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由晏家举办,晏云清势必要出席。他消失太久,老管家火急火燎地找过来,焦急得就差跪下来求他。晏云清来不及阻止二人交谈,只能先跟着管家离开。
他眉间萦绕着一片阴云,满脑子都是徐时景拿出手纸替梁山月擦拭酒渍的场面,郁闷的情绪满溢,堵在心口。
原打算直接阻断重逢,没想到反而给了梁山月那个家伙更好的机会,真是可恨。晏云清深吸一口气,勉强将浓烈的情绪压下,推开了二楼办公室的门。
晏岑——他的父亲——已经等在里面,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眺望。
“你去哪了?”头发已然掺了几根白发的中年男人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严肃。
晏云清走到他身侧,也跟着俯瞰下方的人群,淡然道:“随便逛逛。”
晏岑斜睨了他一眼,“你已经大了,有些事情不能那么任性。”
晏云清没搭话。
“你去玩小明星,出去自己创建公司,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前提是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责任!”晏岑的语气透出严厉。如果是三年前的晏云清,此刻大概会反唇相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十几年了,他们总是这样。他的母亲去世太早,父亲又常年处理公司事务,两个人之间本就没多少亲情可言。被一个堪称陌生人的父亲严厉管教,叛逆似乎也有迹可循。
在晏云清出车祸之前,晏岑就因过度劳累而躺进了病房。算算时间,距现在大概一年。晏云清的眼神略过父亲在阳光下分外显眼的白发,没有选择呛声。
“我知道了。”他的顺从让晏岑有些讶异,还未能说更多,晏云清借口招待宾客,出了房门。
他在门口碰到了自己的继母。女人手中端着一盅汤,没料到晏云清这么快就出来了,被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一下。
晏岑再婚时晏云清正上初中,是最叛逆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态度差劲,对这个成为自己继母的女人更是恶劣。待到他独自一人搬出去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才算有所缓和。
说到底,他们只是凑巧成为家人的陌生人。晏云清简单打了声招呼,便下楼了。
虽然对梁山月和徐时景相认很不满,但事已至此,只能在之后想办法。在宴会上,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晏云清沉下心,进入人声嘈杂的宴会厅之中,开始熟练地与有合作价值的来人攀谈。
晏岑住院后,他不得不接管公司,两年来的经历让他沉稳许多,应对各方也更加自如。晏岑站在二楼走廊,将一切尽收眼底,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容佳站在他身侧,眼见晏云清拿出手机,似乎看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跑出去,连忙拍了拍晏岑的手臂,“老公,那个小明星刚刚离开了,云清是不是去找他的?”
听闻,晏岑皱起眉头,随即又展开,对儿子多了几分难得的宽容,“算了。就让他再玩一段时间吧。”
……
刚刚结束一轮应酬,晏云清看见徐时景在十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他连忙解锁,在看清楚消息内容之后,好不容易冲淡的愤怒又卷土重来。
徐时景说梁山月的衣服被打湿了,要回自己家换一套,便先带着他离开了。
晏云清恶狠狠地将手机锁屏。
梁山月衣服是打湿了没错,但晏家不至于连一套更换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徐时景的家离这并不算近,梁山月分明是借着换衣服的名义,堂而皇之地进入他的家!
还挺会耍小心机啊。晏云清气得想笑,一瞬间将宴会抛在脑后,大跨步往外走。
直到坐上跑车,他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徐时景现如今的住处。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花费十几分钟从合同档案中调出了住处登记信息,又挂上导航,这才得以顺利上路。
在与徐时景签订了合同之后,晏云清给他送了一套高档小区的公寓,就在市中心,离公司也很近。但徐时景一直没有入住,而是选择了公司统一分配的员工宿舍。
晏云清自己创办的公司也才刚起步,资金并不充裕,宿舍选在老城区一处有些年头的小区,虽然设施陈旧了些,但安保等还算完善。
徐时景所住的地方是二居室,还有个同事跟他合住。那同事接了戏,大半时间都泡在剧组,在他带着梁山月回来时也不在。
徐时景那钥匙开了门,客气又疏离地请梁山月进去。
五年不见,隔阂和陌生不是短短几句话能够消除的。放着梁山月观察客厅,徐时景默默走入卧室,从衣柜翻出自己最大最宽松的衣裤。
他走到梁山月身旁,垂下眼帘,双手拿着衣服递出,“你、你先洗个澡吧……”
梁山月没有接,而是开口道:“许久不见,我们聊聊吧?”
“你的衣服……”
“你把离开的事情告诉晏云清了,是吗?”
听到“晏云清”三个字,徐时景有些心虚地望了他一眼,随即答道:“他是我老板,理应通知一下的……”
他和晏云清签下包养合约的事情,梁山月应该不知道吧……?
梁山月笑了下,带着嘲讽意味,“如果我先洗澡,恐怕就来不及聊天了。”
“……”徐时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好吧,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梁山月走近他,“小景,看着我好吗?”
