十分失礼,板着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越临声音有条有理:“方才在下听见薛师兄与其他修士打的赌,加上听过天葬坑的传闻,感觉很危险。所以一路跟着他,没成想中途走了会儿神,眨眼功夫就把人跟丢了。”
中途走神,恐怕说的是闯寝殿的事。
有脸说。
少年修士热切道:“我和月照君也是来找师兄的!”
越临微笑道:“那就一起吧,多个帮手。”
说完,他自然而然站到了楚寒今身侧。、
楚寒今:“?”
看他一眼,楚寒今右跨了一步。
越临垂下眼睫,没说话,但对待猎物的眼神十分明显,对着他微微一笑。
“……”
楚寒今不再理会他,走到结界附近。
坑底与上界木梯和锁链相连,抬手触摸运作灵气感知,楚寒今摇头:“结界被破坏,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少年们看了看红雾翻涌的尸坑,吓得后退一步,咽口水:“薛师兄,真,真下去了??”
楚寒今蹙眉,“你们回去叫其他人,我先下去看看。”
天葬坑太危险了,这些小修士下去,分分钟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身旁,越临开口:“我可以和月照君一起下去。你们回去报信。”
楚寒今刚想开口拒绝。
他又说:“多个人多个照应。”
话是这么说。
楚寒今唇瓣轻轻抿成一道线。他垂下眼睫,内敛的寒光窄细,似乎有几分不快。但他音色还是正直:“坑底危险,我不一定能保全你。”
“我有自保的方法。”
“但是……”
“你这么关心我?”越临垂眸看他。
“……”
楚寒今眉梢似乎小幅度地动了下,不说话了。他一转身,纤长乌发被风吹拂,雪白的身影像鹅毛般干净轻盈,踩着木板往谷底走。
他背后的男人露出了欣赏的目光,眸中微微思索,随即勾了下唇,跟着踏上了木板。
到谷底,楚寒今取出一道符纸点燃,屏去他与越临的生息。这道符纸材料特殊,需要借助“生灵之气”才能点燃,接着从符纸衰弱和旺盛的气象,来感知生人气息的流动。平时点燃这道符纸跟烧纸无异,但唯独在鬼气聚集、生气断绝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功效。
小火苗微弱地晃了晃,似乎被周围沉沉的鬼气压得摇摇欲坠,但稳定下来,朝着一方探出火舌。
楚寒今道:“右边。”
谷底是战场遗址,地面焦黑,混着血肉般深色的红泥,断剑插在泥土当中,狂风几乎将天空撕裂,到处漂浮着灰尘,乱石,还有破碎风化的衣襟。几块大石头叠成土坡,往前走,出现一个碗装的巨坑。
——天葬坑。
一眼望去,尽是白骨。
符纸上火苗一折,忽的,变得更加明亮!
楚寒今道:“坑里有人进去了,应该是薛无涯。”
越临抬眉:“那我们要下去么?现在把他带上来,应该来得及。”
坑底怨气极重,站在外界就能听到凄厉的呜咽:“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我的腿呢……怎么断了……我的腿,我的腿在哪里啊……”
战争残酷,无数人死于非命,尸骨好怨气全聚集在一处,得不到消解,互相打架,不知道化成了多少阴魂厉鬼,一闻见人气就会像饿狠的狼一般围攻过来,将人撕为齑粉,吸为鬼气。
楚寒今一点头:“当然要下去。”
看了看他,又补充:“不过记得屏住气息,才不会被厉鬼闻见。不知道薛无涯进去了多久,以他的修为应该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准备好了吗?”
越临应声。
他俩沿台阶走下天坑。
刚落步,便有一个小孩拽住他的衣摆,双眼流血,下颌被利刃劈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喊:“见到我娘亲了吗?见到我娘亲了吗?”
又有一位白胡须的老头,双腿切断,拖地爬行:“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抱着自己头颅的女人,尸身跌跌撞撞,头颅在掌中厉声大吼:“你敢伤我?我要你不得好死!你死没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
万鬼呼号,一副地狱惨景。
楚寒今屏去声息,小孩鬼像是抓了个空,转头奔向其他地方:“见到我娘亲了吗?”
此法可以暂时不被厉鬼感知,但法力消耗大,支撑的时间不长,必须速战速决。楚寒今想提醒越临,回头见他负着巨剑,神色泰然自若,弯腰拈起搂住自己下襟的小鬼,指尖轻轻一掸,将小鬼丢了个扑趴,笑道:“一边玩儿去。”
小鬼哇哇大哭。
“……”
或许他的修为比自己想象更高。
不过这个人,怎么想怎么奇怪啊。
楚寒今面无表情,夹着符纸继续往前,跨过一道尸体堆积的山海,吃力地向前跋涉。
“哗啦”,火苗突然熄灭,生气在此断绝了。
周围冰冷,眼前却是一堵黑漆漆的墙壁。
修建天葬坑时,同修了一个工匠住的小屋,后来废弃。楚寒今附手上门,“啪”地一推,腾起漫天灰尘,屋内黑暗。
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穿荣枯道宗的道袍。楚寒今问:“薛无涯?”
没有回应。
楚寒今往前走,留意背后,越临距离他一两步。
他装作仔细探查的模样,微微弯下腰身,再道:“薛无涯?”
背后脚步靠近,楚寒今猛地回头,指间翻出三张明黄符纸,火焰骤起,直直烧向越临的脸——
“嘶——!”
越临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目标是自己,偏头,但慢了一步,面皮燃起火焰。
那火燃得很烈,几乎要将他毛发烧毁似的,熊熊燃烧,将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楚寒今直勾勾看着他。
短暂的安静中,只能听到皮肉的灼烧声。
半晌。
越临缓声,似是不解:“月照君这是干什么?”
楚寒今:“不干什么,就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你真想看,我就给你看了,为什么动火动刀的呢?”
“……”
说完,他越临紧不慢抬手扶了扶衣冠,确定周正妥帖,附指取向五官粘连的皮相。
和他简陋的衣着不同,皮相之下,是与他身姿万分匹配的俊容,只不过刚被火烧,肤色略苍白了一些,然鼻梁犀挺,唇瓣薄,是一张标准的万人之上的脸,三分俊美,三分野性,四分阴沉。
果然是易容。
楚寒今手按在剑柄:“你早就知道,薛无涯根本不在这里。”
那地上摆列的,并无任何人。
只是一件衣服,一只带血的彩羽耳珰,和一截被扭断的小指白骨。
越临抿唇,露出个异常沉静、但隐隐含着兴奋的笑容,血腥味十分:“月照君真是冰雪聪明。”
屋内的气氛骤然冷至结冰。
楚寒今扣紧剑柄,与他对视:“你将我引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越临似是对他的敌意很是不悦,将手里的劲弩放到石桌,“啪嗒”一声,侧头看了看他。
“小菩萨,你是真不认得我,还是装不认得我。”
说完,他猛身上前,握住楚寒今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