他低头,看到徐时景瘦弱的身子瑟缩了下。面前人缓缓抬起头,有些躲闪的目光最终与梁山月的视线对上。
“小景……”梁山月低叹一声,“对不起。那时候是我情绪失控了,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抛下你离开,我很抱歉。”
徐时景的眼圈霎时红了。他连忙摇头,“不,是我不对,我当时不应该——”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传遍不大的客厅空间,吓得徐时景差点跳起来。梁山月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撩了把已经黏在一起的头发,轻啧一声。
“来得这么快……”他不满地嘟囔一句,接过徐时景手上的衣服,朝他眨眨眼,“我先去洗澡,麻烦小景招待一下客人吧。”
“哦、嗯。”徐时景愣愣点头,眼看着他走入浴室,这才过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晏云清与从后探头的徐时景对上视线,迅速收起不耐烦的表情。他狭长的眼睛眯起,展现出尽量柔和的笑容,“小……小徐,你好啊。”
他想直接喊小景,但目前他们还不熟悉,吓到对方就不好了。电光石火之下,晏云清只得顺着叫了姓氏,但听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
所幸徐时景没在意称呼问题,只是讶异道:“晏总……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晏云清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神却一直往后瞥。
徐时景身后似乎没人,梁山月走了吗?
走了就好……等等,什么声音?
跟着徐时景走入客厅,晏云清第一时间捕捉到浴室里的水流哗哗声。
“那里面是谁?”晏云清的笑容扭曲一瞬,“……梁山月?”
“嗯。”徐时景点点头,“他的头发弄脏了,我就让他留下洗个澡。”
算算时间,梁山月来这起码二十分钟了。他只是个头发不长的男人,洗个澡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晏云清霎时想明白了他打的如意算盘。梁山月恐怕早已料到自己会来,卡着时间进入浴室,再等自己离开后出来,就又可以获得一段无人打扰的相处时间。
晏云清瞪了紧闭的浴室门一眼,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那赤身裸体的死绿茶丢出去,但为了避免成为徐时景的访客黑名单,他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
拜访徐时景只是他为了破坏二人相处的临时起意,可梁山月此刻在浴室里洗澡,晏云清没了针对对象,与徐时景对坐,场面一时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他们一来一回地聊了些东拉西扯的话题,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徐时景眼睛瞥向墙上时钟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绞紧手指,磕磕绊绊开口:“晏总,您应该很忙吧……?”
这是想赶他离开了。晏云清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也知道在这干坐着只能徒增尴尬。他朝徐时景笑了笑,“我想跟梁山月道个歉,等他出来,我跟他一起走。”
他可以离开,前提是梁山月也必须走。
“好……”徐时景嘴唇抖了下,下定决心,“晏总,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我请求您……别把我们签订‘那个’合同的事情告诉月哥,好吗?”
听到他的话,晏云清先是有片刻不解,随即是气闷。先不论梁山月已经知道了的事实,徐时景竟然这么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告知梁山月?
是认为他的关系不够正当,因此难以启齿?还是认为梁山月的感受更为重要,因此害怕他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知道这些想法有些无理,但一想到徐时景的心记挂着梁山月,他便不爽。
晏云清的笑容慢慢消失,语气也多了几分强硬,“为什么?”
徐时景低着头不说话,晏云清还想开口,身后的浴室门被拉开。
水汽涌出,梁山月穿着略略紧绷的衣服,单手拿着新拆的毛巾擦头发。
“呀,”看到转头看他的晏云清,他眉眼弯弯,“稀客。”
晏云清也笑,那双冷淡的金棕色眼瞳被因假笑而弯起的眼皮遮挡,“梁总可真难等,我差点以为您被淹死了呢。”
“晏总说笑了。”梁山月绕过晏云清,正想在徐时景那一侧沙发坐下,却被陡然站起的人挡住去路。
“在这聊了许久,我也该走了。”晏云清跟徐时景道别,将挡路的梁山月推开,走到门口,又突然转头,“不送送我?”
徐时景依言上前,梁山月顿了顿,跟在他身后。
晏云清先是跟徐时景道别,接着道:“你说的事,我答应。”
徐时景一愣,随即放松下来,一直绷着表情的脸也多了点笑意。
还未等梁山月提出疑问,晏云清的目光转向他,“还有,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很抱歉。”
哈?梁山月迟钝地眨眨眼睛,这人竟然会跟他道歉?
没给他反应时间,晏云清突然伸手拽住他手臂,一股大力袭来,拽得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长腿一跨,彻底离开公寓范围。
晏云清另一只手握住门把手,面上带着自如的笑意,对着徐时景道了声“再见”,手往前一推,门猛地合上,挡住了徐时景惊讶的面容。几声“嘀嘀”声响起,密码锁自动将房门锁上。
梁山月:“……”